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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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天下-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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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敬是王导的第三子,王胡之是王导的侄儿,陆纳和顾悦之都是吴郡顾陆世家的小郎君,这算是顶级门阀的子弟了,同为顶级门阀的太原王氏却没人到——

    当年谢安四岁刚回建康,就被江左八达之一的桓彝赞叹到将来不会比王东海差,这王东海就是东海太守太原王氏家主——王承。

    东晋初年第一名士,名声在王导卫玠庾亮之上,可惜过世甚早,留下一子王述。

    王述只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性子沉静,少言寡语,并未在江左扬名,今年刚诞下长子王坦之。

    所以太原王氏并未有小郎君入宫。

    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晋朝是个世家掌权的年代,但每个世家也要不断要输送新人出仕扬名,不然若失去实权和名声,这世家根基也会动摇。

    在座诸位小郎君,陌生的那位名叫荀羡。

    荀羡比谢安小两岁,是金紫光禄大夫的儿子,不过去年过世了,还是曹魏太尉荀彧的六世孙,名臣之后。

    正因为年纪小,在座众人才与他荀羡没有什么往来,不过这小孩倒不是弱鱼池中人,他对书法兴趣只是一般,更好武艺,又继承先祖之才,幼读兵书史书。

    谢万见到谢安,立刻跟他耳语,“小羡正闹别扭,说是被家人给绑进宫的,心里可不想来,我与他倒是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谢安听完这话,再看这满脸不高兴的小孩,不由笑了,正巧他这一笑被荀羡见着,那小孩盯着他许久,眼睛倒是瞪得更凶了。

    刚长成少年的同龄人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对谢安如今一副晒黑的样子感到稀奇,多半是在好奇他到底受了什么苦才会变黑,顾悦之还支支吾吾道:“我带着粉,送你?”

    “多谢。”谢安扬起袖子,让他看自己的手臂,“你看手都晒黑了,若我要涂脸,岂不是还要把脖子啊手给涂上,所以还是这么着吧,养一个冬天白回去了。”

    晋人太注重肤色白皙,他对是黑是白倒无所谓,黑一些才像个男人啊!

    谢万无比自豪道:“三哥在海边抓了大海怪……”

    谢安纠正,“是蛟鱼,不是我抓的,我只是有份在船上啦。”

    王胡之十分紧张地问道:“蛟鱼?很大么?真的吃人?”

    谢安摇头,“倒没见吃人,但那牙可利了,力气也大,那一日受着伤在网里拖着我的船跑了十几里差点就回不来了。”

    “有人欺负你么?”阿敬昨日被母亲拦着不能去见他,心里挺不痛快的。

    顾悦之也道:“你在外面,若谁欺负了你,记着那人名字,我和小纳顾陆两家在吴地三郡也算能说得上话的,到时候一个个给你踩回去。”

    陆纳轻轻咳了声,“能说得委婉点么?好像你我两家都是恶霸似的。”

    谢安心头一暖,小伙伴还真是可爱啊,只是那庾太后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轻咳一声,让他们各归各位,乖乖坐好。

    不过这座位也是有讲究,东宫侍读们在一列,而谢安孤单一人在一列,被分开的少年们明显没了乐趣,隔着走道,谢万跟他挤眉弄眼的,过了一会,王胡之也开始跟着隔空对话……

    就同他前世上课时,跟同学讲小话那般场景,若此时有笔墨,他们指不定还要隔空传递纸条来着。

    还是得要再长大些才好,那时候就可以把臂郊游,流觞曲水。

    再等了一会,就见小皇帝司马衍与庾亮、卞望之一齐到来,后面还跟着个儒雅斯文的中年官员,冠有簪笔,左肩佩紫荷囊,是文官的标志。谢安之前在某些宴会上见过,此人是王导正妻曹氏的外甥,名叫何充。

    何充与王导年少时就是好友,接任王导的职务担任扬州刺史时,王导还亲自出钱帮他修补扬州的官舍,不过此人也是个直肠子,最开始在王敦手下办事,却偏偏因直言得罪了这位大将军,还被贬过官职。

    不过如今新帝继位,何充顺利升到三品官给事黄门侍郎,而且他的妻子是庾太后和庾亮的妹妹,此人与琅琊王氏和颍川庾氏都有亲戚关系,可谓是左右逢源。

    司马衍当了小主公之后,脸上笑容更少了,人似乎也清瘦不少,今日算是半个正式场合,他穿着也正式,小小的身体支撑着威严的宽袖紫袍,冠白纱笼帽下是小小的脸。

    紫是贵族或高官常用衣色,以下就是绯、绿、青、黄、白,谢安等小孩今日都是一色的绯朱色调。

    司马衍倒是没想到庾太后会将谢安一同带来,因为今日原本是他与东宫侍读们见面的日子,授业之师依旧是卞望之,如今又加上一个何充。

    司马衍看到谢安孤零零坐在一侧,不免神思有些恍惚,路过他身边时驻足片刻,想要说些什么。

    谢安微微摆袖,司马衍心知庾太后在看着他,于是只得走了。

    太子宫的陈设并没有多大改变,谢安还能很快找到几案一角被长公主的箭擦过的痕迹,为什么没人来修?大概是因为先帝惯行一切从简的号召。

    神游了片刻,他听到庾亮道:“……诸位都已是弱鱼池中的小才俊……”

    然后那个被家长强迫来的荀羡小朋友十分有存在感接了一句,“我不是。”

    庾亮被打断,一见是荀羡,见他年纪小,生得又清秀可爱,再加上家世厚度摆在那儿,也没有对他有计较。

    庾亮继续道:“弱鱼池之名取自池鱼成龙之祝语,当然并非一定要以墨道为主,荀家小郎君熟读兵史,自然是以先祖荀令君那般成为王佐之才……”

    荀羡小朋友个性极强,大约是懒得听庾氏兄妹的废话,“并非熟读,只是粗通,也背不下来,还望卞令公与何大人多多教导。”

    谢万在旁一副憋笑的模样,但这熊孩子也知道这种场合不能闹,坐得端正,但肩膀却在因憋笑而抖动。

    谢万是两年前入的弱鱼池,书法天赋并不弱,所以谢安觉得他代替自己陪伴小皇帝读书够资格了,而且谢万性子率真,就是有些不会察言观色地说话,到皇帝跟前感受一切氛围,学习同龄人很有必要,毕竟焦氏很盼着万儿出仕做官。

    庾亮俊朗白皙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悦,显然觉得自己的话被打断了,心情不爽,不过荀羡忽然起身离席,走到谢安面前,倒也没有挑衅,只是语气平静地对他道:“如今我等五人来做东宫侍读,但之前却是谢家三郎一人,万一外人猜想,莫非是谢家三郎失踪才找我们五人来凑数,如今他回来,我们五人若不能胜过这位弱鱼池榜第一,岂不是要被嘲笑?”

    熊孩子谢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嘲笑?谁笑三哥了?”

    谢安缓缓起身,对谢万使了一个眼色,问荀羡,“那要如何?”

    荀羡很是认真道:“我们来比试一番。”

    谢安扫了一眼对面的王胡之,见他有些茫然,反而是顾悦之一脸平静,他当即心中有数,问道:“一对五?”

    “因为我书法不好,所以要与你比别的。”荀羡小大人般绷着脸,“怕吗?你离开半年,是否还需要时间适应了?”

    谢安微微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

    荀羡这番话正中庾氏兄妹的吓坏,庾亮刚才迂回半天也是为了引出这一番话,于是庾亮方才被打断的不悦立刻烟消云散。

    然而荀羡的最后一句话,又让他快要内伤。

    因为荀羡意外对谢安笑了,“三郎很干脆利落,我喜欢,不像他们大人,想要我们比试一番,还要废半天话。”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江左数一数二的美大叔庾亮正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中。

第九章 清游池里说庄子() 
第九章:清游池里说庄子

    清游池是先皇做太子时在西宫挖出来的池子,司马衍说在太子宫有些闷,若要比试还要应在荷风清池里有意境(乌衣天下9章)。

    原本庾氏兄妹是想将谢安与众位少年隔开,首先以孤立之法影响他的情绪,哪知一帮初生的少年们就跟往日游园般惬意。

    庾太后仍是对谢安不满,归根到底还是他知道得太多了,还有失察之罪加身,然而这罪名又不能说出去,毕竟这事关司马衍的名声,若让外人知道司马衍当初把贴身符牌给了宋衣,这主公之位定会做得不够稳当。

    因为先帝还有几个弟弟,而晋朝弟承兄位是很自然的事。

    万一司马羕这位老祖宗斗不过庾亮,转而煽动群臣奉旁人为主公,而先皇亦有几个兄弟,如今最幼的会稽王已经从会稽回到了建康。

    会稽王司马昱年少至孝,颇有名气,连最为出名的方术士郭璞都曾说过,“兴晋祚者,必此人也”。

    从东宫往西宫有一段路,黄门侍郎何充出了一题:

    每人在《南华经》中择一玄理,献予小主公。

    作为崇尚玄学的晋朝,庄子的学说自然是基础之学,而身为臣子都应当进言为善,这才能对得起其职,侍读,不仅是陪伴读书,还应助小主公知事谈玄。

    何充也是实干之臣,所以他还加了一句,“此非清谈,点到即止。”

    寻常若士人聚在一起清谈,多半是要你来我往辩谈许久,但他的意思是,只需说出自己为何要将此句献上的理由即可。

    清游池里有红色鲫鱼,在连绵成片的荷叶间游曳,诸人坐于池中长亭里,迎面见菡萏初开,心旷怡然。

    纸墨铺开,众人提笔落字,各人心中早有思量。

    王敬所写是《养生主》中“庖丁解牛”之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王敬一如往常,负手沉稳道,“父亲自幼教导我,凡事皆需实践而为,寻找规律,方能使本领真正为自己所得。”

    小皇帝司马衍点头,“领受司徒大人教诲。”

    接着是谢万,他起身说话时先看了谢安一眼,得到鼓励的目光后,也不那么紧张了,认真道:“我也选了《养生主》篇中的一句,‘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天地自然,万物都有其定律,野鸡虽然需要走十步才能吃到一口事物,走百步才能饮水,但贵在自由,豢养笼中固然不必有太多担忧,但却失去了自己的精神……”

    “嗯,这是三哥和我都喜欢的一句,三哥希望我以后能够无拘无束地成长。”

    谢万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但司马衍沉吟片刻,笑道:“你有位好兄长。”

    再来就是王胡之。

    “知北游篇中所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自幼多病,阿父生前就用此言慰解我,人生于世如白驹过隙,只是一瞬,若因病而疏懒,一事无成,则是大大的过错,后来阿父逝去,我愈发明白他当时对我的寄望。”

    司马衍也十分佩服王胡之,王胡之的风眩自幼相伴,每每头痛难当,但他即使如此也不望勤练书画,当即赞道:“胡之能胜病厄,其志颇坚。”

    接着是陆纳,他所言是《秋水篇》中一则故事。

    孔子游于匡地,被卫国人当然阳虎围困,在此危急之时,孔子临大难而不惧者,展现其圣人之勇,后来将官知晓了他的身份将他放出,表达歉意。

    陆纳选了这段,正是表明他的性情与喜好,他是端正清明之人,这一点与卞望之有些相似。

    司马衍道:“圣人之勇当我辈学之,陆小郎目光独具。”

    再者是顾悦之,他擅画,自然就选了跟画有关的故事: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儯麅{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礴,裸袖握管。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顾悦之道:“此人虽是后来者,但他不似之前众位画师面对宋元君时,心有忐忑作画,而这名后来者已忘利弃俗,专注于画,这才能被赞为‘真画者’,抛功利,专注笔下才是正道。”

    司马衍应声道:“顾小郎亦能为真画者。”

    最后是荀羡,他所选的是《秋水篇》中:井蛙不足以论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语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语至道者,束于教也。

    “生而为人,不可成为井蛙和夏虫这样的无知者,最好也不要与这些的人交谈,免得让自己怄气。”

    荀羡说完,也不等司马衍有所表示就落座,直勾勾地盯着谢安,仿佛要听他说出一番大道理来。

    谢安越发觉得这小孩有个性,只是他怕是要让荀羡失望了,他所选的是《说剑篇》,这篇历来被认为是策士假托庄子之作,但他却极为喜欢。

    赵文王问庄子:“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

    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

    ……

    庾亮皱眉,“你为何选这篇?”

    谢安道:“庄子所言对剑要点在于有意示弱,引诱对方攻击,从而后发制人抢先击中对手。至于我为何选这篇嘛,因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不是很潇洒么?

    卞望之以为他在跟庾亮置气,不由扶额道:“安儿,可是真心而言?”

    谢安清扬手中纸张,十分坦然道:“一片真心皆书于纸面。”

    荀羡早就按捺不住,小猴子般跳过桌面,伸手接过他手中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朗朗念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好诗!

    众人有些恍惚,脑海中是满是诗句的画面,但此间场合,庾太后坐镇,连司马衍也不敢叫出“好”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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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台城论剑() 
第十章:台城论剑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乌衣天下10章)。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李白《侠客行》前半部分,谢安无比喜欢,此诗正是从庄周论剑而来,不管《说剑篇》是否为庄子经历之事,他喜欢,便写了。

    寂静声中,荀羡稚童之音若清泉滴落荷莲,“好诗,好个说剑篇。”

    “庄周说了三剑,分别是天子之剑、诸侯之剑与百姓之剑,终于劝服赵文王放弃百姓之剑,不再沉溺比试剑术,但是,”荀羡眼中似有清流浮动,他眼巴巴地望着谢安,“三郎可会使剑?”

    谢安问:“想与我比剑?”

    荀羡兴奋道:“对,就如庄子所言,出剑要诀,示弱引诱再反击,你能否与我一试?不然我可不服。”

    他此话一出,大人自然有点勉强,晋朝本就不崇武,但少年们纷纷露出期盼神情,连司马衍也忍不住道:“甚好,阿狸可是一直在学剑术的,拿着树枝也能当剑(乌衣天下10章)。”

    这阿衍是不是还记着他被桓温单方面用树枝虐打的事?他思忖。

    当然舞剑自然是世家子弟必备技能,毕竟舞剑是风雅之事,但若是换成比剑打斗,就不免有些粗鲁……这是庾氏兄妹心中所想。

    然而这场面似乎大人们有些招架不住,因为荀羡太能闹腾。

    加上司马衍推波助澜,然后内侍就去取剑了。

    不过也多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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