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说,欲为荆州招募孔明,刘先并不相信。
    刘琦留意着刘先的神情,继续道:“孔明才情高远,有卧龙之名,莫说在荆楚之地,便是纵观天下,亦少有出其右者。”
    刘琦如此评价孔明,致荆楚名士于何地?!
    刘先本人就是荆楚名流,且成名已久。听刘琦如此说,怎能不气。“孔明虽名声初显,但年未及弱冠。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荆楚之地,人才济济,出类拔萃者,并非只有那诸葛孔明。”
    “不,不,不。”刘琦连连摆手。“孔明绝非凡夫俗子可比。”
    刘琦越夸孔明,刘先越来气,却又不便发作。“子玉公子如此赞誉诸葛孔明,刘某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位卧龙先生。若知其所在,刘某愿代公子前往,说服孔明投效。”
    刘先此来目的之一,便是招募孔明,自然知道孔明的住处,甚至还知道孔明已经离开。
    刘琦说要为荆州招募孔明,刘先并不相信。故作不知,只为试探刘琦。
    刘琦早有盘算,并不隐瞒,如实相告。
    刘琦所言,与刘先掌握的情况完全一致。刘先终于相信,刘琦招募孔明,是出于公心,倒是自己错怪了。
    ……
    刘先很烦躁。
    来贫穷的荆东公干,本就是苦差事。
    原以为,以堂堂荆州别驾身份,征召孔明,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屈尊亲往,却连孔明之面都没见到。
    刘琦盛赞孔明,贬低荆楚才俊,更令刘先气愤。有心拂袖返回江陵,无奈临行前,刘表特意嘱咐,务必请得诸葛孔明。更有二公子刘琮相托,刘先不能不办,只能一路追寻孔明行踪。
    谁想到,追出一百几十里,竟还没追到孔明!
    刘先怒了。“竖子!自以为是淮阴侯乎?!”
    刘先有才学,用“萧何月下追韩信”之典,将孔明比作淮阴侯韩信,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自己比作汉初三杰之首的万户侯萧何。
    刘先没有萧何之能,更无萧何追韩信的诚意和耐心。
    堂堂一州高官,岂能做捕快差役的贱事。
    久追不到,刘先急了。
    找不到,抓也要抓到!请不回去,押回去再说!
    派人快马奔赴前方各地,通知沿途各地衙门官吏,见到孔明,强行扣下!
    ……
    富水之上,竹筏轻灵漂行。
    富水河净如美玉,飘似玉带,山峰夹岸,峡谷幽长,轻烟薄雾,岚光紫气缭绕其间。如此美景,孔明却无心欣赏。
    游历,不同于游玩,注重过程而非享受。
    正是在一次次游历过程中,孔明不断增长了见识和感悟。
    但是,这次外出游历,孔明心情很差。
    刘琦来征召,可以回避不见。刘表派人来,却很麻烦。
    刘表外表儒雅,内则多疑。作为荆楚之主,征辟遭拒,必心生怨恨。为免麻烦,也为自保,孔明只得再次出游。
    ……
    乘竹筏出游,避开了刘先,免不了风吹日晒雨淋。
    孔明身体单薄,可是遭了不少的罪。前面是下隽城,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下隽城,地处长沙郡东北,幕阜山西北麓。
    下隽既非军事重地,也非贸易要道。
    方圆百里之地,没有城池。直至西汉,为了管理周边,才在此立城设县。
    下隽北面是云梦泽,西面是洞庭湖。湖泽之上,除了渔民,就是水贼。水贼凶恶,渔民也不好惹,下隽县空挂其名,根本无力约束管辖。
    而下隽县最尴尬的是,因独处于长沙郡东北隅,荆南人视之为北方,而荆北人却视之为南方。
    换言之,下隽就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地儿。
    下隽在籍不到万户,按规矩,这种小县县官,不能称县令,只能称县长。
    被派到这里做县官,等同于遭到流放,稍微有些背景的官员,避恐不及。
    现任下隽长姓毛,身体肥胖,胖脸似猫,毛猫同音,人们便称呼其猫县长,或者干脆称呼老猫。
    老猫没什么背景,能混到下隽为长,已属不易。
    下隽小县不设县尉,乡勇既是差役,又算县兵,直接归猫县长统领。猫县长身兼军政一把手,很有成就感。
    虽只有几十县兵,但带在身后,前呼后拥,倒也威风。
    刘先的文书传到,猫县长很兴奋。
    下湖剿匪,自是不敢。扣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是简单。
    猫县长将县兵集合起来,很有领导模样地挥挥胖手,开始训话:“都给我听好了!这次,来了个大活儿!眼睛都睁大着点,腿脚都勤快着点!办好差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猫县长运气真是不赖,刚把人手撒出去,就有了收获!
    很快,差役来报:那个姓诸名葛亮的家伙,落网了!
第1190章 三言五语过下隽() 
“老天有眼!”
    猫县长捧着肚子大笑不止。
    似他这等小官,完成州府委派的任务,那便是一件大大的功劳。只是,万没想到,竟如此容易。
    “走!去看看那个家伙!”猫县长很有领导模样地一挥胖手,差役前呼后拥,很威风地走了……
    ……
    诸葛亮真的“落网”了,准确地说,是自投罗网。
    孔明多智,江陵使者远道来征辟自己,一定是奉了刘表或刘琮的指令。自己想一走了之,不会那么容易。江陵使者一定会不择手段,完成使命。进下隽城,也许会遇到麻烦。
    不过,绕道而走,可能更加凶险。
    这一带多水多虫蛇,自己只带着一个僮儿,跋涉露宿荒野,危险更大。
    那僮儿久在孔明身边,也是颇多心思。连他都意识到,进入下隽城,恐怕会有麻烦。
    “公子,咱们还是绕路而行吧。”
    “绕路甚远。”
    “远便远些,但安全呀。”
    “无有必要。”
    僮儿只能背起行囊,撅着嘴嘟囔道:“叔父(诸葛玄)曾说,公子生来谨慎,今日却意气用事。”
    诸葛亮笑着道:“非是意气用事,只因走下隽城,更安全些。”
    “城里差役若找麻烦,该当如何?”
    “嘿嘿,我们一路颠簸,身乏体累,对付差役,总比对付郊外虫蛇野兽简单些。”
    两人边说边走,刚一到下隽城,便被差役撞见,落网了!
    “都怨公子!”僮儿抱怨。
    诸葛亮却是不急不慌。“无妨,三言五语之事尔。”
    ……
    “抓到了吗?在哪呢?本官看看!”猫县长叫叫嚷嚷,威威风风来了。
    远远地看见孔明,猫县长突然站住了。
    本以为,抓到一个落魄书生,大可耍耍威风。
    可这诸葛亮毫无落魄相。
    诸葛氏,乃琅琊望族,孔明出身于望族世家,饱读诗书,相貌清秀。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诸葛亮气定神闲,优哉游哉,哪有一点嫌犯的样子?!
    便是那个僮儿,都是一付不急不慌的样子,定是见过不少世面。
    猫县长好歹是个官,也知道深浅。
    诸葛亮的穿着气度,一看便知,是望族世家子弟。
    望族世家,都是子弟散布,人脉广播。尤其在荆州地界,世家之间,交往联姻,关系盘根错节。
    稍有不慎,得罪了哪一方权贵,都不是他这个小小县长担待得起的。
    猫县长有些迷糊,没有走过去。搓搓胖手,想了想,伸出胖指头,勾了勾,身旁差役会意,跑去叫来县衙刀笔佐吏景旭。
    景旭是猫县长的亲信。学问不大,鬼点子不少,猫县长拿不定主意,就爱找他商量。
    猫县长简略一说,景旭就哭丧了脸。“县长啊,你没事抓他作甚?!”
    猫县长一脸无辜。“州府公文,让留住此人,本官是奉命行事啊。”
    “哎呀!县长啊,你可知这诸葛孔明是何许人也?”
    “呃……看着好像有点来头……”
    “岂是有点来头?此人便是卧龙凤雏里的卧龙啊!”
    “呃……呃……他很有名吗?”
    “岂止有名!咱全县人的名头加在一起,都没人家大呢!他怎么可能是嫌犯?州府公文,只说将其留住,没说犯了何事,你怎么把他当嫌犯抓了啊?!得罪了他,麻烦可大了!”
    猫县长更迷糊了。使劲搓着胖手,憋出一脑门汗。“这、这可咋办?”
    “这、这可不好办了……”
    孔明和僮儿站在不远处,看着猫县长和景旭。
    景旭矮小瘦弱,和猫县长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嘀嘀咕咕,颇有喜感。
    “公子,他们在干嘛?”
    “呃……应该是在商量,如何招待我们吧。”
    “公子啊,您想得可真美……”僮儿哭笑不得……
    ……
    本想威威风风立个功,没想到惹上了麻烦。
    自己惹的祸,不好办,硬着头皮也得办。
    猫县长满脑袋都是汗,像是刚淋了雨一般。胡乱擦了把脸,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就是诸葛亮?”
    “正是。”
    “所犯何事?”
    “在下没有犯事。”
    “没犯事?没犯事,为何抓你?”
    诸葛亮笑了。“在下也正纳闷,县长为何要抓在下?”
    孔明一绕,猫县长更迷糊了。越迷糊,越出汗;出汗越多,说话越语无伦次。
    孔明没空和他闲扯,笑着道:“在下直说吧。县长是不是想问,州府为何发文留住在下?”
    “嗯!嗯!”猫县长使劲点着头,汗珠四处飞溅,像是要把脑袋甩干似的。
    “州府征辟,在下不愿而已。”
    孔明短短一句话,却听得猫县长和景旭瞠目结舌,直咽口水。
    望族世家的世界,离他们实在太遥远。
    猫县长为了做官,挖门盗洞,花了好多钱,疏通了好多关节,才弄到这穷乡僻壤当个县长。
    望族世家子弟出仕做官,却是轻而易举。
    最让猫县长羡慕嫉妒恨的是,不用花钱,州府主动征辟,人家还不愿意干!
    猫县长彻底迷糊了。喃喃道:“还有这等好事……这可咋办……”
    “好办,放在下走。”
    “放你走?州府怪罪咋办?”
    孔明笑道:“县长放走在下,权当在下没有途径此地,无人知晓,县长没有过错,州府自不会怪罪,在下还能领县长一个人情。县长留住在下,只是例行公事,无功劳可言,反倒麻烦。”
    “有、有何麻烦?”
    “麻烦吗……在下也说不好,不过,在下若被县长留下,被迫为官,便会向刘荆州恳请,督邮此地,县长以为如何?”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督邮官虽不大,却可稽查一方。
    “啊……啊……别……别!本官这就放公子走!”猫县长吓得脸都白了,汗都干了……
    ……
    离开下隽,僮儿松了一口气。
    “公子,接下来去哪?”
    “去洞庭、汨罗。”
    “公子看过很多有关洞庭湖、汨罗渊的图册书籍,为何还要去?”
    “前人图籍,语焉不详处颇多。按图索骥,纸上谈兵也。唯有亲临,眼见为实,方能了然于胸。”
    “可是,人说那一带多土匪水贼……”
    “小心些就是。”
第1191章 风大浪高湖中对() 
游历之目的,在于亲历。
    志向高远者,不仅能包容天地,还要了解天地。
    必要时,方能以山水为阵,以草木为兵。
    孔明之志,远及天下。经年游历,每到一地,必仔细考察。
    山水之势,风土人情,都要详尽了解。
    不同时令,山水之特点,风云之变幻,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所谓统帅何须言军马,胸中自有百万兵。
    洞庭湖、汨罗渊,在旁人眼中,不过湖泊渊潭,但在孔明眼中,洞庭汨罗,既是辽阔的战场,又是鱼米之仓。
    孔明在这一带逗留了很久,有时观风测雨,有时登高俯瞰。时而提笔描绘记录,时而停笔托腮沉思。
    有时,蹲守在农田旁,观看农夫耕作,也能看上一整天。
    僮儿早已习惯了,每当孔明沉浸于某事,僮儿便不打搅,在一旁独自玩耍。
    ……
    这一日,风大浪高,孔明又来到洞庭湖,观察水势。
    沉浸其中,风雨欲来,竟也不觉。
    僮儿躲在树下,瘪着嘴,甚是无聊。
    突然,僮儿惊叫一声:“公子!有土匪!”
    孔明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湖滩上,一群人正往这边奔来。
    “公子快走!”僮儿跑过来,拉上孔明就要走。
    “不幸被你言中。”
    “快跑吧!”僮儿惊慌,抱怨道:“提醒过公子了,这一带多土匪水贼,公子偏是不听。”
    孔明面色凝重,却没有跑。“若是冲我们而来,跑也枉然。”
    “落在土匪手里,就惨了!”
    “非是土匪。”
    那群人,衣着破烂,气势嚣张,僮儿自是不信。
    “彼等肤色黑红,赤脚不着鞋履,奔跑时两腿外叉,必久行舟船之人。”
    “哦……不是土匪啊。”
    孔明点头,补充道:“非是土匪,乃水贼也。”
    “……啊!”僮儿刚刚松了口气,听孔明一解释,僮儿又傻了,欲哭无泪地道:“有什么不同吗?”
    “遇土匪必死,遇水贼可活。”
    小小僮儿能有什么办法,唯有相信孔明。
    ……
    那群人奔近,领头的汉子,黑红面庞,刀削斧砍棱角分明,朗声问道:“前面可是诸葛公子?”
    人家目标明确,否认亦枉然。“鄙人便是。”
    那汉子一抱拳。“某,洞庭湖杨幺,奉命来请诸葛公子湖上一叙。”
    杨幺不说奉何人之命而来,诸葛亮也不问。心中明镜,何须开口,一切皆宿命,孔明只有无奈地叹息……
    ……
    洞庭湖上,芦苇荡中。
    小小篷船,刘琦孔明,相对而坐。
    刘琦彬彬有礼,孔明一脸无奈。
    “诸葛公子不必多虑,此番相会,不会有人知晓。”
    刘琦考虑得很周到,特意选了风大浪高的天气,半请半绑,将诸葛亮邀至舟中。
    芦苇荡中,十分隐秘,杨幺的手下,驾船在周围警戒,没人能靠近。
    刘琦道歉,真诚而简洁,诸葛亮也无心听歉意之词,他现在心中,反复回旋的,只有两个字——宿命。
    刘琦直言道:“琦自幼多病,早已心灰意懒,无意于天下之事、荆州之事。然,得仲景先生妙手神药,顽疾根除,遭大难而不死,琦终于有所感悟。”
    诸葛亮不语。
    刘琦也不计较,似对诸葛亮述说,又似自言自语。
    “天不亡琦,必欲降任于琦。琦若不担此任,有违天意。刘琦愚钝,敢逆于人,敢逆于世,却不敢逆于天。此乃琦之宿命也!”
    诸葛亮不语,但“宿命”一词,引起他的共鸣,诸葛亮终于缓缓抬起头。
    “琦仰慕公子之名久已,鲁莽相邀,无礼之至。琦无有厚礼,只有满满诚意。以功名利禄相邀,有损公子之名。琦相邀之礼,只有两句话。”
    诸葛亮不语,但刘琦注意到,诸葛亮微微点了点头。这是登船后,诸葛亮唯一的主动的反应。
    刘琦一字一句道:“一句话,给琦自己,便是‘人不死,志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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