虞千机经过苏漓面前时,脚步稍顿,低声说了一句:“不管圣女相不相信,千机都要说一句公道话,萧王之死,确实与陛下无关。这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男人,能比得上他对你的心。”
苏漓双唇颤抖,说不话出来。听着身后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也无力回头。他对她的真心,她从不曾怀疑,只是这份感情,掺杂了太多复杂太多沉痛的东西,她永远都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她说出那句话时,心里的痛又何尝会比他少?
不堪回首的过往,她始终没有真正释怀;所谓幸福的未来,就像他的心思,迷雾一般扑朔迷离,不过是一场难以触及的幻境。
这样自苦的爱情,还紧紧抓着做什么?不如放手吧。
山风低旋,寒冰潭边的血腥气,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去,却带不走深深刻入骨髓的痛。良久,苏漓方才低低地哑声道:“你们替我,送舅父回去。”
“小姐你呢?”挽心担忧地望着她。
苏漓目光望向远处,有一丝哀伤,“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挽心愈发担心,欲言又止。项离无声地摇头,暗示她不要多言。江元轻叹道:“既如此,我们三个先回去。门主孤身在外,更要多加小心!”
寒冰潭四周安静下来,远处银亮的雪峰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她只觉得周身冰凉。缓缓地走向峰顶,在辽城边界的最高点,能看到两国交界巡防的守卫。而一条宽阔的大河对岸,隐约有绿树繁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苏漓突然顿住脚步,盯着前方的岔路口,心思沉重,舅父临终前的那句话,彷如一道魔咒,始终萦绕心头,难以散去。
余青谷……是什么地方?她的生父……又是谁?
心念一定,她立刻翻身上马,一路打听余青谷的所在,竟然就离此地不远,位属定国境内。她快马疾行,一日便到了谷口,余青谷狭窄曲折,不宜骑马,她只得将马拴在谷口,孤身前行。此刻,天色已然暗沉,夜间山谷,凉如水,风过处,树叶哗哗作响。好在谷中道路并不难走,她一边走,一边仔细搜寻。
即将天亮时,她已来到谷中最深处,苍山如翠,眼前山壁被肆意疯长的藤蔓遮蔽。空气中却飘来阵阵桂花蜜甜的香气。苏漓心中一动,方圆几里未见桂树,何以会有香气?她仔细辨别,发现这味道竟是从遮蔽山体的蔓背后散发出来。
她上前拨开,只见那密实的枝叶后的山体,陡然露出一道缝隙!香气立时更加浓郁,苏漓定睛一看,这缝隙约莫一人多宽,另一端隐约见到繁茂的花草。她小心地穿过缝隙,眼前的景色令她呆住。
此刻,初升的阳光跃出云层,顷刻间光芒万丈,照亮这片世外桃源,漫山遍野的盛开的桂花,令人如置身醉人花海。桂花林的尽头,矗立一幢小小的木屋,彷如已等待千万年。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苏漓走到门前缓缓推开。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布满灰尘。屋内摆设极其简单,外间一桌两椅,内室一张床榻,枕上放着一块泛黄的绢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漓走过去慢慢地展开来看,眼眶立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画中女子看上去与她此时年纪相仿,站在桂花树下,一身白衣,气质清灵,面颊微红,乌黑的眸子里漾满了笑意,美得不似真人。纵然隔了十几年漫长的光阴,她还是一眼便认出来,这女子正是她的母妃容惜今!
在这一刻,苏漓几乎可以认定,当年画这幅像的人,一定是母妃藏在心底爱了一生的男子,她真正的生身之父!
他,究竟是谁呢?
指尖轻轻拂过她美丽的脸庞,苏漓似乎也体会道彼时她由衷的快乐。记忆里,母妃极少会笑,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抹轻愁,即便笑了,也清浅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何曾有过这般灿烂的笑容?
岁月逝去,却带不走爱情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深爱至极,如何能捕捉到她如此生动鲜活的瞬间。
她仔细地端详,心底滋味酸楚莫名。目光下移,绢帕右下方落款处盖了一枚殷红印章,旁边写了一行小字:“昔昔小像,绘于丁巳年秋。”字体刚劲有力,潇洒不凡,显然出自男子手笔。她忽地顿住,发现那图形并非真正的印章,而是一条穿云踏雾的九爪蟠龙!为何看上如此熟悉?!蓦然惊觉这图形似乎与郎昶送给她的那枚蟠龙玉佩很象!她急忙从衣袖中掏出玉佩来,细细地比对,果然一模一样!
苏漓呆呆地跌坐榻上,看着那蟠龙图形发愣。画像滑落在地,人像背面的绢帕上,显现出一行娟秀的熟悉的小字!
苏漓连忙拾起细看,那字迹虽小却依然清晰可见,“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那是母妃的笔迹!
苏漓震惊不已,过往郎昶与她言谈之中曾有过的诸多暗示,在这一刻渐渐清晰起来。她越想越是心惊,难道,她与郎昶之间,当真有亲缘关系?!
原来在这世上,她不是孤身飘零,无处容身!她还有至亲之人……
窗外日光高照,透过窗子晃花了她的眼,苏漓情不自禁握紧那块绢帕,如此来看,她的生身父亲极有可能是定国之人,只是当年他与母妃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才会让深爱着他的她怀着身孕伤心远走,天各一方?无数的疑问浮上心头,却没有答案。
她定定看着手中绢帕,忽然坚定了心意,她要去定国,要去寻找十八年前的真相与答案。
汴皇宫,香炉内袅袅升起的烟雾,缓缓飘散在空气里,让人心神安定的香气似乎失去了作用。
阳骁烦躁地推开面前的奏章,靠进椅背,定定望着墙角的沙漏,自语般地喃喃道:“已经十五天了,她……还会回来吗?”
石敬心里暗暗叹一口气,安慰道:“皇上放心,圣女一定会回来的!”自先皇过世,以往无忧无虑的小皇子,笑容越来越少。如今除了那名女子,似乎世上再无其它人或事,能令他真正开怀。
阳骁眸光微微一动,原本他也
第二十九章 两皇夺美()
这声音乍然响起,听得苏漓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转眼望去。
一行人大步走进殿内,为首之人器宇轩昂,五官俊美绝伦,目光却深沉莫测,玄黑色龙袍在身,愈发显得威势迫人。
他身后跟着来不及禀报的宫人,满头冷汗,急急地跪地禀道:“晟国国君前来恭贺!”
殿内众人闻言又是一震,纷纷转头去看,汴国臣子一见到东方泽的脸,全都愣住了。此刻即便是天塌下来,恐怕也不会让他们如此震惊。传言中冷酷无情,当众斩杀昭华公主及汴国使节团共计一百三十一人的晟国皇帝,竟然就是近日以来,为阳骁出谋划策,屡屡于关键时刻扭转乾坤之人!
阳骁面色微微一冷,淡淡道:“朕还以为,晟皇身体欠佳,不会来了。”
东方泽径直走到殿中站定,沉声冷笑:“汴皇登基之日,公然向我晟国皇后求亲,朕岂能不来?!”
此言一出,宛如惊雷一般,在大殿内轰然炸开。汴国群臣及各国使臣几乎疑心自己听错,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一旁有人忽然大叫道:“难怪我看她有点眼熟,她是明曦郡主,当年郡主选失,我曾在晟都见过她!”
当初明曦郡主选夫之事轰动四海,天下皆知,阳骁便是其中一位。如今他登上皇位,求娶之人,竟仍是当初的那名女子!?众人惊异,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定在他二人的脸上。
苏漓心间一沉,手上忽地一紧,宽大的衣袖下,阳骁紧紧抓住她的手,半点也不肯放松。她几乎能感觉到他隐忍的怒气。
阳骁眼中一丝寒意闪过,轻轻一笑,“天下人尽皆知,明曦郡主于三月间葬身澜沧江底,听闻还是晟皇曾亲自带人打捞起她的遗体。而端宜皇后墓就在晟国皇陵。若朕没记错,似乎此后没有听说晟皇再迎娶新后?”
东方泽心中一痛,澜沧江的七日是他人生中最为绝望的日子,突然被他提起,似乎那令他崩溃的一幕再度浮上脑海。他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苏漓,眼中情绪复杂难辨,缓缓道:“朕的确从澜沧江里打捞起一具尸体,那人身上有朕送与她的定情之物……”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苏漓瞬时凝住了呼吸!他手中拿的竟是齐襄堂比武之时,被她无意中摧毁的檀木小人偶!
但……那人偶不是已被她劈成碎片?怎么会……
东方泽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她近看之下,才发现那人偶不知被他用何种方法拼凑起来,尽是细碎的裂痕,已不复先前的光滑完整。
尽管如此,他仍是目光柔和,万分珍惜地握在手中,仿佛绝世的珍宝,至死不肯放手。他唇边浮起苦涩笑意,低声又道:“她一定以为,只要看到这个人偶,朕便会相信她已不在人世!尸体被澜沧江水冲泡七日,早已面目全非,所有人都相信她已经死了……”
苏漓只觉得心口狠狠一窒,说不出话来。
东方泽眼中柔情似水,望着她道:“刚刚看到人偶的时候,朕也险些信了。但后来朕细细回想,又觉得那尸体不是她。沉门四使身份暴露,沉门势力全数撤离晟都,如此细密周到的安排,显然早有谋划,否则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得如此彻底!”
苏漓心头一震,反驳道:“或许端宜皇后一心赴死,早已为身边人安排好一切。”
“你说得对。”他上前一步,靠近她道:“但朕认识的她,生性坚韧,即便遇到天大的挫折,也会勇敢面对,绝不会轻言放弃!”
苏漓神色一僵,目光似被他眼底的痴狂缠住,视线竟然无法移开半分。他望着她,接着道:“我坚信她一定还活着,便去查看了尸体。”
苏漓心中一紧,下意识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那具尸体的后背,经过江水的冲泡,肌肤虽然溃烂发白,但内里的玄鸟刺青却浮现出来,与月占戈后背的图案一模一样。死者分明就是潜伏在摄政王府的丫头,月涟漪!”
苏漓当即垂下头,神色不定,她以为东方泽认定她死后,会尽快安排下葬,不会再这样仔细查看。
阳骁眼光一沉,冷冷反问道:“既然你认为那具尸体是假的,为何还要封她为后,葬入皇陵?”
“谁说那具尸体葬入了皇陵?!”东方泽直望着他,锐利的眸光寒意逼人,“朕册封的皇后,并非那具尸体,而是还在世的那个人!朕下令修建的皇后陵尚是空陵,是为百年之后朕与她同寝共用!”
他目光又转向她,森冷的锐意转眼化作刻骨的柔情,紧紧锁住她的双眼。尽管中间发生了变故,即便她绝决地选择逃离,他却无一日或忘,温泉池曾许下过约定,要永不背弃,生死都要在一起!
苏漓心头巨震,有那么一刹那,内心压抑的情感几欲压制不住,汹涌而出!她深深地吸气,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们之间鸿沟难越,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语声淡淡道:“人生之事,难以预料,晟皇如此年轻,将来要与何人同葬,似乎言之尚早!”
自古以来,皇帝后宫的女人多如牛毛,但能与帝王死后同寝的女人却少之又少,他如何确定,这一生从始至终地只爱着一个人?‘
她言语中透露出的疑问,顿叫东方泽心中微微一喜,迫切地上前一步,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她的脸。若她在意的是这个,是否意味着他还有希望?
“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他欣喜之下,竟然不自觉地改了自称。
他的眼光,是如此期盼,如此迫切。苏漓只觉连呼吸都似已无力。
不等她开口,阳骁一步跨到她面前,阻断了她与他的视线,冷冷说道:“你不必多说,她不是你的端宜皇后!”
东方泽脸色瞬时一沉,目光冷厉如刀,直盯着他道:“她是不是朕的皇后,你心里最清楚!阳骁,你以为登上皇位,从此便可安枕无忧?”
这话说得极其狂妄,殿内众人无不闻言色变,倒抽一口冷气。
阳骁目光倏地一寒,森冷锐意自眼底迸发,利刃般投在对面的男子身上。殿上的侍卫统领巴达手立刻按住腰间的剑柄,真气灌于掌中,一触即发。
汴国群臣心头大惊,忽尔都性情耿直,当即不满叫道:“身在汴国国都,晟皇如此无礼冒犯我皇皇威,未免也太不把汴国放在眼里!”说着,他一挥手,殿外的侍卫立即严阵以待,将殿门围个严严实实。
盛秦等人飞快护在东方泽身前,神情戒备,已随时准备出手。
殿上气氛几近剑拔弩张,东方泽却淡淡冷笑:“忽尔都将军的威名朕早有耳闻,但将军似乎忘记一事。阳震叛军围城,若非朕未雨绸缪,提早命人通传消息,只怕尔等还朝之日,这都城早已是阳震的囊中之物!”
众人又是一愣,各国使臣们的目光刷地望向忽尔都,忽尔都脸色乍青又白,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闷声不吭,暗自郁闷。
苏漓心中一沉,果然她所料不差,真是东方泽暗中相助!可到底出于何因,能令东方泽这样的人心甘情愿放弃攻占敌国的大好机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对手?
红衣使臣思索道:“如此说来,晟皇当是汴国的恩人了!汴皇公然向晟国皇后求亲,似乎有悖道德恩义?”
众国使纷纷随声附和,窃窃私语起来。
丞相齐沐尔忽然出列,忧心道:“圣女当真是晟国的明曦郡主?”原本因诏书一事,他对苏漓极为欣赏,若真能与皇上共谐连理,也是一件美事。却没想到她身份另有蹊跷。
苏漓暗自皱眉,当着东方泽的面,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当下只是摇了摇头。
齐沐尔眉头一皱,转向忽尔都沉声问道:“忽尔都将军曾经出使晟国,应该见过明曦郡主,究竟她与圣女是否同一个人?”
忽尔都看着苏漓,神色间有一丝迷惑,当时大军回援,他第一次见到圣女,也不禁吓了一跳。可是,说是同一个人,似乎又说不过去。想了半天,只得说道:“她们两个长得的确很像,名字也一样,但……明曦郡主脸上有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圣女没有。”
阳骁唇边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怎么会有胎记?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东方泽却沉声道:“胎记,是源于胎毒,胎毒一解,胎记自然会消失!”
阳骁冷哼一声,“没凭没据,你如何证明?”
东方泽怒声道:“朕无需证明,因为朕,绝不会认错了她!”
他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苏漓不禁心烦意乱,心知再这样争执下去,情势愈加不妙。思及此,目光一沉,沉声说道:“晟皇陛下的确认错了人!我并非明曦郡主,自然也不会是端宜皇后!”
东方泽心头一震,无论他怎样表明心意,似乎都毫无用处!而此刻阳骁惊喜莫名,似乎已胜券在握,令他的心愈发痛楚难当。
阳骁笑得无比快慰,几步走到他面前,“这回你可以彻底死心了吧!”
东方泽眸光一冷,闪电般出手,抓住了苏漓!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痛楚,定定望着她,咬牙低吼道:“你可以不承认端宜皇后的身份,你也可以说你不是苏漓!但却不能否认,你曾在温泉池边,答应过我永不背弃!”
苏漓顿时心头一痛,温泉池刻骨铭心的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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