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刘备自己也耐不住天天坐在州府,只能从属下官吏口中了解民情的生活,整天带着裴元绍等人走街串巷,有时候还坐镇煤场,调度起煤炭的运输工作。
这一天刘备在外面忙完,溜达着回到州府,却见家中人声嘈杂,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就连卢植和郑玄两位老先生都端坐在正堂,而不是跑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喝酒。
“这是谁过寿呢?”刘备见一张张餐桌上摆放了许多热气腾腾的菜肴,明显是要聚餐,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节日。
“今天是永儿抓周的日子。”张宁早就迎了过来,一面接过刘备顺手脱下的厚重皮裘,一面略带嗔怪地低声说道。
刘备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家孩子已经满周岁了,当即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忙忘记了,永儿呢?”
“糜姑娘抱着玩呢。”张宁语气怪怪地答了一句,抱着皮裘转身去了。
当初糜竺前来幽州拜见,盘桓几日,见识了广阳周边诸多工坊,然后就跟着甘宁的水师南下,返回徐州去了,可是糜贞却贪恋幽州这边的各种新奇美食,死活都不愿意跟兄长回去。
糜竺宠溺妹妹惯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并恳求刘备多加照拂。
说来也怪,自从第一天见面,张宁就对青春活泼,娇俏可爱的糜贞颇有好感,两人迅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小不点刘永更是夸张,每次见到糜贞都喜笑颜开,咿咿呀呀地叫着要她抱,不然就哭闹不止。
女人之间的友谊总是容易迅速升温,两人一番合计,张宁索性做主,让糜贞搬到州府后院居住,几个婆娘整天凑在一起,一腻歪就是一整天。
时间一长,刘备也习惯了,反正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老婆孩子有个伴总是好的。
“二位先生和夫君请上座。”过了一阵,饭菜终于准备妥当,张宁作为一家主母,自然担负起了招呼客人的任务。
刘备一向不喜欢规矩多,讲究多的周礼,坚持认为自家人吃饭必须在一起,久而久之,就连郑玄和卢植都不再固执己见,而是习惯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合。
“诸位不要拘谨,只管吃,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刘备扫视一圈,见卢植的小妾、卢毓、还有郑益、糜贞等人有些束手束脚,便温声劝导起来。
家宴不分地位高低,只按长幼排序,郑益和卢毓两个孩子尚未成年,便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他们听了刘备的话之后还是不敢妄动,而是偷眼向自己父亲那里望去,卢植见状便轻咳一声,“仅限今日。”
郑玄看看郑益期盼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允许之后,两个孩子喜笑颜开,专心对付起面前的佳肴美味。
酒过三巡,众人终于不再拘束,欢声笑语不断,这时候糜贞壮着胆子,遥遥向刘备说道:“久闻使君文采斐然,值此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
“我哪会那个,不了不了。”刘备受不了这小迷妹的殷切目光,连连摆手说道。
糜贞面色略显失望,裴元绍却脑中灵光一闪,出声说道:“使君今天路过煤场的时候还吟诗了呢。”
“哦?念来听听。”一听说刘备又有新作,郑玄来了兴趣,连忙催促不已。
刘备大惊,正要开口阻拦,裴元绍却已经站起身来,挺胸凸肚,洋洋得意地朗声吟诵起来。
“远看煤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就连六岁出头的卢毓都忘记了咀嚼,口中鸡腿无声地滑落在桌子上。
“好诗!”在如此诡异的寂静气氛中,一声铿锵有力的赞叹横空出世,犹如霹雳一般震醒了座中诸人,刘备放眼望去,只见这人雄伟有力,犹如半截铁塔一般,正是裴元绍的爱妻李氏。
卢植眼角抽搐几下,涩声问道:“好在何处?”
“连俺都听得懂,自然是好诗。”这半截铁塔理直气壮地答道,然后和裴元绍对视一眼,呵呵呵笑了起来。
郑玄刚喝了一杯酒,结果差点被呛死,好容易才平复心情,把这首“诗”从自己脑中抹去,然后招呼众人继续吃饭。
至于刘备这个作者,早已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说有了个小插曲,但这顿饭终究是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众人来到前堂,早有侍女在硕大的桌子上铺了厚厚的毛皮垫子,又抱了刘永在这里等候着。
刘永这个名字是刘备自己给起的,在他的记忆中,包括义子在内,刘备有名有姓的儿子一共四个,分别叫刘封、刘禅、刘永、刘理,其中前两个不成器的不提也罢,只有刘永和刘理算是不错的,所以他图省事,就给长子起名叫刘永了。
一干人等在桌面站了,侍女将刘永放在垫子上,然后悄悄退后,免得阻拦主人视线。
只见垫子上满满当当,全是些小木剑、竹木简册、印章、绶带以及金银、象牙、珠宝等各类物件,刘永一坐下去,就像是看花了眼,小手悬在空中迟迟不动。
“哎哎,别抓那个。”卢植是孩子名义上的外祖父,对这仪式极为看重,他刚刚见到刘永似乎是要伸手去抓一枚五铢钱,连忙小声念叨起来。
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小孩抓了印章,预示官运亨通;抓了书卷文具,预示学问有成;抓了财物,预示富贵逼人。
种种说法,总归都是对孩子的前途寄予厚望。
“抓个好点的啊。”刘备也不断念叨,虽说他不信这些,但为人父母,终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讨个好彩头。
或许是听懂了大人们的话,刘永嘿嘿笑着,朝着自己右前方爬去,那里有一枚黄澄澄的金印,还有绶带。
第210章 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刘永一步步爬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孩子左手握着小木剑,右手抓着小小的简册,一边爬一边扑腾,把其他好东西通通揽到面前堆成一堆,最后小手用力抓起金印抱在怀里,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兆头?”卢植低声问道。
郑玄叹了口气,“有些孩童是喜欢多抓几样物件,可是把所有东西包圆的,我还没见到过。”
两位老先生实在找不到什么说辞,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刘备,那意思很明显:这异于常人的孩子是你生出来的,你就讲两句吧。
刘备乐了,他上前抱起刘永,在那粉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了几口,“这是好兆头,我儿子以后必定是个好样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封侯拜相,贵不可言。”
孩子他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是交口称赞,张宁也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儿子一顿猛亲,在刘永小脸上留下无数淡淡的唇印。
众人又热闹了一阵,便各自回家歇息去了,刘永却不依不饶,只要糜贞抱他,死活不肯离开,于是刘备只能无奈地看着张宁和糜贞抱着孩儿边笑边聊,并肩向客房那边走去。
“有了儿子,老子却变成了孤家寡人。”刘备唉声叹气,今晚应该又是孤枕难眠了。
卢植却没有先走,而是落在最后,直到众人都散去了,老先生才招手让刘备过去,低声问道:“东边是什么情况?”
“根据辽东派过来的信使汇报,云长预计在本月下旬出兵,南北二路夹攻柳城,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刘备见老师问起正事,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老先生来幽州这两年时间,早已将周边地图记得了如指掌,他思索片刻,脑中勾勒出计划之中的行军路线,赞赏地点点头,“你这个州牧当得轻松,无论军政,皆有良将贤才辅佐,自己一点不用费心。”
“先生此言差矣,我这才是为官、甚至是治国的正道。”刘备笑着说道。
虽然刘备不是历史专业出身,但他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对于人类社会尤其是华夏社会几千年文明史有所了解,懂得一些历史规律。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绝不能外行领导内行,不懂装懂,这是一切国家、组织都要遵循的最重要的原则。
所谓管理,除去那些狗屁倒灶的翻闲话扯是非,假模假样的成功学励志学,其真正的核心学问只有一条: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
任何管理者能做到这一点,基本上就成功了一大半。
“要论行军打仗、坚韧勇猛、与士卒同甘共苦,必要之时身先士卒,我是绝对比不上云长这些将才。我能做到的,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且广开财路,为幽州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粮草、财源,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眼看天色已经晚了,刘备索性挽留卢植住下,和自己彻夜长谈。
反正一个人躺被窝也没意思,还不如拉个谈得来的喝酒聊天呢。
卢植也正有此意,于是让人安排他的小妾和卢毓住下,自己则是随着刘备前往书房。
老先生一直想搞清楚,刘备对于幽州,乃至是以后天下的治理思路,可是这师徒二人如今各有各的事,每天见个面,聊上几句已经是难得,如今有机会秉烛夜谈,自然是不会放过。
“幽州疲敝多年,如今又来了这么多流民,衣食住行就是我们现阶段面临的最紧迫问题,只有解决了这几个问题,才能谈别的。”刘备见恩师发问,便毫无隐瞒地讲述起自己的理政思路。
将土地收归官府所有、将流民和无地贫民组织起来开荒、利用先进的工具,先进的组织方式发展农业,自然是重中之重。
依托众多河流建设聚居地、改善老旧房屋居住条件、还有以及规划完毕,明年就要开工的新城建设,则是解决住房问题。
百姓吃得饱,有遮风挡雨的住处,他们最基本的生存就得到了保障,以此为基础,无论是发展各种用工行业吸纳劳动力,还是修筑道路确保政令通畅,就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一番话说得卢植连连点头,虽说他没有见过辽东开拓的情景,但是刘备坐镇幽州之后,进行的所有举措,取得的所有成效,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别的不说,就说教育这一方面,若是没有滚滚而来的财富支撑,州府哪有力量在每一个县城都建设了学堂?若是没有让百姓丰衣足食,他们哪舍得让半大孩童去学堂学习?
“玄德啊,听你这么一说,老夫都有些心痒难耐,若是年轻二十岁,必定要向你讨要个太守职位,去亲自践行一番。”卢植本就不是甘于寂寞之人,就连辞官来幽州,一方面是对朝廷心灰意冷,感觉无力回天,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辅佐弟子,成就一番真正的大事业。
可是他怎么没想到,自己的弟子居然青出于蓝,硬是在短短两年之内,就把天下公认的贫困边州变成了如今欣欣向荣的模样。
“千万别,先生你还是安心教书吧,多教出些人才,我们也能轻松点,看看张焕,这才几年就有白头发了,他还不到三十岁呢。”刘备连忙出言劝阻,这几年出任地方的经历让他真切地认识到了好官难做。
说起张焕,卢植便叹息起来,感慨地说道:“老夫当初真是看走眼了,本以为他只是个本领平常的年轻人,却没想到,他能一己之力扛起半个幽州的政事。”
刘备笑道:“若是上阵杀敌,著书立作,他是不行,可是论做官,没人比得上他,这是真正的大才,拥有世人最为稀缺的珍贵品质。”
“哦?说来听听。”卢植好奇地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刘备如此称赞某个人呢。
“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刘备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两行大字,然后轻轻将其推到卢植面前。
老先生看着看着,不禁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他才长叹一声,“应该在书院门口立碑刻下这九个字,让所有人每天都看。”
第211章 晚了,完了()
柳城,乌桓人的王帐内,一群彪形大汉围坐在篝火旁,愁眉不展地望着不断升腾跳动的火苗。
“天神抛弃了我们,抛弃了他的忠实子民,我们乌桓人的末日到了。”距离众人不远处,一名巫师正在做出各种晦涩不明的奇异动作,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天神的旨意。
丘力居抬起头,褐色的眼眸冷漠地打量着那名巫师,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也痛恨关于巫师的一切:肮脏的发辫,枯槁的面容,奇怪的药物,癫狂的行为,甚至就连巫师涂抹在身上的各种油膏,都让他无比憎恶。
“你们没有遵从天神的旨意,如今天神降下罪责,所有人都要死,一个都逃不掉。”巫师口中继续说出恶毒的诅咒,众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要我的女儿侍奉你,也是天神的旨意?”于能臣终于忍不住了,他霍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问道。
巫师嘎嘎嘎地怪笑起来,火光摇曳,将那张他涂抹了油膏和颜料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显得格外可怖。
“别笑了!”寇娄敦压抑着怒吼的冲动,眼中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觉得乌桓人特别可笑,特别可悲。
汉军已经杀到了柳城脚下,沿途扫清了所有乌桓部族的营地,他们杀死了所有能杀的人,掠走了所有能走的牲畜,将乌桓人的鲜血洒在大地上作为指引,将整个狭长的阴山东麓变成了红色。
可笑的是,自己这些大首领,这个王那个王,对此却一无所知,直到汉军在城下十几里外扎下庞大的营寨,才知道汉军来了,直到侥幸逃脱汉军毒手的部族牧民逃回柳城,才知道汉军沿途的动作。
可悲的是,面对来势汹汹,摆明了不惜代价,要将乌桓人斩尽杀绝的汉朝军队,自己这些大首领想要召集战士,却还要先请求巫师向天神祈祷,请求天神的指示,甚至要忍受勒索,将最美丽的女人献给巫师。
巫师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自顾自地抽搐了一阵,酝酿足情绪之后,才霍地将手中木杖杵在地上,死死瞪着寇娄敦,嘶哑地训斥道:“你们这些凡人,想要反抗天神的威严吗?之前的失利,就是因为你们没有征得上天的同意,擅自发兵造成的,如今你们还要这样做?”
回答他的不是言语,而是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紧接着,巫师倒在血泊之中,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的大单于。
丘力居随手甩去刀锋上的血滴,然后收刀入鞘,语气平静地问道:“天神有没有说过,你今天会死?”
对于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其余首领都惊呆了,他们愤怒归愤怒,却从来没有产生过动武的念头,这可是巫师,是天神的使者啊。
“大、大单于,这样触怒天神,会有罪责降下的。”于能臣是第一个对巫师爆发怒火的人,也是此刻第一个害怕的人,他身躯颤抖,声音同样颤抖着问道。
“天神?你们到了现在,还在相信天神?”丘力居已经豁出去了,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忤逆话语是否会被上天听到,“我们尽心尽力侍奉天神无数代人,献出最鲜嫩的羊羔,献出最纯洁的女人,得到了什么?我们每年辛辛苦苦地牧马放羊,节衣缩食,每年冬天都要冻死饿死不少部众,天神在哪里?天神给过我们什么东西?”
丘力居越说越气,呛啷一声再次拔出腰刀,指向天空骂道:“就算是真有天神,眼睁睁看着我们乌桓人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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