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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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天下-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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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什么看,长公主在此,你们这些奴才竟敢推我?”

    “不认长公主?瞎了你们的狗眼!”

    这一言不合自然是要打了,只听得空茫寂静的雪夜有清亮的鞭声响起,桓温这下终于确定那声音是谁了,咱们的长公主殿下啊。

    不过。这长公主怎么会在司马王爷装礼品的车里呢?

    司马兴男刚一挥鞭,才嚣张响了一声,这另一辆车里立刻有人影窜出,那人将司马兴男的手臂反向拗到了背后,痛得少女想要叫仍倔强地咬住了唇。

    捉住她的那人啧啧了摇头,“迷药药效似乎有些低。”

    又有一华服男子从马车里跳下,对这人道:“司马休,都怪你,我们走就好。你偏要节外生枝抓什么长公主!”

    司马休道:“把他献给苏峻,不是更好么?”

    骂他的人自然就是司马雄了,他像看疯子那般看了司马休一眼,“司马宗不会同意的,而且我堂堂司马氏的血脉竟要下嫁那个贱种?脸都丢光了!”

    司马休失笑道:“彭城王啊彭城王,你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要去贱种那处寻得生路啊,若是去得晚了。一旦城破,你跪他都来不及。我们可不是司马羕,他们两兄弟往日也看不起我们,若未有好的筹码,到时候还得被司马宗给使唤!”

    “你们竟要将本公主……”司马兴男简直不敢相信,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她不但身上迷药余毒未清。能勉强走路外,连多余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其实也不委屈你,苏峻年纪虽大了些,但也算英武将军一名,你不是最喜欢那种征战骁勇的郎君么。当年苏将军年少时在永嘉之乱时纠集乡中千户,在县城修筑堡垒抵御外敌,你若见了年轻时的他,必当倾心。”司马休说得轻松而浪漫,他语气温和,在这冰雪初收的雪夜,洋溢着一股奇异的暖意,“莫怪长辈如此对你,人人都想活命,要怪呢,就怪你那该死的舅舅,若不是他愚蠢惹怒了苏峻,也不会引发这场骚乱。”

    司马兴男听得心颤,“你们要投敌……他们刚刚达到南岸,你们为何要逃,我舅舅定能守住建康,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在司马氏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受斩首之罪罢!”

    长公主天生傲骨,此刻虽是害怕,却不服软,看得桓温一阵急,紧接着就见司马休抬手甩了她一巴掌,然后将她推给属下,冷漠道:“给本王捆紧实点,莫再让她下马,将她的嘴堵上,听得怪烦人的。”

    司马雄显然比他胆小多了,他望着身后的路,颇为担忧道:“也不知在后面妻儿如何了,希望不要被人发现啊!”

    司马休淡定道:“慌什么,庾亮这会子还有工夫管我们?”

    司马雄还在那碎碎念,“那还不快上车走?这雨雪停了反而让人不安,也不知司马宗的人来了没,南篱门万一闯不出去当如何啊!”

    司马休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这雪夜的美景都被这吵闹的两人弄得一团污糟,正要重新上马车出发,就听身后不远处,似有一人的脚步声响起。

    此刻,桓温也不知自己脑子哪根筋抽了,见到长公主被打了一巴掌,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干脆走出了矮墙。

    司马休盯着他,他摊开双手,走到了火光里,看了一眼司马兴男。

    司马兴男眼尖,立刻大叫:“桓温!快救我!”

    “哪来的笨蛋乱叫啊,真是扫了雪夜赶路的兴致。”桓温向司马休和司马雄笑道,“原来两位王爷与我一同要冒雪出城啊。”

    司马休蹙眉,“桓温?”

    “原来王爷认识在下。”

    司马休淡淡对司马雄道:“莫慌,他是桓彝的儿子。”

    司马雄显然没有他那么淡定,他又冷又惊地跺着脚道:“废什么话,带着兴男一起走,至于这小子,我可不放心,一并将他绑上!”

    司马休一脸温和地问道:“敢问桓郎君要去何处。”

    桓温道:“宣城,听闻有叛臣想要攻打宣城,在下心挂父亲,决意前往助战杀贼,只是路上有阻,于是遇到了王爷。”

    司马休看到了桓温腰畔的刀。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来你我是一路的。”

    桓温紫眸微闪,“道是一道,但并非同道。”

    司马休十分耐心问道:“哦,何解?”

    “那就是说,你们挡了我的道啊。王爷!”

    桓温道完,手掌擦过刀身的瞬间,弯刀如电滑出,在半空旋出无数道银光,桓温向前猛疾数步,伸手握住了刀。

    刀身原是往司马休的方向而去,只因他甩出了一个弧度,待到他的手拿到刀时,人已经随着刀轨转了半圈。其间他脚下用力,踢出了一片冰渣遮住了司马休的视线,同时顺势将刀身往司马兴男身旁那护卫颈间抹去。

    司马兴男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银色的刀弧,瞬间刀光中桓温那双冷冽的紫眸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她再度看清他时,他已回到了原地,咧嘴笑着看着司马休。

    那名守卫猛地栽倒在雪地里,颈处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雪地。

    冰渣同时溅了司马休满身。司马雄又惊又气,连连退后。惊叫道:“你看,我就说今夜出行不好,你偏要走,你看看,这回惹到什么人了吧?!”

    司马休淡淡拍去身上的雪,冷冷道:“闭嘴。废物!”

    司马休往他身后看了看,“看来你是专程来抓我们的?”

    桓温笑道:“看来王爷玄修修为深厚,若不是之前有雨雪遮挡马蹄声,只怕我们早要被您发现了吧?”

    “论及修为武艺,本王自认仅在司马宗之下。只是人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司马休似乎并不想出手,反而循循善诱道,“其实,桓兄弟少年英雄,早该有一番作为,只可惜庾亮当权,让你不得施展,如若你与我等同一路走,再劝你父与苏将军联手,到时候三军联手,就是温峤和郗鉴援手,也无法敌过我等!”

    桓温挑了挑眉,笑道:“三军?苏峻、祖约和我阿爹,还有那没死的司马宗和两位王爷,还有我们的笨蛋长公主,听起来确实有些诱人啊。”

    司马休点头道:“一旦桓兄弟出手,我军更是有如神助,这事成之后,封侯拜将必不可少。”

    桓温摸了摸下巴,笑着看了一眼长公主道:“本人平生第三志愿就是娶公主,不知到时候苏峻将军舍不舍得把长公主赐给我呢?”

    司马兴男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比起自家宗亲叛乱,听到桓温这番话,她恨不得上前咬死他,“桓温你这大坏蛋!叛贼!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司马休一怔,仍淡定道:“若是桓兄弟肯,你与兴男倒也算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是这宫中还有别的公主,都比她温柔百倍。”

    桓温捂住了耳朵,听着司马兴男囔叫完毕,才对司马休道:“等等,我还没说完,不知王爷可否先听听,我的第一志愿。”

    司马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桓温道:“第一志愿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杀我所想要杀的人,王爷方才打了她一巴掌,若王爷想要我加入,可以,先自掴一掌,如若办不到,那么……”

    话到半截,原本一身懒散的桓温再度拔刀突进,这回是直直朝着司马雄而去,司马雄方才被司马休骂了一句,委屈地站在原地,眼见桓温跟鬼魅似的窜上来,他还未来及尖叫就被司马休提着后颈衣裳甩向后方,重重撞在马身上。

    司马休拔剑,刀剑相撞数下后,只见司马休剑尖抵在桓温肩窝,而桓温的刀已横架在司马休的跟前,却被司马休用左手五指牢牢抓住了。

    桓温意外失笑,“是我低估王爷了。”

    司马休也颇为欣赏地看着桓温道:“你真的不错。”

    桓温在此危急之刻不忘朝司马兴男挑眉得瑟。

    司马兴男又急又怒,见桓温肩窝已被剑尖刺入,正在淌血,不由红了眼眶,“你这个坏蛋,都要死了,还……”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竟是要哭了。

    桓温忙道:“别哭啊!喂喂,你等会再哭,别被眼泪遮了,看不到我英雄救美的身手了!”

    司马兴男心中五味杂陈,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朦胧闪烁的视野里,见桓温猛地抬脚踹在了司马休的下盘,而这一动,也让司马休的剑彻底穿透了他的肩膀。

    桓温像是丝毫没有痛觉,抽刀斩在剑身,刀劲震得司马休脱了手,他狠笑着将剑身自肩窝抽出,猛地朝远去的司马雄掷去。

    只见那倒霉的司马雄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剑钉在脚面入雪地,痛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司马休这才觉得桓温有几分可怕,这年轻人明明是在建康里娇惯的浪荡痞劣世家子弟,没想竟能为了夺取先机对自己如此狠。

    对自己狠,才是做大事的人。

    桓温丝毫没有停歇地向司马休进攻,鲜血浸湿半身,在雪地上开出簇簇殷红梅花,两人拼了一阵刀,桓温力道也未因流血而减弱,只是司马休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一声令下,司马休的护卫纷纷上前替主子挡刀,这回就算出不了建康城,司马休也不可能放过桓温了。

    这些护卫单独拧出来自然不是桓温的对手,可是架不过人多力量大,两方缠斗胶着,就在这时,前方和后方同时都有疾行的马蹄声靠近。

    靠近、愈来愈近时,一声清洌哨声穿透夜空,马蹄声嘎然停止。

    司马休在混战中捕捉到桓温嘴角扬起一缕笑容,心中不知为何慌了起来,寂静雪夜,火把幽光中,除却刀剑之声,亦有一道弦弓扩张声隐隐响起。

    前方,有箭矢袭来。

    箭矢像是长了眼睛,从不知何处的远方轻飘飘地逆风北上,虽是轻盈,这道鸣镝像是携着撕开幽夜的力量,倏然来到了司马休视野能见的边缘,再一次见到时,那箭矢已刷地洞穿了司马休的右肩。

    箭矢所射之处竟与桓温伤口的位置分毫不差!

    天地间静得似乎只有一匹马的马蹄声渐渐靠近,谢安一手挽缰绳,一手握弓,缓缓地走到火光边缘,有些懊恼道:“我总在想,若非这四年练习弓术分了时间,不然我的剑术也不会那么差。”

    桓温趁众护卫忙去挡在司马休跟前,借此机会拉着司马兴男突出重围,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再对谢安道:“你来早了。”

    谢安将弓往身后一抛,立马有人接住,冯若雨一声令下,马车前后一簇簇火把照亮了方圆半里,将司马休与司马雄围得水泄不通。

    谢安充满歉意地看了他和长公主一眼,“我等了你很久,见你不来,只能自己要来做功课了——你若将他们给杀了,我怕我不好交代。”

    然后谢安对司马休与司马雄温和一笑,“章武王司马休、彭城王司马雄,廷尉狱已经准备迎接二位了,还请放下武器乖乖投降。”

    (。)

第十六章 快雪时晴() 
第十六章:快雪时晴

    谢安让冯若雨将司马休与司马雄送去廷尉后,终于在天光微明时回到乌衣巷,剩下的事自有各司职责部门管理,跟他无多关系,洗澡换衣后足足晕睡了一整个白天,若不是被阿甲来敲门,他还不想醒来。

    阿甲在门外道:“主人要我跟你说一声,明日你要上朝。”

    谢安正睡得糊糊迷迷,陡然听到上朝,顿时醒了一半,“何事?”

    阿甲道:“自然是擒叛王之事。”

    谢安的头颅颇痛,“庾亮让我去的?还是卞老师又要拿着麒麟铜符的事给司徒大人找麻烦?”

    阿甲沉默半晌道:“你凡事往好处想想。”

    没头没脑的,谢安敷衍应了,摸着自己发烫的额头,赶紧跑到二哥丹房里弄了药吃,回到内堂,刚巧遇到家人聚在一块品茗谈天。

    冬日寒凉,加上近来人心惶惶,人都多半都不愿独处,已过满月的谢道韫和谢玄自然是喝了牛乳后继续睡,父亲谢裒看到谢安总算出了院门,心中的担忧才稍稍减缓。

    谢奕笑道:“阿爹平日都不说话,可比谁都紧张阿狸,今日在朝堂上,听桓温说你昨晚做的事,可算吓坏大家了。”

    谢尚正倚在窗边饮酒,见谢安面色潮红,当下嗤笑道:“小子,你不行啊,这身体那么弱,以后怎么跟得上为兄的步伐?”

    “尚哥喝了多少?”谢安就他面白如玉,眼神清明锐利,就知道谢尚已经醉了,这醉美郎手捻白梅,一袭单衣,浪荡又不羁。看得人眼热。

    相比之下,咱家大哥谢奕已经是个十足的奶爸了,身上挂俩小孩都顾不得管自己吃饭。

    二哥谢据伸手探了探的额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酒盅,“下了朝就拉着人去采兰台喝酒,喝到现在。在家里自然是嘲笑你来着,可在外面,不但收了一箩筐对你的夸奖,他还加油添醋夸了一通,比自己升官还高兴。”

    谢尚白了谢据一眼,“我稀罕什么升官,我才没夸他,夸他多了会翘尾巴,阿狸过来。让为兄看看你的尾巴……”

    看来是真的醉了,谢安懒得理他,谢裒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是留给他的,他坐下不久,庄氏端着一碗姜汤来给他喝了,这才说起正事。

    谢安问道:“阿爹,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明日上朝我需要准备什么?”

    谢裒宽慰道:“司徒大人将麒麟铜符交给你之事已传遍建康。加上你连日部署,不但守住了南篱门。还擒住了叛王,并且救了长公主,更查到了司马宗所藏匿的消息,总之,明日你上朝是去领赏的。”

    ……

    谢安这才反应过来,他拍了拍混沌的脑子。忙问道:“桓温可还在建康?还是去了宣城?”

    谢裒道:“桓温不求赏赐,向庾亮求带兵前往宣城援手,庾亮不肯,桓温又恳请庾亮让他入司马流的军中,庾亮还是不肯……”

    “所以他就自己走了?”

    谢尚摇头。“没有,他倒是想走,可是长公主见他受伤,又执意要去战场,就叫人打晕了桓温。”

    ……

    不愧是长公主啊,谢安总算放心了。

    且不说桓温只身前往,就算是去司马流的军队中,庾亮摆明让那废柴王爷带兵当炮灰,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

    今夜没有落雪,谢尚醉得最后拉着谢安比了几招剑式才肯放过他,谢安睡不着,打算去隔壁一趟,出门前被谢据裹得严严实实。

    地面结了一天的冰,若走得快些恐要跌倒,这回谢安是从后门走的,那里的雪几日没人清理,积得更深。

    还没推门,阿乙就循声替他开了门,意外道:“阿甲不是你的病了么?”

    谢安边走边道:“哪有那么弱,就是有些头痛,出身汗就无事了。”

    王熙之没有睡,她坐在琉璃窗下抄经,桌案上摆着一枝枝梅花,白绯黄皆有,令充满书墨香气的室内游走着一股暗夜幽香。

    谢安想着自己病还未痊愈,免得把感冒传染给她,于是离得她远远坐下,歪着头看她写字许久。

    王熙之写字时浑然忘我,尤其那双眼睛像是装满了江河大海那般广阔,然而里面只有她的字,就像通往蓬莱阁而去的那道字海。

    王熙之微微抬头,声音轻浅,“我魏晋人士好修仙,向往仙人之境,但凡世间能成仙者寥寥,而佛家有云西天极乐,能得正果者也罕见,两教如今在中原盛行,石勒奉佛图澄为国师,而我朝两者皆推崇,庙宇道观近年来颇多新建,人们多寻飘渺境,是否因为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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