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还是个绝密身份的地下党员，独自战斗在敌人心脏里，无论信仰多么坚定，意志多么顽强，长久的孤寂也必然导致神经脆弱，只不过她平时必须强迫自己振作而已。如今为了摆脱廖云菲，也为了显示自己的个性，为了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强调自己作为保镖的职业特性的同时，内心的酸楚情不自禁流露出来。
恍然大悟的廖云菲愣呵呵打量着她，见她第一次举杯一饮而尽，脸上尽是歉意。这才真正释然，举起酒杯来个一口闷。喟然叹息道：
“都说战争让女人离开，至少我们俩可以证明，错啦。
呵呵，沈小姐不必难为情，我能理解。当初我在南京潜伏，虽然有鸠山君率领一个庞大的团队支撑，内心的恐惧也不可避免，恨不得睡觉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唉，不瞒你说，直到现在我睡觉还是碎片式的，个把小时后准醒，茫然四顾浑身冷汗淋漓。希望我们以后成为朋友。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放松放松。”
没想到信口一说居然引来这个女特务的强烈共鸣！居然主动邀请去放松，好大的面子。尽管沈春丽急着去见黄宝，但也实在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毕竟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以后也要合作。更关键的是，要利用眼下的友好氛围拉近彼此的距离，也许以后可以从廖云菲口中得到情报，起码可以提前知道特高课的一些行动计划。
而且，从廖云菲与鸠山寿行的关系推理，这个后台硬、功劳高、又握有实权的女特务，比起执行力超强的吉永贞子更有价值，肯定会获得佐佐木石根赏识。因为是正宗的日本人，执行秘密计划比沈春丽更容易被小鬼子上层认可；又因为她手里掌握着特高课——小鬼子陆军在上海最有权力的情报部门。
个人出众，部下还有实力，又有通天的阶梯，加上与鸠山寿行的渊源，因此即使廖云菲过去不是佐佐木石根心腹，有了这次东北之行以后，未来也必将得到极大的信任，甚至能成为佐佐木石根的左膀右臂。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能疏远她。想罢，沈春丽笑着道：
“初次见面，怎么好意思那么麻烦你？”
酒精有效地麻醉了廖云菲的大脑，她已经半醉，颇有男人气概地掏出皮夹子，随手扯出几张钞票拍桌子上。扶着椅子背摇摇晃晃，却还没忘记白话，豪爽地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日本女人不少，但真正能对话的没有。我一天到晚混在男人堆里，比凶狠比勇敢，烦得要死。难得遇到你，只要你不嫌我没学识，以后经常见面聊聊。将军阁下曾建议，战争很快结束，到时候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我应该提前拜你为师，学外语学战略分析为和平建设做准备。呵呵，恐怕我不是那块料。
”
虽然身子发软，腿脚不听使唤，但听口气并不像喝醉了，言辞中逻辑清晰。但一个资深特工，如此有什么说什么瞎嘚啵，全无城府像乡下的败家娘们，肯定不正常。沈春丽心里疑惑，却一脸莞尔。廖云菲又想抱她膀子，右臂已经扬起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咧嘴自嘲道：
“咳，与男军官一起喝酒，每次都是抱成一团回去，习惯啦。”
果不期然，在跟班搀扶下上车后，廖云菲歪在后座上挥挥手，一声不吭径直睡去。站在车外的沈春丽见她醉成这样，估计不可能找地方放松。临时决定去霞飞路找黄宝，因此招手示意小林正树发动汽车，自己跟廖云菲的司机用日语道：
“等廖小姐醒了后转告她，谢谢，我先回去，以后有时间再约。”
不料，司机如屁股底下按了弹簧一般，噌一声跳下车，一脸惶急，扭头看看后座的廖云菲，胆怯地请求：
“沈小姐，你不告而别，我们到时候没法子交差呀。您放心，车到目的地廖小姐准醒。绝不会慢待您。”
主人喝醉了，客人善解人意不再打扰，平平常常一件事，怎么廖云菲的司机吓成这样？沈春丽心里疑惑，却没有说什么，长长哦了一声后点点头，转身直接上了自己的汽车，吩咐小林正树跟着廖云菲的车，同时好奇地问：
“小林君，廖小姐有些醉，我们再跟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专心一意开车的小林正树专门追随鸠山寿行搞暗杀，本人就像一把藏在刀鞘中的匕首，平时不露相，一旦拔出来寒光闪闪，看起来都没拧Ｔ诩依锛词褂爰勒曜拥牧礁雠の酪裁挥卸嘤嗟幕埃虼豪龃蚪坏谰怨鹿臁４丝倘匆环闯Ｌ叛砸恍Γ戳艘谎酆笫泳抵械纳虼豪龅溃�
“如果您不去，廖小姐的司机最少得挨二十军棍。”
啊！那么变态！沈春丽吃了一惊！小林正树又补充道：
“上川先生说，她睡着时其实也是醒的，什么事都瞒不了她。正因为这事，身边人都很怕她。”
沈春丽脑海中一下子闪过《三国演义》片段：曹操生性多疑，常恐别人暗中加害于他，所以常对侍从说：“吾梦中好杀人；凡我睡着，汝等切勿近前。”一日，曹操昼寝于帐中，翻身时被子掉落于地，一近侍拾被欲盖，曹操突然跃起拔剑杀之，复上床睡。
半晌醒来，惊讶道：“谁人杀我近侍？”其他近侍以实相告，曹操痛哭，命人厚葬。众人皆以为曹操果真梦中杀人，唯行军主簿杨修明曹操之意，说：“丞相非在梦中，而是汝等在梦中也。”
难道廖云菲东施效颦，也玩这一招？
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汽车驶进一座戒备森严的院子。沈春丽下车一看，五六米高的围墙居然还安着电网，这是个什么所在？她正准备问小林正树，不想廖云菲已经精神抖擞下车，远远冲她招手：
“沈小姐，这是特高课业务部，对外不公开。我平时就在这里办公，一般不到总部去。走吧，带你参观参观。”
院子并不大，三幢小楼成品子型排列，两侧靠近围墙的地方建有平房。传说特高课在这里拘押犯人，审讯犯人，甚至枪决犯人！小鬼子口中所谓的犯人，自然都是抗日英雄！按理说，这里应该比七十六号还恐怖，但看起来却绿意盎然，花花草草相当繁盛，几棵高大的棕榈树流露着异域风情。
沈春丽点点头，随着她进中间的小楼，所到之处处处有门岗，站岗的士兵看见廖云菲无不挺胸立正，可见，这个女特务威风不小。足足经过三层门岗才进到大厅，里面装修相当豪华，典型的欧洲十八世纪风格，沈春丽正好奇地端详，不料电梯门哗啦一声打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推着一辆长长的推车出来，一见廖云菲慌忙立正。
“车上什么人？”
车上盖着黑布，廖云菲一边冷厉地问，一边走过去掀开黑布。沈春丽随便瞄一眼，顿时毛骨悚然！
车上推的，居然是一具血肉迷糊的尸体！
第三十四章 惊天秘密（）
好唱的鸟长肉，咬人的狗不露齿。
此话非常适合今时今日的张志平。
自从上次松井义雄深夜上门，硬生生玩了一把鸠山雀巢；回头吉永贞子还不依不饶，又像使唤狗腿子一般在床上把他作践一顿。饱受侮辱的张志平就进入另外一个层次，他不再炫耀，不再幻想，不再多嘴。每天闷头做事，却把看见的、听见的一切都藏在心里，怀着对吉永贞子巨大的仇恨，专心致志挖坑。
他恨这个女鬼子！
并非恨她无情无义抛弃自己，寡恩廉耻公然在家里接待松井义雄！这些都不是事！真正令张志平恼怒的是，似笑非笑的吉永贞子岔开两腿在床上下令时，神色充满揶揄，好像面对一个雄性动物，面对一头驯化了的雄性动物，面对一头豢养的、光用来配种的雄性动物，根本就没把他当人！
此举令向来以志士自居的张志平饱受伤害！他妈的小鬼子，居然敢拿土地爷不当神仙？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失去佐佐木石根的指导，吉永贞子也就丧失了对张志平心理的准确掌控，她想当然以为已经彻底驯服了这个狗汉奸，再也不拿他当回事。接到廖云菲协助调查的请求后，二话没说立刻安排张志平过来协助。
吉永贞子不知道，面对位高权重的特高课一把手廖云菲，蠢蠢欲动的张志平又起了觊觎之心。他倒没打算勾引，再次爬上女鬼子的闺床，说实话他习惯夸夸其谈，现实生活中并不讨女生喜欢。而是希望摆脱吉永贞子，离开恶魔松井义雄把持的研究所，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进入特高课。
铁心当汉奸的张志平，来到特高课后，马上发挥自己全部才智，毕竟他熟悉我党的地下工作流程，没费多少劲儿就发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此刻他抱着膀子悄悄打量廖云菲和沈春丽，思量怎么开口爆料。既要体现自己的能耐也要留一手，以便讨价还价。面对沈春丽时，他总是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压力。
“上川先生，我先抛开具体的案件，笼统地总结一下，如果归纳的不正确还请您斧正。”文邹邹的张志平审慎地道，“共党在上海主要任务有三，一是发出自己的声音，号召全国同仇敌忾共同抗战，此为宣传；二是发展力量壮大队伍，把流落在上海但有志抗战的人秘密送往前线；三是获取物质补给，甚至是财政上的补给。”
位高权重的廖云菲相当客气，亲自倒茶，同时还没忘记让座，又对沈春丽解释：
“沈小姐，我习惯用廖云菲这个名字，但同事喜欢称呼我上川阳子，实不相瞒，这才是我的真正名字。”
原来如此，沈春丽一笑，结接过茶杯点点头。廖云菲忙乱过后坐办公桌后面，笑容可掬地望着张志平，显然她对这个狗汉奸的分析相当满意，鼓励道：
“张先生，请继续。”
喝口茶润润嗓子后张志平缓缓道：
“按照这样的理解，就可以把发现的一切共党线索归类。您这次抓获的四个人，秘密潜伏在吴淞口。很明显，他们负责的是物质补给。虽然他们死不开口，但我推测，这群人应该跟租界里的商人有联系，便于采购皇军严格限制的军用物质；还应该与船运公司有联系，方便把物质运出上海。物质买卖运输都需要钱，所以我带人追查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太古船运公司，继而发现他们在汇丰银行有账户，而账户管理者，正是郭清秘密监视的王建立。”
按照这样的方式顺藤摸瓜，整个地下党秘密战线将彻底暴露，上上下下一个也跑不掉！多少同志将因此牺牲！怒火中烧的沈春丽恨不得一枪干掉这个狗汉奸！廖云菲沉思一会儿，露齿一笑请教道：
“张先生的意思是，现在抓捕王建立？”
“不！上川先生，”成功获得重视，踌躇满志的张志平见火候已到，决定顺水推舟捞点实惠，因此笃定地道，“现在下手为时过早，在皇军眼皮底下采买军用物质是多大的事，这条线肯定牵连极广，既有上层的资本大亨、银行买办，也有下层的码头工人、船务人员，还有共党的中坚份子居中指挥、协调、联络，如果给我点时间，我会把这条线清清楚楚展示出来。”
“呵呵，难怪佐佐木将军阁下夸奖张先生有想法，果然不差。”廖云菲连连点头，颇为豪爽地道，“既然如此，就请张先生勉为其难，全权负责调查此案。我会派人全力配合，要人有人要枪有枪。”
一丝得意的笑容爬上张志平的脸，他慌忙起身，连声表示感谢。并且上前一步，竭力压抑着兴奋道：
“上官先生，能否把七十六号的郭清调过来，此人精明强干，又熟悉租界，手里还掌握着线索，绝对有用。”
区区一郭清，不过是个包打听出身的混混，在七十六号也罢、在巡捕房也罢、在研究所也罢，除了鸠山寿行欣赏以外，外人眼里不过是个打酱油的，廖云菲作为堂堂特高课一把手，调他比打个喷嚏还简单。张志平的要求可算相当低，而且态度诚恳，连沈春丽都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不曾想廖云菲脸色一肃，突然冷冰冰地道：
“我自有安排，你先去忙吧。”
不知为什么被打脸的张志平顿时讪讪地闭嘴，难堪地看看沈春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感觉自尊相当受伤。怏怏离去的同时在心里大骂，他妈的小鬼子，不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都这样的操性，翻脸比翻书还快！
沈春丽也不明白，廖云菲长期潜伏在南京，与国民党高官周旋起来头头是道，按理说接人待物应该有一套，怎么这样对待一个忠心耿耿的哈巴狗，不给骨头就算了，踢一脚太过分。廖云菲也不藏着掖着，望着张志平的背影坦率地解释：
“这样的人，可以用但不可以信。刚给点甜头就蹬鼻子上脸，马上要竖自己的大旗拉帮结伙，假以时日还得了？以李士群为首的七十六号没一个好东西，投降皇军就是为了捞取好处，李士群自己就搞地下贸易，搞不好东西都卖给地下党啦。”
李士群还敢干这个？这消息没准将来有用！沈春丽第一次听说，不由得一愣，马上决定探讨一番，因此笑着道：
“真的假的？李士群混蛋到这份上？”
“何止哪！”廖云菲冷哼着站起来，“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让你见识见识这帮混蛋的所作所为。”
难道她秘密抓捕了七十六号的人？铁杆汉奸李士群现在红得发紫，手里握着枪杆子，势力从上海一直渗透到江苏，搞点猫腻很正常。七十六号与特高课互相不对眼也早有所闻，但小鬼子为了利用他，恐怕也不得不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不能较真。廖云菲再强势，也无非是特高课一把手，恐怕不敢对李士群怎么样，除非得到上层同意。冒冒失失参与其中会不会有关碍？
廖云菲此举与用意是什么？作为资深的日本特务，她绝对不会心无城府，第一次见面就大报特报机密。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危险，但沈春丽还是有些犹豫，别的不说，一旦特高课与七十六号翻脸，事情就不会善了，她会不会背黑锅？虽然特高课的情报十分吸引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没得到佐佐木石根允许，绝不能轻易趟浑水。
廖云菲却没有觉察沈春丽的反应，自顾自道：
“按照规定，运输粮食和棉花、药品等战略物质，需要持有宪兵队的特别通行证，七十六号居然敢伪造，武装贩运，遇到皇军盘查竟拔枪相向，简直无法无天啦。”
“廖小姐，我可没心情参与你们的事，谢谢。还是那句话，没得到将军阁下允许，我不能参与其他部门的行动，请理解。”
以退为进，沈春丽假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笑着拒绝邀请。廖云菲一把挽住她胳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恐怕由不得你啦，呵呵，走，去电讯室内联系将军，你会得到命令的。”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廖云菲果真用无线电直接联系到佐佐木石根！可见这个女鬼子有分量，即使松井义雄，没有十万火急的情况也办不到。老狐狸心情不错，不时呵呵，在电话里和蔼地交代沈春丽，如果有时间有精力，可以协助廖云菲帮特高课做点事。至于这么干的目的、何时回上海、未来的发展，一字未提！
撂下电话后沈春丽瞟一眼廖云菲，假装无奈地道：
“既然将军阁下有令，请廖小姐吩咐吧。但丑话说在前头，我搞具体行动真的很外行，保证尽力不敢保证成功。”
廖云菲咯咯大笑，再次挽着她胳膊，云淡风轻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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