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主见虽不同,但护国保境安民的心思却是一样的。我昨夜晚间得了这封信,读后辗转反侧,今日一大清早就要人把你请来!”聂士成说道。
“不知是为何事?”韩金镛抖开信笺,未曾阅览,首先发问。
“你一看信的内容便知!”聂士成答道。
韩金镛展信一观,却见信是由以为名叫“毓贤”的赋闲官员写来的。韩金镛越读此信,越是寒心,读到最后,把信合上,原物奉还,手竟然开始微微发抖。
“怎么样?什么感想?有什么意见?”聂士成问道。
“提督爷,您至今还是直隶提督。我知道,朝廷派您在天津练军,却也是为了保境安民,抵抗外辱,时刻备战!信中所言,堪称是风云突变,却远在我的意料范围之外,……”韩金镛支支吾吾,极力理清自己的思绪,他一边想,一边说,“信中所言如果是真的,如果朝廷真剿了山东整省的义和拳,那我们还真是要,好好的做些准备。”
“你们做什么准备?做好的准备,还是做坏的准备?你们是想备战,还是想备和?你们是要被招安?还是要被剿灭?”聂士成微微摇头,皱着眉头看着韩金镛,说道,“我和你以诚相待,话便和你直说了吧,我素不喜这义和拳的行径,但我不喜义和拳,却不妨碍我对你韩金镛的赞成。所以今日相邀,是要开诚布公,以诚相待。”
“是!”韩金镛点头。
“这信我昨日已经抄送了马玉昆提督,他现不是直隶提督,还不便发表意见,但算起来,我自忖在这提督任上也干不长了,如此一来,他早晚是要继直隶提督之职的!”聂士成指了指这信,说道,“但甭管是我,还是他马玉昆,都要尊朝廷的命令,这朝廷的命令是什么?是圣旨!为人臣子,必要尊圣旨,如此一来,却要有万全的准备了!”
“我明白,您所言极是,我知道,您能说出这番话来,便是不把我韩金镛当外人了!”韩金镛答道。
“好,那咱就开诚布公的说吧!”聂士成说道,“这‘毓贤’大人,是我朝中的好朋友。他原本在山东巡抚任上干的好好的,却突然被取代,换成了袁世凯这‘崇洋’之将。‘崇洋’之将,必剿‘灭洋’之民,如此说来,山东一省,剿灭义和拳,却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山东,那是义和拳的策源地啊,那里若被剿,京、津、直隶的义和拳,又计将安出啊?”韩金镛叹口气,问道,“搞不好风雨飘摇,真要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我怕,以我之力,我也控制不了一干拳民啊!”
“所以,这山东剿拳之事,必须由你的口中说出去,而不能任由流言蜚语惑乱人心!”聂士成说道,“你必须把这前因后果直言相告,只有如此,才能控制好天津卫的拳民,我跟你讲,大战在即,义和拳的拳民,他日必有所用!”
“可是,山东之事甚急甚突然,信中所言只是只言片语,我都能从中闻出血腥味,唉……”韩金镛唉声叹气,说道,“此次义和拳在山东被剿,却对我们这边的士气,是个大大的打击啊!”
“韩金镛,你切莫悲戚,且听我一言。”聂士成听了韩金镛之言,面露温和之色,只是说道,“今日,我还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今日都准备告诉你,你打算先听哪一个?”
“反正大清早已经听到一个坏消息了,山东整省清缴义和拳,还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么?”韩金镛问道。
“有!”聂士成答道,“刚刚我给你看的,是第一封信,是我下野的好友毓贤大人所书,这里还有一封信,却是我的顶头上司,直隶总督裕禄所书。”
说罢,聂士成又把另一封信递到韩金镛手中。
韩金镛展信而观之,竟然被惊得三魂缈缈、七魄茫茫,读罢信笺,原信奉还,竟然如鲠在喉,他看着聂士成,此刻竟然连话也难说出。
“日前还有赠枪之举,颇有培植之意,如今却要定下此番基调,意图斩尽杀绝……信中所写,山东剿义和拳了,直隶也要剿,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了!”韩金镛看着聂士成,直言相问,“聂提督,您把这裕禄总督给您的信交给我看,是告诉我,朝廷正式跟义和拳开战了么?”
“韩金镛,你转一转你的脑子,好好利用一下你的聪明才智!”聂士成向韩金镛问道,“你觉得,这个消息到底有多坏?”
“坏到根基了!”韩金镛说道,“如果您在周围隐藏了刀斧手的话,现在都让他们出来吧,我韩金镛虽然无经天纬地之才,但也绝不做人阶下之囚。脑门上写着仨字,命里刻着痕迹,别人都喊我一声‘少侠客’,高来高去、低来低往,纵您有千军万马,我且也视若无物!”
“嗬哈哈哈哈……”聂士成听了韩金镛的话,笑了,“韩金镛,纵然你跑得了,可你那住在海河边宅子里的母亲呢?你那在张汝霖家做事的父亲呢?他们二老,跑的了么?”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提督爷,倘若您真要对我父母动手,我韩金镛……”
“别说这些狠话,我告诉你韩金镛,你这没有底气的愤怒,实则歇斯底里,对我而言一点威胁也没有,纵然你现在发狠杀了我,你杀得了我在天津操练出的几万兵马么?要知道,他们都是使火枪的,火器之先进,远超你之想象!”聂士成打断了韩金镛的警告之言,说道,“我说了,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裕禄大人让我借鉴袁世凯在山东之举,清剿天津卫的义和拳,你可知,这好消息却又是什么?”
“坏消息一而再,却怕这好消息,是坏消息的再而三了……”英雄气短,韩金镛落寞答道。
“你先看这第三封信,看过第三封,我且给你说说,我对此事的看法,然后,你再说你的看法!”聂士成说罢,从另一个袖筒里抽出了第三封信。
这封信,同样是裕禄寄来,信纸还没有过多的褶皱,显然是刚刚寄到。
第271章 掰开揉碎()
韩金镛没想到,这个清晨,会陡然生出如此多的波澜。
一封信说是山东剿灭义和拳,一封信要求直隶也要剿灭义和拳,第三封信再来,却又要说些什么?
“这封信是刚刚收到的,显然是最新的!”聂士成对韩金镛说道,“既然要合作,就该有个合作的态度,这信姑且也给你看了吧!”
韩金镛拆开信笺,发现此信也是裕禄所书,信上所言,却是另一番意思。
韩金镛心乱如麻,信上具体写了什么,他已经看不斟酌了,唯独有九个字,却如同自带光芒一般,跃入了他的眼帘。
“民可用、团应抚、匪必剿……”韩金镛瞅着这三个字,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
“嗯,正是这个意思。”聂士成听韩金镛念了这几个字,点点头,问,“韩金镛,你是所谓的少侠客,可是,这义和团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说得清么?它是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有什么背景,这些年有什么作为,你加入之后,它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纵观过去、现在和将来,你觉得他的优势在哪里、劣势却又在哪里?”
“这个……”韩金镛微做迟疑,说道,“我想听听大人您的高见!”
“好,那我便把我知道的,我耳闻到的义和拳,我接触过的义和拳,和你掰开揉碎的说一说!”聂士成说道,“我说罢,你多少会有一些截然不同的印象!”
“但听大人您的高论!”韩金镛附和道。
“如果惦记着往回看,我建议你,把目光放到光绪二十三年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对义和拳有了粗浅的认识,事情就是发生在山东!”聂士成说道,“山东有个地名,叫曹州,却不知你听说没听说过?”
“我知道那地方!曹州紧挨着徐州,要是说起来,算是个‘响马’窝子!”韩金镛点点头,说道,“唐朝末年的黄巢将军,是从那里起势的;宋朝的水泊梁山,啸聚一方,也在曹州境内。到了本朝,与太平军南北交相呼应的捻军,也发迹于那一带。由此而观之,那个地界,有好汉辈出的水土。”
“你看是好汉,我看却是反贼,尤其是当内部的反贼和外部的势力相冲突的时候!”聂士成说道,“你可知,就是在曹州,一群农民杀了洋人传教士,狂暴的殴杀信教之人,由此引发外事冲突,德意志人这才抢占了胶州湾!当年,我始终向朝廷上书,说这‘拳匪’之乱,乱在山东,山东平,天下定!可是,朝廷当时并不采纳我的建议,直至由山东起,发展到直隶、北京、山西等多地,这才想要剿灭,可是‘拳匪’势大,又怎能剿灭的了呢?”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韩金镛听了聂士成的话,微微摇摇头。
“我言中所谓‘拳匪’,皆是过去的称谓,你倒不必介怀!”见韩金镛微微摇头,有些多虑,如此解释。
“将军,我介怀的,并非您所谓‘拳匪’的称谓,实在是另有缘由!”韩金镛说道,“我之了解,与您之了解有所不同。多年来,民心不举,国力维艰,内有内忧,外有外患。内忧在天灾人祸,外患却在洋人身上。所谓‘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少民四等汉’,在我看来,这洋人已经凌驾在朝廷之上,在很多场合,成为欺压中国人的第一大势力。而朝廷呢?朝廷并没有办法治辖洋人,相反,几番与洋人开兵亮阵,还都吃了亏。洋人既得取胜,就要把他们的信仰传入中国,麻醉奴役我们,这才有了洋教的盛行。也正是因此,我们身边信洋教的人,不自觉的便有了一种莫需要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他人之上,这才导致了矛盾频发。我对光绪二十三年的曹州一案多多少少有一点耳闻,我知道,那个案子虽说是农民灭洋教,但起因,却是教民欺人太甚,反抗者起初只是寥寥,但因为事态缺乏有效控制,导致越闹越大,这才愈演愈烈。”
“你说的也不假,但那一案,起初只是三十余名非教民杀了两个德意志的传教士。”聂士成说道。
“没错,但之后就转成了穷苦百姓之间的械斗了,转换成了信教的与不信教的百姓之间的斗争了!”韩金镛对聂士成说道,“聂大人,您的思路对,我其实也有个判断,我也觉得,这曹州教案当属是义和拳的开端!”
“是啊,要不是那场教案,便不会引发随后德意志强占胶州湾,如果他们不强占胶州湾,便也不会有列强纷纷觊觎之心!”聂士成说道。
“聂大人,您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却不该说出如此糊涂的话!”韩金镛说道,“德意志强占胶州湾,是因为咱宰了他们两个传教士么?还是他们以两名传教士被杀为借口,故意向我们追责?即便向我们追责,一条人命赔偿万两白银,也就算可以了,干什么非要抢占中国地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一层您应该能看穿啊!”
“姑且,算你说的对。曹州一案只是给德国人施压提供了方便,在他们需要时,拱手送给他们一个不能被拒绝的借口,可是再往其后呢?你们姑且应该也看到,各国的洋人,自然而然的以此为借口,向朝廷提出了非分的要求!”
“究竟是因为穷苦百姓排外,导致洋人入侵,还是因为洋人入侵,导致穷苦百姓排外,大人,这您说得清么?这笔账究竟应该怎么算,这个因果关系到底应该怎么排布,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一杆称!”韩金镛说道这里,故弄玄虚,小声的说道,“您是本朝文武兼备之才,想必本朝的历史都有所涉猎,也就应该知道老皇爷乾隆打发走英吉利使臣马嘎尔尼,这才有了,那个词怎么说……”
“天朝上国!”聂士成提醒。
“对啊,这才自上而下,从朝廷到民间,有了这股排外的情绪!”韩金镛答道,“时至今日,您却把洋人对我们的觊觎归咎于老百姓的排外,这就有些不公道了吧!要知,朝廷如若不排外,那上行下效,百姓又怎会做出如此之举呢?”
“你……”聂士成欲言又止。
原本,聂士成的本意,是要要给韩金镛上一课。但此时,韩金镛的思绪已经渐渐的整齐,他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这九个字,您看到了么?”韩金镛展信,向聂士成问道,“民可用、团应抚、匪必剿,这九个字的来历,您以为真的是裕禄总督的?依我看,朝廷要他剿,他打死也不敢抚,朝廷让他抚,打死他,他也不敢剿,这是朝廷的旨意。如果让我说的更具体些,怕却要是那个老妇人的了!”
“不然,这九个字,最早是我那好朋友毓贤提出的!那时候,他还是山东巡抚!”聂士成说道。
“这期间并不矛盾啊!”韩金镛说道,“毓贤大人在任上,到山东处理曹州一案,处理结果肯定要上报朝廷,上达天听,为他制定方略的却又是谁?是那慈禧老佛爷吧?如果老佛爷对这方略不悦,又怎会让他继续加以实施?”
“那就更说不通了啊!”聂士成说道,“既然老佛爷的旨意,是民可用、团应抚、匪必剿,那又为什么裁撤了毓贤,反而让袁世凯到山东去剿匪?”
“这个好解答,因为现在胶州湾已经是德国人的了,即便再闹,暂且也不会有改观!”韩金镛说,“现在老佛爷最大的麻烦是什么?什么最让她焦头烂额?”
“你是说……”聂士成向韩金镛试探的问。
“这九个字的方略,当时朝廷的丢卒保车之举!”韩金镛说道,“山东的问题,现在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让袁世凯去剿灭,恰好可以让德国人的情绪稍微好转一些,让他们对朝廷、对老佛爷的反感减少一些,这有利于她的位置更稳固。而在德国人够不着的直隶、天津、北京,以及更广阔的的周边省份,却要借助义和团和官军的配合,把御敌于国门之外了!”
“这个……”聂士成听了韩金镛的话,突然间感觉有些道理,又突然间感觉有些强词夺理的嫌疑,他想要反驳,却不知这反驳的话,该从何处说起。
“其实,这也简单!”韩金镛见聂士成一时语塞,继续说道,“义和拳内部也不都是好人,这我承认,这内部也是良莠不齐,有诸多的问题。实际上,昨夜晚间,这问题还有个小小的爆发,让我不得不给他们诸家首领定下几条规矩。但我们不能因为一条臭鱼搅得满锅腥,就忽略了整整一锅汤。这义和拳中的英雄好汉,也能让朝廷从中受惠无穷啊!”
“嗯,我知道,你始终认为这破敌之策,当以军民配合为主!”聂士成听了韩金镛的话,说道,“可是,这官就是官,军就是军,民就是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民却不应该涉足太深。”
“此言诧异,此言诧异!”韩金镛听了聂士成的话,脑袋摇了起来,他直说,“我倒与您持恰恰相反的态度,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是说给君王说的,要君王施加仁政。可同时,这话也是说在危急时刻的。当这舟楫无法正常行驶之际,民便是水,会推着舟楫向安全的岸边漂去!”
“韩金镛……”听了这番话,聂士成由衷的叹了口气,“你不但善战,更擅辩,若论说,我是说不过你的,但有个大道理,你得听真了!”
“什么大道理?”韩金镛问道。
“让你之见一无是处的大道理!”聂士成说道。
第272章 意外之客()
“韩金镛……”听了这番话,聂士成由衷的叹了口气,“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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