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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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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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普公点点头,“我还真需要这样一个人,当我的爪牙,海盗不服管的时候,你可以帮我镇压一下。”

    “杀人吗?”

    “嗯。”

    栾凯仰脖喝光剩余的半壶酒,将壶往地上一扔,“就是这样!陛下,我没老婆留下……”左右看了一眼,“王赫对我不错,陛下有赏赐就给他吧,他要是犯错,也别杀,等我回来。”

    王赫面红耳赤,当着皇帝的面却不敢发作,只能怒视栾凯,其他人都憋着笑,连几名侍卫也不例外。

    韩孺子招手让栾凯坐下,与黄普公饮下杯中之酒,叹息道:“看来朕留不住人啊。”

    “天子志在四方,我等所到之处,即是大楚江山,无论走得多远,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我在海上学过一首曲子,愿为陛下献丑。”

    黄普公豪性大发,向一名侍卫道:“麻烦借刀一用,权当乐器。”

    侍卫看向王赫,王赫看向皇帝,得到示意之后,侍卫轻轻拔刀,双手捧着送过去,王赫与一名侍卫上前一步,靠近皇帝。

    黄普公横刀膝上,左手拿起一根筷子,敲打刀身,几声之后,居然隐约有一点调子,然后他扯着嗓门唱起来,既不婉转,也不动听,不像曲子,更像是站在船头对着无尽的海洋呐喊。

    他用的是东海国方言,韩孺子等人听不太懂,只明白大概意思,是说一名男子出海闯荡,记挂着家中的父母与年轻的妻子,海上风大浪大,可是男子的志向更大,定要闯出名堂,带着满船的金银回乡。

    栾凯听了一会,竟然也拿起筷子,时不时敲击酒杯,与黄普公的调子相和。

    黄普公看他一眼,以示鼓励。

    到了下半阙,曲风一变,低沉而悲伤,男子在海上不幸遇难,同船人将死讯带给他的家人,称他是“乘风破浪男儿汉,纵死留魂在海间”。

    一曲歌罢,帐中诸人既悲且振,胸中一股热气上涌,黄普公长叹一声,“我当了十年海盗、十年奴仆,一个极险,一个极稳,不说哪个好哪个坏,可我更适合在海上。陛下大恩大德,黄普公无以为报,只望数年之后,海上诸国不仅知道大楚,更知道我大楚天子的威名。”

    黄普公离席,跪地磕头,栾凯跟着照做。

    韩孺子亲手扶起两人,“得君等二人,足以证明大楚未老。”

    三人再度坐下喝酒,谈天说地,韩孺子也有几分醉意,命令侍卫们解下腰刀,也来共饮,直到天边放亮,夜饮才告结束。

    韩孺子回到帐中倒头便睡,张有才等人才起不久,听说昨晚的事情,都是既意外又担心,将侍卫们指责个遍,然后给皇帝更衣,让皇帝睡得舒服一些。

    淑妃邓芸也已起床,看着熟睡中的皇帝,面带微笑,似乎很欣赏此举。

    “淑妃娘娘,陛下醒来看到您的样子,更不以为自己昨晚做错了。”张有才不满地说,只有他敢对淑妃这样说话。

    邓芸笑道:“有什么错?皇帝也是人,天天紧绷着,谁受得了?再说陛下又不是小孩子,是对是错自己还不知道?你们出去吧,我服侍陛下。”

    张有才等人只得退出,留两名宫女帮助淑妃。

    皇帝喝醉的消息很快传开,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自从巡狩以来,皇帝每日上午先见随行官员,再见诸多顾问,从未中断过,偶有变化,也是皇帝要见某位重要人物,像这样放纵的行为,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日上三竿,韩孺子终于醒来,一睁眼,看到了跪坐在身边嫣然而笑的淑妃。

    “什么时候了?”韩孺子一惊,腾地坐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

    “快到午时了吧。陛下别急着起身,当心晃到。”淑妃扶住皇帝。

    “今天的早朝……”

    “大臣可以等,真有大事、要事,张有才会来叫醒陛下的。”

    韩孺子长出一口气,实在不想动,“给朕弄点水。”

    “是,陛下。”邓芸亲自下床去斟茶,又叫宫女去端来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

    韩孺子喝下之后,感觉舒服一些,有些歉意地说:“没想喝酒,一时大意……”

    “率性而饮,就属这种酒最有意思,每到尽兴的时候,如在云里雾里,和做神仙一样。”

    韩孺子笑了笑,淑妃好酒,出巡以来却极少碰酒。

    “神仙自在,皇帝却不得自在,朕还是做皇帝吧。”韩孺子下床,穿好衣靴,走出帐篷与张有才等人汇合。

    今天的朝会气氛有些微妙,官员们还跟平时一样恭谨,但是经常有人快速地瞥一眼皇帝,好像人人都在学南直劲,努力揣摩皇帝的心意。

    的确没什么大事,韩孺子于是宣布,由楼船将军黄普公招安海盗,乘船西行,向海上诸国宣告大楚的善意。

    重要官员都不在,没人反对皇帝的决定,兵部官吏接旨,立刻去拟定圣旨。

    当天下午,黄普公拿到了圣旨,去找栾凯,要带他一块出发,此行只是招安海盗,至于何时出发还要待定,他与邀月的婚事也有许多礼节要走,没有十天半个月无法完婚。

    栾凯睡得正死,被黄普公扯耳拽起来,一脸茫然,“干嘛?”

    “出发。”

    “去哪?”

    “海上。”

    “为什么要去海上?”

    “你不是要和我一块出海,给我当爪牙吗?”

    “我说过吗?什么时候?”

    “昨晚与陛下一块喝酒的时候。”

    “记不起来了,不过——走吧。”栾凯什么也不带,只身跟随黄普公出发。

    韩孺子没有送行,整个下午他都在书房帐篷里查看奏章,不见任何人。

    京城大臣的请辞奏章来了,不是很多,共有三份,分别来自不同部司,职位都在三四品,不高不低,连先锋都算不上,只算是过来打探情况的斥候。

    韩孺子压下不做批复,亲笔写下几道圣旨,一道同时给礼部和兵部,要求两部尽快弄清西域形势以及将军邓粹的去向,一道给宗正府,要求宗正卿监督宗室子弟交出私蓄的家奴,一道给塞外的柴悦,命他即刻入关前来洛阳见驾,又有一道给随行官员,表示三日后出发,继续巡狩行程。

    太监们将圣旨带出,自然有官吏重新誊写,再送还给皇帝,加盖印玺之后,成为正式旨意,分送各方。

    入夜之前,韩孺子只召见了南直劲,对他说:“你回京城吧,想对大臣们说什么,随你的心意。”

    南直劲微微一愣,觉得今天的皇帝又有变化,越发让人摸不准,“陛下……”

    “大臣可能不会相信你,你得自己想办法重新取得他们的信任,至于你想怎么说朕——有一句话送给你,‘乘风破浪男儿汉,纵死留魂在海间’,据说这是海盗之诗,朕拿来一用。朕在意大楚吗?说实话,朕不知道大楚是什么、在哪里,人人都将它挂在嘴上,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说清它究竟为何物。无论如何,朕要成就一番功业,这番功业对朕来说,就是大楚,就是朕的‘海间’。”(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八章 进谏() 
南直劲离开皇帝的第二天,大臣的待罪请辞奏章终于雪片般涌来,最多的时候,一天有四十余份。

    理由全都出奇地相似,先是盛赞皇帝的英明与决绝,大楚积弊已久,确实需要强力手段扫除,接下来是告罪的内容,自己都是清白的,但是亲友、门生等等却有违法之处,私蓄数量不等的家奴,最后是自责无能,愧对朝廷俸禄,甘愿交出官印,待罪家中,请皇帝另选贤臣、能臣。

    只有一个人的请辞奏章稍微特别一点。

    宰相卓如鹤写了一份极长的奏章,主要意思只有一个,自己面对朝廷乱象已是无能为力,他愿意为皇帝效犬马之劳,可是“发坠齿摇、心慌意乱”,纵有捕猎之心,已无奔走之力,最后他请求亲自来见皇帝,但是需要皇帝先指定一位留守大臣。

    韩孺子找不到留守大臣,除了少部分闲官,三品以上的大员几乎都递交了请辞书,只有瞿子晰一个人还在东海国苦苦支撑,据说也接到许多私信,都是劝他从众。

    韩孺子一份也没批复,全部留在手中,就像没收到一样。

    南直劲走了,盯着皇帝一举一动的人却更多了,整个营地里的随行官员以及勋贵子弟,包括许多皇帝亲自选定的顾问,都在揣摩皇帝的心意。

    在这场狭路相逢的较量中,比的就是谁更能坚持,只要后退一步,就等于全军溃散。

    韩孺子无时无刻不注意自己的言行,绝不显露出半点犹豫,即使是在淑妃邓芸面前,也保持着一股冷酷与满腔斗志。

    不久之后,各地武将的告病请辞奏章也来了,没有预料得那么多,文官的请辞书已经达到百份以上,武将的却只有不到二十份。

    韩孺子提前将几支军队从京城调走,这一招影响极大,留在京城的文臣团结一致,分赴各地的武将却各有算盘,相隔千山万水,他们的每一步都要谨慎小心。

    巡狩队伍重新上路,按原定行程前往洛阳,出发的前一天,韩孺子再下圣旨,与请辞无关,而是加封黄普公为海西大将军,奉使持节,统领南海、西海诸国军务,得便宜行事,事后上报即可。

    韩孺子还送给黄普公二十条两年之内新建成的大型战船,允许他自行在大楚兵民当中招募船员,但是期限只有一个月。

    总之他给了黄普公想要的一切,凭借这道圣旨,黄普公带着水军能在海上横行无忌,唯有一点要求:大楚余威尚在,海上诸国欢迎楚军的到来。

    巡狩队伍在陆上缓缓西行,黄普公在海上紧锣密鼓地准备,接受招安的海盗越来越多,少量平民与士兵也加入这支奇特的水军,愿意追随黄普公去海上冒险。

    邀月与黄普公成亲之后,由官府一路护送回到京城,成为正式的将军夫人。

    黄普公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韩孺子不再想他,专心打击私蓄家奴的行为,一方面,他扣押了所有的请辞奏章,另一方面,巡狩路上每到一郡,必然召见七品以上的所有官员,一一责问,虚辞以对者当场免官。

    金纯忠和景耀分头行动,查证当地大庄园的情况,韩孺子因此能够心中有数。

    请辞之官不予回应,贪恋官位者却被免掉十几名,皇帝的心事越发令大臣们捉摸不透。

    重新上路半个月之后,皇帝身边的人开始行动了,他们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抱成一团,而是一个一个地前来进谏。

    第一位是康自矫,因为一次单独召见,他被认为是新兴的“宠臣”,受到鼓动之后,正式求见皇帝,要做诤臣。

    队伍行进得比较慢,下午早早扎营,韩孺子在用晚膳之前召见康自矫,不打算给他太多时间。

    康自矫明白皇帝的意思,因此行礼之后开门见山,“陛下巡狩在外,京城人心惶惶,百官告罪请辞,朝廷已如大厦将倾,陛下可见否?”

    “请辞奏章都在朕这里,朕当然知道。”韩孺子平静地说,他现在要用一切手段向群臣表露自己的决心。

    “微臣曾向陛下进言,面对请辞之官,可加以分化,陛下却按兵不动,微臣斗胆进言,以为陛下不可犹豫,或进或退,都可免除一场大动荡。”

    “百官因何请辞?”韩孺子反问道。

    “因陛下欲改祖制,要对朝廷大动干戈。”

    “朕只是废私奴、开荒地,与朝廷何干?”

    “私奴、奴田虽不合法,历代皇帝却都容忍之,当成朝廷稳定的必要代价,到了陛下这里,却要一朝废除,三个月之内清理完毕,此为改祖制。为官者皆欲锦衣玉食,与世家联姻结亲者早成惯例,便是自家,一旦得势之后,也要广置田地、多蓄奴仆,以为十世、百世无忧,然后才能专心致志为朝廷效力,陛下放奴,无异于动摇百官家中根基,此为大动干戈。”

    韩孺子大笑,“时移事易,先代皇帝容忍私奴、私田,因为规模不大,影响不深,可惜人心不足,一代更比一代贪婪,如今竟然连官府所养的士兵都成为私奴,朕花费大力气安置流民,结果也送到了各家的庄园里。不是朕与百官争利,而是百官在与朕争利,太祖、烈帝、武帝在世,还会容忍吗?至于身后无忧,朕只放奴,并不收田,不至于让诸家破产,他们只是不肯放弃眼前之利而已。”

    “那陛下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拖着,等百官幡然悔悟?”别人都在揣摩皇帝的心事,康自矫却直接发问。

    “朕自有主意,但是朕绝不会让步。”

    康自矫想了一会,深躬到地,起身道:“如果陛下真能坚守不退,微臣愿为马前一小卒。”

    康自矫受众人所托来向皇帝进谏,结果稍一交手他就倒戈,其实这才是他的本意,之前的劝说只是想听听皇帝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韩孺子微微一笑,他需要马前卒,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接纳,“康卿打算怎么做?”

    “人人为利而当官,却没有一官肯言利,挂在嘴上的都是忠孝二字,这是他们的门面,也是他们的软肋,微臣无权无势、无兵无武,只有三寸不烂之舌,专戳软肋。”

    “你得到朕的许可了。”

    “遵旨。”康自矫告退,当晚洋洋洒洒地又写下一份万言书,这回不是给皇帝看的,而是先后对百官、读书人、天下人发声,或指责,或劝说,或激励,总之希望众人支持皇帝。

    此前的鼓动者都很尴尬,拒绝再与康自矫来往,万言书没人传抄,康自矫就自己抄写,专门送给那些意见相左者,他打着皇帝的旗号,对方还不敢不接。

    每到一县,康自矫都将万言书分送当地官员与读书人,请前者赏鉴,请后者代为传扬。

    数日之后,第二位进谏者求见,同样是在傍晚得到召见。

    东海王不会开门见山,与皇帝闲聊一会,笑道:“陛下听说了吗?康榜眼如今得大名了,天下皆知。”

    “进士三甲,皆当扬名。”韩孺子装糊涂。

    “这位康榜眼与众不同,并非靠文章成名,而是用陛下的名义为自己造势,人人都说他是狐假虎威,却又不敢肯定。”

    “他说朕什么了?”

    “那倒没有,他写了一份万言书,言辞狂妄,然后声称自己是‘奉旨传书’,别人不接不行、不看不行。”

    韩孺子叹息一声,“这是朕的错,朕的确允许他做点事情,没想到他抓住不放,竟然当成圣旨,可是没办法,君无戏言,只要不是太出格,随他去吧。”

    东海王心领神会,笑了几声,“也对,一名在吏部待职的进士,能折腾出什么?无非得些名声。对了,我也要向陛下告罪。”

    “何罪?”

    “治家不严之罪,我还以为自己是位清廉诸侯,可陛下降旨,要求各家三个月内交出私蓄的家奴,我得遵旨行事,于是给家里写信询问情况,昨天刚接到回信。万万没想到,京城没事,东海国没事,我在洛阳、南阳却各有一块地,佃农数百,其中……有几十户没入籍,属于私蓄之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我已经写信回去,王妃很快就会派人去这两地,让所有人入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离三月之期还远,你不用着急。”

    “陛下不怪罪我?”

    “你既遵旨,自然无罪。”

    “谢陛下大恩,老实说,接到家信之后,我还真是担心了一阵。”

    “担心什么?”

    东海王嘿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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