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秀道:“只凭此自然不够。女儿只是心中嘀咕、不安,找不到人说,便找六郎哥哥说。六郎哥哥历来聪明,早就从局势看出不对,只是拿不准究竟会如何发展,我二人商议过后,方有此策。”
“六郎倒是跟你好!”
太平公主有些咬牙。薛崇秀认真的望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我与六郎哥哥乃是过命的交情,他生我生,他死我也不独活!”
太平公主暗暗心惊,斥责了一句:“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死啊活的!”
薛崇秀也不辩解,只是望着太平公主,神情认真:“母亲,六郎哥哥待我好,我也待他好,他能无私地一心为我打算,全心帮我,我岂能辜负他!母亲,此事六郎哥哥只是帮我,并不曾在其中挑拨过什么,做此事他并不曾得利,反而损失了马掌这个事物!马掌是他想出来的,为了解我们府上的危局,方才全部交予我!”
太平公主撇撇嘴,念叨了一句:“这小子,倒也不是白对他好。”
却没再说怪张昌宗的话。
薛绍呆了一阵,见妻子问完话了,这才捡起快掉地的下巴,眼神复杂的望着女儿。知道女儿聪明,但不知道女儿这么聪明,做人父亲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所以,你与六郎做了这个马掌,便是想为父能以此献予太后,换些功劳,以换取我们府上安稳吗?”
薛崇秀点点头,一双与薛绍十分相似的眼睛,瞪得溜圆的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复。薛绍迎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却只能苦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道:“为父当真惭愧,身为人父,却还要你们两个小小的孩童帮忙我若真要了你们两人的东西,今后还如何面对世人?”
薛崇秀连忙道:“父亲,我们行事时也是以父亲、母亲的名义去做的,并不曾透露分毫,外人无从知晓!”
“可是我自己晓得啊!”
薛绍微笑着把薛崇秀抱过来,把她置于膝上,与他面对而坐,轻轻摸着她垂下的鬓发,眼神慈祥:“旁人不知,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六郎与你?还如何坦然以长辈自居?如何有颜面管教你二人?”
薛绍也有薛绍的骄傲啊!
薛崇秀哑口无言,她只想着试着去改变他的命运和结局,以保全为前提的原则下,却忘了薛绍并不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他也是出身高贵的名门子弟,让他就这么接受两个小孩儿的好意,他又怎会好意思!
倒是忽略了薛绍的骄傲!既然此路不通,那换条别的试试!
薛崇秀冷静地的反省,当机立断地红了眼眶,神情惊惶不安:“可是,父亲,如此时局之下,为何还要固执?变通一下不好吗?秀儿害怕,秀儿想看着父亲与母亲白头偕老,想我们一家一世安稳!”
薛绍温柔的笑笑,大大的手掌摸上她的头顶,轻轻一按,笑道:“小孩子家家这么多心思,小心被压得长不高!秀儿,为人有变通是好,只是,有些东西却是不能变通的。你要记着,你是薛氏女,我们薛家出自河东薛,累世显宦,你的祖母乃是太宗与文德皇后之女,你的母亲是太平公主,你的父亲是薛绍!”
输了!
薛崇秀望着薛绍神采飞扬,自豪满面的脸,苦肉计再施行不下去,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薛绍为他的家世人品自豪自傲,他心底有他的骄傲。
“父亲,我有些害怕。”
薛绍看女儿苍白着小脸儿,不说话,柔声安慰她道:“莫怕,一切自有耶娘,我们会保护好秀儿,保护好家里所有人的!秀儿相信阿耶!”
“可是”
“放心!你娘一贯不问朝政,我也不是飞扬跋扈之人,我们不争权,不争利,待太后孝顺恭敬,又怎会有大祸临门呢?”
原来,薛绍也不知无知无觉,只是,他的选择和做法,与她的思路不一样。薛崇秀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她与张昌宗都不同了,或许,薛绍的命运会有改变呢?
第100章 教训()
薛崇秀没有劝服薛绍接受她与张昌宗的好意,但奇迹的,她并不觉得灰心沮丧,大概是被薛绍心底的信念和他骄傲的样子给说服了。这样的薛绍,希望他一生无悔!
薛崇秀衷心的祝福他,然后,干脆利落的准备走人:“父亲既然主意已定,那女儿回去告诉六郎哥哥一声,免得他担心,父亲,母亲,女儿告退。”
薛绍摸摸她的头,笑道:“去吧,替我向六郎说一声,就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替我谢谢他。”
“喏。”
薛崇秀领命而去。太平公主一直静静地看着父女俩儿说话,看薛绍送女儿出门,然后回头,冲着她灿烂一笑,心突然跳的有点儿剧烈,娇嗔的语气都软了三分:“绍郎这般看人作甚?”
薛绍高兴地道:“秀儿心里原来还是记挂我的!公主,我好快活啊!”
这人啊!
太平公主心中一片温软,拉着他的手,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我们的女儿,心里自然是有我们的,往日想是性情冷清,不善表达之故吧。”
薛绍笑着点头,心满意足。倒是太平公主靠在薛绍怀里,心思电转间,道:“陈象可是说那马蹄铁很得用?”
“是这样回的,公主有何想法?”
薛绍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妻子的。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孩子们先前提出时,我原想着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不过尚未经事,便想着借机让两人锻炼一番,不意竟真让他们做出实物来。也好,陈象既然说好,那便让工匠多做些,把府里的马匹都打上马掌试试。”
“公主打算做甚?”
薛绍好奇的追问了一句。太平公主笑道:“既然是孩子们用心做的,自不能浪费了,绍郎放心便是,该是孩子们的就是孩子们的,我岂是那等乱来之人?”
薛绍一想,也是,便不再对此事多做置喙,他心里记挂的是别的:“公主,你说,不过是两个孩子,所得消息也少,只凭借区区一些琐碎之事,两人是如何看出形势的?又为何选的是马蹄铁呢?”
太平公主笑道:“不瞒绍郎说,此事我也想知道,只是,目前却非适合之机。”
“为何?”
太平公主略带嗔意的道:“这两个孩子,胆大包天,现在就敢做这样的事,加之人又聪明,若再不管束一二,将来眼里还会有谁人!好叫他们知晓,天下间不是聪明便能解决万事,也有些事非智计可解!”
说到最后,竟有咬牙切齿之感!
薛绍闻言,轻轻一笑,道:“公主言之有理,压一压他们也好。只望公主手下留情,莫要恶了孩子们的情份才是。自与六郎一起玩耍后,我们的秀儿可是开朗活泼不少,若是把她的小伙伴吓没了,只怕会伤心呢。我可舍不得。”
太平公主笑着扬眉:“驸马尽管放心便是。”
两口子计议停当,太平公主召了人来,开始分派。而张昌宗与薛崇秀那边,薛崇秀刚把过程告诉张昌宗,两人面面相觑,颇有些相对无言之感。
“那现在怎么办?”
张昌宗有些无奈。薛崇秀似是想开了,直接道:“既然那是薛绍的选择,又是他所坚持之事,他有他的骄傲,那我便尊重他吧。我也不是吃不得苦之人,若将来真有什么锦衣华服我享得,粗茶淡饭也能受就是。希望我们都能以自己希望的方式而活,并且从不后悔。”
张昌宗苦笑:“你们艺术家便是一直这般感情用事吗?事涉生死荣辱也能平静以对?”
薛崇秀眼神专注而又认真的凝视着他,语气自然的道:“不是我能平静以对,而是我相信你啊!”
卧槽!告白真是突如其来,防不胜防!讲真,张昌宗还是蛮感动的,被人信任的感觉,还真是挺好的。不自在的骚骚脸:“好了,好了,如果你落难,我会悄悄给你带饭的!”
薛崇秀:“”
单身狗之所以是单身狗!薛崇秀突然有些不想跟他说话了!然而,某人还不自知,还在认真的遗憾着:“那这件事就这样放弃了?”
薛崇秀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显,淡然道:“不是放弃,而是尊重和接受。”
尊重薛绍的坚持和骄傲,接受可能到来的结局和命运!唉,艺术家!
张昌宗无奈的道:“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也选择尊重你的决定。这次合作还是蛮愉快的,以后有需要继续努力吧!”
薛崇秀含笑点头,完了,看张昌宗一眼,突然心中一动,别有意味的看张昌宗一眼,看得张昌宗都毛了:“你这样看我干嘛?难道是看上我的美色了?”
薛崇秀淡淡一笑,扫了他清秀俊俏的脸一眼,慢条斯理的道:“美色嘛,为时尚早,不说也罢,倒是皮肉之苦,可能近了。”
“此话怎讲?”
张昌宗不解。薛崇秀也不解释,只是诚挚的道歉:“此事应是受我连累,也是为了帮我,我先对你说声对不起吧,对不住你,我会替你寻个好医令的。”
张昌宗有些懵逼,待细细追问,奈何薛崇秀就是不说,只笑着让春晓拿了许多水果点心出来,不止给他吃,还让他打包带走,似有补偿之嫌。
若说一开始张昌宗还不懂薛崇秀为何如此,等回到家被韦氏按在条凳上打屁股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太平公主那个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女人!她居然跟韦氏说,张昌宗不听礼仪老师的话,私底下居然讲脏话俚语。为孩子好,她不便管教,只能请韦氏这个母亲管一管,让他吃点儿教训,把刚冒出苗头的坏习惯改了。
韦氏一边打居然还一边道:“公主说了,若不是因为喜欢你,这等闲事她是不会管的。正因为心中挂记你,不想看你不学好,才告诉为娘,让为娘好好管教你!你说,还敢不敢了?”
张昌宗忙不得辩解了,韦氏打人若是打他的脑袋,肯定会手下留情,奈何现在打的是屁股:
“阿娘,我错了!饶了我吧!打屁股好丢人啊!”
既然猜到了太平公主只是想让他吃点儿小苦头,张昌宗也不辩解了,干脆利落的认错,至于会不会真的改正嘛,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就是不知,他回家是屁股挨打,薛崇秀作为共犯肯定也不能独善其身,不知道她娘是如何收拾他的。女孩子有特权,肯定不是打屁股就是。唉,好羡慕啊!
第101章 登门()
上官婉儿等着张昌宗来上课的时候,华为持了令牌进宫,替张昌宗请了伤残假——
没错!就是伤残假!上官婉儿连忙追问道:“伤残假?怎么伤的?可还严重?”
华为满脸的为难,嗫喏着不知道如何开口。上官婉儿是什么人啊,一眼就明白,必然是其中有内情。看华为两秒,朱唇一勾,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我明日有事出宫,必然拨冗前去探望,叫他安心养伤。”
华为满脸通红的答应后,便羞愧的出宫去。上官婉儿眼珠转了转,心下很是好奇张昌宗又打什么鬼主意,可惜身不由己,今日出不了宫。
上官婉儿出不了宫,太平公主可没有不能出府的限制,派了小厮过去张家,得到张昌宗请了伤残假未进宫的消息,与薛崇秀母女俩儿相视一眼,不禁噗嗤一笑,道:“既是六郎伤了,我们理该去探视一番才对,对了,把医令也叫上,秀儿说如此可好?”
薛崇秀望望笑得一脸别有意味的太平公主,眨了眨眼,严肃的道:“母亲,女儿就不去了,不然会被六郎哥哥说没义气的。终归,六郎哥哥也是为了帮我。”
“你倒是对他好。”
太平公主似乎有些吃醋。薛崇秀不以为意,认真的道:“母亲昨日已曾使人试过了不是吗?马蹄铁那般好物,六郎哥哥也毫不犹豫的给了我,我如何忍心对他不好?又如何好意思对他不好?”
这世间,有几人会这般无私的帮人?
薛崇秀相信,并不止大家都是穿越者的缘故,换了旁人会不会如此薛崇秀打问号。便是她自己,若是她想出来这个主意,扪心自问,不一定舍得无偿的献出来。张昌宗啊,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张昌宗。叫人如何舍得博待他!
太平公主闻言,脸上的玩笑之色收了起来,摸摸薛崇秀的头,道:“傻丫头,待六郎倒是实心,往日也不曾见你这样待谁。”
薛崇秀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可也不曾有旁人如六郎哥哥这般待我啊!”
太平公主不说话了,凝视了她片刻,见她眼中全是欢喜,点了点头:“也罢,为娘知道了,你放心便是,你的恩人便是为娘的恩人,定然不会薄待他。”
“多谢母亲。”
薛崇秀郑重一礼,太平公主拍拍她小脸儿,让她安心待在家里,自己则使人套了马车,向张府去。
请了伤残假的张昌宗呢?
被打的屁股早就好了,韦氏也舍不得下重手打他,更多就是个警告,告诉他某些事做的过火了。打完了,韦氏悄悄地拉着儿子进房问话:“你在公主府里做了什么?让公主这般大费周章的递话让为娘收拾你?”
韦氏不是什么伟大的女性,却有着她自己的精明。张昌宗就知道她能看明白,所以也没辩解,笑嘻嘻地道:“阿娘放心,儿子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陪着小县主做了些事,好事儿,就是两个小孩子自己做,有些自作主张,伤了驸马面子,公主让阿娘您打我,估计就是吓吓我,镇压一下我们小孩子的气焰。”
“真的?可不许骗为娘,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韦氏其实已经信了,公主若真有意收拾张昌宗,就不会特意说明她心里是喜欢他的,这么说就是怕她误会了。
“真的!阿娘,您看儿子什么时候骗过您?”
“怎么没有?骗过的地方多了!”
张昌宗惊恐至极,瞪大双眼:“阿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韦氏哈哈大笑:“逗你玩呢,算你老实!”
实际上张昌宗被打,连屁股都没红,之所以请伤残假,也不是想给太平公主难看,纯粹就是被家里撂得老高的一堆拜帖给吓的。你说这群书生也是闲的,有时间多去读两本书也是好的,干嘛老盯着小孩子写的诗呢!张昌宗觉着,还是名声给闹的!
昨日他躲进宫里的时候,婉儿师父便给他说过本朝的科举制度。文名是个很重要的标杆,文名响亮,知道的人就多。越有名的选手,科举行卷的时候越有优势——
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就那么几个,每年科举的人数却不少。行卷又不用糊名,在一堆文稿中,自然是有名的占优势。人的心理,肯定先紧着知道的来。
可是,给他一个小孩子投贴,还是个在长安城内略有神童名声的小孩子,这心思就难以言说了。难怪婉儿师父一听就骂,某些人的心思啊,实在不好修饰。
张昌宗连看都不想看那些帖子,便干脆的称病不出,免得成了某些人成名的垫脚石,他还这么小,不想做被拍死的前浪,他应该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才对。
“太太,太平公主到访!”
明叔以前所未有的矫健姿态,跑着进来通报。韦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顺嘴问了一句:“她怎么来了?”
明叔道:“公主说,六郎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听说六郎病了,心中不免记挂,特意带了府中医令来瞧瞧。”
“难道是我会错意?”
韦氏有些踌躇不安,小声嘀咕。那边三个儿媳已然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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