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冠侯笑着告了谢,从褥套里,将两支手枪以及子弹带,外加柄腰刀都拿了出来。他既说是拜佛,就是要拜山,按江湖规矩,身不得带寸铁,以示无暗算之心。是以将这些武器全都拿出来交给大掌柜,又与其攀谈起来。
“老掌柜,您是山里的耳目,眼界自然是开阔的,有些话我不方便和山里说,也方便跟您说。这次的买卖做的……不好。火车不是不能劫,但总要选好了再下手,要是货车还好,客车能有多少油水,你们怎么就想起打它的主意了?过百洋票,动静闹的太大,官府就算想不管,都不可能。旦大兵来攻山,又该如何是好呢?”
老掌柜的取了茶壶,倒了两碗热茶,与赵冠侯对坐喝着茶水,又吩咐着伙计去叫菜,这才说道:“赵二爷,您既然是我们东家的大恩人,在津门天罗地里,把我们东家救护出来,又是在帮的人,那咱们就没必要绕圈子。我们这次,确实案子做的大,闹腾的动静也大,可是非如此,又怎么震住毓贤?不震住毓贤,山寨又该怎么活下去?”
他喝了口水“毓佐臣自从任了山东巡抚,九州十府百单县,就都没有好日子过。这个人心太狠,手段也太毒,杀起人来不眨眼,就算是生员举人,只要沾上边,也样有被他弄死的,何况我们这些真绿林?以往遇到官员剿匪,好歹凑些钱给他,大家相安无事。毓佐臣却是个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不但自己不贪钱,也不许手下收礼关说。就算是跟随他多年的人,若是为别人说话样没有好果子吃。这条官道就走不通。大家就只能玩命,他的勇营四面兜杀,手里又有不少洋枪,山上的日子,也难的很了。”
按老掌柜所说,这次抱犊崮劫车,实是在官府剿匪压力下,不得不如此的自保之道。匪徒以往靠着和官军互相勾结,打的是默契仗,加上自己马多,马术亦精,总能自保。
可是毓贤颇有将略,用的是当年剿捻匪的办法,逐步推进,自外围向里圈合围,四处修筑工事,使马队难以腾挪。其用的将领,乃是登州总兵,老将夏绍襄,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用兵极为出色,并非山寨响马所能比。抱犊崮抵挡不住,很吃了几次大亏,眼看山寨都保不住。
不知是哪路朋友,给孙美瑶出的主意,********,要求招安。上次抱犊崮买械失败,虽然钱财上没受损失,可是武器上大有问题。洋枪十分有限,洋火药也少。
如果这次可以借着洋票,先向毓贤要到批粮饷军火,抱犊崮就有了和官府周旋的资本,为了劫车,那位朋友也出了不少力。既派了部下帮忙,还和官府的内线取得了联系,把火车的情形搞的透彻,孙美瑶号召了周边几路匪徒联手行动,这才做了笔大案。
按照最初的构思,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以息事宁人为上。官府为了保住洋人不死,就能和山寨谈判,只要许给招安,这盘死棋,就算彻底做活。
不想毓贤性刚,不但不招安,连洋行的买办都被下了监,参考他以往的手段毒辣,孙美瑶的那位族叔以及充当调停人的买办,怕是都难逃死,现在山上的态度,就也变的强硬起来。
“我在这里开店当耳目,见的人多些,也明白,这仗要打到底,山上是有败无胜。不管是毓贤的勇营,还是洋人的军队,我们都敌不过。可是敌不过,也没有路可以退,除了拼命,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左右是个死,还不如闹大点,这么多洋人都宰了,我看毓贤也活不了。我们抱犊崮几百老少爷们,能拉上个巡抚陪着掉脑袋,也认了!”
赵冠侯点点头,心对事态以及绿林人的想法,已经有个大概掌握,这时,酒菜也送了过来。掌柜的说得不错,这里酒席的味道,比起京城里善于烹饪鲁菜的饭庄,相去无几。赵冠侯食量甚佳,与掌柜推杯换盏,吃喝无忌,倒是副胸怀坦荡的样子,也让老掌柜去了疑心。
酒过三巡,赵冠侯问道:“老爷子,问个事,山上的洋票,除了架票那天,打死个洋人以外,可曾别有死伤?”
“不曾有。”老掌柜斩钉截铁说道:“老朽虽然只是个耳目,但是山上的事,还是略知二的。若是真有人质伤亡,这么大的事,我肯定能听到消息。到现在为止,山上的人质都活的好好的,没人受害,这点老夫可以保证。”
他沉吟片刻,看看赵冠侯那剪过的头“二爷,你是替洋人办事的吧?说句我不该说的,若是洋人自己想要赎票,这事怕是难办的很。纵然你和我们大当家有交情,可是也不能就因为交情,随便就把人放了。最多是把几个不要紧的人放给你,真正要紧的票,个也不能丢。若是洋人真想要人,就跟毓贤那里说句话,把他的兵撤了,我们和他相安无事,自然保证人质安全。要不然,那就只好鱼死破!”
“好说,这事,我会想办法办妥,既然是说合人,总归是手托两家,最后要面见线,谁也说不出怨言来才好。”
赵冠侯笑了笑,并没跟老掌柜说太多,直到酒席撤去,他倒在铺上,细细盘算着,又计算了下日期。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七天时间,还剩五天,也不知朝廷那里,又有什么反应。若是毓佐臣有意破坏招安,事情便有些棘手。
到了凌晨时分,房门被人敲响,赵冠侯从睡梦起来开门,见老掌柜后面多了几条彪形大汉,手提了绳索,外加口麻袋。老掌柜苦笑声,抱拳礼“二爷,都是场面上的人,规矩,不用我多说吧?”
“哦?兄弟们来的够快的,那就有劳吧。”两个大汉上前为他搜了身,见身上并无其他兵器暗器,才将人领到门外,名伙计牵着那匹欧洲白马。赵冠侯飞身上马,另外几人为他牵着缰绳,路出了城,等到了野外,才将麻袋拿出来,朝赵冠侯笑“二爷,对不起啊。”
“没说的,这是规矩,你们哥几个受累吧。”赵冠侯将手向背后背,又把眼睛闭上,立刻就有人将麻袋套在他头上,又取了绳索上绑。绿林拜山,是否善意难以预料,加之担心有人借拜山为名,探勘山路地形,是以进山必有的手续,就是上绑加上进山罩。做完这切,便领着他,开始向山里走。
店房里,老掌柜望着赵冠侯的背影,暗自嘀咕“山上两代人的心血,能否保的住,就看这回了。山神爷显灵,保住抱犊崮这片基业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攻心(上)()
赵冠侯在马上由着人牵引着前行,对方不说话,他也没话说,过了约莫小半天光景,对方在不少地方绕了圈子,才感觉走上了山路。≦≦≤。≦﹤≤Z﹤﹤。马匹自下而上前行,路面上明显变的崎岖不平,赵冠侯边在马上颠簸边道:“几位朋友,小心着些,我这脚力不好找,可别让它的蹄子被石头伤了。”
“放心,咱弟兄手上有数,既是大寨主的朋友,那就是咱自己人,保证没毛病。”
两下的关系其实并不恶劣,进山罩只是规矩的部分,并非刁难,彼此都不会因此而生嫌隙。又行了约莫个小时,远远的就听到了声铳响。
时间不长,就听到大队人马向这边赶来,有个熟悉的声音高喊道:“赵冠侯?好啊,你小子终于想起来看你家寨主爷了,俺们山东爷们最是好客,今天你不喝到吐,就别想走。赶快撤了进山罩,自己人,搞这个没意思。”
说话之间,赵冠侯头上的麻袋已经别人掀了去,先眨了眨眼睛,随后就见到支数十人的马队,向这里跑过来,为者头戴毡帽,身上穿着蓝布夹袄,外面罩件坎肩,两杆半新不旧的左轮枪左右插着,背后还背了口大砍刀,仔细看去,正是孙美瑶。
看她的打扮,与男子无异,估计山里怕是有不少人也拿大寨主当成了男的,赵冠侯也不点破,含笑道:“大掌柜,别来无恙,赵某今天前来拜山,可是要讨大掌柜杯酒吃了。”
“好说,俺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在津门没有你,俺就算交代了,这个人情,俺直说得报答,今天你来,没说的,好酒好肉,敞开管够。来人,别傻站着,替我的好朋友解了绑啊。”
绿林人,应酬往来亦不可避免,孙美瑶热情好客,在蒙阴地区素有孟尝之名,平日里来了客人,招待的也不少。不过热情归热情,像是今天摆出这么大阵仗的时候不多。更何况山寨内有贵客,二有要事,此时摆出这种规格,就更见对来人的重视。
几名喽罗连忙用刀挑开绑绳,赵冠侯催了马上前,与孙美瑶并马而行。孙美瑶大剌剌地为他介绍着“这几位都是俺山上的兄弟,几位当家。整个抱犊崮,就靠他们帮俺撑着。上次俺就说,让你起上山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偏不来。怎么今天想通了,愿意上山挂柱了?”
“孙掌柜,咱们有话里面说,我今天来,不是挂柱,二不是借粮,而是有事拜山,事关重大,外面不是讲话的地方吧。”
几名同来的头目,也在观察着赵冠侯,见他并无多少匪气,反倒有些官气,总觉得这人和自己不是路。有人看到了他断指上戴的金甲套,便知他是漕帮里新近极为出名的断指冠侯,可是听帮里兄弟说,这位赵爷入了官府,得了顶戴,怎么今天反倒上山了。
抱犊崮的二当家,乃是个四十几岁的年汉子,生的魁梧结实,满面胡须,脸上有数道疤痕,相貌极是凶恶。他将马落在后面,几名与他相熟的头目就知道有话,便也纷纷放慢马。“二爷,您老有什么话说?”
“这个时候,上山拜佛的,我看多半不是为了交情,而是为了做说客,大家可要当心,别被人花言巧语,把咱给装到坑里。给大当家的掌着点眼,别让他被人骗了。再说,你们记不记得,前几天在路上打火车那事?那个朝廷派来的官,是不是姓赵?”
名头目点点头“没错,那人是姓赵,可是那是个二品总兵吧?这人我看才二十上下,总不可能是总兵。大抵是同姓,张王李赵遍地刘,这是常有的姓,重了不足怪。”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个时候来的,咱就得多个心眼。你们去请玄玄子道长来,让他来看看,是不是那人。咱心里得有个数,这事上该帮谁,不该帮谁,都得想明白了。”
行人进了山寨,路到了聚义厅这才坐下,孙美瑶指着自己身边,让人放了把椅子,按着赵冠侯坐下。“我跟大家说过不止回,上次在津门,没有你啊,爷这条命就算完了。咱跑江湖的,重的就是义气!早就想去给你送份礼物表达心意,可是想着,那样闹,就显的生份了,反倒是显的没交情。今天你来的是最好,千万别客气,这就是你的家,在这你是座上宾,跟俺平起平坐。来,给你引见下几位当家。”
那位魁梧的二当家姓齐,报号万年好,三当家姓林,报号叫阵风,四当家却是个读书人打扮,大家都叫他秀才,亦是这个山寨军师之属。三名当家都是年人,看来比孙美瑶要高个辈分,不过绿林无辈,倒是没这么多讲究。
几人都要给孙美瑶面子,与赵冠侯见面后抱拳寒暄,场面倒是融洽。等到圈的礼见过来,万年好问道:“赵二爷,您现在还是在帮里财?又或者是做别的生意?”
“二爷好说,在下现在倒也吃码头饭,可是这主要,还是吃皇粮禄米。”赵冠侯边说,边将外衣撩起来,露出了穿在里头的黄马褂。这些山匪并不识货,但是秀才却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面色变“黄马褂!这是黄马褂!”
黄马褂纵然没见过,听亦是听说过的,听这话,几个头领及众小头目的脸色都变,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来看,想要看看说书人嘴里的黄马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孙美瑶哈哈大笑着,在赵冠侯肩膀上拍“行啊,你出息了。当初咱两见面时,你还是锅伙头呢,怎么这么点日子,你都混上黄马褂了?说说吧,几品啊?”
“二品顶戴,记名总兵,还没有实授的地方。”赵冠侯笑了笑,也不隐瞒“孙掌柜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朝廷派了个姓赵的,全权处置临城之事。实不相瞒,那个人就是我。孙掌柜在铁路上做了笔大买卖,收了不少的货,可是光有货没用,您得有个下家,才好出手。我就是朝廷派来,跟您谈价钱的,只要大家谈的笼,这笔生意就作成了。”
孙美瑶哈哈笑“哦?原来你是来谈生意的?怎么,你当初救我那事,露了?”
“不曾,其实我来之前,也不知道是大当家做的这笔。只是我知道,孙掌柜在蒙阴这地方名声在外,提您的名字定好用,还想着让您当个调人,帮我把生意谈下来。结果到了才知道,这打瞌睡送了枕头,是自己人做的买卖,这就好谈了。我是手托两家,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大家做买卖,图的是个和气生财。咱们商量个价,该出手,就出手了吧。总留在手里,也是个烫手的地瓜。”
孙美瑶笑“这事啊,不忙。谈买卖是正事,论交情是私事,私事永远得排在公事前面。来人啊,看看厨房里有啥好吃的,都给预备下,今个好好招待下我的恩公。”
二当家万年好面色寒,双手抱拳“大当家且慢,您这位恩公不简单啊,居然都是二品大员了。如果是朋友,我们自然欢迎,可是赤字入窑,准没好事。他今天是要当黄天霸,拿您当了窦尔敦!咱们吃绿林饭饿人,不和吃官饭的人谈交情,他对您有恩,可是官府却和咱们有仇。依我之见,应该先把人拿了,然后有什么话再说!”
另边的阵风摇摇头“二哥,你这话说的不对,咱们绿林人,恩怨分明,要是大寨主的救命恩人都能捆上,那咱以后在绿林还混不混了?兄弟们出门,都被被人指脊梁骨,秀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依我看,还是该好好招待,然后送恩公下山,临城那笔买卖,我看没的谈。”
秀才显然是被那件黄马褂搞的有点迷糊,半天没回过神来,此时才摇头道:“美瑶,这笔生意是你做的,这个山寨也是你的,到底谈还是不谈,我们不能替你做主,你自己看着办。总之,你怎么定,我们就怎么听,家有千口,主事人,要是谁都能张口说话,不就没了规矩了?”
孙美瑶拿出烟袋,又取了火刀火石点验,听几人说完,点点头“这话,你们几位说的都有道理,至于谁的更有道理,我现在也说不好。这个山头不是我个人的,是大家的,我也不能自己大包大揽。可是这个恩公救的,是我孙美瑶的命,咱们吃绿林饭的,要是有恩不报,将来下山,就别怪道上朋友打黑枪。所以这个人情,我得先还了再说。赵冠侯,走,跟我到后屋,先抽几口烟,今晚上我得排开酒宴,接待恩人。说正事的话,明天再说。”
她办事干净利落,拉起赵冠侯就走,自后门而出,很快就来到处小院之前,这里就是她的居所了。门外侍立的两名喽罗,见寨主回来连忙让开,等进到里屋,就看到张砌的很大的土炕,间放着烟盘烟枪,应物件齐全的很。
孙美瑶款了外衣,指土炕“你躺哪边?我这没别人,就我自己伺候你,给你点泡了。”
“别,我不抽这个,要我说,大掌柜的也少抽,这玩意害人不浅,不管多大的英雄,抽上这个,也就没了力气。”
孙美瑶笑,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在炕上。“就你话多,先躺下。”等她点燃了烟,也自脱了鞋,飞身上炕,与赵冠侯对面而躺,可是那烟枪并没有拿,就由着它在那喷烟。
“俺爹活着的时候就说过,不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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