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几本书,知道个‘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若蒙先生不弃,我愿从中调解,令您与李、车、宋三位老师,化解开这心头打下的死结!”
“小子,刚夸完你心思缜密,你这就又犯傻了!”戴先生说道,“我个人,本就与他们无仇,之所以埋汰他们,实在是因为他们沽名钓誉,却又有些伪君子的气质。至于你说的死结,自然是有的,但却不是我和他们系下的,而是祖训为之!”
“祖训?”韩金镛听了这话,来了精神。
“唉,也罢,你既然愿意听,我就跟你简单说说!”戴先生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身旁,邀请韩金镛,分坐在两块石头上,这才继续娓娓道来,说,“我本是心意门的!”
“形意门?”韩金镛问。
“呸!什么形意门?心意门!”戴先生说道,“先祖姫际可,先创立心意六合枪,后以枪招化拳,创立心意六合拳至今,已经上百年历史。怹老人家以反清扶明为己任,却终生未出世。满身的绝艺,传授于祖师曹继武,祖师再传我们太师爷戴隆邦,那却只有几十年的光景!”
“这我是知道的!”韩金镛说道,“这是‘形意门’开山门的三位宗师!”
“呸!没有‘形意门’,只有‘心意门’!”戴先生又唾了一口,这才说道,“小伙子你可知,我的太师爷戴隆邦时年见天下并不太平,唯恐绝艺为歹人所学,这才定下了‘心意拳’‘心意枪’不传外姓之人的规矩,只把心意门的绝艺,传授给了戴文雄、戴文亮、戴文英三位戴氏子嗣!”
“这一历史,韩金镛倒是有个耳闻!”韩金镛说道。
“只可惜,文雄师爷实在是糊涂,分不清、辨不明世间险恶,竟然轻易再把我戴氏绝艺,传于外人。”戴先生说道,“你瞧如今,这‘心意门’的能耐,被人篡改成什么模样!”
形意门李洛能是世之名侠,其再传“八大门人”,个个儿是拿得出、讲的起的侠客。更何况,师伯李存义,本就也是“形意门”的人。所以,戴先生这话,让韩金镛听起来颇感不悦。然而,韩金镛却也明白,这阵子继续与戴先生就此多做纠缠,徒逞口舌之快,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韩金镛问道:“这么说,戴先生,您是‘心意门’的戴氏后人了?”
“我是戴氏的后人,却不敢称是‘心意门’的,无非,是和他们有一个祖宗!”戴先生说道。
“可您的身手,实在是厉害,光是刚刚以指尖掌力划破黄河石,和之前的那手‘千里传音’,便让在下叹为观止!”韩金镛言讲道。
“嘿嘿,小伙子,所以我刚才说,你脑子不够灵便!”戴先生说道,“你傻啊,这世上哪里有‘千里传音’这样神乎其神的能耐?更哪堪有什么‘千里辨音’的能耐?真有如此的能耐,那不成了神仙了么?真成了神仙,谁还为事件这些破事儿而烦恼!”
“可是……可是……”韩金镛分明是经历了之前戴先生千里传音的奇景,有心反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戴先生说,“这以指尖的掌力划破石头的本事,是功夫,功夫就是,你习学了绝艺,又以大块的时间堆砌,自然会有所造诣。至于这‘千里传音’,却是那宋世荣、车永宏二人,自己吓唬自己!”
话说到这里,戴先生只微微一笑,他站起身,站在韩金镛身前,脚下平行移动。
韩金镛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可他看得分明,眼前的戴先生,却已经幻化出三个身影,再一揉眼,戴先生却踪迹不见。
“戴先生,您在哪儿……您在哪儿……”韩金镛压低了声音问道。
“在这儿呢!在你身后!”戴先生却不知何时,不知以何等的身法,跑到了韩金镛的身后。
“这……”韩金镛回头,见戴先生正端端正正站在自己身后。
“所谓‘千里传音’,不过如此尔尔。如果你身法够快的话,自然能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隐藏于别人身边,这就是所谓‘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吧!”戴先生说。
韩金镛又有意纠正,其实这话应该是“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但韩金镛知道,纠缠这些没有意义,再次微微一笑带过。但至少,刚刚戴先生这身法、这造诣,韩金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心悦诚服。
“在下实在是佩服的很!”韩金镛说道,“但却有一事不明,还请戴先生您明言!”
“讲讲讲,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当问出,只要你问了,我自作答!”戴先生回答道。
“您是戴氏后人,却非‘心意门’之人,那您这身能耐,是从哪里来的呢?”韩金镛问,“在下是在是佩服的很!”
“我是戴氏后人!我家世世代代,给戴氏守坟,至我父那一辈,有个‘戴拜陵’的名号,这名号便叫响了,我是戴拜陵的后人。”戴先生点点头,说道,“至于你要问我的能耐是从何而来,戴氏子嗣皆习武,学的皆是心意门的功夫,但个人天分有高低,一代传一代,拜师传艺,绝艺却多有湮没。唯独我父戴拜陵这一支,我们习学心意门的功夫,却并不拜师,只照谱而习。个人能为有高低,但拳谱始终不变,我的能耐,是跟拳谱学的,是时间堆出来的!”
“哦……”韩金镛恍然大悟,“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但明白,却只明白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不解,仍待您来明示!”
“拖拖踏踏干什么,有事便讲!”戴先生答道。
“您今日来找我,却出自何意?对我韩金镛,您究竟是敌是友?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儿?”韩金镛问。
“傻小子,我找你,是怕你被那仨人带沟里去!”戴先生不住摇头,说,“你可真是……糊涂啊,糊涂……”
“这……”韩金镛顿感哑然,他心中觉得戴先生迂腐,却又不敢发笑。
“你不服是么?”戴先生一眼便洞悉了韩金镛的心思,他微竖双眉,向韩金镛问道,“如此说来,我把我学的心意六合枪和心意六合枪,给你展示一下,你却仔细看看!”
说罢此话,戴先生四下寻找,苦寻半天,却找不到称手的器械,不得已,他从路边的树上,折断一树枝,撸去了枝叶,只留下一根笔直的木杆。
“以这树枝为枪,你且来看看,什么是正宗的心意六合枪!”说罢此话,戴先生只把长衫的前襟、后襟掖在腰带中,把袖口挽起老高,浑身手势的紧趁利落,兀自不再多言,却把手中的树枝舞动如飞。
这下,韩金镛再一次被深深折服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韩金镛只以为,之前接触的李广亨、宋世荣、车永宏已经是形意门的大家了,却不知,这戴先生的身手,远远强于他们三人,他们三人纵然再练,也练不出戴先生此刻的身手。
片刻之功,一趟心意六合枪已经扎完。
“怎么样?”戴先生问,“枪已经扎完了,拳还要看么?”
“看!看!看!”韩金镛如同孩童一般,掩饰不住的兴奋,对戴先生说道,“心意六合拳,更要一观!”
“我这是吃人的嘴短,谁让我刚刚吃了你几碗面条呢,那就把这拳法也展示给你看!”
说罢此话,戴先生只把树枝扔到一边,却挥舞起双拳。
这同样是韩金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拳法。韩金镛瞪起双眼,只瞪得双眼里浮现出血丝,却不愿眨眼,错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
“完了,看过瘾了么?”时候不长,戴先生又打完了心意六合拳,他微微吐纳,收起一团中气,对韩金镛问道。
“光看,不过瘾,跟您请教,才过瘾!”韩金镛有心想学。
“傻小子,你糊涂!”戴先生却不苟言笑,直怼韩金镛说,“刚跟你说过,我们戴氏,心意门的能耐从来不传外姓之人!”
“啊……是啊……”韩金镛顿感失落,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少在这儿跟我佯装,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戴先生板着脸又问,“刚刚我那枪招和拳法,你看过之后,记下了多少?”
“不敢妄言,在下至多只记下了三成!”韩金镛答道。
“三成,不少了!”戴先生点点头,把长衫前后衣襟从腰带上解下,把袖口舒展开来,微微一抖,抖掉了衣服上的褶皱,顺势,把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摞皱巴巴的纸来。
韩金镛偷眼观瞧,只见这纸已经泛黄,连右侧缝制成册的麻线,都已经零落殆尽。
“这个给你!”戴先生随手,把这破旧不堪的纸扔到韩金镛怀里。
“这……这……这是……”韩金镛接过这破败的本子,只看了封皮一眼,便有些激动。封皮上,歪歪扭扭的五个字,写得清楚:“心意枪拳谱”。
“你不认字啊!这是心意门的枪谱和拳谱!”戴先生说道。
“可是,您刚刚还说,戴氏的能耐不外传啊?”韩金镛问。
“确实没外传,这能耐不是我教的,是你自己琢磨学来的!”戴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你学心意门的功夫,用的不是古拳谱、古枪谱,都是我誊写而来的。不过,我告诉你,我誊写的可不一定准确。我依照此谱,练成如此的能耐,却不能保证你用此谱,依旧能习得同样的功夫!”
“您这是……您要把这宝贵的东西,送给我?您不怕我外传么?”韩金镛又问。
“你把这外传?你外传了,又有几人能无师自通?”戴先生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睥睨万物一般的说道,“据我所知,依谱习拳,最后成为江湖大家的,寥寥无几。我不信,这样的人物,能够出自我这本潦草誊写的枪拳谱!”
“如此大恩,韩金镛不知如何得报!”韩金镛心中感慨万分。
“甭跟我来这虚情假意!”戴先生却依旧是那冷峻的样子,只对韩金镛说道,“枪拳谱给你,我无所谓,你要真能以此成为江湖大家,自是更好。心意功夫自我戴氏不传外人,本不是要自专,而是为了防歹人。我看得出,你小子不是歹人。”
“承蒙先生错爱!”韩金镛起身,意欲行大拜之礼。
“甭着急跪,甭着急磕头!”戴先生上前几步,扬起胳膊,向韩金镛的后脑勺微微扇了一巴掌。
“先生?”韩金镛不解何意。
“我有几句肺腑之言,韩金镛,你愿意听么?”戴先生问道。
“先生之言,字字珠玑,在下自然是愿意听!”韩金镛答。
“又跟我虚情假意!”戴先生却苦笑,“我没读过几天书,字虽然认识,却没你这样的学识,所以,谈不上字字珠玑,却是些浅显易懂的道理。”
“是是是!”韩金镛点头称是。
“但我肯定,这些肺腑之言,你听了,对你大有裨益!”戴先生不容置疑的说道,“甚至,将决定你的未来!”
第351章 师归正宗()
韩金镛得了“心意门”的枪拳谱,心里自然是欣喜。
未曾想,戴先生却还有话要对他言讲。
“小伙子,实话实说,你练能耐,无论是‘心意门’,还是‘形意门’,都不妥当!”戴先生说道。
“此话怎讲?”韩金镛不解。
“嘿!还用我细细言讲么?”戴先生倒苦笑一声,只说道,“你的天赋确实是国术奇才,我说你愚钝,却并非指这一点,无非是为了埋汰李广亨、宋世荣和车永宏尔!”
“唔唔唔!”韩金镛点头,心中虽有异议,但还是不便对这世世代代形成的矛盾过多纠结。
“可是呢,给你开蒙的师父,却不是形意门、心意门的!”戴先生此话说得到还算中肯,“你再怎么练,你心意门、形意门的功夫即便有再大的成就,有再大的进境,却并不露脸。为什么呢?因为你本门的功夫荒废了!我看的出,也知你讲过,你的本门是八卦门的。你为什么不在这一门内,多下功夫呢?”
“先生所言极是,韩金镛历年来只想博采百家之长,这一层,却没有想到。”韩金镛点点头。
“若论八卦门的能耐,你的师祖董海川,能为可谓突出,历代先祖更是已经把这能耐研究透了。”戴先生言语恳切,对韩金镛说道,“说实话,形意、八卦、太极这‘上三门’的能耐,无论你把哪一门练好,都能成一代宗师,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至少能让你成名一方。但你的本门是八卦啊,放着如此高深的能耐不练,你为什么要剑走偏锋呢?”
戴先生这话,让韩金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韩金镛半晌无语,并非是刻意为之,而是陷入了不知该所言何物的境地。
“这些年,你八卦掌的能耐是跟谁学的啊?”戴先生问,“我瞧你的内力不错,想必是经过名师!”
“徒不言师讳,恕个罪说,八卦掌的功夫,我是自故土的恩师张占魁习来。这些年,师父手把手教、嘴对嘴喂,不仅教我掌法、兵器,更教我心法、内功,他给我喂招、教我各派功夫的破解之法,让我受益匪浅。”韩金镛说道,“若不是师父悉心教导,为我打开了国术的大门,我这些年怕只是管中窥豹,只能视之一斑也。”
“唔,这样啊……张占魁……”戴先生说道,“我虽然久在山西地面行走,直隶少有涉及,但姑且也听说过这号人物,张占魁,应该也是董海川的徒弟吧。但张占魁的能耐,却不全是董海川教的,是不是?”
“您所言极是!”韩金镛说道,“师父跟我言讲过,他虽然名义上随师爷学艺,但功夫更多是师兄代师传艺。即便如此,却也学到了八卦掌的精华。我随师父学艺,只学了他能为的皮毛,却也感终生受益不尽。”
“尊敬归尊敬,但,你谁也甭抬举,不用替任何人吹牛!”戴先生听了韩金镛的话,只微微皱了皱眉,但见韩金镛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爽,自知自己纵然骄横,却不能埋汰韩金镛的授业恩师,于是调转话题,只问道,“小子,我刚刚把我们‘心意门’的功夫与你展示了,你却把你所掌握的‘八卦掌’的能耐,给我打个一趟两趟的?”
“您的面前,韩金镛焉敢造次,那岂不是班门弄斧!”韩金镛起身,抱拳作揖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在此,把八卦掌的‘总诀’给您操演一番,好与不好,请您给指点一二!”
说罢此话,韩金镛便微微站定了。但得见,他双腿是骑马蹲当的姿势,上半身却笔直,左手齐鼻、右手护心,迈步前行,上身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双足却快的令人分辨不清步伐。
一边出掌,韩金镛一边说道:“八卦掌,走为先,变化虚实步中参。收即放,去即还,指山打磨游击战。走如风,站如钉,摆扣穿翻步法清。腰为纛,气为旗,眼观六路手足先。行如龙,坐如虎,动似江河静如山。阴阳手,上下翻,沉肩坠肘气归丹。抱六合,勿散乱,气遍周身得自然。摆扣步,仔细盘,转换进退在腰间。脚打七,手打三,手脚齐进莫迟缓。胯打走,肩打撞,委身挤靠暗顶膝。高不挡,低不拦,迎风接进最为先。数语妙诀掌中要,不用纯功也枉然。”
戴先生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神秘感,在他的面前,韩金镛纵然是用功,却也自觉不自觉的,带有一丝拘束。这种拘束感,让韩金镛无法洒脱自如的用出自己全部的能耐,却只好凝聚起全部的精神,不求有功,但求把这总诀起手式的几招八卦掌,打得没有任何纰漏。
一套简单却又繁复的掌法终于打完,韩金镛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