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啊,我说我恨韩金镛,确实不假,但不是因为他害死了我们兄弟俩之故。说实话,我弟弟赵二秃勾引人家老婆婆,跟着老婆婆一起害人家小寡妇,被村里人动私刑,死了也就死了,是他活该!至于我,我就是当混混儿的,除了万中一二真能混出来模样的大混混儿,更多的还不是成了刀下鬼,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赵秃子说到这里,眼角儿真淌出来两行眼泪。
“孩子啊,我明白你要说什么!”赵俊彦点点头。
“是啊,您能明白,您能明白那当然是最好了!”赵秃子忍着下腹的伤口疼痛,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真要说我恨,我就恨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我恨我的想法没有实现!说正经的,我混来混去,一没儿二没女,连个媳妇也没娶,我要混出个模样来,又是要混给谁呢?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啊,我当了一辈子小混混儿,让人家看不起,让人家躲着走,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混出个身份来、能混出个地位来、能混出更多的钱来,这才刚起步,就得停下来了啊……”
“孩子,老叔我就佩服你这一点,虽然你出身在草莽,可是,你一步步走的又踏实又稳当,我知道,如果你不出事儿,你小子早晚会成事儿!而如今,之所以出事儿,责任却不在你,在那‘浪里鲛’恨韩金镛心切,在我恨韩金镛心切!你被我俩报仇的情绪所左右,这才有此一劫!”赵俊彦也不藏着掖着了,他知道赵秃子将死,索性说道。
“其实‘浪里鲛’和韩金镛有何仇何恨,如果不是我车和,他和韩金镛根本就是路人,谁也不认识谁。如今有今日之祸事,也是我咎由自取……”赵秃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伸出手,抓住了赵俊彦的胳膊,抓得颇为用力,急切的说道,“实不相瞒,老叔啊,我死就死了,也没什么,但就是没干成心里想干的,有些不甘心!如果您有心,您看这样好么,接着咱俩定下的计划走,接着跟洋人接触,只要您做的足够周到,做的足够周全,那这条道就能一直走到底。您和我不一样,您的身份、您的地位、您的学识、您的见识和您的接人待物,与我有天壤之别,这条路走起来也会更宽阔。等到有一天,人们因为您和洋人走的过于近而心生不悦的时候,您的能力早已在所有人之上,您也不会遭受到我这样的际遇。”
“我是真想按你说的办,可是……可是,我不成啊,孩子……”赵俊彦摇了摇头,“谁跟钱也没有仇,可是赚钱却要各凭各的能耐。你虽然说自己是个混混,但‘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你却不是个专事偷鸡摸狗的蟊贼,这两年,你越来越显现出干大事儿的脑力和视野,这一点,连我这个当老叔的都比不了。有你在,怎么着都好办,你去接洽,我给你做补充,保证不会落空。但你若不在,就不成了,老叔我这个年纪,这个岁数,现下又失了资本,更没有你这个主心骨,我自个儿一个人,再加上你这个终生都要卧病在床的弟弟,还怎么办啊……”
“老叔,您错了!”赵秃子摇摇头、摆摆手,他咬紧牙关,忍住了疼痛,顺着自己因为内出血而隆起的肚皮往上摸,摸来摸去,从内衣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铜质的小钥匙,他把小钥匙硬塞到赵俊彦的手中,说,“这个给您,这是我钱柜的钥匙。钱柜里,装着将近十万两银子,足够您打点各方,足够您攒起一方势力、拉起一支队伍来。有了这些,您进可攻,到天津卫去开辟市场,和洋人打交道;您退可守,在青凝侯这边儿,打造起一支乡土力量保家护院,让外人攻不进来,这就是您的资本!”
“孩子啊,这是你一辈子的进项啊,说给我就给我,这让老叔我如何消受啊!”赵俊彦话虽如此,却把钥匙紧紧的攥在了手心。
“不……不……您听我把话说完……”赵秃子话说至此,脸色突然更加灰白,他紧捯了几口气,无力的咳嗽了两声,呕出了一口心头血,他顾不得擦,只是说,“前些年我可没这么多的钱,这些钱,是我黑‘浪里鲛’的,是我和洋人合作,从洋人手里和那些黄包车夫手里卡下来的。但这钥匙虽然在我手里,但这钱柜在哪里,我却不知道,要想知道这个,您得去访一个人!”
“孩子,这是你的能耐,老叔我佩服你!你说要我去访人,访谁啊?”赵俊彦故作悲戚之态,问道。
“赵德谦!”赵秃子突然再次握紧了赵俊彦的手,说道,“老叔,那一日韩金镛正式拜师,‘浪里鲛’前去闹事后,赵德谦就返回南郊了,您一定要去访他,去南郊找他,把他留在您身边!我赵秃子何德何能,能想出这么多凌厉的点子来?这其中,十之八九的主意,都是赵德谦给我出的。这孩子的岁数虽然不大,但心思缜密,想的比您我可深多了。更重要的是,他也是咱赵家的人,跟咱是一条心,我这么跟您说吧,您找到了他,就等于凭空拉起了一支一百人的队伍,这是您的无形资产,更是咱赵家整个家族的无形财富!”
“好!好!好!孩子,我听你的!”赵俊彦听了这话,突然心里好生失落,赵德谦,这小子和赵德辉一个辈分,都是赵氏门中“德”字辈的后生,如今却一个在南郊避祸,安然无恙,自己的儿子却堪堪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可正如赵秃子所说,这赵德谦,好歹也是自己赵家的一支血脉,当然从骨子里还是值得信任的。
“老叔,您听我说,您大可相信赵德谦,不用对他过于提防,毕竟,他和我的命运有相似之处,都是孑然一身、孤独一人,早没有了亲眷。如果您能找到他,可以和他互为依靠,这样一来,对咱赵家只有益处、没有害处。”赵秃子说道,“当年我和他结交后,为了交心定下的规矩,他替我出主意,我替他赚钱,为了表示关系亲近,我特意把钱柜搁在他的手里保管,他则把钱柜的钥匙交到我的手中。最近几个月,我的势头已起,还惦记着有一天引荐您叔侄二位见面了,哪知道,只能靠您自己去访查了。算来,他隐匿藏于南郊,也该有三个多月了,您自去访查,访查过后,只要把这钥匙交到他的手中,他就全明白了!”
“得嘞,孩子,我听你的,我全都听你的!”赵俊彦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赵秃子这番话,有种临终托孤的感觉,于是问道,“孩子,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和我说吧,我一定帮你实现!”
“唉……我赵秃子这辈子没什么追求,现在又还能有什么心愿。”赵秃子摇摇脑袋,说,“天津卫南市有个彩凤楼,有个窑姐儿叫凤桃,是个苦命人,是被卖到窑子里的,我俩相好,我早就说给她赎身,一直没来得及,等我死后,您花三百两银子给她赎身吧!这窑姐儿虽然身子脏,但是心里干净的很,如果您不愿意纳她,让她在您府里当个丫鬟、伺候伺候人还是可以的!”
“行,这我给你办了!”赵俊彦点点头。
“另外,我就没别的说辞了,我只盼您真能成事的那一天,在我坟前给我烧一捆纸钱,等您真的把韩金镛搞垮后,在我坟前倒一壶白酒,我就念您的好了……”说到这里,赵秃子忽然浑身抖动,他的气力似乎突然间恢复了,他的双眼圆睁、空洞的望着屋顶,双手凭空的抓挠,汩汩的鲜红的血,从匕首插出的伤口里涌出,赵秃子不再理睬赵俊彦,只是高声喊着,“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这赵秃子,气绝身亡。
“来人啊……”见赵秃子又死了,赵俊彦把手搁在他的鼻子前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确认他死去,把草席重新盖在赵秃子脸上后,这才站起身,向门外侍立的佣人喊道,“去,把家谱拿来,我得看看。另外,再买一口柳木的棺材回来,不用太好,一般的就行,另外,再找几个人把赵秃子盛殓掩埋。”
下人不一会儿就捧着赵氏家谱前来。
赵俊彦观察了观察赵德辉,发现儿子现下里虽然昏迷,但状态还算安稳。他坐在赵德辉的床头,翻看起已经有些发黄的家谱。
“赵德谦,赵德谦,我得找到你,我得掂量掂量你的斤两!”赵俊彦自言自语。
赵秃子殁前托孤,心里只道是要为赵俊彦提出个帮手,毕竟这赵德谦心里真有能耐。
却不想,这次殁前托孤,不经意间,却立起了韩金镛的一生之敌!
第160章 痛失我爱()
赵家的事情,暂且可以搁置些时日了。再提起他们的时候,赵家和韩家的仇恨,已经不仅是家族的仇恨了,更是民族大义的仇恨,那是韩金镛正式更名为韩慕侠,成为一代名侠之后的事情。
现在,韩金镛还是个刚刚入门、初窥国术精妙的孩子。
如果说现下韩金镛心里的首要,那不是自己会有多高的精进,而是这钟芸能否起死回生。
张海萍带着丫鬟和老妈子替钟芸疗伤,当她从屋子里走出的时候,韩金镛真想上前一问究竟。
可还没等韩金镛发问,张海萍已经走上前,她的脸上、身上满是钟芸伤口中喷薄而出的鲜血。秋雨如丝,张海萍的浑身湿透,这血液和雨水混在一起,成为血水,慢慢的浸染,竟然把张海萍也染成了血人一般。
可张海萍现在没工夫管自己身上究竟有多少血,她的心里充满了愤怒。
她捧着钟芸被撕扯成一缕一缕的裤子,走上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的扇了韩金镛一个耳光,同时口中高声责骂道:“韩金镛,你混蛋!”
硬生生吃了这个耳光,韩金镛的耳朵里发出了尖利的响声,想来是这一巴掌扇的韩金镛耳鸣。
但韩金镛现在没了脾气,他只盼吃了这一巴掌后,张海萍能说出些让自己安心的消息。
但张海萍接下来的话,却让韩金镛痛彻心扉。
“我问你,韩金镛,你是怎么护着你没过门儿的媳妇的?”张海萍张口刚说一句,眼睛中便噙满了泪水,“你媳妇受到了如此的伤害,你有没有给她报仇雪恨!”
“我……我……”韩金镛支支吾吾,他想起了刚刚在倾盆秋雨中,自己挥刀砍向众喽啰的场景,想起了自己斩断“浪里鲛”右臂后,血光崩现的场景,一时间,他竟然龃龉了。
“跟你说你也不懂,可是,你知道女人最宝贵的是什么吗?”张海萍把钟芸沾满血迹的裤子塞到韩金镛的手中,话语中已经带了哭音,“那些人都是畜生!既然是畜生,就没有活在这个世上的必要,我问你,你有没有把那些畜生都宰了?”
“唉……”韩金镛焉能不明白张海萍话中之意,听了这责备,韩金镛未曾开口,也是泪眼涟涟,他不愿在众人面前展现脆弱一面,竟然抬头看天,不敢眨眼,生生把即将滴落的泪水往回瞪。
“现下不是你我说话的场合,你进去看看她吧!”见韩金镛悲切之情难以自已,张海萍明白了韩金镛的心境,这阵子,没有人比韩金镛更难受,没有人比韩金镛更自责,于是放缓了语气,对韩金镛说道,“你进去看看钟芸姐姐吧,她现在清醒了,你跟她说说话,给她宽宽心,听听……听听她还有些什么话想对你说,听听……听听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这话是韩金镛此刻最怕听到的话,但也是韩金镛不得不接受的结局。韩金镛点点头,朝张海萍传递了个感激的眼神,不理周斌义和张占魁,推开房门、支开了张海萍的丫鬟和老妈子,和钟芸独处。
屋外,周斌义和张占魁,迫切的向张海萍询问。
“闺女,屋里究竟是怎么样了?钟芸姑娘,她真的没救了?”周斌义问道。
“一共十六处刀伤,每一处都有一寸多深,这些刀伤虽说都是皮外伤,但按照西医的说法,割断了钟芸太多的血管,一时间失血过多,怕是没救了!”张海萍摇摇头。
“咱这么多人都在,每人割破手腕,分给钟芸些血,不就成了!”张占魁疑惑的和张海萍商量。
“张老师,您没接触过西医,不懂这里面的理论。人和人的血型是不尽相同的。如果血型不同的人相互补充,那补血之人,登时就会死去。”张海萍摇了摇头,说道,“更何况,钟芸姐姐的血管断掉的太多了,即便给她补血,这血液也会再从断掉的血管流出,于事无补。如今,她虽说到了弥留之际,但尚有一丝意识,趁着她清醒,让她再和韩金镛独处一会儿吧。我只是替钟芸姐姐惋惜。”
“唉,你说的也对,这钟芸也是个命苦的孩子,你说她,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好不容易遇到了王义顺这老英雄,寄居在韩家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如今却……”周斌义说不下去了,他不住的惋惜的摇头。
“恨只恨‘浪里鲛’和他那群畜生!”张海萍之前也曾被“浪里鲛”掳走,但她那次的际遇,和钟芸此次截然不同,她愤恨的说,“我真恨不得能亲手宰了那群混账!她们不但强抢了钟芸姐姐,还辱了她,以非人的招数欺辱她。现如今,纵然是钟芸姐姐有活下去的身体指症,也没有活下去的强烈求生意愿。失去了清白,被多人轮流蹂躏,她恐怕心里只求速死吧……”
周斌义听了这话,惋惜的闭上了眼睛,不住的捶胸顿足叹惋。
张占魁自也是遗憾的摇头,他说道:“即便杀掉再多的人,怕也抒发不出心中的这团恶气!唉……总算是老天开眼,一个大雷劈死了始作俑者,韩金镛本能的一击,又得以手刃仇人……”
“就应该灭了‘浪里鲛’的满门……”张海萍哭了出来,她扭头便走,不再回头,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丫鬟老妈子说,“你们,再打几桶清水,烧温热,把带血的绷带洗干净,一会儿给钟芸姐姐换药!”
其实,张海萍心里清楚得很,钟芸不再需要额外的绷带了。现下里,她体内的血液几乎已经流出了三分之二,气血严重不足,丧命总在一时半刻之间。
但韩金镛走进房间,看到病榻上的钟芸时,心里还抱着热火罐。毕竟,换掉了满是血水的衣服,擦去了脸上的血污,纵然是脸色有些灰白,但至少钟芸还是那个自己熟识的模样,当她强打着精神,看到自己推门而入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暖人的表情。
“你来了,小金镛……”躺在床上的钟芸,穿着张海平拿来的衣服,丝绸的材质,挨在身上如同皮肤的触感,钟芸和祖父钟先生生活的贫困潦倒,只能以家常菜、粗布衣度日,一辈子未曾尝试穿着过如此的服饰,现下终于穿上了,这舒适感缓解了周身的剧痛和无力,但这种欣慰,不及见到韩金镛的那刹那。
“钟芸姐,你别动!”见钟芸强挣扎着要坐起来,韩金镛疾步向前你,他按住了钟芸的肩膀,把她按在床上,说道,“你别动,万一这一动,再挣破了伤口,再出血,便又麻烦了。”
“总是我少了警惕,被坏人掳走,给你们添了麻烦。”钟芸躺在床上,不再挣扎,想起之前经历的那一幕,她的脸上泪水横流,可悲戚之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对了,外公怎么样?怹老人家是中毒了么?怹老人家的身体现下如何?怹老人家的毒解了么?”
身负重伤如此,钟芸的心里想的依旧是他人,韩金镛深感钟芸的贤良淑德,不由得心生更多的赞许。他点点头,回答:“外公已经没事儿了,怹是中毒了,而且投毒之人,和掳走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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