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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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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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王长出一口气,也笑了笑。

    在一场必败、必亡的战斗中,谁都有权利胆怯退缩,韩孺子不会埋怨任何人。

    一行人登上一段相对完整的城墙,正在修补缺口的百姓停下手中的活儿,向皇帝下跪,高呼万岁,作为被保护者,他们对敌人的感受不那么直接,心中的希望也就更多一些,许多人以为皇帝刚刚打了一场胜仗。

    士兵在休息,城头空无一人,只有早先树立的旗帜还在迎风飘扬。

    匈奴人没有退得太远,仍守在攻城器附近,韩孺子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是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犹豫。

    “啊……他们在等什么?”东海王擦去额上的汗珠,将长枪靠在城墙上,“究竟在等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城中的将官接连登城报告情况,百姓已经退回北城,士兵们休息得差不多,又可以作战了,只是数量比较少,恐怕没法守卫所有街道,有人建议堵死一些道路,只留几条,以保证兵力集中。

    韩孺子同意。

    每个人都忍不住向城外望一眼,心里怀着与东海王一样的疑惑,只是不敢问出来。

    “匈奴人的头领在商量什么。”韩孺子喃喃道,只有这才能解释匈奴士兵的犹豫不决。

    “是啊,商量什么?”东海王只觉得手心湿漉漉的,心里像是猫抓一样难受。“我猜……我猜……”

    他不用猜了,匈奴士兵像波浪一样涌动,却没有发起进攻,而是让开一条通道,一队匈奴人迅速向晋城驰来,像是一群使者。

    那真是使者,而且是大楚的使者。

    大楚向匈奴派出好几拨使者,其中一拨来自晋城,乔万夫等人离城之后一直没有传来消息,京城的使者冯举甚至没在匈奴人那边见过他。

    乔万夫终于来见皇帝,独自一人,身后全是匈奴士兵。

    城南的护城河大部分被匈奴人填死,乔万夫远远望见城头有人,向这边跑来,待确信那就是皇帝本人之后,他从马上滚落,趴在地上磕头,然后起身向前,觉得距离差不多了,大声道:“大单于要见陛下。”

    城上的人吃了一惊,东海王替皇帝问道:“大单于就在城外?”

    乔万夫点头,“昨天晚上到的。”

    虽然只是一座必能攻克的小城,大单于却亲来指挥。

    “先让匈奴人退兵,然后再说会面的事。”东海王大声道,总得先讲点条件。

    乔万夫摇摇头,“大单于这就要见陛下,在匈奴人军中。”

    东海王马上小声道:“这个家伙投降了,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是匈奴人似的。”

    韩孺子开口问道:“大单于要谈什么?”

    “结盟,他说楚军已经证明自己的实力,可以与匈奴人一块迎战强敌。”乔万夫顿了顿,“微臣觉得大单于是真心想谈。”

    “嘿,他觉得?”东海王十分不屑。

    韩孺子想了一会,“你回去吧,半个时辰之后……对大单于说,等半个时辰。”

    乔万夫再次磕头,上马与匈奴人原路返回。

    东海王一脸震惊,“半个时辰之后,陛下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韩孺子转身看向残破的城池,“朕要去见大单于。”

    “可是……”

    “各司其职,该是朕行使职责的时候了。”

    “可是……可是……如果匈奴人囚禁陛下,强迫陛下发布圣旨……”

    “朕有准备,去将蔡兴海和刘介叫来。”韩孺子示意东海王和侍卫都退下,只留孟娥一个人。

    东海王最后一个离开,几次想要开口劝说,又都忍住。

    城头只剩下两人,韩孺子说:“那种毒药,还剩着一些吧?”

    孟娥点点头。

    “带在身上吗?”

    孟娥摇摇头。

    “去找来,我……”

    孟娥又点点头,她已经明白皇帝的用意,转身下城,没有半个字的废话。

    韩孺子独自留在城头,心里又想起武帝的那句话——朕乃孤家寡人,无论权力有多大、忠臣有多少、土地有多广,十步以外、千里之内,总有一些自身以外的大事需要皇帝亲自出马解决。

    蔡兴海和刘介来了。

    皇帝对两人布置了一项任务,“将宝玺藏好,绝不能让它落入匈奴人手中。”

    两人跪下,又有几名将官不请自来,跪在两名太监身边。

    韩孺子笑道:“咱们已经打过最惨烈的一战,还有什么可怕的?诸君努力,朕将晋城托付给你们。”

    众人只是磕头,无话可说。

    孟娥回来,韩孺子命众人退下。

    毒药是一包白色粉粒,很像是碾碎的盐,略有些苦味,需要吃入一点,吸入一点。

    韩孺子服毒之后,孟娥也照做一遍,随后将剩下的毒药扔到城下。

    “你何必……”韩孺子突然不想说什么了,许多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出口即显得虚伪,他笑了笑,转身望向远方,目光越过匈奴人,只看群山与天空。

    孟娥站在他身边,也望向远方。

    两人就这么并肩站了一会,谁也不说话。

    韩孺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笑着问道:“你还有解药吧?”

    “嗯。”

    “那你不能跟我去。”

    “我将解药藏在城中妥善之处,除非咱们一块回来,谁也找不到它。”

    “好吧,你再找三名侍卫,咱们去见大单于。”

    城里的人已经听说皇帝的决定,几乎都挤在了街上,韩孺子上马,特意绕了半圈,然后面对人群,尽量提高声音,“朕不做亡国之君,更不会当匈奴人的奴隶,朕此行,绝不辱没诸位的拼死一战!”

    万岁的呼声震耳欲聋。

    韩孺子等呼声稍歇,指定一名将军统管城内全军,自己带着四名侍卫,骑马驶出城门,迎向密林似的匈奴人军队。

    夕阳照在大地上,驰骋的五人倍显孤单。

    有那么一会,匈奴人军队坚守不动,像是要将胆大的五名楚人撞得粉碎,可是当皇帝驶近,他们让开了,许多人甚至点头致意。

    大帐前跪着一群楚人,都是使者,韩孺子诧异地在其中看到了瞿子晰。

    皇帝下马,众使者一拥而上,扶他前行,瞿子晰挤开吏部尚书冯举,小声对皇帝说:“上午传来的消息:邓粹率军东征。”

    韩孺子感激地向瞿子晰点下头,心中一个大疑惑解开,一块巨石也随之落地。(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谁包围谁?() 
大单于亲来督战,将楚国使者召至帐中,想看看城破之后这些人的反应。

    几拨使者第一次在匈奴人营中见面,无心客套,一个个失魂落魄,等候最终的结果,许多人心存必死之志,只是觉得还没到时候。

    天亮不久,接连来了三名匈奴信使,神色紧张地向大单于通报消息。

    大楚使者自己带来的通译被软禁在别的地方,匈奴人的通译这时候一个字也不肯传译,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大单于也没那么从容了,下令撵走楚使,召集各大首领议事。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大单于召见乔万夫,提出匈奴人可以暂停攻城,条件是皇帝必须立即来见大单于。

    乔万夫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出帐之后与同僚商议,众人更是吃惊,很快,他们发现匈奴人真的在撤兵,越发不明所以,只有瞿子晰趁人不备,小声对乔万夫说:“皇帝可以来。”

    乔万夫听说过瞿子晰的大名,于是接受他的建议,再被大单于召见的时候,同意去劝说皇帝来匈奴人营中,可他并不明白理由,只能含糊其辞。

    瞿子晰懂一点匈奴语,他从来不说,但是能听懂,之前的三名匈奴人向大单于通报的都是同一条消息,大单于一开始不信,可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明确,由不得他怀疑。

    邓粹东征——瞿子晰尚未完全理解这条消息的重要含义,但是看到匈奴人的反应,他明白此事极为重要,对大楚、对皇帝皆是如此。

    于是,他在皇帝进帐前一刻,小声透露这条消息。

    韩孺子一下子踏实了,邓粹是个有点古怪的大将,很难让人完全放心,但他毕竟成功了,不仅穿越匈奴人的包围到达马邑城,还与皇帝不谋而合,率兵东征,夺取长城关卡,要将匈奴人堵在关内。

    草原是匈奴人的源头,没有它,匈奴人很快就会干涸,入关之后,他们主要依靠抢掠供养整支大军,可每个匈奴人心里都清楚,抢掠终有尽头,他们还是得回到草原吸取能量。

    对匈奴人来说,最理想的状态是能够自由进出长城,既不远离源头,又能享受楚地的繁华,并在必要的时候得到城墙的保护。

    光是回家之路被堵死的传言,就足以令匈奴人心中方寸大乱。

    大楚皇帝到来,没有匈奴贵人出来相迎,倒是有一群士兵拦住了楚使与皇帝的侍卫,只允许他一个人进去。

    帐篷里比外面热得多,数十位匈奴贵人挤在里面,或坐或站,身上带着刀弓,用蔑视与凶狠的目光盯着大楚皇帝。

    皇帝太年轻、太弱小,像是一只误闯进入虎穴的羔羊,之所以没有被马上吃掉,是因为肉太少,不值得猛兽下口。

    这是匈奴人想要制造出来的气氛,韩孺子看到的却是另一个真相:大单于封锁了消息,帐外的绝大多数匈奴人还不知道塞外的动向,帐中的贵人知道,所以他们摆出这样一副架势,其实是色厉内荏。

    大单于将楚使留在帐外,是要将他们的茫然惊恐传染给皇帝,没料到其中一人竟然能听懂匈奴语。

    与众多臣子一样,韩孺子原先存着必死之志,现在却有了必胜之志,脚步轻松,神情坦然,对左右两边的锐利目光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大单于面前。

    大单于半躺在舒适的软榻上,去年在碎铁城谈判之时,他还是谦逊睿智的老人,今天却是一位蛮横骄傲的异族君主,高高在上,随时准备发泄雷霆之怒。

    论到虚张声势,大单于确实比一般匈奴贵人做得更好,但也仅此而已,他的表现更让韩孺子相信,塞外的消息对匈奴人是一次重击。

    匈奴贵人齐声怒喝,示意皇帝向大单于下跪。

    即便没有瞿子晰的提醒,韩孺子也不会下跪,直视大单于的双眼,说:“大单于别来无恙。”

    大概是不信任金家兄妹,大单于身边另有一名通译,小声向大单于耳语。

    大单于冷酷的脸慢慢融化,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稍稍坐直,抬下手,命令贵人们闭嘴,然后嘀咕几句,通译小心聆听,随后挺直腰板,傲然向客人说:“匈奴大单于敬问楚国皇帝:匈奴人看到了楚军的坚韧,楚军也领略了匈奴的强大,可还需要再来一战?”

    韩孺子平静地说:“再来一战?战斗从来就没有结束,大楚将士严阵以待,正在城中等待匈奴人。”

    通译像是长了两副面孔,面对大单于时谦卑有加,转向皇帝时立刻变得倨傲无礼,“匈奴大单于敬告楚国皇帝:晋城必亡,匈奴人给予你们苟延残喘的机会,你们若不珍惜,今日夜间,就是城中全体楚人灭亡之时。”

    韩孺子微皱眉头,问道:“苟延残喘?大单于想不出这个词吧?”

    通译脸上微微一红,“大单于就是这个意思。”

    韩孺子摇头,“不对,大单于不只是这个意思,他在害怕,因为苟延残喘的不是楚人,而是匈奴人。你告诉他,匈奴人撤出晋城的时候,朕就已经知晓一切,他以为是谁安排的整个计划?你还可以告诉他,此刻塞外的楚军大将,就是那位带走右贤王姬妾的魏苏,他的真名叫邓粹,乃是大楚车骑将军,奉朕的旨意出塞领军,有劳右贤王的盛情款待。”

    通译脸色青红不定,再也没办法维持倨傲之态,匆匆向大单于传译。

    坐在边的一名匈奴人突然一跃而起,怒吼一声,拔刀冲向皇帝,被其他人拽住,兀自大吼大叫。

    韩孺子目不斜视,知道这就是包围晋城多日的右贤王了。

    大单于咳了一声,说了几句话,通译没向皇帝传译,右贤王收起刀,面红耳赤地坐下,其他贵人也都面带惭色。

    大单于转向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又露出微笑,这回的笑容明显一些,似乎带有更多的善意,然后他说了一通话。

    “原来真是皇帝的安排,可皇帝是否知道,匈奴人围城多日而不攻打,就是要引诱塞外的楚军进入圈套?他们的每一步都在走向死亡,要不了多久,你的车骑将军,头颅就会送到这里。”

    韩孺子不知道匈奴大军的主力此刻正在燕南与楚军苦战,更不知道邓粹东征是否顺利,脸上却是胸有成竹的表情,笑道:“大单于又是否知道,百万楚军已将匈奴人包围,你们入关的那一刻起,就已进入圈套?”

    听完传译,大单于哈哈大笑。

    通译又恢复了倨傲神情,“匈奴大单于敬告楚国皇帝:被困之君还能口出狂言,皇帝的胆子确实不小,既然咱们都认为对方进入了圈套,那就等等看,皇帝也不必回去,留在这里静候佳音吧。”

    韩孺子没别的选择。

    皇帝被安排住在大单于附近的一顶帐篷里,楚使都被带往别处,不允许他们再见皇帝,只有四名侍卫还能留在皇帝身边。

    天色已暗,匈奴人送来酒肉,韩孺子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为了不让匈奴人小瞧,他吃了个干干净净。

    三名侍卫守在外面,孟娥一人服侍皇帝,跟从前一样,说是服侍,她很少做奴仆的事情,大多数时候站在边上,侧耳倾听外面的声响。

    韩孺子脱下靴子,打算和衣而睡,没有外人在场,他问道:“什么时候发作?”

    “应该是明天夜里。”孟娥说。

    韩孺子坐在床边想了一会,“除了邓粹东征,肯定还有更多事情发生,大单于在等消息,我真希望能知道那是什么。”

    “我去打听。”

    “不,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若是为此冒险,我以后没法在你面前自言自语了。”

    孟娥停下脚步,嗯了一声,继续倾听外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她说:“需要我回答,就告诉我一声。”

    韩孺子笑着点点头,孟娥想学帝王之术,可她最缺的是那些基本的交往能力。

    “或许匈奴人真的设下了埋伏,就看邓粹能不能……”韩孺子心里焦躁不安。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虽然没人打扰,也没有破城之忧,韩孺子却睡不着,直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梦境接二连三,总有人不停地跑进来通报信消息,每每在关键的时候被打断,一直说不出确切的内容……

    天亮了,外面的侍卫送来凉水,韩孺子刚洗把脸,大单于的通译就来了,略带得意之情,说:“匈奴大单于敬请楚国皇帝过去一叙。”

    韩孺子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稍等,容朕更衣。”

    大帐里的匈奴贵人比昨天要少得多,右贤王仍在,一看到皇帝就怒目而视。

    帐中还跪着七名大楚的将军,衣甲残破,显然经过一番苦战。

    大单于慵懒地点点头,通译马上道:“皇帝认得这些人吧,你还认为是楚军在包围匈奴人吗?”

    七名将军转身,一脸羞愧地向皇帝叩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韩孺子的确认得,他们大都是北军将领,其中一人正是曾几次率兵干扰匈奴大军的冯世礼。

    冯世礼还想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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