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兄!冷兄、丁兄!你三人总算来了,倒叫我与子厚好等!”
孙士钊率先开口,周敬先爽朗的笑着道:“非是我等不想早些到,无奈乡间小路,崎岖泥泞,路况不佳,这有心早到也不成啊!”
众人寒暄几句,交待赶车的仆从在山下等着,一行人沿着山路上山去。待到得景色佳处,却已有一群人在那里。看相貌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看衣着打扮,应是官宦人家子弟。
两拨人互不干扰,各玩各的。这面山坡并不向阳,昨日的积雪还没化,山中野梅乃是红梅,点点红梅,衬着枝头的积雪,景色十分怡人。孙士钊当即赋诗一首,得到同伴的阵阵喝彩。
有孙士钊打头,同行之人,除了李钦让皆有诗作吟就,唯有李钦让,莫说作诗,连半句也不曾有。周敬先不禁奇怪道:“如此美景,子厚竟无佳句乎?”
李钦让笑着摇摇头,道:“红梅映雪,如此美景,岂会无句?只是,心中默诵几遍后,终觉不够意趣,少了几分味道,干脆便不作了,听你们几位作便是。”
孙士钊闻言,立即好奇的问道:“子厚兄的诗才我们是知道的,竟连作诗的兴趣也无,莫不是最近看了什么佳句?”
李钦让笑起来:“诗嘛,确实读了一首,是否佳句却不好评说,然我确实是因此诗,今日才无作诗兴趣的。”
许博远露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来,催促道:“能让子厚兄如此,想来应是好诗才是。有好诗还不与我们吟来,大家一起品鉴品鉴。”
众人皆点头,表示感兴趣,连连催促着,让李钦让赶紧吟来。
想起张昌宗那首诗,李钦让唇角又弯了几分,连被催促之下,只得开口吟哦出来。脸上带着笑,吟哦的语气却十分正经:“江上一笼统”
“噗!”
孙士钊正从书童手里接过酒壶,打算喝一口暖暖身子,结果,一口还没咽下去,直接就喷了出来。其余人等,也是面色古怪。
见状,李钦让脸上笑容不禁大了几分,眼中闪过促狭之色,继续吟道:“井上黑窟窿!”
“哈哈哈哈”
笑声却是从旁边之人群中传出来的,是个圆眼圆脸的少年,笑得抱着肚子倚靠着同伴,边笑边道:“这是什么诗?这也叫诗?”
“志学!”
同伴轻斥了一句,不好意思的朝李钦让拱拱手。李钦让不以为意,继续往下念:“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噗哈哈哈哈哈!”
最后两句出来,不止李钦让这边的同伴笑声连连,便是一旁偷听的另一群人也笑作一团,李钦让也是满脸的笑。
那圆眼圆脸的少年最甚,笑得几乎瘫倒在同伴身上,笑够了,方才拱手朗声道:“这位兄台请了,恕小子失礼,敢问此诗可是兄台所作?”
李钦让回礼道:“劳小郎君动问,这首并非我所作,乃是我的学生所作。”
少年圆眼睛瞪得溜圆,好奇的追问道:“竟是兄台的学生?!不知兄台在哪一家坐馆?可是我长安城内之人家?”
李钦让道:“确是长安城内之人家,此诗之作者,年方四岁,刚进学开蒙,昨日下雪不能进学,我让书童传话,让学生们试着做与雪有关之诗作,今日收得此诗,好笑之余,越品却觉越有趣味,遂带来与友人共赏之。”
少年大奇:“竟是位四岁的小郎君所作?”
一群人,不止少年,一听竟然是个四岁的小孩儿作的诗,皆啧啧称奇起来。扶着圆脸少年的那位少年,反复吟诵了两遍,赞赏道:“此诗初读只觉浅显俚俗,然细品之,通篇无一个雪字,却把雪景描述得却觉得诙谐幽默,生动形象,意趣盈然,可谓妙诗。想到此诗竟是一四岁小郎所作,更觉有趣,想来,这位小郎应该为可爱的小郎君?”
最后一句却是问的李钦让。李钦让想起张昌宗,笑着点头。圆脸少年被引起兴起来,好奇的问道:“不知写出此诗的小郎是哪一家的孩子?被景融一说,我倒想认识认识。”
李钦让犹豫起来。圆脸少年的同伴见状,行礼道:“是我的同伴冒失了,哪有不介绍自己先问别人来历的。好叫兄台知了,在下李景融,这位叫娄志学,我们虽非祖籍长安,却也是自幼长于长安之官家子弟,非是坏人。志学有此问,也不过是因为好奇。”
李钦让点点头,拱手道:“原来是李郎、娄郎,在下李钦让,忝为吏部郎中张郎中府上西席,此诗作者名唤张昌宗,乃是郎中族中子弟,也是我的学生。”
“原来是张郎中族中的小郎!多谢兄台告知,这诗我极喜欢,来日有机会定要去认识认识这位小张郎。”
因着张昌宗的一首诗,两伙儿人竟熟识起来,攀谈了几句,娄志学他们便邀请李钦让等人一起赏雪喝酒。
兴尽而返时,喝得微醺的娄志学竟然还搂着李钦让的脖子,连声道:“李郎回去,莫要忘了告诉小张郎,就说有个叫娄志学的哥哥极欣赏他,喜欢他的诗,让他有空时多作几首!”
李钦让被搂得哭笑不得,看娄志学的样子,若不是同行的李景融把他拽走,大有要跟着李钦让上门去亲眼见见张昌宗的架势。
第28章 多脸懵逼()
一场雪之后,天气渐渐回暖,族学又重新开学,张昌宗先前是不知道他娘把他“写”的打油诗给了先生的,到族学开学的时候,李先生奖了他一块墨,他才知道——
虎躯巨震,一震,二震,三震!韦氏真乃大唐实力坑儿好母亲!说好的要做神童的,完了!神童人设还没刷成功呢,先成逗比了!不要啊!
在张昌宗的设想里,他的形象应该是这样的——
自幼聪明绝顶,口齿伶俐,四岁开蒙,六七岁便能读经史,十来岁便文能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武能开弓射箭,以一敌十。英俊潇洒,临风玉树,等到可以参加科举的年岁,已然是大唐女性心目中的男神。
最重要的是,这个设想里,绝对没有打油诗的存在!怎么当时就没管住嘴,稀里糊涂的吟了打油诗呢?
真真是悔不当初!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然而,一切都是幻想!
张昌宗双手拄着下巴,皱眉叹了口气,唯一庆幸的是,那诗只有家人和先生见过,皆算亲近之人,只要没传得人人尽知,他的男神形象还有可挽救的余地!
对现实一无所知的张昌宗,还在很甜天真的幻想着,完全低估了人类八卦的天性。太过糙的神经和态度,是会被残酷的现实教做人的。
张昌宗在族学里,认真学习奋进,顺便逗逗孩子。而他的四叔张梁客,最近却过得有些糟心。
并非是被上司为难或是与同僚相处不好之类的,而是,最近去尚书省衙门上职,不管是他们吏部还是六部其余部门的人,认识他的还好,有来有往的见礼,打招呼;最糟心的是,不认识的都有人专门跑过来,就为了认识一下,看看张梁客这个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然后借机套上几句近乎。
活了一把年纪,荫了父亲名下的名额,兢兢业业做到吏部郎中,他一直靠的是勤恳踏实,他自家知自家事,学识平庸,才能一般,才干并非特别出色,不过是秉持做事用心罢了。
像他这样的人,在六部不说一抓一大把,也不是稀有。但为何大家都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似的,似乎,突然间,他在尚书省就出名了!最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连续数日皆如此!
张梁客简直是懵的好吗!
与张梁客一样懵逼的,还有他的妻子杜氏。丈夫去上职后,她除了打理家事,也会有些交际,多是家境、官职相当的人家,常常互有往来。
近些日子,杜氏也接了几家相熟的当年娘子的帖子,或过门做客,或一起相约礼佛进香。杜氏前头四个都是女儿,皆已嫁人,唯有一个幼子,方才十岁,日子过得清闲。
与那些娘子们聚会,开头说得都还如往日一般,说着说着,便转到孩子们身上也是常有的。妇人家聊天,总是离不开夫君、孩子。不过,最后聊着聊着转到堂嫂一家身上便有些不对了。
杜氏心细,也不是莽撞之人,虽然奇怪,却也捡了些能说的说与那些娘子们听,不过,心下却不免有些犯嘀咕。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一脸懵逼的两口子凑到一起,双方都有些心事重重。杜氏忍了忍,先开口:“夫郎,最近,东府那边的大堂嫂家可有何事?”
张梁客有些心不在焉:“堂嫂?无事吧,并未听说,也不曾听人回报。”
“哦!”
杜氏也没话说了,倒是张梁客过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你问堂嫂家作甚?可是你听到什么?若能援手,倒不妨伸伸手,能帮一把是一把。”
“喏,我晓得。”
杜氏心里转了转,道:“眼看天气渐渐回暖,说来已好久未曾见过东府那边的孩子们,若夫郎有心,莫若请东府一家过来聚聚如何?”
被妻子这么一说,张梁客暂时放下心事,略作沉吟,道:“也好,你选个日子,使人过去给堂嫂送张帖子,让大郎他们也过来,好好聚聚。”
“喏。”
两口子当下便说起聚会的事情,倒是暂时忘了心下的疑惑。
相比这两口子的懵逼,张昌宗的兄弟们就畅快多了。因为,他们与张昌宗是亲兄弟,年岁又轻,与他们来往的多是同样年轻的人,年轻人做事就直接了许多。在卫尉寺做个芝麻无品级官员的张同休,已经被同僚们围观过一遍了——
“张郎,你下面还有弟弟?”
听旁人问起弟弟,张同休面上表不禁带了笑,点点头:“对,我家儿郎多,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行五的名唤易之,行六的名唤昌宗。你问这个作甚?”
来人只是笑笑,脸上的笑容一看就是十足开怀的样子,笑道:“没甚子事,不过,听说你家六郎十分可爱,若有机会,倒想见见!”
“啊?!”
张同休一脸懵逼!
类似的场景,大同小异的对话,除了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三人这边皆有发生。下职回家,三兄弟一进家门,不约而同的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道:“六郎可下学回来了?”
所以,张昌宗放学回来被哥哥们一把提溜到堂屋的时候,也是懵逼的。四兄弟脸对脸,活脱脱就是一副四脸懵逼像!
大哥张昌期满脸严肃,二哥张昌仪一脸的便秘表情,有些复杂,有些忧心;四哥笑嘻嘻地,隐隐地眼里还有促狭之色。三兄弟三张脸三个表情,张昌宗被看得脊背心发毛,下意识的便先去护屁股:“大哥,二哥,有话好好说,小弟我大小也是个男子汉,先说好,不许打屁股!要是打我屁股,回头我就找阿嫂们告状,罚你们睡堂屋!”
这话说的太没大没小了!脾气好如张昌期者,也忍不住有些手痒,直接拎着衣领子把人拎起来,毫不犹豫就是一巴掌嗯,位置不错,恰恰就是张昌宗的小屁股!
张昌宗:“”
扭脸就扯开嗓子喊:“大嫂,大哥欺负我了!大哥欺负小孩子!大嫂晚上不要准大哥进屋!”
“胡闹!”
大嫂还没来呢,先被大哥老脸通红的斥了一句,然后,大嫂笑声爽朗的走进来,拉过张昌宗,笑嗔丈夫:“大郎今日如何有这等好兴致?居然逗弄六郎?”
张昌期摇摇头,没说话,默默注视着在妻子怀里没脸没皮撒娇卖乖的幼弟,扭头走人——
好羡慕张郎家中有那般可爱的弟弟啊!
同僚们是这么说的,张昌期觉得,那是同僚们不解其中内情而产生的美妙误会,他家的弟弟一点也不可爱!
第29章 育人者()
半个月后——
张梁客从吏部下职出来,巧遇一群小郎君打猎刚回,呼朋唤友,走狗撵鸡,好不热闹。长安城里,权贵世家如云,鲜衣怒马,走狗斗鸡的少年儿郎也众多。张梁客区区一个吏部郎中,虽有品级,在权贵世家面前,却算不得什么,干脆谨慎的让仆从勒住马,避让在一旁,等这些少年儿郎过去了再走也不迟。
“敢问可是吏部张郎中?”
人群中有个圆脸圆眼的少年郎,抱拳行礼问道。张梁客点点头:“正是某家,不知小郎君是?”
那少年一听他便是张梁客,脸上笑容便止都止不住:“小子娄志学,家父娄思颖,今日冒昧叫住郎中,乃是有一事请教!”
娄思颖的儿子?!那便是娄金吾的孙子!
张梁客心中有数了,和声道:“娄郎不知有何事?且不妨说来听听。”
娄志学笑嘻嘻地道:“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小子见猎心喜,想请郎中问问,六郎可有新作面世?不瞒郎中说,自从读了六郎的咏雪诗,再读其他,虽更文雅却总觉得少了几分意趣,还是六郎的诗读来有趣!”
张梁客一怔,问道:“咏雪诗?!六郎可是昌宗?”
娄志学笑得圆眼睛微眯,点头道:“正是昌宗小郎。郎中,六郎有新作吗?”
张梁客惊讶道:“六郎何时作了诗?我竟不知!娄郎可知,我家六郎正月十五过后才开蒙,读书不过短短几日,哪里便会作诗了?”
娄志学也愣了一下,微带讶然的问道:“郎中竟不知道吗?六郎的诗作乃是从贵府西席手中流出,当时小子也在场。”
说着,便把当日情形说了一遍,他口齿伶俐,口才便给,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张梁客一听,瞬间明白过来——
就说这段时日怎么人人见了他都一副笑脸,甚至还有不熟识的人专程借故跑到吏部看他,合着都是因为六郎的缘故!
一切谜底都解开了!
张梁客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匆匆打发了娄志学,转身便上马往回赶,待他赶到学里,孩子们自然已经放学回家,不过,李钦让却是还在的。
“钦让!”
“东翁怎么过来了?”
张梁客进去的时候,李钦让刚准备用哺食,见张梁客来了,李钦让连忙起身让客:“东翁可是下职直接过来的?用过哺食否?若不曾用过,请来粗茶淡饭一起用些?”
张梁客摆摆手,急切道:“哺食且不急。我来问你,六郎的诗作是怎么回事?何时做的?为何我竟不知?”
竟是来问这个的!
李钦让微微一笑,拱手作揖:“劳东翁动问,是钦让自作主张,还请东翁原谅则个,不瞒东翁,今日若东翁不来,过不得几日,钦让也会去拜访东翁。至于六郎的诗作,钦让这里有下情,东翁容禀!”
说着,命柏舟从书房把当日张昌宗所作之诗歌,递与张梁客阅读。张梁客一看,直接傻眼:“咳咳,这这便是六郎的诗作?”
李钦让对张昌宗的诗已然烂熟于胸,自然知道初读的反应,笑着道:“正是,东翁,这便是六郎所作,东翁以为如何?”
张梁客表情很是复杂,有心夸两句,但是良心不允许,不夸吧,外头似乎传得挺广,似乎也有不少人喜欢。这般心理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便成了:“用语俚俗难登大雅之堂,然胜在意趣十足,童趣可爱。”
李钦让笑道:“东翁言之有理!六郎作出这等诗作,虽用词简单浅显,然他才四岁,与他年龄一比,岂不是意趣十足,童趣可爱?”
想到六郎那张清秀漂亮的脸孔,又想想那首诗,张梁客点头,摸着胡须,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确实可爱!六郎才四岁,开蒙不过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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