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而立,她能看到的只是他模糊的轮廓,苍白而坚硬。
“玄武,谢谢。”她想说
几句什么,却张口无言,最后,借玄武向他道谢。
玄武轻声回道:“李提刑不必客气,太后说得对,若非主上在来路上吩咐,杀鸡儆猴,这手在下也不敢轻易动。”
“……”素珍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前方,连玉已转身离去,快步走进禁军之中。
禁军有纪律的护卫在他背后,顷刻间,所有人退得干干净净。
“怀素,回去吧。”
无情轻轻开口。
素珍却没有动,仿佛置若罔闻。
小周和无情冷战,一直没有和他说话,此时把他拉到素珍侧面,使了个眼色,追命两人也觉不妥,跟着上前,才发现素珍竟泪流满面。
已经许久没见过她哭,也许该说,自从和连玉分开后,她就没这样哭过。
安静而痛苦。
她是在哭,可她并非为自己,谁都能看出来,她是在为连玉流眼泪。
众人暗暗吃惊,却又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就在此时,却听得她道:“我先回屋,明天咱们按计划出去找屋子搬。”
她说着快步走进大厅。
“怀素,你看我们以前也找过屋子,不也没搬成?皇上让你告老还乡,但却一直没有条文下来让我们搬走,也许皇上并不……”追命打起哈哈来。
“不,这家一定要搬。”
厅中素珍声音传来,斩钉截铁。
众人面面相觑,追命铁手担忧不已,小周狠狠皱眉,“你们几个明儿屋照找,我先进去看看她。”
“去了也没用,”无情几乎立刻制止住她,目中一片深鸷,“你们还不懂,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和皇帝在一起,皇帝更是这样。”
“可她放不下他。”小周苦笑。
“哪怕她放不下他。”无情却这样道。
*
回到自己的院子,素珍没有立刻进屋,而是跃上屋檐,坐了下来。
碧落无星,月光洒在地堂,一片惨白。
她双手烦躁地罩上自己的脸,才发现满眼湿润凉意。
脑中是分别前慕容景侯的一番话。李提刑,唯独二事……
玉妃案,有人在背后操纵。
有人只怕一早便知凶手,一步一步借她的手把一切揭破,要的就是今天的结果。
她有心隐瞒,却到底逃不过那藏在黑暗中的人心厉害。
从她收到假严鞑的信开始,她就落入一个棋局。
也许该说,从她以女子之身披上状元的大红蟒袍开始,就落入了一个最复杂的棋局。
她的无意,和所有的人事纠缠一起,再也分不开。
可他和她却已彻底分开,无论是她,还是他,都知道,他们再无可能回到一起,为了阿萝,他不是不绝情,可对她,从头到尾,他还是一次一次相帮。
已数不清他救了她多少次。
她才刚庆幸,她父亲不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这样日后回忆起来,总还有些欢乐可寻,毕竟,是他欠的她,可是,如今又成了她欠他。因她墓中遇险,他本已把玉妃案压了下来,若非为阻止她踏入顾双城事件的漩涡里,他不会旧案重提。
人,总是苦苦追寻一个结局和真相,可总忘了,这个真相结局未必是自己能承受起的。
本来,凶手是慕容景侯已够他受了,母亲的仇怎能不报,但因感念慕容家的恩情,他只收回了兵权,慕容景侯却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若他不出面保她,孝安一腔情绪能得到发泄,慕容氏还是他的亲人,可是他把一切揽到自己的身上。
孝安、慕容缻和连欣是慕容景侯血亲,严鞑和慕容景侯交情匪浅。
如今,慕容家还能是他最强的后盾?他们不会再帮他。而没有了大将掌控的军队,就如一盘散沙。连捷不时受到权非同和霭妃的撩拨,连琴和
连捷最是亲近。
权非同霭妃、晋王党,若有人这时发难……
想到这里,她整个人仿佛都要爆开一般,是,他们说得对,她可以放开他,却放不下他。何况,这里面还有她的责任。
她恍恍惚惚站起来,身子却一个摇晃,跌了下去。
她知道这定然极痛,用力闭上眼睛,也不去看——
然而,着落处却是人的肌肉和暖意。她讶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面纱的脸庞。
这人接住了他。最可怕的是,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而至,就站在这院中,她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浑然不知。
“什么人?”她低喝一声,从他怀中挣落。
“哥哥,我走后,你记住,把李公子那什么不行的秘密传遍淮县,妹妹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能泄露出去,传到李公子耳中噢。”那人也不强拦,手缓缓放开,只轻声说道。
素珍闻言,整个僵住,一动不动,死死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珍儿,不要伤心,这世上值得我们伤心的人都已经死去,连玉下令杀了我们的爹娘,亲手把剑钉进哥哥的心口,你为他伤什么心,嗯?”男子柔着声音,一字一字的说,也一字一字,仿佛在向她询问。
373()
“不,你不是我哥哥,你是连玉的敌人!你到底是谁?”
素珍厉声说道,猛地往后退去,狠狠盯着眼前的人。舒悫鹉琻
男子笑了,语气狷狂又冷冽到极点,“为了连玉,你连哥哥也不认了么?我若非你哥哥,能知道你这幼稚的话,又全按你说的做?能在破祠里放过连玉,你即便把头砍了我也不会管你,何况区区一个指头?在我心里,只要能报仇,这天下的人全死了都行,可我舍不得你死。”
“冯素珍,你就这样回报你的哥哥?你说让我来提刑府找你,难道是假话?”
这个人的声音,淮县离别前她的话,祠堂里的情景……素珍浑身发抖,却慢慢停下脚步,之前不肯相认的哥哥终于出现,与她相见,本应是欣喜若狂,可她却如教火燎,整个人难受得要命钚。
“哥哥,你为什么要蒙住脸,你让我看看你的脸。”最后,她低颤着出声,想证实什么,咋击溃对方方才的话。
黑衣男子闻言,笑得更为大声,“珍儿,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我甚至没有像在祠堂那天,故意改变声音跟你说话,你还听不出来?”
“我的脸自己看着都害怕,我曾掉入茫茫大海,脸被乱礁划个稀烂。荬”
他说着,并无揭开脸上面纱,却缓缓卷起右手的袖子。
在他右臂处,有一道如月形的疤痕,痕迹并不新,看的出年月久远,素珍心头狂跳,泪水簌簌而下,再不迟疑,奔上前来,扑进他怀里。
冯少英伸手抱住她,冷漠无情的双眸终于微微红了。
“哥,你果真活着,你没死……”素珍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找你做什么,我要报仇,会连累你。”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看过刑部的卷宗,我家……是先帝下的命令!你被人追杀,那应当不是连玉。”素珍紧紧抱着冯少英,低着声音,也一字一字再次向他澄清。
若果真是连玉斩她满门,他怎还敢让她留在身边!怎还敢如此对她?怎还会批她三年后重审?
她话才说完,便被冯少英用力甩到地上。
他目中透出一种极为可怕的光芒,声寒似雪,“你可以再混账一些!大不了我也把你当作是死了。”
“那天,我带着假扮成你的红绡逃出来,可官兵一路追来,我们都负了伤,红绡没有武功,不想连累我,趁着我和他们厮杀,自己撞上了他们的刀剑,让他们放心,冯家小姐已然死了。而我虽是逃脱了,可随即又被连玉亲自领人追上,他手下的人捅了我六刀,最后他一剑刺进我胸口,将我踢下茫茫大海。”
“当今天子,身边跟着慕容景侯、连七连九的人,一个我能错认,这么些人我还能错认不成?”
“你一直认为我爱红绡……不,我并不爱她,可她却因为爱我,因为和你的多年感情,而把自己的命心甘情愿献了出来!”
“这是我们冯家欠她的,即便不为爹娘,单单是这个从小和玩到大的小姐妹,你便不内疚?”
他说着,把腰间佩剑摘下,扔到她面前。
剑上红穗随风轻动,素珍如坠冰窖。
“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什么!”随之,另一样东西也“啪”的一声落到她面前。
素珍双手抖得不成话,她顾不得起身,颤抖着便探手拿起地上东西,粗鲁地将之一把打开。
这东西,她曾见过,上面内容再熟悉不过,她怔怔望着冯少英,不明所以。
“你曾到刑部看过这卷宗不是?这就是你说的先帝命令,可实际上,这是李兆廷设法伪造的,在你进去之前,将它和真谕偷换,因为他希望你离京,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句句仿佛有情却无情的语句,让素珍丧失所有力气,她脑子几乎是木的,坐在地上,只剩本能的向他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喃喃说着,一遍遍说着,仿佛问话,也仿佛只是自己述说。
冯少英蹙起双眉,眼中无尽的怒恨,也渐渐被她仿佛痴了的神色慑住,原本要责备的话再也
说不出来。
“我问你,为什么!”
素珍却变本加厉,她头仰得高高的,竭斯底里的低吼出声,“告诉我,冯少英,这是他妈的为什么?你和李兆廷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眼见她双眼血红,那当中滔滔恨意仿佛比他对连玉的还要强烈上千百倍,冯少英心窝仿佛被人狠狠捏住,所有痛怒一下涌上喉咙,然而,怒到极处,他反笑了出来,“我若告诉你,你能安生的在连玉身边待上这许久吗?你会不想杀了他,可你能杀得了他?”
“不,哥哥,不仅仅是这样,你还想利用我来报仇。”素珍哭。
“珍儿,哥哥确实抱有这样的私心,若你也曾亲眼目堵父母和情如兄妹的姑娘惨死在你面前,若你也曾被人围堵,被几把长剑洞穿,踢入深海。”
“可是,珍儿,若哥哥不是为了你,那次能放过连玉?”
“你哥哥,这辈子从没想过飞黄腾达,只想做个山林野夫,陪在爹娘身边,看着妹妹快快乐乐,我便只有这点愿望我有错吗?可是,连玉把我这个小小的愿望毫不留情地摧毁了!”
哥哥从来不哭。看着从前温柔爱笑和她一样鬼灵精怪的哥哥眼眸红了,其中冷硬和悲恸相互消长,素珍的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怪你了,哥哥。我知道你爱我的,这世上也只有我俩能相依为命了,我只我怪我自己。哥哥,我只我怪我自己。”她心里轻轻的说,一遍遍说。
眼见素珍泪水似断了线的风筝,一双漂亮机灵的眼睛只剩空洞,冯少英心中大恸,一步上前,将地上的妹妹抱进怀里,“傻珍儿,当初李兆廷已然答应,只要你肯离开,他会遵守当日的婚约,你为何如此倔强选择留下来?他……虽非我冯家的什么人,但投效权非同,就有可能搞垮连玉!”
“哥,他已非我良人,我不需要他替报仇,不是他施舍我便要。我虽只是个女子,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但谁都没有权利我的决定我的人生!谁都不可以。”素珍低笑出声。
“珍儿,听哥说,若你真累了,就趁着这次离开,这个仇,哥哥来报。如果哥哥不成功,你便找到冷血,两个躲得远远的,他会保护你的,日后万一……权非同推翻了连玉,也便是等于说……李兆廷大事有成,你可以去投奔他,他会照顾你的,这份青梅竹马之情,并非说笑。”
“哥,你错了,他已经不是我的李公子。你不懂,从七夕那天开始,连玉才是我的李公子。”素珍仍是笑,语中已再无哭音。
冯少英缓缓放开她,他将她两侧肩膀捏得死紧,“你还惦记着连玉?”
“不,我不再惦记着他,这个仇,我们冯家的仇,我会想办法报。哥哥,在连玉心中,我虽不如顾惜萝,但到底是他动过感情的人,由我来动这个手,机会要大许多,若我出了事,你就不要再轻易涉险,冯家的人不能这样死绝,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她缓缓说道,目中一片冷静。
那是种决绝让人心惊的神色,冯少英心头一震,更用力的握紧她的肩膀,“珍儿,你别傻,哥告诉你这事,不是要你冒这个险,而是不希望你再为——”
“怀素,你睡了没……”
院外传来小周的声音,素珍一推冯少英,“赶紧走,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你不许乱来!”冯少英目透忧虑,但院外脚步声愈近,他用力一抚素珍头发,纵身一跃,已跃上屋檐,竟没发出任何声息,可见武功之高。
小周出现素珍面前的时候,冯少英已然完全消失了踪影。
她看到素珍满脸泪痕,双眼红得可怕,脸色却白得纸似,目中似被什么掏空了般,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由得吃惊,“你别吓我。”
她说着便扣上素珍手腕,却被素珍反手握住她手,“小周,替我到宫中传个口讯,我要见连玉,我一定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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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玉回到寝殿,还没进院,一条黑影奔出,玄武一惊,正要跃上前,突想到什么,忙止住动作,前面,连玉已握住来人的手。舒悫鹉琻
“怎么还不睡?”他低低的问,目光同寻常没有什么不同,但眼中带着一层薄薄的血丝,声音里也隐约透着丝许疲倦。
“连玉,我担心你。”殿外灯火将来人轮廓勾勒出来,形容秀美,正是阿萝。
连玉拉着她走进院子,两人站定,阿萝伸手抱住他,眉目间带着深厚的不安。
“抱歉,让你为我担心了,没事的,别想太多。母后那里,需要时间。”他伸手回抱住她,微微笑了笑,眉末眼梢都是坚毅和利落钫。
感受到来自他手中的力量,阿萝放下心,倚在他怀里。
陪他欢乐为他解忧的是我,不是你,冯素珍。她心道。
“主上,宫外有口讯到。翰”
门外,内侍的声音轻轻传来。
连玉神色微凛,放开她,“朕先出去一下,让白虎送你回寝宫,嗯?”
“你一会过来找我好吗?我吩咐御膳房给你做些夜宵。”阿萝柔声道,脸上微微浮起一抹红。
白虎就在旁侧,闻言低下头,这找就是过夜的意思,余人各自望天,避免尴尬。
连玉点头,摸摸她发,带着玄武几个快步出门。
到得御书房,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已等在院中,见到他,恭恭敬敬的道:“主上,那边说,李提刑求见。”
“不是才从那边回来,她怎么又……”玄武三人都有些惊讶,青龙低道,却听得连玉淡淡出声,“不见。私下再也不见。”
众人闻言,觉得有些意料之外,又似是情理之中。
那侍卫见连玉十分简洁,神色却果决异常,似乎再无别的话要说,也不敢多问,立刻点头,退了下去。
*
连玉又在屋内处理了好些公务,方才离去,期间,谁都不敢打扰他,今天的事实在过于严峻。
到得阿萝寝宫的时候,已是三更,阿萝已伏在桌上睡着,桌上放了好些糕点汤羹。梅儿吃过连玉的罚,对他颇为忌惮,见他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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