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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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3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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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孺子在一座古城里逗留了整整十天,汇集随行大臣以及地方官员,公开议事,公开解决,并将自己选中的一些年轻官员安插到地方,以考察他们的能力。

    只有一件事让韩孺子略感不满,想当初流民众多,几乎威胁到大楚的生存,如今需要开垦荒地,招募到的流民数量却没有他预料得那么多。

    官员回复,百姓思乡,回到原籍之后,只要还有一口饭吃,轻易不愿离开。

    时至深秋,巡狩队伍来到湖县,在城外驻陛,只停留一夜,次日正常出发,不给当地增加太多负担。

    金纯忠提前多日就已来到湖县,没穿官服,带着六七名随从,装作东下的商人,带着一船货物,暂停城内。

    湖县不大,城内就三条街道,主街宽敞些,另外两条街道与小巷差不多。

    这天下午,金纯忠一个人走出客栈,信步闲游,很快拐入后街。

    后街比较冷清,但也有一些商铺开张,小贩守在街角,无精打采地兜售已经蔫了的果菜。

    景耀提供的消息语焉不详,只说是后街的一户人家,对面有个茶馆,相隔十几年,也不知还在不在。

    老实说,金纯忠不太理解皇帝的执着,杨奉就是杨奉,死得有些蹊跷,但也仅此而已,其家人不见得能提供真相。

    但圣旨就是圣旨,金纯忠奉旨行事,没有半点懈怠之心,从街头走至街尾,每有商铺,都要进去打听一番,没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东西倒是买了不少,都让商家送到客栈里。

    他路过两家茶馆,一家的对面是户新婚不久的夫妻,继承祖屋,数代居于此地,与杨家无关。另一家的对面住着商贩,几年前搬来的,再往前的住户没人记得。

    眼看天黑,金纯忠回到客栈,打算明天再去另外两条街上查看,等皇帝赶到的时候,他总得提供一个明确的说法。

    一连三天,金纯忠走遍了大街小巷,没找到杨家人,倒是得到一个“财主”的名声,甚至有商铺掌柜亲来客栈拜访,希望能卖点什么。

    随从不知道金纯忠的目的,还以为皇帝是要暗访本地的出产与风俗,于是细心地将买来的各种东西分门别类、登记在册。

    金纯忠也不多说,接下来几天,仍然独自一人在城里闲逛,将几条街又走了一遍。

    金纯忠没找到杨家人,自己却被找到了。

    这天傍晚,刚一回到客栈,掌柜就笑呵呵地迎过来,“金老爷回来了。”

    客栈一天一结账,金纯忠以为掌柜为此而来,“昨天的账没结吗?”

    “结了结了,我对伙计说了,今后不用一天一结,等金老爷住够了再说。”

    越有钱越容易借钱,金纯忠笑笑,“随你,反正我们跑不了。”

    掌柜赔笑,大声叫来伙计,摆上一座上等酒席,算是客栈送的。

    随从们很高兴,金纯忠却有点纳闷,但也没特别在意,好吃好喝了一顿,若非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还以为这真的只是掌柜的一番好意。

    次日,金纯忠继续东游西逛,发现自己所到之处,总能获得热情欢迎,但是再想问点什么,却是难上加难,人人笑脸相迎,人人守口如瓶,将左邻右舍的情况视为机密。

    可就在昨天,他们还有问必答,与财主聊得很开心。

    仅仅相隔一夜,态度就发生了变化。

    金纯忠早早回到客栈,掌柜越发热情,又要送一桌酒席,金纯忠断然拒绝。

    几名随从都在屋子里,一看到金纯忠,全都迎上来,一人笑道:“咱们可发财了。”

    “怎么了?”

    “刚才来了一位真财主,说是要将咱们带来的一船货物全买下来,随咱们出价。”

    “人呢?”

    “刚走不久,说是想好了价格就告诉掌柜一声,他会派人将银子送来,货物留在船上不用动。”

    “姓甚名谁?做什么的?”

    随从摇头,“只说姓宋,别的都没说,口气倒是挺大,说咱们尽管开价,多少钱他都拿得出来。”

    金纯忠知道事情不对劲儿,他是为皇帝暗访,居然惹来这么大的关注,实在是失策。

    来到外面,金纯忠叫来掌柜,问道:“今天这位是什么来历?”

    “宋大官人?本地的一位财主。”

    “我那船上没有奇珍异宝,不过是些布帛,他为何非要购买?”

    掌柜笑道:“宋大官人生性豪爽,最爱结交朋友,在本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一定是仰慕客官大名,特来示好,客官不必多想,开个价,赠上一笔,也免去一趟舟车劳顿,岂不甚好?”

    金纯忠笑了一声,这位宋大官人前来示好,却故意挑选他不在的时候登门拜访,必有问题。

    “好,那我就开价了。”

    “客官请说,宋大官人有钱……”

    “十万两。”

    掌柜一下子呆住了,好一会才道:“多少?”

    “白银十万两。”

    “呵呵,那一船布帛顶多值一千两吧?”

    “开价在我,买不买在他,传不传话在你。”

    掌柜又发了一会呆,笑道:“传,当然传,客官稍待,我很快就能回来。”

    掌柜回来得确很快,神情比走时更加古怪,像是走在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打个滚儿正要骂街,结果看到绊倒自己的竟是一块金子。

    “十万两?”掌柜问道。

    金纯忠点头。

    “今日夜间,有人将银票送来,客官在洛阳、临淄和京城都能兑换。”

    金纯忠笑道:“当我是第一次做生意吗?我连人都没看到,凭什么相信几张银票?不见到真金白银,那船货不卖,我人也不走。”

    掌柜凑近金纯忠,“客官也在本地待了几天,结识了不少人,不妨再去打听一下宋大官人的底细,或许您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疑虑了。”

    “打听过了。”金纯忠让随从去打听的,就在客栈周围找了几名商户,一问便知,“再请掌柜转告宋大官人,敢送钱就得敢露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 古怪的求情() 
宋阖是湖县有名的财主,人称宋大官人,在族中行四,又被称为“宋四老爷”,像这样一位人物,按理说与京城来的暗访官员不会发生联系,金纯忠一开始以为自己露财,被地方豪强盯上了,派人出去打听一下,才明白自己可能猜错了。

    据传,宋阖的一个妹妹乃是前宰相殷无害长子殷措的夫人,殷无害已然过世,家人还在京城为官,有这样的靠山,难怪宋家在本地备受尊崇。

    金纯忠却觉得有些奇怪,以殷家的地位,儿媳妇怎么也得是世家之女,宋家再有钱也是平民百姓,与宰相之家门不当户不对。

    金纯忠来不及仔细打听,当天傍晚,宋阖派管家来客栈邀请外地的客人赴宴。

    金纯忠接受了邀请,心里却有一些好笑,他虽然不是朝中大官,但是属于皇帝身边的近臣,妹妹又是贵妃,在京城多少官员想要巴结他而不得其门,远在湖县的一名土财主却在自己面前摆架子。

    宋阖若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就是豪横惯了,见不得外人在本县撒钱,若是知道,那就是太愚蠢。

    宴席安排在当地的一户私娼家里,门口没有任何装饰,金纯忠是勋贵之子,虽然从前在圈子里没地位,但多少见过世面,一进大门,看见热情相迎的仆人与婆子,就知道这不是正经人家。

    主人没有出门相迎,金纯忠被带入客厅,里面摆好了一座丰盛的酒席,一名娇艳的女子起身笑脸相迎,仍不见主人。

    “宋大官人何在?”金纯忠抬手,示意女子不要靠近。

    女子倒也识趣,笑道:“四老爷马上就到,官人何不坐着等会?咱们随便聊聊。官人是从外地来的吧?探亲还是访友?”

    “经商路过。”

    “原来如此,湖县可没什么特产,别人都是停一宿就走,官人留了这些天,是有相好的吧?告诉我是谁,没准我们认识呢。”

    女子努力找话,金纯忠敷衍以对,最后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女子抬手,竖起三根手指,“三年,早就待腻了,想去繁华之年,可惜无人引荐,官人是要去哪?路上寂寞,要不要人相陪?”

    金纯忠本想打听一下杨奉家人的线索,听她只住了三年,失去了兴趣,起身道:“宋大官人若是来了,请转告他,我很忙。”

    女子急忙起身,抓住金纯忠的一条胳膊,向婆子频使眼色,嘴里说道:“官人别急着走啊,宋大官人来了,还以为奴家招待不周……”

    金纯忠也不客气,伸手推那女子,两人正撕扯不休,门外走进来一人,大笑道:“这是划的什么拳?算我一个。”

    男子四十来岁年纪,又高又壮,外穿一身绸缎大氅,内穿武师紧衣,加上声音洪亮和一脸的络腮胡子,颇有几分豪杰气势。

    女子松了口气,同时也松开客人的胳膊,笑道:“四老爷,客人要走,我在这里苦留呢。”

    宋阖对女子一点也客气,向金纯忠拱手道:“湖县地处偏远,只有这等残花败柳,万望兄台见谅。”

    女子面红耳赤,讪讪地坐到一边,不敢多说什么。

    金纯忠还礼,“阁下盛情,在下心领,只有一事疑惑:阁下认得我吗?”

    宋阖大笑,“赫赫有名的金玄衣,天下何人不识?恕我眼拙,过了这几天才认出兄台,失敬。”

    玄衣使者是临时职务,金纯忠早已上交,如今他只是普通的散骑常侍。

    对方认出自己的身份,金纯忠不再掩饰,扫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人,宋阖心领神会,喝道:“都出去,这是京城来的贵客,你们看一眼就得了,没资格服侍。”

    女子与仆妇全都笑着退出房间,显然是被骂惯了。

    金纯忠只有一名随从跟进来,站在门口没动。

    宋阖请客人落座,端起一杯酒,“敝县没啥好东西,请兄台聊饮一杯薄酒。”

    金纯忠按住身前的酒杯,“先说事,再喝酒,否则的话,我心中不安。”

    宋阖又一次大笑,放下酒杯,收起笑容,“兄台直爽,我也不客套了,金兄来我们湖县,是替上面做事吧?”

    金纯忠心中一惊,据他所知,皇帝只对他下达过命令,当时周围再无别人,连跟来的几名随从都不知情,宋阖何以得知?难道殷家余威尚在,还能探听到宫中秘密?可杨奉家人与殷家能有什么关系?

    见金纯忠不吱声,宋阖脸上重新浮现笑容,“我就直白地说吧,金兄昨天开过价码,没问题,湖县虽小,这点银子凑得出来,只是一时拿不出现银,金兄说吧,送到哪里?京城还是洛阳?人到银子到,绝不会晚一天。”

    金纯忠一愣,发现自己可能猜错了,“我总得知道这些银子是用来买什么的,如果那船货物这么值钱,我就去再进一批。”

    宋阖每到尴尬时就放声大笑,“金兄真会说话。”他的笑声来得快,去得也快,“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金兄还不明白我们湖县想买什么吗?金兄为何而来,我们自然就要买什么。”

    金纯忠更加纳闷,脸上却不动声色,寻思了一会,“阁下既然知道我是在为谁做事,就该明白我担着多大的干系,一次买卖,可能就要了我的命。”

    “金兄多虑了,我们又不是让金兄做什么、说什么,只要一句‘并无异常’。”

    金纯忠在湖县逛了好几天,可没看出任何异常,沉默不语,等对方多透露一些内容。

    宋阖探身向前,“金兄跟随上面够久了,别人加官晋爵,金兄还是一名常侍,为何?”

    金纯忠自己不愿做官,皇帝想让他去刑部,他也拒绝,只是偶尔与刑吏们配合,这时却道:“为何?”

    “朝中无人。”

    金纯忠眉头微皱,宋阖笑着解释:“金兄背靠大树,可也得有树上的枝枝叶叶遮挡,才好乘凉。像东海王、崔二公子,哪个不是亲友遍布朝廷?他们升官,而金兄止步,原因就在这里。”

    一名土财主,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金纯忠越发惊讶,扭头向门口的随从示意,让他退下,然后拱手道:“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宋大官人攀的是哪根枝叶?”

    殷家绝没有这等本事,金纯忠相信宋阖背后另有他人撑腰。

    “哈哈,金兄不问,我也不说,既然问了,实不相瞒,前宰相殷大人乃是舍妹的公公。”

    金纯忠大失所望,勉强笑了笑,“原来如此,宋大官人怎么没进京?”

    宋阖瞧出了金纯忠的冷淡,“果然是陛下身边的人,眼界够高。前宰相不是现宰相,就算殷大人的儿子亲自出面又能怎样?”

    金纯忠没有否认。

    宋阖继续道:“有些事情呢,我也不好明说,只请金兄回京之后多看多听,殷大人是过世了,殷家可没倒。”

    “殷相的长子在礼部任职吧?”金纯忠记得,殷无害的长子名叫殷措,在礼部领闲职,不过五品,在京城这算是小官。

    “没错,殷大爷就是舍妹的夫婿,不过请金兄将眼光放长远些,不出三年,殷大爷必定高升。”

    金纯忠笑着点点头。

    “金兄不相信我?”宋阖瞪起眼睛,一副将要发怒的样子。

    “不是不信,只是……初到贵地,不了解这里的风俗——宋大官人以为多高的官算是‘大官’?”

    宋阖微微一愣,这样的问话有点瞧不起人,于是他笑得更加大声,笑毕说道:“金兄谨慎,终归还是不肯相信我,也对,宋某湖县鄙夫,当地人视为豪杰,在京城看来,不过是寻常百姓。我再说一人,金兄觉得够不够大。”

    宋阖伸手沾了一点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字,笔划较多,金纯忠扭过身子才看清那是一个“蒋”字。

    “蒋兵部?”

    朝中姓蒋的大臣有几位,官职最高者是兵部尚书将巨英,金纯忠先想到他。

    宋阖点头,“舍妹嫁与殷大爷为妻,殷大爷的女儿嫁入蒋府,亲如一家,至于蒋大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蒋巨英掌管兵部十几年,并非世家出身,却与朝中各大势族都沾亲带故,的确是大树上的一根“强枝”。

    金纯忠笑了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宋阖大喜,立刻陪着喝了一杯,“金兄是明白人。可惜此地没什么好货色,不过也巧,前些日子从京城来了一位绝色,待会送到金兄房中,若是看得过眼,暖暖床也好。”

    金纯忠摇头拒绝,“心领了,在下不好这口儿,宋兄不必费心。”

    两人推杯换盏,越聊越投机,酒过三巡,金纯忠问道:“别怪我多心,还得多问一句,这十万两……蒋兵部会认吧?”

    “当然,我没事白花十万两银子干嘛,闲得吗?”宋阖有点喝多了。

    “蒋兵部究竟想让我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宋兄也得给我提个醒儿,别拿了银子办不好事情,反而惹出麻烦。”

    宋阖大着舌头说:“跟蒋大人……没多大关系,但他会感谢金兄,反正金兄只要对皇帝说……说湖县一切正常,就……就行了。”

    金纯忠再怎么引诱,宋阖也不肯多说,只是劝酒,说些女人的下流话。

    喝了一个多时辰金纯忠告辞。

    他的几名随从没闲着,一回到客栈就对他说:“原来这个宋阖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妹子给殷措当妾,他也就在县里抖抖威风。”

    金纯忠越发迷惑不解,宋阖究竟在替谁说话?以为皇帝在调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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