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燕国王城,燕王宫外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内,假扮成道士的秦骧正襟危坐在房间里。他的面前是一朵摇曳着的、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烛火,烛光映照着不远处的屏风,上面画着燕国的山水地理图;屏风的另一边,是同样飘忽摇曳着的微弱烛光。
“秦国相,等了这么久,你总算是来了。”与秦骧隔着一道屏风的,是一个有着沧桑嗓音的男子。
“阁下潜伏燕国这么久,想来秦某不是阁下见过的第一位国相。”秦骧说道。
只听见屏风对面轻轻地叹了一声,接着说道:“燕王就藩七年,国相就换了五位,秦国相已经是第六任了,我想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任了。”
“阁下的意思,燕王必将造反,而无论成败,燕国都不复存在了?”秦骧问道。
那个沧桑的声音干笑了两声,用赞许的口吻说道:“六任国相里,也就秦国相最心思透彻。然而秦国相却来的最不是时候,燕王造反近在咫尺——据我所知,利用鹰戎左部骑兵突袭京城的计划泡汤之后,燕王还有后备的手段。也就是说,秦国相千辛万苦挑拨鹰戎左、右两部开战,最后还是没能阻止燕王的野心,形势对朝廷、陛下,依然不利。”
秦骧听着对方的叙述,心中疑惑不已:“恒阳城的情势已经今非昔比,当今皇帝任用周绰为外太尉牵制中太尉杨坡,周氏、白氏和东郭氏都已经支持皇帝,可以说已经有了与外戚、‘清流’两派一较高下的本钱。形势对于‘帝党’来说一片大好,燕王又有什么办法从中横插一脚,甚至于有扭转乾坤之能呢?”
屏风对面的声音沉默了,对面的烛火跳跃不停,在屏风上映照出一段奇异的舞蹈。良久,那个沧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不是‘清流’,就像鄙人潜伏在燕国一样,燕王也有不为人知的亲信潜伏在陛下身边。虽然我还没打探到那个人是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必定极受陛下信赖,甚至已经委以重任!若非如此,燕王何来的自信阴谋造反?”
这个消息对于秦骧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原本他以为已经帮皇帝掌握了京城的一切,但却想不到燕国已经将手伸到了大本营里;而他远在燕国,实属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他最担心的是一旦燕王发难,京城中还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如果没能保住他们,那也就意味着自己这八、九年来的努力完全都是在白费工夫!
“秦国相,今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妙。”那个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在燕王身边这么些年,熟知他的脾气秉性,能够得到他的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只要我有一些做得不对,多年的努力刹那间就会化为泡影!所以今后除非必要,你不要再来找我!”
秦骧心中此刻正在寻找对方口中可能的那个效忠于燕王的奸细,听到对方提的要求后,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个“好”字。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入房间,秦骧面前的烛火跳跃得更为欢愉,但屏风对面的那道烛火却已熄灭,人也离开了。秦骧惆怅地站在窗口,望着半空中的如钩新月,愁云却爬上了眉头。
(本章完)
第188章 福兮祸兮()
弘文六年五月三日,中畿恒阳。皇帝以及太尉府同时收到了来自车骑营监军张忌傲发来的奏章,上面详列了从车骑将军赵讳如,到四大主将们“玩忽职守”、“藐视监军”以及“攻击帅帐”等种种罪行,可以说将原车骑营的实权派人物一网打尽。
由于赵讳如与“清流”一派只见不清不楚的关系,他的落马自然令中太尉杨坡感到格外棘手;而车骑营四大主将被一锅端,更是令他对张忌傲这个刚刚冒出头的“新贵”刮目相看。
吃惊的不仅是杨坡,就连皇帝刘彦钊也感到十分也意外。他派张忌傲前往燕州郡监军车骑营,只是作为秦骧的策应、好在关键时刻助秦骧一把;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将赵讳如以及一众主将都拉下了马,还将半个车骑营撤回了淳封城,这样的大动作,实际上已经超出了“监军”的职权。
不过对于张忌傲的一举一动皇帝都了如指掌——从赴任车骑营监军时起,张忌傲就通过秘密途径向皇帝汇报自己的动作,他拿下赵讳如、韩莽、陈冕等人之后,自然也将这些事情的缘由始末报了上去。所以对于张忌傲,刘彦钊并不疑心他有别的什么企图。
赵讳如等人的落马,必然引来“清流”一派的不满,接下来弹劾张忌傲的奏章必定是少不了。果然拿到奏章仅仅半个时辰的时间,中太尉杨坡就急急忙忙地来到宫门口求见;与他同行的,还有同事太尉府的外太尉周绰。
在宫门口等了片刻的时间,大将军张师起也来到了宫门口,他虽然没有收到儿子的奏章,却也听到了风声,入宫求见皇帝,自然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过了一会儿,小黄门李亦德屁颠屁颠来到宫门口,对他们说道:“三位大人,圣上有情!”
“有劳公公带路!”大将军张师起恭敬地拱手道。三人便随着李亦德入了皇宫,在他的引领下来到了宫墙根下的尚书台。
自设立尚书台以来,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衙门变得越来越炽手可热,皇帝几乎每日都要亲临尚书台,垂询尚书令、左右仆射有关政务之事。今日也是如此,他接到张忌傲的奏章之后,就拿着奏章来到了尚书台,向崔宪等人征询意见。
“臣等拜见陛下……”杨坡、周绰和张师起刚要行君臣大礼,却听到皇帝说道:
“虚礼就不必了,这里是尚书台,不是御书房。三位大臣求见于朕是为了什么,朕心中有数。”
张师起抢先一步单膝下跪道:“犬子忌傲履职车骑营监军,因其不谙军务惹出是非,臣这就是代他请罪!”
“张忌傲何罪之有!”刘彦钊摆手说道,“朕既授命其监军,自有先斩后奏之权;况且车骑将军赵讳如及其麾下四大将军却有言行不法之举,将他们一网成擒也是整顿军纪只需要。大将军不要挂怀就是了。”
“陛下,此事恐怕不妥!”中太尉杨坡上奏道,“张忌傲虽为监军,但也太过肆意妄为了。车骑将军乃是朝廷任命的功勋将领,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得罪了监军而枉受牢狱之苦,恐怕会令不少老将寒心!”
周绰也奏道:“陛下,臣虽然不赞同杨太尉的说法,但羁押车骑将军一事非同小可,若是处置不当,恐怕会遭人非议!”
皇帝刘彦钊抬头看了一眼周绰,又看了一眼杨坡,心中奇怪这两人平日里没少打口水仗,这一次怎么会达成默契、都不赞同张忌傲的做法?然而奇怪归奇怪,刘彦钊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仅仅四个字,皇帝是什么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管你们赞同与否,张忌傲背后有皇帝撑腰,身为臣子就不要多费口舌了。
杨坡、周绰都是官场上的老手,自然明白皇帝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不过二人见驾的目的不同,心思自然不会用到一起。
“既然如此,不知道陛下对于车骑营还有什么旨意?”中太尉杨坡试探性地问道。车骑将军以及四大主将都已经被张忌傲拿掉,但是车骑营中的事务却是不能丢下不管的,更何况车骑营原本还肩负着“监视燕国”的任务。
刘彦钊扫了一眼杨坡、周绰和张师起三人,问道:“三位卿家就是为此事而求见朕的吧?张忌傲对于赵讳如却是处置失当,但他对于车骑营的安排却并无差错。崔尚书,不妨将你刚才对朕说的话再向三位大人说一说吧!”
说到这里,站在皇帝身边、白发苍苍的老尚书令、原丞相崔宪向皇帝、三位大臣作揖致礼,唱了一个“诺”便开口说道:
“根据张监军的奏报,车骑营粮库失火、粮草损失大半,原本以燕州、云西两郡的粮食本可以弥补这部分的损失,但两郡刚刚遭逢雪灾,若是再向百姓征粮,只怕会被有心之人诟病朝廷不恤百姓、不施恩德。”
“因此张监军才会让赵将军向燕州郡的各县征粮,但实际征到的粮食也就够五万车骑营一个月的资粮而已。”周绰插嘴补充道,“张监军这时抽调半数车骑营撤回淳封城,就可以利用起淳封城储备的粮食,同时也可以缓解留守燕州郡的部队的粮草压力。”
崔宪点点头,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一半车骑营回到粮草丰足的淳封城,就可以为燕州郡的两万部队维持粮草供应。据我所知,接任边关防务的将领古钰声沉稳、坚毅,足以应付鹰戎蛮夷的袭扰。”
“所以陛下以为,张忌傲对于车骑营的处置恰当?”中太尉杨坡笑了两声,“但是陛下,这里有一个问题——万一张忌傲心有不轨,又该如何是好?要知道淳封城乃恒阳之门户,若是以骑兵突袭,从淳封至恒阳不过一日就能兵临城下,彼时要防……”
“杨太尉,此言过了吧!”大将军张师起愤怒地打断杨坡的发言,“犬子是什么样的人本将最清楚,他若是有此胆量,我这个当父亲的第一个要灭了他!”
“是啊杨太尉,张监军对陛下忠心耿耿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你这样诋毁他,只怕是有失长辈的身份吧?”周绰也应和道。
杨坡却是一脸正色地说道:“中畿恒阳乃国之根本,防务不可有所废弛,一旦被心存阴谋之人抓住空隙,就会动摇我大盛的根本!”
杨坡这话说得正义凛然,不过事实也正是如此,如果驻守淳封那边的车骑营有所异动,那京城恒阳就要面临来自内部的威胁。况且张忌傲一下子夺了车骑营的军政大权,且不论他是否有谋反的心思,只要他制约不住那些赵讳如的旧部,他们很有可能孤注一掷、挑动事端。
皇帝刘彦钊仔细想了想杨坡的话,心中危机感油然而生——此时正是他和燕王较量的关键时刻,虽然他暂时占据了上风,但燕王随时会反扑,他也不得不有所预防。
“这样吧,车骑营的事就听任张忌傲去处理,不过恒阳城的防务也不能松懈。自今日起,将羽林卫调入城内,加强京城的防御,监视四方的动静;禁卫军驻守北城,沿恒江两岸布防。”刘彦钊下令道。
“是!”中太尉、外太尉和大将军三位负责武事的最高官员齐声道。调动羽林卫虽说是太尉府的职权,不过皇帝拥有着最终的决定权;在当前的形势下,加强京城的防卫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令皇帝刘彦钊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是,巨大的危机正在这道命令背后酝酿……
(本章完)
第189章 求见燕王()
与皇帝安排在燕王身边的“眼线”会面之后,危机感始终笼罩在秦骧的心头。虽然不知道燕王刘彦钧到底会用什么方法夺位,但肯定不是简简单单就能阻止得了的,而且按照那个“眼线”的说法,他成功阻止了燕王与鹰戎左部的同盟之后,实际上是逼迫燕王抓紧了京城那边的布局。
由此可见,事态并不因为燕王突袭京城的计划流产而变得又有利于皇帝一方;相反,更是激发了燕王“孤注一掷”的冲动,使得京城的局势变得更加微妙。而此刻秦骧身在燕国,对于眼下京城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何谈未雨绸缪!
“看来,也只能寄希望于周太尉和御史监察院了。”秦骧摇摇头,将杂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眼下燕国的布局仍要按部就班地进行,目前看来一切进展顺利,从刘文沏身上下功夫,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此时已是深夜,秦骧他们一行人在云西郡公府不远处的客栈落脚,桑纬就直接以“幕客”的身份住进了郡公府,这样一来双方之间也便于信息的沟通,但凡桑纬那边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到秦骧。
秦骧的宿房依然灯火通明,不一会儿他的房门响起了敲击声——正是奉命打探“离轲”踪迹的庄池麟回来了。
庄池麟将这两日跟踪暗查的成果汇报给了秦骧,并从腰带里取出事先藏好的毒烟球残余交到了他手上,说明以此可以追踪到那些杀手的踪迹。
哪知秦骧微笑着摇摇头,对庄池麟说道:“庄兄可能是误解了,利用气味追踪的猎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才练就的千里追踪的本领,不是随随便便拉一条狗就可以胜任的。况且犬类鼻子灵敏,对于这毒烟球的气味很是厌恶,即便是鸠先生的那两条猎犬来了,也难嗅出个结果来!”
听到这话,庄池麟一颗脑袋黯然地耷拉下去,心中甚为不甘:“难道我这次的追踪,依然是没能公子交待的任务!老庄我……”
秦骧笑了笑,继续说道:“庄兄不必自责,南宫延是如何谨慎小心的人你也见识过,他的手下能人甚多,若是这般轻易被人追踪到,我还要怀疑是否是他准备了陷阱等着我去钻呢!”
“那……公子,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庄池麟又问。
“庄兄,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个隐忧。”秦骧说道,“我们成功地阻止了鹰戎左部与燕王的同盟,断绝了他借异族骑兵奇袭京城的念头。然而这一切过去,却不见燕国、燕王有所动作,莫非真的是学乖了、有所收敛?我看未必。”
庄池麟问道:“公子是担心燕王还有其他的什么谋划么?”
秦骧道:“不错,而且据我多方查探,得知燕王在京城中安插了一枚只有他知道的棋子。或许这枚棋子,将在燕王下一轮的计划中扮演关键角色。”
“公子的意思是……”
“劳烦庄兄再往京城跑一趟,将我在这边的发现告诉外太尉周绰大人。”秦骧对庄池麟拱手道,“路过淳封时,记得也知会一下庄兄,请他务必留意京城内的动向,以防不测!”
庄池麟听得暗暗心惊,不过既然这话从秦骧口中说出,他也不觉得是空穴来风。庄池麟抱拳道:“但凭公子吩咐!”
“记住,回到京城之后,你就呆在镖局之中,顺便将我两位兄长、家眷也迁入秦府西苑。一旦京中生变,你们就躲入西苑的暗室之中避难;如果有必要,也可以通过暗道离开京城。”秦骧边说边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它交到庄池麟手中,“秦府西苑的暗道图就藏在这腰带之中,回到京城后你再将它拆开,将上面的暗道熟记之后将其销毁。”
秦府西苑在建造之初便准备好了避难和逃生的通道,不到万不得已,秦骧是不会随便将其公之于众的,就连周蕙茞、周蕙荃姐妹也只是知晓其中一部分。如今秦骧将西苑地下的暗道分布情况交给了庄池麟,足见对他的信任;同时也证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庄池麟接过腰带,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的光芒,当即将腰带收好,对秦骧俯身下拜,之后便离开了客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庄兄,但愿你不负所托!”秦骧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默默祷告。
三天后,几个好消息陆陆续续地传达到了云西郡公府:第一个好消息就是燕王刘彦钧同意增加郡公府的例钱,不过增加不是刘文沏期盼的五成,而是整整一倍,直接翻一番,对刘文沏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第二好消息就是褚南山请辞燕王内厩掌司一职,在辞职前他向燕王推荐了刘文沏接任;燕王考虑了一天之后也答应了他的请求。刘文沏原来想的是争取到外厩的经营权,但是褚家居然让出了燕王的私厩的经营权,这对他来说又是意外的惊喜。
第三个好消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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