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便动手为卷卷接骨,他看似随意的抓住某个关节,双手熟练的一扭,只听见“咯噔”一声,老者笑着说:“好了,再敷上药不出七天就好全喽。”
唐棣看卷卷刚才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嘴角带着微笑,仿佛置身于一个香甜的梦境,恍然不觉,才知道老者真的是医术高超,于是问道:“大夫神乎其技,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老者正在倒腾他的药箱,听了这话有些不悦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带着眼睛却跟看不见一样。我的名字不都写在店门口了吗,妙手堂,老夫姓妙,名手,你可以叫我妙大夫。”
唐棣艰难开口道:“原来如此,妙大夫真是有趣啊。”
妙大夫接过话茬,哈哈大笑道:“有趣就对了,人活一世,求的就是有趣二字,其他都是身外之物,不以为意才好啊。”
唐棣说道:“妙大夫医术高明,医德仁厚。我此刻还有急事不得不离开一阵子,烦请妙大夫先帮忙照顾我的…朋友。至于身外之物,刚才走的急,等我回来再一并结算,希望妙大夫能不以为意。”
妙大夫大笑着拍了拍唐棣的肩,说道:“有趣,有趣,年轻人啊,你自去便是。”
唐棣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卷卷,开口道:“妙大夫,麻烦您了。”于是出了医馆,骑上黑马扬鞭原路返回。
卷卷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接近黄昏,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榻上,转过头就看见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柳絮在街道上散漫飞舞。
手臂上的伤好像不那么疼了,而且传来一种清凉的感觉。她坐起来,发现手已经被包扎起来了,看来上过药而且已经消肿了。
搜寻着睡着前的记忆,自己好像是闻了一个老爷爷递过来的瓶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个老爷爷不就是坐在前面那个哼着小曲儿的看着医书的人吗?
卷卷开口唤道:“大夫。”妙大夫循声望去,看见榻上一个小姑娘正在看着他,大吃一惊道:“小姑娘,你是谁啊?”
这下轮到卷卷吃惊了,她问道:“啊,不是你帮我接骨的吗?”妙大夫闻言,走到卷卷身边查看她的手,点点头道:“是我的手法没错,小姑娘别见怪啊,老头子老了,好多事经常容易忘记。
卷卷抽了抽嘴角,问道:“那大夫你还记得那个跟我一起来的…人到哪儿去了吗?”
妙大夫认真思索道:“你是说那个有趣的年轻人吧。他好像说麻烦我照顾什么身外之物,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
卷卷不解道:“什么叫身外之物啊?”
妙大夫笑道:“身外之物就是抛弃掉也不觉得可惜的东西啊。”
卷卷咬牙道:“混球,连我睡觉的时候都不能说句人话吗?”
妙大夫看见卷卷的样子,问道:“小姑娘,你是不是饿了啊?”
卷卷说道:“大夫,你叫我卷卷吧。”
妙大夫欣然道:“卷卷小姑娘,那你叫我妙大夫吧。”
“喵大夫”卷卷不假思索道:“是因为你属猫吗?”
妙大夫哈哈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走吧,猫大夫带你吃饭去。”
卷卷摇头道:“虽然我很饿,可是我的姐姐和弟弟还没有到这里来,我要等他们一起吃。”
妙大夫想了想说:“那你总要先吃药啊,走,我带你吃药去。”
卷卷困惑道:“猫大夫你不是开医馆吗,吃药也要到外面吃吗?”
妙大夫挠头道说:“这个,那家的药特别好吃,我带你尝尝去,快走吧,这个时辰正是吃药的时候。”
卷卷就这样一知半解,半哄半骗的走出了“妙手堂”。
夕阳向大地洒下一片光辉,千百株柳树在暮霭里飘摇,柳絮依旧慵懒的飞着,偶尔停留在空中几秒像是打量路上的行人,然后白了一眼自顾自的走掉。
卷卷手上缠着绷带,跟着妙大夫进了一家店铺,牌匾上写着“青青客舍”四个字。妙大夫轻车熟路的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小二跑上来热情问道:“妙大夫,今天吃点什么?”
妙大夫刚要说出口,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挠着头说道:“出门时明明想好了的,现在又忘了。恩,那就先来两根棉絮糖吧。”
小二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张罗着下去了。卷卷开口问道:“喵大夫,你不是说带我来吃药的吗?怎么变成吃糖了?”
妙大夫笑道:“卷卷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柳絮可以消肿去瘀,所以这棉絮糖就是药啊。”正说着,小二拿了两团松松软软的棉絮过来,笑着说:“妙大夫,这位姑娘以前没见过啊,不会是你孙女吧。”说毕把糖拿给两人。
卷卷摇头道:“不是的,我是来找喵大夫接骨的。”
小二嘿嘿一笑说:“那两位慢用。妙大夫,你想起来要吃什么了再叫我啊。”
妙大夫正忙着吃糖,胡乱点了下头。卷卷看着手上的棉絮,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真跟糖一样。
妙大夫突然说道:“我想起来我要吃什么了,小二。不对,等他来我又忘记了,卷卷小姑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啊。”
“喵大夫…”卷卷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老顽童已经跑向厨房了。于是卷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吃着糖,不过这糖还真是好吃呢!绵绵软软的,桃子一定喜欢,他最喜欢吃糖了。
这时坐在她后面的几桌人仿佛巧合般的起身结账了,然后在出门经过卷卷的桌子时,其中一个人仿佛无意般的把卷卷从位置上拽了起来,卷卷刚想喊叫下一秒嘴巴就被捂住了。
由于人数众多,店里的人都没有发觉他们捎带走了一个小姑娘。
卷卷心道不好,用力咬住了捂住她嘴巴的手,那人一吃痛,手一松,卷卷趁机逃跑,边跑边叫救命。
那群人倒也机智,连忙追上去不说,口内纷纷喊着:“抓小偷啊。”卷卷撒腿疾跑,只能解释道:“我不是小偷啊,救命啊!”
结果路人不但不帮她拦截后面的人,更有帮忙要捉小偷的。卷卷真是欲哭无泪,只好往人少的地方跑。
漫扬的柳絮被急速跑过的人带起的风打乱了队形,只让人觉得心烦意乱。卷卷不知跑了多远,后面的喊叫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了,她看了看手中不舍得扔掉的糖,心想:可恶,我又不能使用仙术。这要是被追上了他们指不定把我像棉絮糖一样串起来烤了吃掉。这么悲催的想着,不妨脚下一滑跌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喊疼呢,就看见地上一道被拉长的影子把自己的身体覆盖在内。
她心下一惊,像拔出宝剑般的拔出手里的棉絮糖直指来人,结果就看见一把银色的伞在她的头顶盛开。
卷卷怔怔的看着银伞的主人,他就像身后飘飞的柳絮,让人难以捉摸,又像是冰凛的湖泊,深不可测。他并不低头,只略垂下眉眼看着身前此时正拿糖指着他的绿衣少女,然后眸光一转,径直看着追来的人。
追兵看到眼前的景象,纷纷在手持银伞的男子面前三米处停下,不敢再靠近。此时追兵们现出了原形,一名看起来像是妖众头领的小妖壮着胆子开口道:“白银堂主,我等奉碧潮堂主之命捉拿陌生可疑之人…。”被唤作白银堂主的男子丝毫不为所动,银伞下清冷的目光落在妖众的眼睛里传达出两个字:不屑。
被他的眼神所震慑,领头的小妖不敢再说,一瞬间,寂静像柳絮一样飘了过来。沉默了一刹那,撑着银伞的男子开口道:“这个人你们不准动,否则就是和我作对。”
清冷的声音落在妖众耳朵里却像是魔音贯耳,一干妖众寸步不移,没有人敢尝试违拗他的话。
终于那个领头的小妖一声喝道:“撤退!”于是众多妖众一齐沉默散场,无人回头再去看一眼身后的银伞。
卷卷此时已站了起来,看来这个人是救了自己,于是感激道:“谢谢你救了我,你在看什么啊?”
卷卷看见他的眼里仿佛透着黯然,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撤退的妖众扬起的尘烟和仍然不知不觉飞舞的柳絮。
她还在不解,结果一回神身后的银伞和持伞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卷卷朝着空无人迹的前方大喊道:“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她左右张望,杳无人影,回答她的只有闲逸的蝉鸣和优雅漫步的柳絮。
自在飞花轻似梦,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了唐棣沉吟的这句诗。
他手持银伞从柳絮中走来,忽而停住,背靠一堵粉黛墙,收起手中的银伞抵着地面。如果他再往前走几步,就会走过四四方方的院角,到院落的西面去了,但是他没有,他停在这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仿佛应和他的停留一般,有声音从墙的那边响起,就像是一股涓涓细流流进了湖泊一般的宁静悦耳。
“我不想与你为敌。”那声音飘进他的耳里。他轻抚银伞,开口道:“她不想动她,我便帮着她。”
那边的墙传来一声冷笑,声音再次飘来:“既然如此,我们就各走各路,看你能帮她到几时。”
西墙再无声音,他知道她走了。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转角的距离,此时沿着各自的方向,渐行渐远。
他撑着银伞,再次隐入漫天飞舞的香雪海中。
☆、就等你的一个眼神
日影西斜,卷卷的影子被黄暖的夕阳拉长,看起来有些落寞。飘飞的柳絮像是在夕阳的抚慰中逐渐睡去的孩子,困酣着双眼。卷卷似乎被这种气氛感染,慵慵懒懒的寻找着来时的路。
突然一抹格格不入的黑色闯入她的视线,是大黑马!她精神一震,欢快的一溜小跑过去,然后正好迎面撞上了从医馆里出来的唐棣。好死不死的碰到了伤处,卷卷一下子叫了起来,嗔怒的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同样嗔怒的眼睛。
卷卷本来还在生气,可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担忧于是只是干瞪着他。听到声音的桃子立刻冲了出来,阿李紧随其后,一看到桃子和阿李,卷卷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于是开心的笑了,对三人说道:“我回来了。”
耀眼的夕阳下,唐棣觉得一瞬间眼睛里除了光芒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一场景仿佛似曾相识,他站在那里,默然无言。
“你跑去哪里了?”桃子拧着眉毛,鼓着嘴,叉着腰道:“大哥说过,病人不能乱跑。”卷卷知道这只小桃子是在别扭的关心她,于是弯下身子笑眯眯的说:“小桃子…”
“尤其是那些断了手的菜。”桃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卷卷表情一僵,直起身子改口道:“死桃子,你别以为我现在一只手就收拾不了你。”
桃子见势就跑,卷卷一面追着桃子,一面喊道:“死桃子你站住,我保证不打你。”
桃子一边跑一边喊道:“早知道你断了一只手还这么暴力就让你断两只了。”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阿李这边和妙大夫告了别,仍走出门来,看见唐棣微怔的看着正在打闹的两人,于是问道:“唐少爷,你没事吧。”
唐棣回过神,微笑说:“以后别叫我唐少爷了,叫我唐棣便是。”
阿李也笑道:“好,那你也别叫我蒲姑娘了。”
唐棣看着嬉笑打闹的两人,浅笑道:“他们俩还真是有活力啊。”
阿李温柔的笑道:“好像回到了村子里,蒲村的黄昏也是这样温暖动人。”
唐棣看看天空,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劳累了一天。我们还是赶紧找间客栈安顿下来吧。”
窗外月挂中天,时有三五鸟鸣,窗内四人围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
“这么说,你差一点被一群奇怪的人带走,然后一个持着银伞的神秘男子及时出现救了你。”阿李听了卷卷的叙述后说道。
“没错,”卷卷打了个响指道:“而且他还说要是有坏人要欺负我,就是和他作对。”
“你确定他不是你的瓜果蔬菜兄弟吗?”唐棣幽幽道。
“我确定。”卷卷迎着唐棣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他为什么要帮你啊?”桃子一边咬着棉絮糖,一边开口问道。
卷卷托着腮,认真的说道:“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太可爱的缘故吧。”
唐棣幽幽的开口道:“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
桃子接口道:“可能因为断了一只手吧。”两人极有默契的碰杯,一饮而尽。
卷卷不淡定了:“桃子,你居然帮着这只混球说我。”
唐棣幽幽道:“说的好像桃子以前总帮着你一样。”两人相视一笑,再次碰杯。
卷卷看到两人突飞猛进的友谊觉得心里十分不爽,她指着唐棣道:“喂,混球,就不能好好说话了?你今晚说话怎么像只幽灵一样,而且总是针对我啊?”
唐棣闻言抬眼看着卷卷,卷卷也很有气势的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不是平时的轻蔑和嘲笑,而是一种看不穿的深邃。那是一种隐藏在瞳孔之后的情感,卷卷现在看不清也看不懂。
“这只混球今晚吃错药了吧。”卷卷这么想着,却是倔强的不肯移开视线,“我现在要是移开眼睛,那不是证明了他一个眼神就能打败我,不行,蒲卷卷,坚持住。”
唐棣突然笑了,幽幽开口道:“别瞪着我了,赶快去洗把脸吧,脏死了。”
卷卷连忙收回目光,揉揉脸道:“那个,我…”
“太厉害了,唐棣哥,三轮全胜啊。”桃子终于找到了能制住卷卷的人,眼冒星星的看着唐棣。
两人第三次碰杯。卷卷意识到又被摆了一道,看着这对无比融洽的难兄难弟,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你们!都给我去死!!!”
阿李此时只好强忍着笑意安慰卷卷道:“好啦好啦,是他们两个不对,我们上楼去不要理他们了。”
然后转头看向桃子说道:“桃子,我和卷卷要先回楼上,你等一下吃完了把桌子收拾干净再帮我打一盆热水上来。”
“可是,”桃子奇怪道:“这些事情不是让小二做就可以了吗?”
阿李甜甜一笑:“那你做不做呀?”
“三姐~”桃子刚想撒个小娇,抬头看见阿李的笑颜于是咽声道:“我做。”
阿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这才是好孩子,当然如果你想找朋友帮忙也是可以的,如果这个朋友对你是真心的话,这个时候他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帮你;但是如果这个朋友是个混球的话,这个时候一定是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一旁悠闲的喝水。”唐棣听到阿李的话,差点没一口水呛死。
卷卷开心的抱住阿李说道:“三姐最好啦。”阿李笑道:“好了,我们快上楼吧,你的伤口还要换药呢。”
一面向阴郁的两人说道:“你们也早点休息。”
说完直接带着卷卷上楼,忽略身后幽怨的眼光。唐棣和桃子哀怨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女人真可怕。”
第二天一早,四人前往驿站的路上。“三姐,为什么我们买马不买车啊?”
桃子一边吃着棉絮糖一边问道。“马车行动不便,而且容易被破坏,相比之下,骑马就灵活多了。”阿李答道。
唐棣点头道:“阿李说的对,这个镇连通南北,商贾繁荣,我想应该能买到膘肥体壮的好马。”
卷卷问道:“可是买到了马,我们也不会骑啊。如果要学,会不会要很久啊?”
唐棣说道:“这个嘛,主要得看资质。”边说边拍了拍牵着的大黑马。卷卷侧目而视,唐棣说道:“我说的是马。资质好的马性子一般较野,不好驾驭,但一旦被驯服必定是难得的好马,所谓日行千里就是说这种千里马了。”
大黑马适时的嘶鸣一声,仿佛要证明唐棣的言论一般。卷卷心想: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