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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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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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楠……徐若楠……

他拉开早已破损的防盗门,进入楼房。

他冲进楼梯间,向上攀爬。

每节台阶上都立着瓶瓶罐罐,稍不小心,便会碰到一片。

聪明。徐若楠。你真聪明。

他扶着栏杆向上迈去。玻璃瓶被踢倒,发出清澈的脆响。

聪明。我知道你一定活着。

两层……三层……四层……

他被一根晾衣绳绊倒,膝盖重重的撞在台阶牙口。他咬着牙,撑起身体。

我回家了。

我回家了。

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激动。他身体仅有的水分在眼眶凝聚。

七层……八层……

更多的杂物堆积在楼梯间。他拿着手机在杂物上穿行。灯泡,水瓶,花瓶,甚至还有鱼缸被他一一踢倒。

十二层……十三层……

台阶被水泥抚平,形成一条坡道。只在最外侧留下了可以迈步的台阶。

聪明……

徐若楠……这是你做的吗?

周穆成贴着墙,顺着窄窄的台阶慢慢的上行。

十六层……十七层……

各种奇怪的味道布满整个楼道。是香水,是酱油,是风油精,是消毒液……仿佛这里被几万种不同液体浸泡过……

聪明!徐若楠……这是你做的吗?

十八层……

周穆成搬开了防火门上卡死的钢管。

他回到了走廊,扶着墙慢慢来至门前。

心脏已经要从胸腔弹出,眼前即使开着手机也只剩黑暗。

他拍打铁门,用干枯的喉管发出嘶哑的呼喊。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徐若楠……开门……开门……”

门,紧紧闭着。

周穆成麻木的拍着,拍着,拍着……

他想哭,又想笑……

“开门啊……徐若楠……我不是丧尸……我不是丧尸……”

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虚弱。眼前的黑色正逐步扩散到大脑。

他慢慢瘫下,跪在门前。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家了……”

突然,身后的光芒将眼前的黑雾拨开。

他回过头。

正对面的屋子,门开启了一条缝。一缕白光从门缝泄出,好似天堂的圣光。

一个人,缓缓靠近,他手持电筒,上下扫过周穆成。

如果你是丧尸……就吃了我吧……

周穆成向他倒去。

有力的臂膀将周穆成接住。

一步步,他将他拖向那发出微光的屋门。

进入屋后,周穆成恍惚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熟悉的身影。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身影。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粉色碎花的睡衣,披肩的长发,洁白的皮肤,坚挺的乳房……

“徐若楠……我……回来了……”

他不能再多说出一个字。臂膀将他抬入黑屋。

他被扶上了床。

一生中,他都没有躺过如此松软的床。他整个人都陷了下去,好像躺在柔和的白云上。

他合上再也无力睁开的眼,感受着这份舒适和温暖。

我回家了。

他的面罩被轻柔的摘下,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

清香,从床单升起,将他紧紧包裹。这是家的味道,这是徐若楠的味道。

突然,他好像回到了曾经的某个夜晚。

是哪里?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是哪里?

是哪里?

终于,他想了起来。

他回到了地铁通道,那个昏暗污浊的夜晚。他躺在地铁走道上,彻夜难眠。

为什么会像那个晚上?

他嗅了嗅。

原来如此。

从床单的清香中,他找到了唤起他记忆的一律气息。

周俊,在那个夜晚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唤醒他的气味,和这床单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是腥臭的精液,挥发于空中的味道。








伟人毕竟是伟人。
 
诗句中的遣词那么放肆,那么不雅,但又那么的精准。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千村薜荔人遗矢……”钱启明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忍不住念出声。
 
〃矢〃同“屎”。

有几个人敢在自己的诗里提到屎?
 
毛主席敢。
 
电脑里播放着无人机在长安街俯拍的画面。
 
一开始,是天安门广场清理后的场景。整个广场的地砖都被染成暗红,诉说着那晚战争的惨烈。

令钱启明惊讶的是,城楼、纪念碑和毛主席灵堂竟然没有丝毫损坏。五星红旗也依旧在广场上空飘荡。
 
他想起了那几个孩子。曲光,朱晓清,周穆成……

他们还活着吗?
 
钱启明从故宫的秘密通道进入地下城时,就知道与他们是永别。

那个响箭特种队的刘队长提过丧尸的报仇行为。可没想到报仇规模如此大,计划如此周密。
 
“两男,五女幸存。我们不会再派队伍守护天安门。那里没有人类才会安全。”许先生用茶巾轻轻擦拭着石台。

雕刻着松柏庭院的青色茶台搁在圆形的石桌上。石台上摆放着一个已经开片儿的茶宠和一套紫砂茶具。

他们牺牲了,我们在这里品茶。

那两个男性幸存者是谁呢?

无人机顺长安街向西飞行。画面中是那条钱启明走过的路。
 
西长安街两侧垒砌的焚烧长廊里,漫出的黑焦尸体正化成浓水。腐烂的汁液在墙面形成浓稠的瀑布顺墙流下和街边的垃圾汇合。

路边的中南海和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俯瞰下去,绿植红瓦顽强的透过浓烟露出鲜艳的色泽。整个园内依旧整洁,干净。可谓“春风杨柳万千条”。
 
无人机一个急转弯,转向西南。
 
四合院、大杂院星罗密布。无人机缓缓降低,胡同里的一切清晰起来。

仿佛无数锅煮烂的肉汤泼洒进了这片老旧的建筑群。汤内,煮成浆糊状的尸块飘浮,堆积。尸肉四周融化出乳白色的汁液,在黑色的汤汁调入了几缕牛奶。白色黑色的浓汁浩浩荡荡的侵略每条道路。尚未被它们侵占的干燥路面上,尽是从屋内抛出的粪便。一坨坨粪便积在墙边,像是泡在汤汁边缘的汤料。
 
千村薜荔人遗矢。

许先生把黑色的铜壶搁在电磁炉上,按下开关。
 
无人机升起,加速。很快,它来到了西南区核炸边缘。
 
钱启明终于看到了活动的物体。这是一群失明的丧尸。
 
强烈的光波造成数十万人双目失明。失明者很快便加入了丧尸的军队,在坍塌的废墟上寻觅食物。
 
它们围在赤裸的尸体边,疯狂的撕咬。就算四肢全部丢失的丧尸,也爬在尸体上大快朵颐。

所有人都赤身裸体。无论尸首还是活物。

无人机静静的观察着这一切。几只丧尸被声音吸引,抬头望向天空。它们当然什么也看不见。眼球在核弹坠入时就瞬间融化,只剩下两个腐烂的肉洞。

它们再想什么呢?它们会不会责备我们?

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再等一等?为什么不让我们和你们一样成为幸存者?

无人机调整焦距,记录下核炸边缘的万物。
 
坍塌的楼宇,割裂的地面,连根刮倒的树木。几乎每个物体上,都映着黑色的人形。这是人体瞬间融化蒸发时凝固在物体上的遗照。
 
“百万人。”许先生凝视着铜壶上升起的蒸汽:“百万人化为空气。可那些老家伙还在问我,为什么不使用更大当量的核武器,为什么不丢更多……”
 
无人机的画面开始抖动。
 
“大量放射性落下灰和水汽混合在一起的黑雨下了几天几夜。周边的水系被全部污染。几百万人将会在一年内相继死亡。估计这两颗小炸弹会杀死千万人。大批木质建筑高温下自燃,北京以西,所有的古建筑毁于一旦。”

颤抖中,无人机向核炸中心飞行。更多丢失双腿的爬行丧尸出现了。它们像黑色的甲虫,缓慢的爬离核炸区。
 
钱启明关掉了平板,把屏幕扣在石台上。

“别看了。一千米内都是表皮碳化的人。我们清理部队杀的手都软了。防止火灾蔓延的消防隔离工作做完后,他们就撤了。再待下去,自杀的,逃跑的,发疯的会更多。来,我们喝茶。”
 
大红袍置入西施壶,滚烫的井水倒入壶中。

“顾景舟的壶,特供的大红袍,您要细细品品。”许先生夹起杯子用开水清洗。

“我不会品茶。”
 
“一私不留、一尘不染,一妄不存。这是喝茶的最高境界。很遗憾,今天你我都不能达到空灵的状态,您就当是解渴吧。”许先生提壶的手微抖,几滴水溅至壶口:“先生懂茶吗?”
 
“略知一二。杯托为地,杯盖为天,杯体为人。意为天大、地大、人更大。”钱启明话中带话的说道。
 
许先生哈哈大笑:“钱教授啊,这核弹命令可真不是我下达的。”
 
“是。”钱启明当然知道。
 
许先生清摇紫砂壶,将茶洗净后把水倒尽。
 
“有人说茶道是中国古人追求的‘和’。天和、地和、人和。宇宙万物的统一与和谐,天人合一后的和谐之美。钱教授,若Z病毒是天外来物,我们该不该视其为自然产物?也就是说它本就该和我们融为一体,和谐共处呢?”
 
钱启明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许先生持壶轻点三下,把红茶倒入公道杯。
 
“病毒适时地,巧妙地平衡着自然。人的数量越多,恐怖的病毒也越多。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着人类无止无尽的增加。我反对很多自然保护者。他们叫嚷着保护这个物种,保护那个物种,保护自然,保护地球……可四十五亿年来,物种不断的灭绝,诞生。和人类又有何干?人类何尝不是物种中的一员,凭什么干涉其它物种灭绝?该吃吃,该喝喝,该满足就满足,灭绝了就让它灭绝。反正早晚要轮到我们。”
 
五十平米的圆形天井坑内,茶香四溢。蒸汽徐徐上升,在顶部的圆形玻璃上凝结成水珠。
 
井底之蛙。
 
即使钱启明这种世界级学者也认为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尤其在这个井下。
 
地下城设置的五个天井,是唯一能看到天空的地点。圆形的天井由军方挖掘成型。井口突出地面数米像一个矮小的烟筒。井口到井底被五张厚重的玻璃阻挡。水和空气都被完全的隔绝。
 
阳光,透过五块玻璃,照入井底。未来的孩子,只能从这里知道太阳的样子。
 
“来!”许先生双手端着汝瓷杯,递给钱启明。
 
“为人类,干杯。”许先生持杯轻碰后,小心的闻嗅。
 
“好茶!好茶!”他赞叹道。
 
钱启明品尝不出茶的好坏。不过他知道这品种是毛主席赠给尼克松的国礼,一定价值不菲。他搁置唇边,轻抿一口,满嘴浓香。
 
“十七人的科研部队就在第九出口。老家伙们不让他们进来。百姓也支持。”许先生说。
 
钱启明惊道:“还有人没进来?”
 
“迟到的。护送他们的部队全体阵亡。这些科学家是自己步行到入口处。很遗憾,他们没有护具。虽然我从他们的行径路线分析,他们没有感染。可是……那些老家伙……”许先生续上茶。
 
不问政事。
 
钱启明用茶堵住了差点控制不住的嘴。一向对领导恭敬的许先生,如今称这些家族的长者为老家伙。

我也是个老家伙。
 
“印度今天早上宣布进入无政府状态。”许先生表情像是喝了中药般苦涩:“我们一直希望他们能投掷更多的核武炸自己国家。可惜……他们和我们一样,下不去手了。”
 
“他们做的对。核弹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当初我们不破坏陨石外壁,等落地后再投掷核弹,或许能起到作用……”
 
“现在说也没意义了。印度停止了屠杀,意味着活人更多,我们边境的压力也就更大。现在印度政府垮台,他们的军队和贫民就可肆无忌惮的向我边境入侵了。我们抵抗住了部分印度叛军和难民。可接下来,我们的对手是印度的主力部队。同时,还有潮水般的难民和丧尸。”
 
“这是侵略。”
 
“对,这就是侵略。可印度政府已经没了啊,我们能谴责谁呢?这就像国民党对它国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新中国成立后可以完全否认。未来,新的印度政府也会如此。他们会道歉,会鞠躬,会把所有责任推给前任政府,大骂前政府无能,卑鄙。”
 
许先生为钱启明续满茶:“这是亚洲第一个承认政府垮台的国家。多米诺效应很快出现了。仅仅一个小时后,巴基斯坦,蒙古宣布政府停摆。越南,缅甸,正在全国广播,估计也快了。印度的十亿难民和失控的军队将会四下侵略。我估计,不出半个月,整个区域的所有国家都会进入无政府状态。钱教授啊,咱们为了拖延时间撒下的谎言也被揭穿了。”
 
茶汤烫到了钱启明的嘴。
 
“科学家没有创造奇迹。疫苗的发明遥遥无期。谎言拖延的时间并没有起到作用。周边国家纷纷指责我们,说他们国家的动荡是因为我们陨石坐标的错误。”
 
这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吧。钱启明喝下了杯中茶。一股热流从喉头传入胃部。这第二泡,实在美味。
 
“09向周边所有国家发出声明。他说如果是他,绝不会在陨石问题上撒谎;如果是他,这场危机早就解决了;如果是他,他会第一时间接纳周国难民。”许先生抬眼望向钱启明:“和国民党一样,把中国地图画的老他妈大,说如果是他,中国就能那么大。你觉得09这种行为可笑不可笑?”
 
这是鸿门宴,还是政审?

国家安全部正在请我喝茶。
 
“许先生,东北真的能撑下去?我觉得未必。”钱启明说道。
 
“钱教授,现在支持09的可不仅仅是东北。广州,武汉,上海,北京……这一路上我听到了太多太多百姓的咒骂。他们质问我,为什么不干脆把北京炸平?为什么不将武昌全部点燃?为什么我们军队还学地广人稀的美国搞什么仰天行动?为什么不让陆军挨家挨户的扫荡?为什么不像09 那样屠杀?哈哈哈哈哈……这群狗娘养的老百姓真他妈的狠。前几天,廊坊一个村子杀了路过的二十个难民,原因是他们讲的京腔。武汉是最惨的。周边那些湖北城镇方言各异,只要听到武汉话,必杀无疑。连军队都开始这么做。”
 
许先生笑的那么无奈。
 
“人心啊,多么恶毒。以前他们躲在网络后这么说,现在他们敢当我面这么说!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杀死所有的北京人!杀死所有的香港人!杀死所有的武汉人!杀了他们!燃烧弹!核弹!不停的空袭,不停的轰炸,不停的杀!杀!杀!……他们冲着军队嘶吼,冲着飞机嘶吼,冲着每一个穿军装的人耳边嘶吼!都说政府心狠手辣,可比起人民,我们还差远了。”
 
许先生眼神变得黯淡,他手中的茶仿佛成了酒。
 
钱启明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那场中科院秘密会议。他记得胡云在会议中拂袖而去。
 
当时艾滋病肆虐世界数年,中国独善其身。可就在那一年,美籍阿根廷人把这个恐怖的病毒带入北京。
 
这个人去了西安,上海,南京,最后在北京死去。经与其在美国的家人联系,才知道此人有同性恋史,在美国已确诊为艾滋病。这次到中国旅行是他早有准备的一次绝命之旅。
 
这是不是美国政府的有意安排?这个人到底在中国和多少人发生了性行为?若发现了艾滋病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政府完美的封锁了消息。那时候,封锁消息要比封锁非典,封锁Z病毒陨石坠落点简单的多。如果不封锁,那个年代艾滋病带来的恐慌绝不亚于Z病毒。

这种情况下,秘密会议只召集了少量专家。钱启明作为中科院的领导,参加了会议。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秘密会议里一个文质彬彬的领导说出令现场所有学者瞠目结舌的言论——囚禁所有患者。
 
查出一个,关一个,直至他死。
 
今天,如果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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