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啊,这些年,你自己一人,孤苦伶仃在家乡相夫教子,为父我没能给你帮上什么忙,我惭愧啊!”王义顺在女儿凤珠和外孙韩金镛的搀扶下,缓缓的站起身,他四下里望去,眼里尽是些萧瑟,他自己不知是该自责还是自怨。
“孩子啊,你当家的呢?”王义顺问道。
“当家的去锄地了。”凤珠问道。
“这么说,家里有几亩田地啊?”王义顺又问。
“过去有良田二十亩。但为了盖新房,用十亩良田换了宅基地,又拉饥荒雇人工。本以为这几年光景好,能够很快把饥荒填上,但‘旱三年涝三年,不旱不涝又闹了蚂蚱啦!’”凤珠越说越激动,这阵子倒是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爹啊您不知道,本来是还有十亩良田和这瓦房,但这借来的钱还不上,利滚利利滚利越滚越多,债主子把官司打到了地方,这地方官和债主子沆瀣一气,收走了咱家的瓦房,又把这十亩良田置换成了三亩旱田,就这,帐还没有还清!”
王义顺之女越说越委屈,越说眼泪越多。刚刚初见外公,甚是兴奋的小金镛,此刻遮去了那兴奋之情,懂事的替母亲掩泪,却也露出了几分伤心。
“孩子,别哭,爹回来了,有什么事情,都着落在爹的身上!”王义顺点点头,安抚着女儿外孙的情绪,“走,咱进屋,进屋好说话。”
祖孙三人,携手揽腕准备进到柴房之内。
“乖,儿子,去地里把你父亲叫回来!”凤珠对金镛说道,“告诉他,你姥爷回家了,让他打几两酒,割一斤五花肉,今晚我们吃炸酱面,给你姥爷接风洗尘!”
不消得多时,小金镛牵着父亲韩长恩的手回来了。
王义顺端坐在柴房的正厅,看着自己老实怯懦的姑爷,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岳父老泰山在上,请受小婿一拜!”韩长恩倒是懂礼节,刚刚进屋,他见王义顺,低头便拜,“不知岳父回乡省亲,小婿未能远迎,还望您老恕罪!”
俗话说,张手不打笑脸人。这韩长恩虽然有些怯懦,但是却知书达理,礼多人不怪,这一来,王义顺心中有再多的不满,自然也无处发泄。更何况,这韩长恩本就是个本分的农人,没有什么惊人的本领和见识,这倒让王义顺更加自责,这些年忙于江湖之事,忽视了女儿,令这一家受了太多的委屈。
“孩子,起来说话,我问你!”王义顺抬了抬手,说道,“你坐下。”
“岳父在上焉有小婿的座位!”韩长恩说道。
“罢了,坐吧,咱翁婿二人聊聊天,你把这些年的经历和我具体说一说,怎么着,就家道中落了呢?”王义顺问道,“我记得,与我女成亲之时,你承应祖上的土产,确有良田二十亩。前两天我收到你的信,信中你也说又盖了新房,这新房怎滴就又被别人收走呢?”
“老泰山在上,小婿无能,苦了您老,苦了令千金,还望老岳父海涵!”柴房简陋,但好歹也摆上了桌椅,分出了主客之位,刚刚坐下的韩长恩,听了这话又站起身来,他跪倒在地,再次磕头致歉,“要怪,只怪我一时遇人不淑交友不慎,这才中了别人的道!”
“嗨,孩子,有什么话,你坐下说,千万别跟我这客气。即便天塌下来,有大个儿的顶着,你自然不必多虑。你且跟我实话实说!”王义顺大马金刀坐在主位,多年行走江湖的经历,让他自觉不自觉的带出了一股霸气,在熟稔的人看来尚且无妨,但在多年未见的女婿面前,这气场自绝不自觉的便有些凌人。
“家书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更何况,您老提及的那封信,如是之前收到的,那却是晚了太长时间。小婿不敢隐瞒,那信应该是小婿两年前托人带给您的,只是不知为何耽误良久。”韩长恩虽然听了王义顺的话,对坐应答,但却也只敢用屁股轻轻沾在椅子边上,他侍坐于一旁,小心翼翼的说着,“话说,小婿与令女成亲之后,分家确实是得到了父辈留下的二十亩良田,前些年收成好,颇有些积蓄。那几年刚刚得了幼子金镛,我就心想,既然有了孩子,又有些积蓄,就应该置下更多的产业。于是,小婿和令女商量了一下,打算选一个好地方,盖个四合院。一来房间多了,您老回家省亲养老,有个落脚的好地方,二来,这日子也能越过越红火,这家业也能越积攒越大。”
“既然如此,却又为何把这良田变成了旱田,这四合院,盖起来又是怎么被人收走的啊?”王义顺听到这里,正襟危坐,问道。
“唉,选来选去,适合盖四合院的好宅基地,却并不多。我四处托朋友,选了块好地方,想要补偿些资财或田产,和人家做个置换。但买的不如卖的精,这置换宅基地,竟然用去了咱家的十亩良田。”韩长恩说道,“我当时也是看好那块地方,一来二去痴了心,没有和令女商量,就自作主张和人家签了协议,等到再想反悔的时候,却也不能。”
“即便如此,十亩良田的出产,也足够你们一家人的日常开销啊!”王义顺问道。
“确实如此,可是有了宅基地,却要在上面盖房。小婿世代务农,对这土建本是没有什么概念。是时,给咱帮忙良田置换宅基地的朋友自告奋勇,要给咱当监工。我一想,这样也好啊,一个好汉三个帮,有朋友相助终究是好事。没想到,我结交的这个好朋友,却实实在在是我看走了眼。这朋友见我家资尚可,竟然在督见的过程中,干起了‘骑驴’的勾当,三番五次的从工钱中克扣。工人没钱,就张口要,他不允,建造便停工,这么一来,我就得不断的往工程里添钱。积蓄花没了,工程没完工,只能借贷。我误交的‘好朋友’,便引我到村里专门放印子的财主家。签下的借据本是三分利,两年还清。但这后来三分利却被演绎为月息,利滚利利滚利,只借贷了50两纹银,到头来竟然滚成了200两。您知道,我一庄稼人,打死我、吓死我、杀了我,我也凑不足这200两纹银啊。那财主便把官司打到了地方,地方老爷本就手脚不是那么的干净,与财主沆瀣一气,再加上咱确实是欠人家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于是就走了这么个流程,以尚存的十亩良田为据,置换了财主家的三亩旱田。但债却没有因此全清,只抵了120两纹银的债,好在利息降到了一分。又是一年,这剩余的80两纹银的债,竟然又滚成了150两,咱再吃官司,就又抵出了刚建好的宅子,只能住在这我父过去留下的三间柴房之中。眼见得,又是半年过去了,这两年收成不好,没什么积蓄,裤腰带扎的再紧,也是从嘴里存钱,这又能存下多少。估计,到时候,这三间柴房也要归这财主了。”
韩长恩说到这里,竟然衣袖掩面,呜呜的哭出了声音。
“嗨!孩子,不是我说你!”王义顺听了这一席话,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遇人不淑交友不善也就罢了,这分明是你想的不圆全,才闹出了这事端。好在我回来了,要不然,你们一家真要被这歹人欺负到底了!”
王义顺说道这里,韩长恩和凤珠夫妇,自是一阵呜咽。倒是这小金镛,不为这场面所扰。年龄虽小,但他说话掷地有声:“外公,既然您话说道这里了,显然您是有了主意,我父我母受了委屈,受了骗、受了欺负,您老就是要伸张正义,为了这一桩家事,出出力了呗!”
“竖子无谋,我们翁婿在这里说话,焉有你插嘴的道理!”韩长恩有一些恼怒,尽管金镛道出了自己的心事,但此时插嘴,倒更显得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无能。
“唉诶!”王义顺听了小金镛的话,反倒把自己这一脸笑容,给了自己的外孙。在王义顺看来,为侠者,若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反倒成为江湖的笑柄了。尽管自己已经归隐江湖,但家人受了委屈,自己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小金镛年纪轻轻,侠肝义骨,把自己的家人摆在首先的位置,这让王义顺格外看重。
王义顺朝韩长恩摇了摇、摆了摆手,把最灿烂的笑容、最慈爱的表情,展现给自己的外孙。他说:“孩子,你算说对了!这桩事情,姥爷我管了,我管定了!闯了一辈子江湖,一辈子为了兄弟、朋友出力,现在家里有难、儿女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一刻,王义顺的脸上,浮现出当时年轻时才有的神色。
第20章 交锋对阵()
“姑爷,你且告诉我,你这坑人的朋友,究竟是谁?放高利贷的债主子,又是何人?”王义顺问道。
“启禀岳父,这坑我的损友,原本和这债主子是叔伯兄弟。”韩长恩说道,“他们是咱青凝侯村的赵家人,我这朋友,叫赵俊海,这账主子,是他的叔伯大哥,叫赵俊鹏。”
“呀!”王义顺听了这话,仿佛有些暴怒,他说,“我猜的且还真是没错!真真还是这个赵家!”
“怎么,这个赵家,我这朋友,究竟是怎样的人?”韩长恩向自己的岳父问道。
“赵家姑且不提,你这岁数,他们家的事情你恐怕知道不多!可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把张口闭口称他们是朋友?恐怕,你把那厮当朋友,那厮只是把你当成窝囊废!”王义顺听了自己乘龙快婿的话,心里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鼻子眼哼出几个字,眼神里却写满了鄙夷,“孩子,吃亏上当不可怕,但你吃亏上当,心里还没数,这就可怕了!”
岳父的指责,让韩长恩的心里实在是有些过不去,此刻,他憋红了脸庞,想说句完整的话,都几乎是不能。
“岳父,我……岳父,这个……”韩长恩只能吞吞吐吐。
“孩子……”王义顺看到自己的女婿是这个样子,心里是又气又恨,可这又能怪谁呢?至少,他的女儿嫁了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没有什么坏心眼,这些年就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怪他自己没能替女儿把好关,帮女儿选个英雄俊品人物成家。
王义顺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叹气,然后说道:“孩子,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个独生女,所以心里是把你当儿子看的,说话有时过于直率。可你岳父我没有坏心眼,一辈子就是个直爽之人。不是我怪你,只是,这事儿你当初办的时候,即便是有些糊涂,现在也该到了清醒的时候了。这赵家叔伯兄弟俩是什么人,到这个时候,你心里还没数么?焉能够现在话里话外还带出,把他们当成是朋友一般。”
“那,岳父,这事儿您觉得该怎么了结呢?”韩长恩现在没了主意,只能听岳父的。
“即便他们骗了咱家,可是借据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事到如今,这官司打到哪里,咱也不占理。”只有六岁的小金镛,在一旁边端着碗,正在往嘴里扒拉着玉米糊糊,他一边喝粥,一边说道,“说归齐,话归齐,还是得还钱,这个账欠着,咱无论如何是赖不掉的。更何况,官面的地方也是他们的人!”
“那现在,咱还有多少钱的亏空?”王义顺慈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孙,他忽而觉得,这个只有六岁的娃娃,心中所想竟然比自己年过而立的父亲还周全,他深深的觉得这孩子早晚必成大器,可眼下,毕竟不是为这娃娃断定前程的好时候,王义顺压着心中的怒火,向韩长恩问。
“现在的亏空,还有整整一百两!”韩长恩伸出了一个手指,说道。
说道这里,凤珠走进屋,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张皱巴巴的草纸。王义顺接过草纸,白纸黑字写的果然清楚。王义顺抖落这借据,问道:“也罢,也罢,这100两的本金,到目前连本带利要有多少钱?”
“最多不过二百两。”韩长恩答道。
“走!”王义顺把借据叠好放在怀里,他一把拉过韩长恩的肩膀,“咱去打官司,咱去让地方见证,我把这帐目,全帮你清了!”
刚刚“金盆洗手”,王义顺本打算在自己女婿加盖的瓦房中,在乡土乡音乡情中颐养天年的,但不曾想,刚刚踏上故乡的土地,他就摊上了这一宗事情。这事儿,这看起来冤枉吃亏的事情,竟然还是发生在自己的女儿女婿身上。王义顺一辈子行走江湖,凭的是胯下马、掌中刀和过人的拳脚,他一辈子强势、一辈子正直,一辈子没吃过此等的亏,自觉不自觉的,话中便平添了几分攻击性。
“岳父,这事儿要不然咱从长计议?”韩长恩感觉的到,自己的岳父此时气炸了连肝肺,挫碎了口中牙,怕岳父此时去替自己了结这一桩事,反倒会引起更大的冲突。
“还要从长计议?每耽搁一天,就多一分迟累,多耽搁一个月,就多出一分的利息,这道理你不懂么?”王义顺摇头,他拽着韩长恩,向青凝侯村的地方官那里走去。
江湖中混的久了,王义顺深知这个道理,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如今他不指望这地方能够给自己、给自己的女儿女婿主持公道,只希望这地方官别太贪,别太偏就好。
话说,青凝侯村这地方,还真住着个候补的知县,这知县五年前,花200两银子,捐了个九品的官儿,虽说有了品级,因为没有缺,他这些年只能暂时在家待命。他仗着自己的职务,又明白天高皇帝远这个道理,于是仿照着衙门口的样子,在家门口摆了张打鼓,供附近的乡里乡亲击鼓申冤。他虽然领不到朝廷的俸禄,但依靠给人断案,多多少少能拿到些贿赂自己、偏袒一方的赃银。
再话说,韩长恩和赵俊海、赵俊鹏兄弟俩打官司的时候,找的还就也是这个官老爷。要不是这个官老爷袒护,韩长恩也不至于因为盖房子就置换掉十亩良田,也不至于仅仅因为几十辆的欠银,就被骗被唬到家财散尽。
但此时,王义顺还不敢确定。
王义顺没有击堂鼓,他拽着韩长恩,直接闯入了后堂。
“官老爷,父母官哟,我有事儿,麻烦您老出来!”王义顺在这家官老爷的院子里就喊了起来。
官老爷本是个做绸缎生意的老板,这一日正是官老爷母亲的生日,家里的堂会热闹。王义顺这一闹,官老爷没听见,反倒是这家中的家丁不干了。
“嘿!嘿!嘿!我说老头儿,你干什么呢?闹什么闹?”一个家丁穿着打扮不过是个花把势,他照样也敢颐指气使。
“我听说这儿住着个候补的还没上任的官老爷,日常断案准为人公道,想请他帮忙给断个案子。小老儿我这些年离家,刚一回来就知道这宗事情。邻里们都说,住在这里的这位官老爷,日常断案清楚明白,所以我想找他给帮个忙。”王义顺说道。
“哟,老爷子!”花把势看着王义顺,发现这位老人家器宇不凡,说话自带着霸气的气场,知道这老人想必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语气多多少少比刚才软化了不少,“您老要是有冤情,找我们大老爷审准没错。可是,一来,你有冤情得击堂鼓,二来,你有冤情也总要递状子。可你这儿直接俩大活人来了,什么都没准备,我怎么给你通禀啊!”
花把势一边说,一边递眼神。
王义顺一看这花把势的眼神,就明白了。花把势这也是狗仗人势,借着自己老板的名头,在索贿。有一句话叫“上梁不正底梁歪”,王义顺一看这花把势的架势,就明白了,这所谓的候补的九品官老爷想必也不是个好鸟。
“这……这位小爷,烦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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