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除了温顺听话,别无所长的小家碧玉,是最容易对付的那一类女人。她相信,靠自己的年轻和美貌,外加上足够的才情,足以征服赵冠帅。只要两人有了关系,拿住世侄女的身份不放,从舆论或是道德层面,赵冠侯绝不敢提上裤子不认人,大不了闹到法院去,总得给自己一个名分。
作为一个斗志满满的女人,不管是扶桑陆军,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能让她感到恐惧。虽然女人在战争里可能遭遇侵害,但是这只针对平民。金曼云可是共合大员的掌上明珠,扶桑与共合并没开战,现在名义也还是对普鲁士作战。对共合名媛侵害?他们就不怕国际舆论,不怕外交上陷入被动?也只有那些小笨蛋才怕这个,她才不信那些扶桑大兵敢碰她一根指头。
在她心里,只把苏寒芝当做假想敌。赵冠侯在前线指挥,她肯定是没办法靠前的,就只好先去侦察一下这位大太太的敌情,看看她是什么成色。如果有机会,她不介意给这个大太太一点厉害。如果对方能够知难而退,先允许她进门,那就最好不过,她可是想要维持一个淑女形象,不想闹的太过分。
女兵对于她这个大小姐还是比较敬畏的,尤其她对赵冠侯一口一个世伯叫着,女兵更不敢得罪她。一问之下,不敢不答,对于苏寒芝的动向很快就有所了解。
“医院?你们大太太身体不舒服?”
“不……大太太是在战地医院,不是给自己看病,是给受伤的弟兄治疗。”女兵提起大太太,不自觉的就带出一丝崇拜情绪“大太太学过医护,担心医院里人手不足,所以去那帮忙,照顾伤兵。”
“照顾伤兵?”金曼云先是一愣,随后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些伤兵……多脏啊。再说,他们都是男的……世伯知道这件事么?”
“大小姐,您不知道,大太太跟着大帅去陕西打白狼的时候,就去伤兵营照顾弟兄了。就连外科包扎还有护理的本事,也是大帅手把手教的呢。大帅懂得真多,就因为这些本事,我们鲁军在陕西少死了好多弟兄。这回在潍坊,也得靠这个本事,跟阎王爷眼前抢命。”
金曼云沉默了,在她看来,一身是血的伤兵,是那么的肮脏,也是那么的可怕。哪怕是被他们蹭一下,就要用半块香皂洗手才行。居然要去给他们护理,这意味着要接触那些恐怖的伤口,去摸那些污血,更要接触他们的肌肤。这……这怎么是大帅夫人干的活?
苏寒芝这个笨女人,她应该待在大帅府里,把自己打扮的美丽动人,从而留住丈夫的心。又或者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参加上流社会的牌局、舞会,这才是一个大帅夫人该做的事。她怎么能……让自己和一些伤兵待在一起。那帮八辈子没见过女人的男人,跟他们在一起,实在太危险了。
更为不解的是,为什么赵冠侯对自己妻子这种行为不加干涉,反倒给予支持?是他对妻子的宠爱,到了可以任其为所欲为的地步,还是说,他早就厌烦了这个女人。正想让她发生不测,好合理的把她休掉?
她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却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最终做出决定“我要去看看伯母,你们帮我准备马车。”
潍坊本来就是个商业繁华的城市,街道宽阔,城市也很大。现在商人搬走了,但城市并没变的萧条,街道上到处都能看到身穿蓝色军装的北洋大兵。由于实施了军管,马车不能随意乱闯,好在女兵拿了大帅的旗挂在车头,所有的部队,远远的避开,没找麻烦。
战地医院设在车站附近,方便从前线下车的伤兵入住。这座医院是战前修建的,专门为开战做准备。医院很大,可此时,依旧显的拥挤不堪。在前线专门修了条临时铁路直通城里,就为方便运送物资和伤兵。
在前线虽然也设立了野战医院,但是条件和城里总归没法比。进行简单抢救之后,一部分伤兵,还是会送到后方来,得到更好的救治。
刚一下马车,金曼云的脸色就变的惨白。药水味与臭味还有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莫名的刺激气味,让她直欲做呕。阵阵惨叫声传来,让她以为自己到了屠宰场。
“我不想残废!我要我的手!”一个年轻人的惨叫声,离着很远就能传过来。刚走了两步,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朝金曼云伸过来,吓的她惊叫一声,差点瘫倒在地。那是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脸上血肉模糊,连五官都辨认不清。金曼云以为遇到了怪物,尖叫着跳起,挥舞着皮包乱打“救命!救命!”
女兵赶快上前,隔开了人,陪同伤员来的年轻士兵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他是我们连长,是英雄。夜战的时候,一个人捅了好几个扶桑兵。结果被扶桑的炮弹炸伤了,人成了这样。他没有恶意,只是看不见,以为你们是护士呢……”
两名穿白大褂的护士这时已经小跑过来,将这名伤员抬起来向着手术室跑去。金曼云还沉浸在方才的强烈刺激中,手足酸软无力,靠两个女兵搀扶着,才没倒下。医院里的人,来去匆匆,每个人都显的很忙碌,没人顾的上她。
过了许久,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她们眼前走过去,女兵才上前问道:“九姑娘,大太太在哪?有人找。”
“大太太在手术室,忙着救人呢,没有时间接见访客,让人先等一等。”被称为九姑娘的女子脚步不停,边说边走。金曼云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一言不发的跟在了这名为九姑娘的女人身后。
名为九姑娘的女子体态纤弱,相貌清秀,是个极可人的女子。说的虽然是官话,但是带有一些南方口音,软糯好听。金曼云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但想来,跟大太太一定很亲近,说不定还是个通房丫头。跟着她走,总能见到人。
一路行走,直到了一处写有手术室字样的房门之外,几名女兵在这里站岗。虽然有女兵跟随,可以证明是自己人,金曼云依旧被挡了驾,只能在外面等。
内外阻隔,看不清情形,只能看到从里面偶尔走出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手套上满是血污。在外面休息一阵,再转身回去。这个洋人目光阴鸷,也没人敢去搭话。直到他抽了两只香烟回去,女兵们才开始小声的议论。
“今天这已经是第七个了。”
“是啊,大太太真拼命。这样的话,人会累惨的。”
“没办法,前线打的太惨,我听说,咱们鲁军从来没打过这样的苦仗。每天都有很多弟兄牺牲或是受伤,大太太总说,我们这里辛苦一点,就能从阎王手里,多抢一条命回来,帮着山东人打仗,所以她不怕苦。可是总这么拼,怎么得了?”
金曼云惊讶地问道:“怎么?伯母会做外科手术?”
“没有。手术是普鲁士的医疗专家负责,就是刚才出来的洋鬼子,大太太负责打下手。可是那也很累啊,大太太是什么人,怎么干的了这个。好在凤喜姐在里面帮忙,可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该是大太太干的活。又脏又累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巨响,还有女子的叫声传出来。不等金曼云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花,接下来,与她谈话的女兵,就已经冲到了手术室内。
随即就听到里面一阵忙乱,有人叫道:“大太太昏倒了,快来人!”很快,两个女兵抬着担架,就冲向了另一边的休息室,名为九姑娘的女子,和另一个女人,紧跟在一旁一起奔跑,边跑边道:“大太太,您可不能有事。您要是有个好歹,大帅非宰了我们不可。”
虽然苏寒芝很快就苏醒过来,但是普鲁士的外科专家胆子再大,也不敢再用她当助手,只好让她注意休息,否则自己就罢工。也正因此,金曼云才有机会跟她说话。
春季的时分,天气还不是太热,可是苏寒芝整个人的头发都贴在额头上,脸上满是汗水。凤喜在一旁边给她擦汗,自己边擦眼泪,她反倒安慰凤喜
“哭什么,我又没事。其实就是我身子骨不够好,看你跟我一起忙,就什么事都没有。终归还是得练武,有个好身子骨才能干大事。等打完仗,你教我练拳吧。冠侯要是敢骂你,我就打他。”又朝金曼云一笑“金小姐,我本来是想帮点忙,没想到,反倒让你看笑话了。”
以姿色而论,苏寒芝虽然漂亮,但是见惯了名媛佳丽的金曼云未必怎么在意。何况她现在神态狼狈,精神也甚是憔悴,按说姿色上,更是不如平时。可不知为什么,金曼云见到此时的苏寒芝,心中升起的念头却是:自惭形秽。(。)
第六百六十章 人鬼记(下)()
“我是个苦出身,跟金小姐这样的名门闺秀不能比,从小就在家里干活,苦惯了,就算是累点也没什么。没想到,这几年做了太久的阔太太,总归是不像过去那么利落了,也就忙了这么几天,就吃不住劲。”
“太太,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凤喜忍不住说道,她看金曼云是很有些不顺眼的。倒不是因为对方的长裙,也不是因为对方入时的打扮和金首饰,这些都不是罪过。她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个女人,与该死的扶桑人一样,都是入侵者,就该往死里打。
可是有大太太在,轮不到她来发火,只能用维护大太的方式,提醒这个女人,离自己家远点。
“我只是两天没合眼,前线的弟兄,却是每天在拼命。冠侯跟我说过,战场上刀枪无眼,死生勿论。可是有的弟兄本来可以活下来,因为救治不及时,就冤枉的死了。这样的事,自然能免则免,我学护理,就是为了少死一些人,少一些残废。何况,弟兄们是为了保卫山东,在和扶桑人拼命。我只会包扎、护理这些粗活,就做这些就好了。看着一个个伤兵可以迅速康复,回归战场,我不知道多高兴。就算累一点,我也认了。”
“这不是累一点,是在玩命啊!大太太,你要有个好歹,大帅不会答应我们的。”
“他啊……就是爱吓唬人,你们别理他,他要是敢欺负你们,我就教训他。”
看着苏寒芝这么平静的说出要收拾丈夫的话,仿佛是件轻描淡写的小事,金曼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紧张。这样的女人……真的好对付么?
“伯母……您不觉得……那些伤兵很脏么?”
苏寒芝微微一笑“我看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就别叫伯母了,这样可是不敢当。我不管金总长和冠侯如何称呼,我可是不敢以长辈自居。你喊我姐姐就可以。你跟这些伤兵不认识,觉得他们脏……倒是也正常。其实我们鲁军很注意内务,理发洗澡,都是定期进行,干净的很。战场上讲究不起,烟熏火燎,再加上受伤,所以难看一些。终归是拼命的地方,怎么也不可能干净光鲜,习惯了就好。你是大家闺秀,从小没受过苦,不像我,跟着冠侯一路吃苦过来,什么都能忍。野战医院环境不好,金小姐还是多在旅馆住,我有时间,会去看你。”
金曼云见对方下了逐客令,自己却不告辞,反问道:“伯母,您用心的护理这些伤兵,我是很感动的。可是大帅……他就没什么意见?再说,这些伤兵我看有的受伤很重,不管怎么样,都是会死的,抢救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士兵在前线杀敌,我不能跟着他们去打仗,只照料一下他们,又有什么关系。现在共合了,我们要做新女性,不能像前金那么封建,男女授受不亲那套,不能再讲。冠侯对我护理伤兵,最早是有意见的,不是男女有别,只是怕我感染。可是后来我说,我既然是他的妻子,就要和他同甘共苦,他在前线拼命,我只是做些小事,又有什么关系?再后来,他就被我说服了,不但不干涉,反倒主动教我怎么做事。我这些本事,大半都是跟他学的。至于那些会死的……我其实也知道,一些弟兄虽然从前线送到后方医院,实际,也是没救的。”
苏寒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郁,这不是因为疲劳或对某人的反感而生,纯粹是悲天悯人的情怀导致。
“他们中,有的是家中独子,还没有成家。有的有了心上人,只等着打完仗,就要结婚,可是……。他们都是为了保卫山东而牺牲的好小伙子,我虽然没本事把他们从阎王手里夺回来,但是给他们一些希望,总是可以做到的。人只要有希望,就不算惨。冠侯说过,让伤兵看到拯救的希望,让其他人看到,军队会尽心尽力抢救每一个人,不管最终能不能救回来,都会用尽全力,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士兵才能有安全感,才会敢拼命。那些洋医生也说什么救不了,别费力气了。我倒要说,哪怕是救不了,让弟兄带着希望死,总比让他们绝望死要好。流了血,就不能再流眼泪,但尽人事,各听天命。”
金曼云听的入神,眼前的苏寒芝,变的越发美丽动人,越来越像是自己的长辈。凤喜咳嗽两声“大太太需要休息,金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阿九,送客。”
等出了门,金曼云才仔细端详着这名为阿九的姑娘。被另一个看上去更像通房丫头的女人呼来唤去,地位应该是不高。可是看她五官清秀,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文静又不失大方的气质,应该也是出身名门的淑女。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但是在赵家,总不至于混的这么惨吧?赵冠侯不是推动妻妾平权,不许正室欺负姨太太么?
出于好奇,她拉着阿九的手不让走,与她说起闲话。阿九出身长三堂子,好脾气是必备要素。所以,虽然她自己也跟着忙了两天,头昏脑胀,可是依旧礼貌的应答,不敢像凤喜那样发火。
“我啊……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出身是……长三堂子的女校书。橡皮股灾的时候,大帅把我赎出来,带回了山东。我也不是他的姨太太,只是赵家的丫头,帮着大太太照顾少爷小姐。其实,我是个自由人,随时可以离开,可我不愿意。这个世界上,只有大帅府才能算我的家,做个丫头也挺好的。”等到金曼云问起她的家庭,阿九低下头,毫不隐讳的把自己的出身说了出来。
金曼云没想到,这么个看上去清纯秀气的女孩,居然是个女校书,自己竟然还握着她的手……瞬间,金曼云只觉得身上起了不知几层鸡皮疙瘩,厌恶与恶心的情绪同时升起,胃里一阵翻腾,几欲做呕。好在她素有大家闺秀涵养,才没有把手甩开,脸上反倒挤出个笑脸
“哦……是这样啊。大帅……我是说世伯,为什么不娶你?是不是大太太不让?”
“哪有啊。我和大帅的关系,不是金小姐你想的那样,大帅是我姐夫,我喊冷荷太太做三小姐的。我和大帅虽然一起过了一晚上,可是,我们两个什么都没有……”
阿九出于维护偶像的目的,把赵冠侯借了一晚干铺乃至与苏寒芝的关系,简略的做了说明,就连赵冠侯断指的事也做了详细介绍。她感觉的出,这个金小姐心思不简单,恐怕对大帅不是侄女对世伯那么简单。她要替大太太排除障碍,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让她知难而退就好。
听了这一段过往经历,金曼云对阿九的敌视,倒是减少了许多。这个女人,与自己想象中的纪女并不一样,或许她只是误堕风臣,本质上,还是个好姑娘。自己以后如果可以进赵府,拉拢她做个帮手,倒也不错。毕竟冠帅这种男人,一个女人可控制不住他。于是她边听边点头,又从手上摘了一枚戒指下来,要送给阿九。
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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