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两位少爷均是有事物耽搁了、离不开身，少了管制的人，也难怪平时古灵精怪的小家伙执拗的闹腾了。
看着眼巴巴望着城外花田的玉生烟，蒹葭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不禁怜惜，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拒绝了少年的请求。
“爷？”
被身侧的呼声唤回了神，轩辕凌云收回微散的视线垂下了眼眸，思索片刻后对着一旁疑惑不已的来福摆了摆手。
“你先回去吧。”
“这……”
闻言，来福面露迟疑，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这万岁爷的吩咐是一定得听的，可是如今放着这九五至尊独自呆在外城，也是不合规矩的啊。万一这位出了什么事……
“怎的？朕说的话也不听了？”
冷清的声线兀的传入耳中，来福狠狠打了个寒颤，终于反应过来在这崇灵国，这位就是天，是万万违逆不得的。
委身一鞠躬，来福低垂着头退开了去。
想来，以万岁爷的功夫，在这皇城中应该也出不了事。
“那，采花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记得多采些，我要把房里的花瓶全插上！”夸张的划动手臂做了个示意，玉生烟看着嘱咐良多后终于走向了城门的蒹葭，转溜几下黑亮的眼珠，露出了一个狡邪的笑容。
站在不远处盯着玉生烟活泼的反应，轩辕凌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眼神却随之暗沉了下来。
他记忆里的玉生烟有着比现在更为成熟艳丽的容貌，但是这样精致的眉眼间却总是夹带着让他极为不喜的忧虑，整个人更是沉闷懦弱，加上常年卧病的身体，怎么看都是个让人提不起兴趣的病秧子。所以今生重来，他虽打算重新重用玉家，却不再想着让这个备受宠爱的元帅三子入宫——一是玉家已经不需要钳制，二则是那样的玉生烟，也确实让他提不起兴趣，更没必要因此而和自己未来朝堂中的要员生出间隙了。
也许是习惯了忽略，他倒是真没想到，今生再见到玉生烟，会是如此景致。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人脸上看见如此灵动鲜活的色彩，满是生机的活力，又仿若飘渺华美的青花瓷，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但正是那清淡秀丽的精妙蕴意，最是勾人心神。
“喂！你已经盯着我看很久了！不怕把眼珠子瞪出来？”
嚣张的青涩语调兀的在空中响起，轩辕凌云微微低头，看着在他出神之际行至身旁的玉生烟，差点儿没被气笑了。
敢如此指责当今圣上，恐怕也是独此一人了。
不过，所谓“不知者无罪”，这小家伙也算得上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谈到这儿，也就不得不说到他和玉生烟这不知有缘没缘的稀罕情况了——如今的元帅玉护国，不论现在失势与否，那都是朝堂重臣，更不要说当初先皇在世，玉护国可谓是圣宠不衰。他从作为太子、到如今身为皇帝，拜访帅府不下十次，甚至玉家长子玉广平还是他年少时的伴读、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就是这样算得上繁密的联系，却偏偏一次也没让他俩见到过。是以，待到前世解决了玉家、终于想到了后宫之中还有着这么一个为质的小少爷时，玉生烟懦弱沉郁的性子便在那第一次见面后深入了人心。
……
不，也许有一次例外——那场荒唐的宫宴里，染血横倒在他面前的纤瘦人影……直到多年过去，他年迈退位、隐居深宫后，也依旧会带着那义无反顾的决绝他的梦里。
1
第三章 前世今生（）
一场奢靡荒唐的宫宴，一个孤单决绝的身影，会给见惯了鲜血与生死的轩辕凌云如此之深的印象，并非是因为那么一个小小少年的勇气有多么的伟大，亦不是因为常年畏缩的弱者忽然变得无所畏惧的差异，真要说起来，之所以轩辕凌云会记得，甚至宛若刻骨，只是因为那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身上无边的绝望，以及这人用生命换来的，他的清醒。
不要以为玉生烟为他挡下一剑是什么情深不寿，也不要以为是什么他不知情的报恩。严格而论，他更觉得如果当初玉生烟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玉家已然在此之前便被覆灭，当时的场景，恐怕就不是穿越奔逃的人流到他面前挡下刺客的一剑，而是就着混乱在他身上补上几刀了。当然，如果那个刺客的武功足够让他重伤的话。
是的，玉生烟拿命想换的，从来不是他的情义，也从来不是自己的良心，而是玉家的安宁！可惜，后宫中消息闭塞的年轻人也许知道，早在一年前，玉家便已因谋逆之罪而被满门抄斩。
以一场荒唐的宴会为缘由，他开始彻查后宫妃嫔、朝中官员、甚至是他手下发展起来的江湖组织。越是将这些伪君子的面纱拆开，他便越是心寒。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告诉自己，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早知道玉家是绝对不会谋逆的，却一己之私毁了一个精忠爱国的百年将门。
……不，也许玉家并没有走向绝路！
一人的面孔突然映入脑海，轩辕凌云握扇的手指蓦地收紧，直将指心压得泛白。
“嘿！”
呼声让轩辕凌云回过神来，正对上了玉生烟望过来的视线。只见少年高昂着小巧的下巴，像极了一只挥动着爪子示威的高傲猫咪。
压着清澈的声线，玉生烟语义一转，道，“虽然你言行不敬，但是你也别害怕。少爷我虽然有点儿权势，但是也不会欺压你这平头百姓的。只要你请我去荆城最好的酒楼逛溜一圈儿，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看着玉生烟明明满是期待，言行更是青涩稚嫩，却又故作嫌弃，张牙舞爪做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轩辕凌云只觉无奈的好笑。
这小家伙，必然是知道他身份不俗的。否则，平头百姓？怕是不吃不喝的劳作一辈子，也是吃不了化仙楼的一顿饭的。
“可以是可以。”晃着扇子，轩辕凌云看着时不时回头城门、着急不已的玉生烟慢悠悠的开口道，“不过，我们得等小公子的侍女回来不是？”
“你！你是请我吃饭！又不是请她吃饭！”
眼见着玉生烟急的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余光扫过城门匆匆靠近的青衣侍女，轩辕凌云以扇抵唇一笑，旋即拉住了玉生烟的手腕，故作无奈道，“是是是，小人这便请少爷去吃饭。”
说着，便带着玉生烟快步行入了喧哗的人群，以至随后而来的侍女只能捧着一束沾染着雨露的鹤尾兰，对着空无一人的街口倍感焦急。
…………
“怎的？可是没有感兴趣的？”
刚刚进店落座，轩辕凌云看着坐在椅子上冲着楼下一阵左顾右盼的玉生烟笑问，却不想玉生烟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下一秒又一本正经的起了身，冲着自己一作揖，将数张银票放在了桌上，文绉绉道，“多谢这位兄台帮忙，只是小弟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小小谢意，还望笑纳。”
说完，玉生烟一甩袖子，居然径自走向了楼道。
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得眼睛都直了的轩辕凌云倍感无奈，心叹这小娃娃的古灵精怪，却是一起身，拉住了正在外行的玉生烟。
“？”
玉生烟奇怪回头，正对上了轩辕凌云笑眯眯的俊朗容颜，旋即，耳侧响起了低沉的磁性声线。
“小少爷，你无缘无故把我拉到了这么个地方，现在还想就这么把我丢下？”
“？！”被轩辕凌云的无耻惊得目瞪口呆，玉生烟一时间竟找不出这似是而非话语的回绝方式，兀的呆在了原地。
在他看来，此人衣着虽朴素不已，实则却是低调的奢华，想来定是人中龙凤。明知他有随行之人却肯拉着他走，必然是愿意帮忙的意思，却没想到这人现在居然如此无赖！
“要不这样，”左手牢牢扣住玉生烟的手腕，轩辕凌云好心情的伸出右手在玉生烟眼前晃了晃玉骨扇，笑道，“我们各退一步，交个朋友，你出门的理由有了，我这耽误的时间也有了价值，两全其美，岂不乐哉？”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玉生烟再次被轩辕凌云不要脸的言论噎了个正着，待到再次恢复神智，却不知何时已被轩辕凌云拉回了窗台座椅，就连面前淡雅的木桌上，都已经摆上了精致喷香的佳肴。
“……”他是不是，像二哥一样一不小心碰上了个豪华版牛皮糖型的人了。
“豪华版牛皮糖”一李源表示，我这是勇于结交、善于沟通感情！什么牛皮糖不牛皮糖的！不过，豪华版？哈哈哈哈，本少爷我多才又多金，有样貌有背景，可不是豪华版吗！多形象啊！
至于牛皮糖二？此时轩辕凌云正拿着筷子夹下一块鱼肚肉，扶袖起身，送进了玉生烟的碗里，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润弧度，笑道，“此处的清蒸鲮鱼可谓天下一绝，更不遑如今正是鲮鱼旺季，想必别有一番滋味。尝尝看。”
“……”浑身一抖，玉生烟看着满脸淡定的轩辕凌云，混乱的内心生出一种异样的不平衡，索性也当做是真来交朋友的，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啪嗒。”
伸出的筷子被人格挡在了半空，玉生烟一撇嘴，不满的抬头看向了另一双筷子的主人。
“怎的？现在这又是不让人吃饭了？”
“非也，非也。”老神在在的摇摇头，轩辕凌云腕间一翻，手里的木筷切豆腐似的插入了其下瓷盘，随后小臂轻抖，将盛着火椒柔鱼的菜盘推到了餐桌最边缘，“柔鱼性寒，火椒虽辛辣却也是寒物，为兄见小弟你身体欠佳，还是少食些刺激性菜品的好。”
够不到心爱的食物，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玉生烟火大的瞪了眼轩辕凌云，心中愤恨不已。
不能吃你点上来干嘛！烧钱呢！
对于玉生烟控诉的眼神视而不见，轩辕凌云笑眯眯的转过头唤来了小二。
闷闷不乐的小少爷看着对面的男人在小二耳侧低语几句，便见着这化仙楼里向来油盐不进的店小二神色微变，急匆匆的跑下了楼。
“作为赔礼，为兄请你吃一样你绝对没有见过、但是肯定感兴趣的东西。”啪的一下打开了手中玉扇，轩辕凌云嘴角的弧度渐大，在发现玉生烟转溜着的眼珠子里难掩的好奇后，更是豪爽的笑出了声。
“你出钱？”正郁闷着的人眼见着罪魁祸首心情愈来愈好，心里有些不平衡了。嫌弃的皱起了精巧的小脸，玉生烟很是不给面子的嘀咕道，“没钱了我可不赎你。”
笑声猛地一滞，轩辕凌云郁闷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望着玉生烟的黑瞳里写满了无辜。
他看起来有这么穷吗？
要知道，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国库更是任他挥霍。他倒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质疑没钱吃饭。
“说来，你我到现在还未介绍过自己，不如趁此闲暇，我们边吃边聊。”拿筷子点了点眼前的瓷盘，自觉丢了面子的轩辕凌云掩饰似的夹起一根清炒碧萝送进了玉生烟碗里，“我字烺烨，取明朗辉煌之意，既然有心结交，直呼我的字便可。”
对于轩辕凌云疑似吩咐的话语，玉生烟很是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一看就比我大，叫你的字可是将你的辈分都降了一级了。”
“……”正打算将食物送进嘴里的轩辕凌云兀的一顿，只觉得一口气卡在胸中，不上不下，直将人郁闷的紧，心中不由暗自嘀咕。
他就算比玉生烟大，那也没老到要大一个辈分的数！这小家伙，讲话当真是不饶人的很。
1
第四章 荆城（）
荆城，作为崇灵国的都城，它上不少达官贵人、下不少商贾游侠；玩不少青楼酒窖，学不少书院雅宅；再零散些，譬如特色吃食、精巧工艺，更可谓是集聚了五湖四海的灵气。
可以说，生于荆城，那就代表着你从出生起便吃着三山五岳最好的东西，用着九寨十沟最精贵的物什，更是能够接触到最真实的天下特色！
近到苏杭纹绣，远到苗疆银饰，在荆城，只有你想不到的，却绝对没有你见不到的。
只是，凡事均有例外，而玉生烟，正是这荆城的意外。
倒不是帅府亏待了他什么，相反，可以说，帅府一年之内若是得到了十件宝贝，那马上便会有十一件被送到玉生烟的院子里，而这多出来的一件，便是帅府的主子们唯恐连这些都不够，想尽办法都会再捞一些回来。所以，尽管算不上什么光鲜的事情，但是在前世，玉生烟在帅府的生活，确实要比皇宫里的日子好得多。
而之所以说玉生烟是个例外，完全只是因为这位小少爷打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多病。虽不到风一吹就倒的程度，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据说，当年作为婴儿的玉生烟能够顺利活下来，还是老元帅玉护国凭着当时的恩宠，从先帝手里求来了世间仅有的千年圣灵花，才保住了那将将吊着的一口气。
这样的身体，别说四处游玩，就是整日呆在天香玉砌成的暖阁里，都是得小心着的。若非元帅府财大气粗，怕是玉生烟平安成长到现在十七八岁的青葱年纪都是问题，更不要说如今还能在天气不错的时候跑出来游玩了。
所以，轩辕凌云完全可以说，虽然算是聚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玉生烟对于荆城的了解，恐怕还不如一个土生土长的三岁稚童。
这虽谈不上是什么好事，可现下里，轩辕凌云却是有些庆幸。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得到玉生烟的好感了。至于这原因，大概是在他身边，不会有诸多的拘束吧。
到底，也还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单纯少年啊。
跟在玉生烟身后看着小小少年张着水灵的眼睛打量街道小摊的商品，轩辕凌云轻摇着手中玉扇，居然兀的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感。
“喂！你傻站着干嘛呢！快点儿帮忙拿着！”
被突然塞进怀里的物什惊得一愣，轩辕凌云呆在原地看着兴冲冲向远处跑去的小孩儿简直要被气笑了。
敢让当今圣上帮忙搬东西，恐怕也就独此一家了吧。
无奈的摇摇头，想到今日烦闷的心情在这相处的时间里确有轻松，轩辕凌云也便只是轻叹一声，举步跟了上去。
说来，如今他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将来福赶回去决定了。
眼看着怀里的东西越垒越高，轩辕凌云微微抽了抽嘴角，勾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小少爷！”
女子的惊呼声忽然在街道间响起，轩辕凌云从快要堆到眼前的物件中抬眸，正看见了青衣的窈窕女子疾步赶到玉生烟面前，从袖中抽出柔软的汗巾凑到少年额前。
“小少爷您方才去哪儿了，可把奴婢吓坏了。看这头上的汗，怎的还在外头逗留。下次万万不可如此任性了，生病了可怎么办……”
侍女紧张的举动让轩辕凌云微微皱眉，觉得这些人倒是大题小做得很，同时对于这小少爷的受宠程度再次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他是不太清楚玉生烟的身体状况，但是从前世来看，却是没有传闻中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的。如此娇养，怎么说都是过了。
思索间，轩辕凌云正对上了蒹葭抬起的眸子，防狼般的警惕模样让轩辕凌云眉宇间霎时染上了点点笑意，“既然小少爷的侍女已经寻来，想必我这苦工的位子是时候让位了。”
蒹葭暗自打量着一身浩气的轩辕凌云，恭敬的委身施礼，唇边笑意清浅，温声道谢。明明是无甚感激的语气，却偏偏让这女子说出了万分欣喜的情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