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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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镇往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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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阿泉果然还是跟陶丝交往的事情来,中年妇女在背后八卦儿女的感情没什么让我好在意的。
和林橘阿姨打了个招呼以后,我就抬脚想去找穆里良了,但是突然想到,我带来的消息,对她而言绝对算是好消息了。说不明白出于什么心理,我停下来,走到她身边,说了句:“阿泉有女朋友了,阿姨,这下你不用担心他会来找你们阿良了。”
她愣了一下,我进房间找穆里良了。
他在埋头写题。
我走到他身边,看了一下,他满草稿纸的音符。
“我问了,是陶丝。”我说。
他捏了捏手里的笔,然后放下,说:“挺好。”
我们相对而望,都勉强地笑笑。
哪有什么好不好。好不好哪里轮得到我们来说。
两天后,我们就中考了。
那天早晨我起床以后,站在门口漱口,却没有见到对面家的穆里良。我记忆里,他总是要比我快的,我都起来了,还看不到他,就算不正常的状况了。
到我吃早饭的时候,才听到对面有林橘阿姨喊穆里良的声音。
“阿良,起床了!”
我放下碗,跑出去,问林橘阿姨:“阿良还没有起来吗?”
林橘阿姨说:“没呢。”
妈妈在家里喊我回去,我犹豫了一下,回去了,有些不安地继续吃早饭。
过了一会儿,穆里良才出现。这时候,我饭都吃好了。又跑到他家去,看看他的情况。我始终觉得不对劲儿。
“阿良,你怎么了?”我问。
他坐着,抬头看看我,回答说:“没事儿,发了点烧。”
“今天要考试啊。”我着急了。
“能考。”他很淡定。
“什么时候烧的,吃药了没有?”
“前天晚上就烧了,吃了,没什么用。不过能考试。”他笑笑。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沉默,平静,却盖不住满眼的苦涩。特别,特别想拥抱他。我发现,我常常想拥抱他,哪怕他因此感觉到一点儿温暖和爱也好。
是我告诉他要争取,要勇敢。我也应该勇敢给他看。
于是,我伸过手臂,把他抱过来,他有些僵滞,接着便渐渐放松下来,把头靠在我怀里。
“阿良,加油啊。”
他将脑袋更深埋了一些。这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信任。
他就是这么在低烧里考完两天试的。我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自己也没有提,只有尤因在旁边咋呼咋呼个不停。
我首次觉得尤因真是又烦又让人懒得打断。


第11章 
到七月底,录取结果都出来了。
我上了镇实验,尤因险险地上了市一中。而穆里良,他没上市一中。
他竟然比尤因还少几分。
我并不惊讶。无论是他真失手,还是有意失手,我都能理解,他不想去市一中了。林橘阿姨也没有对这个结果说什么,也许她也根本不希望穆里良考去市一中。
不过,穆里良这样的学生,很快还是惹得镇实验打电话来,问他愿不愿意进本校学习。于是,他就跟我一起去了镇实验。
“我们又在一起了。”挂了电话后,他对我笑道。
我说:“嗯,对啊。”
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我们都曾经承蒙阿泉照顾,可更多时候,我们俩才是真正的相依相靠。
这年八月底,我们开始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尤因刚走的一段日子,还时不时跟我们打电话,久了以后,也不怎么联系了。不到一个学期,我和穆里良,就和里桐市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了。
一岁寒秋一地叶,风儿打翻去年船。别说花儿会再开,舍不得的竹签儿早干枯。
清晨又有鸟啾啾,却认不得它影子。院里死了小蚂蚱,熟悉的虫儿群儿群食之。
我们度过了平静的两年多。
高三的时候,林橘阿姨开始生病了。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病,反正总是听到她咳嗽。到我们高三快结束的时候,她就不太适合照顾明明了,郑叔叔便把明明送到了爷爷奶奶那边。
明明送走不久,林橘阿姨就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她被送去医院的傍晚,我和穆里良刚好放学回来。
穆里良才进家门没一会儿,就背着林橘阿姨出来了,郑叔叔跟在后面,说:“快,快!”
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还来不及问,穆里良和郑叔叔就都已经跑出去了,家门都没有关。
我看着,心里慌得不知所措。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过去把他们家门关上。
然后,我就看到他们客厅的地板上,有一小滩红色的东西。我想起之前听到的林橘阿姨剧烈的咳嗽声,猜想,这可能,是她咳出来的。
我吓得手心一片冰凉。
由于她平时也在咳嗽,所以刚才她咳,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呆呆地看了一下那滩像血一样的东西,我胆寒地关上门。
回到自己家里,我妈妈看看我,只是叹了口气。
这样,林橘阿姨就住院了。
我们高中离家里近,所以我和穆里良是不住校的。这样,每天下午放学,我都陪着穆里良顺路去看一下林橘阿姨,明明也会来,爷爷奶奶几天带他来一趟。
明明已经上幼儿园了,会写字画画了,尤其喜欢画画,他时不时就给林橘阿姨带来自己的作品。林橘阿姨会很高兴。
明明问:“是不是妈妈回家了,明明就可以回家了?”
林橘阿姨说:“是啊。而且,明明画画越漂亮,妈妈就能越快回家哦。”
明明说:“那明明就多练习。”
林橘阿姨摸着他的脑袋,说:“真是乖孩子。”
这时候,穆里良就在旁边笑。我猜,他一定很羡慕明明,从小就和妈妈亲,也和爸爸亲。
因为穆里良家已经没有人做饭了,我妈妈就总是让我把穆里良带回家来吃饭。
这么长时间了,大人们已经不再记得过去对孩子们的那些围困和歧视了。别说他们,就是我们自己,又记得多少啊。那还是我们自己受过的呢。
我妈有时候对我开玩笑,说:“你看你,小时候去人家家里吃多了,现在该还了吧?”
我说:“那也是我还,我来做。”
林橘阿姨的病,让我开始心疼我妈妈了。我害怕有一天我妈妈也病倒,所以,当时有什么能做的活儿,我都帮她分担。
我妈认为我的改变是所有大人喜闻乐见的。
因为穆里良家已经没有人做饭了,我妈妈就总是让我把穆里良带回家来吃饭。
这么长时间了,大人们已经不再记得过去对孩子们的那些围困和歧视了。别说他们,就是我们自己,又记得多少啊。那还是我们自己受过的呢。
我妈有时候对我开玩笑,说:“你看你,小时候去人家家里吃多了,现在该还了吧?”
我说:“那也是我还,我来做。”
林橘阿姨的病,让我开始心疼我妈妈了。我害怕有一天我妈妈也病倒,所以,当时有什么能做的活儿,我都帮她分担。
我妈认为我的改变是所有大人喜闻乐见的。
我们都希望,在医院里,林橘阿姨能好起来。可事实上,帮助却不大。她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还整天吊着盐水,我每次去看她,都觉得她好受罪。
“你害怕吗?”探完病,走出医院,我问穆里良。
他站在台阶上,望着眼前的马路。那目光,茫然无助,让我的记忆神经被深深地刺了一下。好像,我曾经也陪谁站在这里,这样毫无办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无论那一切是冷清也好,热闹也罢,终究对我们,毫无拯救作用。
人活着,真是太孤独了,太无能为力了。
穆里良说:“优茗,我不知道。”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瞬时想起来了。
是阿泉,我曾经陪着阿泉站在这里。
那晚,阿泉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想到这里,我眼眶一胀,惊人地一下子流下眼泪来。穆里良转过头,看着我,说:“优茗,你怎么哭了?”
我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替我擦掉眼泪,说:“回家吃饭吧。”
我们便回去了。
之后有一天,我们去看林橘阿姨,明明也来了。林橘阿姨那天精神比往常好许多,心情也很好,我们说话,她一直笑,拉着明明的手。
我们要走的时候,她突然叫住我们,对穆里良说:“阿良,你和叔叔说一下,让我出院吧。”
穆里良诧异地瞪了一下眼睛,说:“妈,你还没好呢。”
她说:“我一定要回家。”
“妈……”
她很坚持,说:“妈妈真的想回家了。”
穆里良顿了顿,点点头,说:“好,我回去跟叔叔讲。”
她满足地笑起来,又转过头去和明明说话了。
第二天,林橘阿姨就搬回家里来了。
那两天,天色总是阴沉沉的,又不下雨。这样的天气,让人觉得特别压抑。我和穆里良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不说话。
林橘阿姨回来之后,再也没有了那天的好精神。或者说,几乎是要完全萎蔫了。像是一朵花,已经完全不能吸收水分,给她再多养分都没有用了。
那天,天气突然放晴了。一大早就阳光明媚,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喜悦。出门上学的时候,我心里就被这些明晃晃的阳光弄得好躁动。
事情发生在中午。还没到放学时间,穆里良就接到郑叔叔的电话,挂了之后,转头跟我说:“优茗,我要回家了。”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跑了。
我抬起手,不知所措地喊着:“阿良!”
然后,手上的手链突然断了,上面串着的冰凉凉的珠子掉了一地。我愣在那里,低头看着那些散落的珠子,它们纷纷跳着跃着,四散开来,仿佛要去往何处。
快四年了,这串手链从来没有断过。
我喃喃道:“阿泉。”
那天,放学后,我独自赶回家。
走进大院,院里的老人都坐在自己家门口。见我进来,一个二个地抬头看看我,没有说话。我迟缓地走向穆里良家,却不敢进去。
于是,我就那么站在他们家门口,听到,郑叔叔的呜咽声。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刺眼得不可思议,大院的模样在毒辣的太阳光底下,异常狰狞。我心里颤抖得血液无法正常流通,我觉得好冷。
这天,离我们的高考还有二十四天。穆里良从此没有妈妈了。
我的妈妈从大院另一侧的我的家里走出来,端着菜盆子。她看到立在穆里良家门前的我,目光好温柔,又哀伤。我望着她,眼泪马上就出来了,便立刻抬起脚跑回家,搂住妈妈的肩头。我已经比她还高了,头靠着她的肩膀要低下去。
她单手抱着盆子,另一只手腾出来,拍了拍我,说:“妹妹仔,多陪陪阿良。”
我流着眼泪点头。
合欢镇有习俗,家里有人去世的当天,自家人不能下厨。可由亲人或朋友代替。但是,郑叔叔家的亲戚都还没有来。
傍晚,我过去帮郑叔叔家做晚饭。
穆里良始终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我近乎不敢看他,又忍不住时不时瞄瞄他,谁也无法判断他在想什么。
林橘阿姨躺在床上,像睡着了。
我好难过。
饭做好了,郑叔叔喊穆里良:“良,吃饭了。吃饭吧。”
声音嘶哑。
我垂下头,盯着脚尖,眼泪从眼角渗出来。
“叔叔,我回家了。”我说。
“好。孩子,谢谢你。”郑叔叔在桌旁坐下。
我后退两步,才敢转身离开。
我好希望穆里良哭。
又好害怕他哭。
夜里,我不敢睡觉,开着房间的窗户。和以前一样,我一直面对窗户躺着,看着穆里良家和原先的阿泉家的灯光。
可是现在阿泉的家不再是这里了,望过去,总感觉物是人非。然而怎么物是人非,也比不上穆里良的悲剧让我来得揪心。我就那么一直望着,不敢闭上眼睛。怕闭上眼睛再睁开,我就看不到穆里良。
心里吱呦吱呦地拧着疼。
深夜了,别人家陆陆续续地熄了灯,最后,只有穆里良家还亮着。月亮很好,院中那棵樱树树影婆娑。我好累。
我想我是睡得很沉了,不然怎么连穆里良来到我窗前我都不知道。
看到他,我吓了一跳。发现天已经大亮。
“阿良!”我弹起来,跳下床跑到窗边。
“去学校了。”他说。
“你要去学校吗?”
“快点儿。”
“我……哦,好。”我答应着,他就转身走到樱桃树下等我了。我望着他,他低着头。樱桃结得真多啊。


第12章 
就这样,我们仍旧正常上学。林橘阿姨的葬礼也正常进行了。仿佛除了手臂上带着的黑纱布,穆里良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我始终不敢问他疼不疼,怕不怕。
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
直到有一天傍晚,天快黑了,我去体育场跑步,在足球场那边的阶梯看到他。他身边有酒瓶和烟盒。
“阿良。”我站在顶处,看下去,喊他。
他抬起头,看着我。我看到他哭了,脸上都是眼泪。我走下去,坐在他身旁。“你抽烟了?”
他抹了抹眼泪,看着我,格外严肃地说:“我不会,呛到了。”
我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捡起烟盒摇了摇,还有。就打开拿出一支,叼在嘴里,拿他脚边的打火机点燃,然后吸了一口,鼓了鼓腮帮,吐出来。
“看懂了吗?”
“为什么烟会从鼻子里出来?”他问。
“鼻子嘴巴通上气了呗。”我说。
他看着我把一支烟抽完。
“谁教你的?”
“阿泉。”
他点点头,然后转回去,没再说话。
不知道他是否想起阿泉。不对,他一定想起了阿泉。可是,阿泉真的已经离开很久了。我都快要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那么久,他都没有回来过。他该已经上了大学了,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他上了什么大学呢。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一直到天黑。穆里良捡起烟盒跟打火机,塞进口袋。又把唯剩的半瓶酒喝了。
我看着地上的酒瓶,便明白,在我到来之前,他一定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望着他喝完那半瓶酒,我默默地帮他把垃圾收拾起来,丢进垃圾桶。
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体育场。在教学楼和校道的岔路口,他停下来。
“优茗,我们逃课吧。”
我抬头对他笑,说道:“好啊。”
于是我们直接走向校门。门口的校警探头看了看我们,竟然什么也没说。
我们就出去了,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路。
月已经是一道月牙,两角向上翘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不管怎么样,我相信,穆里良会慢慢好起来。等高考结束,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考试往往意味着终结和起始啊。
后来累了,我们在石南路路口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穆里良靠着椅背,突然哼起调子来。好耳熟,想了一下,我发现那就是以前我们在初中校园广播里常听到的那首曲子,那时候我一直想问这是什么曲子来着。
“阿良,这是什么曲子?”
“巴赫的一支长笛协奏曲。”他回答,想了一会儿,又说,“编号是BWV 1031。”
“初中的时候,校园广播经常播放,你记得吗?”
他点点头,说:“学校那时候放钢琴版,钢琴版更美好。”
“好像阳光从树缝里落下来的感觉。”
他笑了笑,望着远处。
“有时候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穆里良指了指路灯,说,“你看,它照亮了夜晚的路,人们从光下走过,却已经习以为常,不曾感激。哪一天它如果坏了,路人反而抱怨它。”
我抿了抿唇,试图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可是,我找不到言辞。他说的是事实。人们不会感激习以为常的恩情,而人生,也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期待的。当你心中没有爱的时候,能够期待什么呢。
“优茗,如果你是我,你会去死吗?”他问。
“不会啊。”
他侧头看着我,“你不绝望吗?”
“绝望啊。可是,”我思考着是否要说下面的话,因为听起来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他还是看着我。
“我不希望你死啊。”我说。
他笑了。
“我没有妈妈了。”间隔了一下,他又说,“也没有,阿泉了。”
我猛地扭头望着他,不禁有些颤抖地问道:“你还,惦记阿泉?”
他低下头,用双手抱了一下自己的整个脑袋,低声说:“一直,一直。没来没有忘记过。所以,才那么孤独。”
他说:“优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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