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玄岩铠在身,防备可以暂时放在一旁,他只盯着须无邪致命之处出招,可惜须无邪看似只长了一双手,动起来却如有百十只,半分空门不露。
“老夫可不是那废物,丹室里看个人都看不住,”须无邪一手捏住岩秀手中楛矢一手运力拍向他胸口:“这就送你去见阎王爷!”
岩秀任他握住,却在最后将那楛矢轻轻一丢到另一只手,迎着他的掌风,准备生受了这一掌,同时也将楛矢,插进他的咽喉。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欢斯夜在一旁看的触目惊心,好在最后关头,须无邪转了个弯,躲过了那一刺,也收回了那一掌。
岩秀紧跟上去,楛矢就要触到须无邪颈根。
不料他猛一弯腰,双臂一张,朝后扫出一腿。
岩秀侧身躲过。
同时以臂为弓,将楛矢射向须无邪,他瞧小儿科把戏一般轻巧往左一偏,自觉应当毫无意外地躲过,左肩却噗地一声,正中一箭,整个箭头没入肉中。
他确是躲过了方才那一箭,不过岩秀要的,正是要他躲过。
须无邪阴沉着脸一把拔下肩头之箭,汩汩带出一串黑红色血珠。
他双爪如勾,暗黄指甲猛然拔高半寸,如十把利剑,破风拂气,追紧岩秀。
指甲在他铠上划出一片火花,岩秀毫不在意,他的玄岩铠,并不怕他那副指甲。
须无邪也看出来了,浊眸睁裂,收回八指,只伸出一手一食指,直戳岩秀双眼!
“岩秀——”欢斯夜挣开拉住她的肃慎索离,一跃上空,伸出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拍死须无邪!
因她这一插足,须无邪收回了一手,侧了身躲过她,而另一只手离岩秀的脸不过分毫!
“欢儿,”他往后一仰,伸手将她一带:“转身,抬脚!”
夫妻二人双双朝须无邪扫出一脚,须无邪情急之下纵身往上一跃,岩秀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骤然腾起,举着楛矢,跃起的须无邪不偏不倚,自己撞了上去,加之岩秀的后力,楛矢斜插入他肩颈足足半寸!
岩秀清清楚楚听见了他一声呜咽。
他二人稳落到地上,须无邪瘫坐在地,一手扶着箭杆,一手捂着脖子,跌跌撞撞想要站起却不能。
众人小心地在他身旁围成一圈,盯着他,他也盯着众人,侯间发出咕咕痛苦的吞咽声。
挣扎良久,他终于站起,一步一摇地走向岩秀,眸中尽是恨意,可眼下自身状况,却是无论如何也报不了仇的了。
众人也都这么想,因此心下并不十分防备。
坏就坏在这儿,走到岩秀跟前的须无邪如同突然被灌了力气,嚯地将颈间楛矢一拔,飞快插向岩秀——身旁的韦长欢,算准了众人反应不及,就连一旁的岩秀,也快不过他!
杀了她,也就差不多要了你一半性命!
欢斯夜在岩秀身边一向是放松的,神游的,此刻也全然忘了反应。
她睁着眼,看着楛矢越来越近,最后,却停在了她面前半指之距,须无邪如乍然被抽干了力气,猛地顿住,只见他胸口戳出一把剑锋,而他右手正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往后拧着。
待他的佝偻的身子如同被洪水冲塌的堤坝一般轰然倒地时,欢斯夜与岩秀才看见他身后还有一人,而须无邪的五指紧紧钉在他的胸口。
“扶风?”岩秀讶异出声:“你……”
“你认得他?”欢斯夜问道。
“他是你的死士。”岩秀看着她。
“我的……死士?”欢斯夜走了两步蹲下,仔细看着他。
“主子,”他口中喷着血沫,眼中情绪奔涌:“我一直未告诉你,我是,被须无邪带到大豫来的,我是,大留人,咳咳咳……”
“你先缓缓,不要说话了。”欢斯夜心中泛起丝丝酸味,又是一个被她忘记的人,却要死在她眼前。
“不,听我……说完,”他艰难地抬手,抹了抹嘴边的血渍:“我很感激,那年你将我捡回去,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做你的死士。”
他缓缓闭上眼,多年前那道清脆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
“小柳絮?你一个大男孩,这个名字……柳絮柳絮,不如,就叫你扶风吧,扶风之柳,柔且韧。”
真好听啊这声音,他多想就这么长长久久地听下去……
“他来了,主子,他……来了!”他忽然急急喊道,紧接着,就断了气。
“扶……风。”欢斯夜缓缓将他的眼睛合上。
她忽然痛恨,痛恨自己什么也不记得。
☆、不会食言
从肃慎铮口中得知,鬼心门此处据点,乃是在渌州,果然出了机关门,便身处渌州甚是繁华的长亭街。
一行人体量很是壮观,尤其是个个人高马大的肃慎精壮,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你说这些人瞅啥呢?”汉子们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可脸皮还是薄的,被人盯着看倍觉不自在。
“我哪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他们大多未出过莺歌岭,此刻,对周遭一切也有些好奇。
肃慎索离对渌州已是轻车熟路:“走,前头有家酒楼,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刚坐下,岩秀便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肃慎铮。
他草草看完,冷哼了一声,道:“及隽诜真是个跳梁小丑,不足道哉!”
“给我看看!”肃慎索离将信纸自他爹手中抽了过去,大略扫了几眼,道:“不过我们被押来渌州这半月,他竟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大豫撵着四处奔逃,大永当年也算是天下一霸,如今……”
他鄙夷及隽诜的同时,也有些对大永这个亡朝的感慨与惋惜。
而肃慎铮此次出乎意料地没有训他,而是跟着叹了一声,道:“他亚父我当年也见过,有几分大永末帝遗风,可惜……去的早了些……”
欢斯夜听这父子俩说完,问了一句:“及隽诜?是不是将你我带到西南去的那个?你先前还将人认作姑娘——哎,我不吃这个!”
只见肃慎索离匆匆忙忙地夹了块色泽诱人,油腻饱满的肉,要往欢斯夜碗里送:“这些日子你瞧着都瘦了,快多吃些肉补补。”
岩秀手轻轻一伸,便将他的筷子截在了半道,那块肉在两手四筷的支撑下颤出动人的弧度:“我夫人瘦些好看。”
接着手上微微用力,将他的筷子推了回去,肉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肃慎索离的碗里:“你多吃些,胖了也不打紧。”
他拧拧手腕,挥开他的筷子,一下将肉叉住:“我不胖!”
欢斯夜觉得好笑,肃慎索离确实是个不可食无肉的,一日三餐,无肉不欢。
他吃下那块肉,抬起头来却看见方才一本正经地说‘我夫人瘦些好看’的岩秀,面不改色地往欢斯夜碗里夹了个鸡腿,还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戳了几下筷子,就将鸡腿里的那根骨头给夹了出来。
他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伸筷子,就要去夹欢斯夜碗里的鸡腿肉。
还没够着,酒楼里忽然一声巨响,接着冲进来一群披甲佩剑的兵士,将大厅团团围住。
领头的睁着一双枣核般的眼,来来回回扫着整个大厅,先是皱了皱眉,似乎并未找到要找的人,可当瞥见岩秀等人时,双眼豁然放光。
手往前一挥,原将大厅围住的士兵里又分出一波,将岩秀他们坐的那张桌子圈了一圈。
领头的这才慢慢走过去,道:“这里头,谁是做主的那个?”
他问着这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岩秀。
肃慎铮慢慢站了起来:“不知阁下这是何意?”他瞥了瞥两旁立着的人。
他打量了肃慎铮几眼:“如今是不太平的时候,你带着这许多人招摇过市,本将军少不得要严查一番。”
“将军?”肃慎铮道:“不知是哪位将军……”
“大豫骁卫大将军,奉镇国公之命,捉拿逆贼及隽诜。”
“原来是骁卫大将军,”肃慎索离作了个揖道:“失敬失敬……”
但见此人轻蔑一笑,目光在旁边几桌肃慎精壮身上打转,似是等着他解释。
肃慎铮心中明了,道:“将军也说,如今天下不太平,出门,自然要多带些人。”
“带走!”那人心中吃定眼前这群人不简单,自不会就这般放过。
几人站起身,皆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对着骁卫大将军的肃慎索离瞅准时机,一把掀了桌子,又补了一脚,满桌饭菜溅了对面人半身,碗盘落在地上砸的噼啪响。
肃慎精壮自方才大厅被围时就浑身戒备,就等一声命令。此刻少主这一掀桌,皆如弦上之箭,嗖地射向敌方。
酒楼里有见多识广,波澜不惊的,可更多的,是平日里没见过什么血腥的老百姓,有的慌张乱跑,有的躲在桌下,唯一一样的,是受了惊吓的尖叫。
这位骁卫大将军应当是捉拿及隽诜心切,只带了两队轻骑,除了酒楼里的那些,剩下的都立在外头,如今听了动静,也都纷纷涌进去,将本就拥挤的大厅,搅得更是浑水一滩。
岩秀、欢斯夜与肃慎索离三人率先出了酒楼,驾马而去,肃慎铮随后也带着精壮们杀了出来,还抢了许多匹他们的马,扬鞭而去,留下一堆灰头土脸的大豫军士。
肃慎男儿平时打过温驯的鹿,更打过凶猛的虎熊,近身相搏,天下兵士怕是没有几个能敌过。
许是鬼心门实在作恶多端,连带着只要在里头呆过的人一时都脱不开血雨杀戮。
岩秀一行人方在渌州城郊汇合,便遇到了许久不见动静,却不料今日埋伏在此的高延王皋铎皓。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今日杀了尔等,东、西、南三处必定大乱!”皋铎皓骑在马上,眉宇间是说不尽的得意:“日后,再此地筑一石碑,我皋铎皓的丰功伟绩,必能流芳百世!”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肃慎索离啐道:“今日你死在这儿,说不定能遗臭万年!”
“黄口小儿,”皋铎皓道:“放狠话跟放屁一样容易。”
高延人凶悍更甚肃慎,此时双方磨刀霍霍,利剑锃锃,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皋铎皓在瞥见欢斯夜时,眉头一跳,看了她许久,忽然大笑一声,道:“许久不见,神女殿下,三年前神女相助,我皋铎皓,还未好好道一声谢。”
“噢?”欢斯夜顺势道:“那你要怎么谢?”
“自然是,”皋铎皓目光打了个转:“让你死的痛快点!”
霎时间两道白影自他身后跃出,看一身打扮分明是,玉门三巫!
可玉门三巫分明,在四年前大豫与高延一战中,死在了大漠中,如今这两位,到底是谁?
皋铎皓将众人或惊或怕的神情尽纳眼底,心中甚是快意,道:“没想到吧,我告诉你们,我高延玉门,有百巫,千巫,万万巫,玉门三巫,之所以叫玉门三巫,那是因为,只有三颗不死之心!”
除了皋铎皓微微的喘气声,周围一片寂静,毕竟玉门三巫的名头比鬼心门,更令人胆寒,鬼心门令人害怕,不妨说只是一种肉体上的同感,而玉门三巫则是令人一听,心中便是敬畏,与颤抖。
不过在此时的欢斯夜听来,跟没听过的花鸟鱼虫之名,又或是地名,若不是看岩秀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少不得要说上一句‘玉门三巫算个什么东西’这种话来。
不过她咽下了一句,咽不下第二句:“你不是说玉门三巫么?还有一个呢?”
皋铎皓的脸由笑转冷,再由冷转黑,怨毒地盯着欢斯夜,道:“神女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才是。”
她疑问地看向岩秀,他道:“死了。”
欢斯夜当即对着皋铎皓嗤笑一声:“不死之心,是说着玩的?”
她是全然忘了,当初是谁活活烧死了玉门三巫之首契与灵师,又将甲微、隐疾二位灵师逼的掏心自戕,若不是倪丰化一时不忍拦着,世间当再无玉门三巫。
“你!”皋铎皓双眸一瞪,似是要喷出火来:“你别得意,如今他们可不再对你的赤灵冰焰没辙了。”
两位灵师双臂一张,十指舞动,捏了个结印,直冲欢斯夜。
肃慎父子同时‘咻’地吹了个哨,一黑一金两片潮水般的地蠹四合而来,附骨之疽一般一层又一层地往二巫身上贴。
“你们先走!”肃慎索离转头对岩秀与韦长欢道:“我这黑地蠹刚吃了一顿千年流铁,还能抵挡一阵!”
岩秀点点头,携欢斯夜上了马,道:“你们小心!”
皋铎皓见欢斯夜一丝冰焰也未放就这么跑了,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心想道:“难不成,传言是真的,南诏再无赤灵冰焰?”
“追上去!”他道,同时命二巫收手,让他忌惮,并想用巫术对付的人,只是韦长欢与岩秀。
他麾下的高延人当即不再与肃慎精壮纠缠,抽身随皋铎皓而去,于是肃慎铮又领着人追上去。
岩秀带着欢斯夜直往东面去,但并不是他那年去肃慎避锋芒之时所走的那条路。
他在马背上,带着欢斯夜,时而侧身,时而弯腰,躲过飞射而来的箭,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是被后头的高延人追了上来。
紧随而至的是肃慎铮父子一行人。
周围杀声一片,白衣二巫再次朝欢斯夜而去,只是这一次,手中一片虚空,意想中的印结并未出现。
“干得好!我的肃慎地蠹们!”肃慎索离看着凭空乱挥,身形动作奇怪的两位巫师道:“被我的小虫子咬了,还想用巫术!”
“我改主意了,”欢斯夜呆呆地看着那两个有些僵硬的白袍,道:“我要肃慎索离的破虫子。”
岩秀将她一拉,又躲过一支箭:“它只能抑制二巫一会。”
“啊?”欢斯夜有些失望,拉过岩秀:“那我们快跑吧!”
岩秀哭笑不得,不由得想她日后若恢复了记忆,再想起自己今日这般没出息的样子,会不会懊恼的没脸见人。
他反拉住她,道:“他们如今使不了巫术了,咱们真的要跑?”
“嗯!”欢斯夜用力点点头,一脸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若一个坏人要害你,却反在你面前失了作恶的本事,你应当……?”岩秀对她格外耐心。
“赶紧跑!”她眼也不眨道。
“你想想,他打不过你了,你还……”他循循善诱。
“打他!”在岩秀鼓励的目光里,欢斯夜斟酌着开口。
岩秀郑重地点点头,从旁边抽了把剑扔给欢斯夜,拉着她几步就到了两个白袍跟前。
“保护灵师!”皋铎皓忙道,失了巫术的巫者就如同易碎的瓷器,得时刻小心地护着。
“陛下!”两道身影飞花踏叶而来,声音再熟悉不过。
“信繁、信玄!”岩秀道,这般惊喜的语气还是先前刚见到欢斯夜的时候。
皋铎皓能屈能伸,见势不妙马上就撤,行事作风与兵法战略皆如此,手底下的高延军也与他配合的十分默契,撤退速度极快。
“地蠹的毒,能压制他们的巫术多长时间?”岩秀问肃慎索离道,并未急忙追上去。
“三日。”他答道。
“从这里去不咸,只要半日,”他忽然道:“你们回不咸,我去追他们。”
“不行!”肃慎索离道:“要追自然是一起去追,怎么能让你一人冒险!”
“我有信繁、信玄,”他道:“而且此事应速战速决,不在人多。”
肃慎索离斟酌了一会儿,道:“好。”
欢斯夜正准备与他一块儿上马,谁知他却拦住了她,道:“在莺歌岭等我。”
“不行,我要与你一块去,”她道:“而且你说过,要将我……”
“欢儿,”他轻轻将她有些散乱的鬓发理到耳边:“我马上就会回来的。”而且此去,也太凶险了,他心道。
欢斯夜也大抵意识到自己在也许会给他添乱,没有反驳,只有些气闷地握着缰绳不说话。
“好了,”他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太久,你可是经常食言啊,一分开我真怕你……”
“我何时食言过了!”她道。
“头一次你我在月下立誓,山崩地裂也绝不分开,结果还是分开了,第二回,你让我等你回来,我等了,你也回来了,可你却将我忘了。”
欢斯夜原以为他是在诓她,可他眼里是清清楚楚的认真,她忽然柔软下来,道:“我在莺歌岭等你就是,不会食言。”
“好,”他搂过她:“食言多矣,能无肥乎,夫人记住,经常食言,可是会变胖的。”
欢斯夜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