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被黄沙冲散掩埋,瞬间分崩离析,脱水枯萎,无数枯枝残叶从天空纷纷而下,一条沙河直冲云霄,恰似黄河之水天上来。
爷爷乘机收招,对阿李和二哥说道:“你们带着卷卷和桃子立刻离开村子去唐府,把这封信交给唐老,他会帮助你们的。”
“爷爷那你呢?”阿李问道。
爷爷不答话,他站在郁李林前,开始吟唱,光彩从林中散出,凝聚在他手上一个崇光泛彩之物。
爷爷看着手上发着光的物什,有一秒的沉思,接着他郑重地将手中之物交给阿李: “这是你的树心,一定要保管好它。”
“树心?”阿李不解,她从爷爷手里接过此物,树心立刻进入她的体内,融为一体。
爷爷点点头:“树心若死,你身为树灵也将随之死去。现在我将你的树心从本体里分离出来,这样即便村子被毁,你也能安然无恙。”
二哥将阿李的神情看在眼里,又看向和攻玉先生僵持的沉沙,皱眉开口道:“爷爷,难道连大哥也不是那人的对手吗?”
爷爷苦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你们为我护法,我有些话还要交代卷卷。”
他就地打坐,取出怀中的水球,战争开始前他将她锁在里面,现在他将自己的神魂放入其中。
“爷爷,战争结束了吗?快让我出去。”卷卷看见爷爷进来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她被困在这个空间里都快要抓狂了。
爷爷带着无比严肃的神情说道:“卷卷,我现在要解除你的封印,你什么都别想,专心跟着我念。”
卷卷从未看过爷爷如此严肃的样子,她知道事态严重,重重的点点头。
“心若风清,意似冰精,咫尺天涯,万物齐一。”
卷卷跟着念了一遍,空间里突然有清风吹起,她闭眼思索,仿佛极力在脑海中搜索着什么。
爷爷按住她的肩:“卷卷,把浮上心头的那几个字喊出来。”
卷卷此时的脑海就像一张地图,口诀似乎指引着她在寻找着什么地方,终于她感觉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光点,眼睛一瞬间睁开。
“北方!”
她话音刚落,水球破裂,空间应声而碎。她再次看清时已站在了地上,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震惊不已!
遍地的尸体,染血的河流,空气里浓稠的血腥味,这个地方乌烟瘴气,面目全非,堪比人间地狱,她简直不敢相信这里竟然是蒲村!她从小长大的蒲村,她坐在水车上仰望的天空,她躺在花田里沐浴的阳光,仿佛一瞬间破裂了!
卷卷止不住的开始哽咽,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是她造成了这一切!如果不是她偷跑出去,如果不是她擅自使用不灵环,现在就不会是这样!
爷爷捂住她的眼睛,亲切说道:“孩子别看,听爷爷说,你感应到的地方藏有巨大的力量,足够让村子恢复原貌的力量,也是让六界趋之若鹜的力量。你要去找到它,解救村子,这是你的使命。”
卷卷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爷爷,都是我的错。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不要让你和大哥留在这里!”
爷爷笑道:“爷爷老了,简单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你的旅途注定要历经艰险,九死一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等着我们再次团聚的那一天。”
他不再理会卷卷的哭喊,看着二哥道:“你准备好承担一切了吗?”
“是。”二哥的眼神坚定而清晰:“爷爷,等我们回来。”
阿李此时满脸泪水:“爷爷,等我们回来。”
他们带着卷卷和桃子往村口飞奔,小妖刚才被大哥打散,四处零落的小妖对他们并不构成多大威胁,他们飞快的向村口靠近。
“谁都别想跑。”攻玉先生此时突然大喝一声。
叶落归根。
在空中纷飞的枯叶得了指令而动,排列于村子的边缘,地面的投影上长出树根,根与叶在半空相接,形成一根根光秃的树干,无数的树干像栅栏一样将村子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爷爷手指拂过溪流,手上带着湿意在空中挥舞。
上善若水。
水流瞬间漫过堤岸,溢出小溪,覆盖了地面的血迹,掩埋了分裂的尸骨,清澈的溪水洁净如初,水位逐渐升高。
黄埃散漫。
沉沙手一划动,铺天盖地的流沙簌簌而下,上有沙雨,下有水流,在四周树干的阻挡下无法排出,村子就像一个即将被填满的密闭容器。
村口围满了小妖,严阵以待。二哥把卷卷交给阿李,说道:“阿李,我来拖住他们,你带卷卷先走。”
阿李说:“不行二哥,我要和你一起。”
二哥看着她,神色坚毅:“我帮你开路,你趁机冲出去。”
“二哥…”阿李还没说完,二哥向前疾冲到村口。
囫囵钉。
二哥朝着黑压压的妖群发动了远攻,被攻击的妖众纷纷带着仇恨的眼光向他冲来。
树牢。
绿色的枝条拔地而起,相互交缠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将妖众关在中间。
“趁现在,快走!”二哥回头朝她喊道。
阿李点头,迅速疾冲,飞跃过球顶直冲出村口。她落在柔软的草甸上,回头向村内望去,树牢已被刀剑砍破,密密麻麻的小妖蜂拥而出,二哥站在那里,目光穿越过向他逼近的妖众,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落在她的眼中。
“二哥!”阿李泪如雨下。
落叶归根阵完成,最后一根树干生起,阻碍了视线,隔绝了世界。她的眼中定格着最后一幕的画面,一把锃亮的大刀被小妖高高举到空中,向他头顶落下!
☆、又到唐府
阿李狠狠敲打着拔地而起的树干,直到手被磨破了皮,大树也不见丝毫的撼动。
树牢、流水、沙河将蒲村重重包围,就像是坚不可破的牢笼,隔绝了一切。她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明明他们只有一树之遥,却像是天地一样遥远。
她呆坐了很久,脸上泪水都被风干。她抬眼最后看一眼蒲村,将它深深刻在脑海中。然后她有些艰难的起身,向着宁阳镇走去。
她从未出过村子,眼前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不已。唐府,去唐府找唐老爷。阿李满脑想的就是这个念头。
她本想找个路人问问,结果就看到经过她身边的行人,个个都直了眼睛,都是神情呆滞的看着她。
人都是这样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吗?她不想再逗留在街上,只管自己往前走。
这时一个卖菜的小哥咽了口口水,直着脖子朝她喊道:“姑娘你找什么?”
阿李听他在叫自己,抬头回道:“我找唐府。”
话音落地,街道顿时炸开了锅。
“唐府我知道啊,走走,姑娘我带你去。”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嘿嘿,姑娘,你别听他的,我对唐府可熟了。”
“你连唐府的门都没进过,熟哪门子啊?姑娘,要去唐府你找我可是找对人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带着路,阿李有些局促不安,却看不出他们有恶意,于是跟着他们三转五拐后,一座清雅大气的府邸出现在眼前,匾额上正是“唐府”二字。
“姑娘,唐府到了。”一个小哥指着府邸,不住的看着阿李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以前从没见过。”
阿李点了点头:“我来唐府找人。谢谢你们了。”
大家连忙摆手,纷纷说不用谢,各自散去了,有几个小哥还恋恋不舍的回头,毕竟这么漂亮的女子,多看一眼就是多赚一眼啊。
阿李上前拍门,不多时唐管家探了门出来,他打量阿李一番后客气问道:“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阿李相信这里就是爷爷所说的唐府了,“我找唐老爷。”说着从袖中取出爷爷的书信,递给管家,“这是我爷爷的亲笔书信,烦请代为转交。”
管家接过书信,说了句“稍等”,复又带上了门。
“老爷,外面有一位姑娘说要找你,还带着一封她爷爷的书信。”管家将信件呈上。
“莫非,”唐老爷心思一动,展开信纸,纸上只一个斗大的“蒲”字。
唐老爷忙对管家说道:“快把那位姑娘请进来。”管家答应着去了。
这里唐老心想:昨日见村长神色有异,今日就有人带着亲笔书信找上门来,难道遭了什么变故吗?
思索间,阿李已被引至大厅,唐老端详阿李,却发现从未见过她,开口问道:“姑娘是何人?来我唐府所为何事?”
阿李看着眼前的人,年近半百,精神矍铄,浑身上下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这应该就是唐老爷吧。
她回道:“我叫蒲李,是蒲村长的孙女。今日突然造访,是受爷爷所托,望唐老爷施以援手。”
唐老爷捻须点头道:“果真如此,姑娘说要我施以援手,不知我有何处可以帮忙?”
阿李说:“爷爷说,唐老爷见信后自会明白。”
唐老点头不语,心想:蒲老不愿明说,定是有难言之隐,但既托付我于危难之中,这是将我引为知己至交啊,我怎可袖手旁观。
于是对阿李说:“姑娘你且在敝府住下,我既受你爷爷所托,必定护你周全。”
阿李躬身道谢:“多谢唐老爷。”看来这个唐老爷是个难得的好人,不问缘由就肯收留我,爷爷,如果这是你安排好的第一步,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唐老爷摆手道:“我与你爷爷是知己,况小儿身患顽疾,若非蒲大夫妙手,哪有今日。姑娘且安心。常福,你收拾一间干净的客房让蒲姑娘住下。”
管家答应着带着阿李下去了,唐老爷这边负手凝思了一会儿,抬步向唐棣的房间走来。
唐棣手握着一卷书正在出神,看见他爹进了来,忙放下书起身道:“爹,您怎么来了?”唐老笑道:“什么书看得这么入神啊?今日感觉如何?”
唐棣回道:“不过老样子,今日精神倒好些。”
唐老爷皱着眉:“我怎么觉着脸色比平时更白了些,昨天蒲大夫来看你时怎么说的?”
“蒲大夫?”唐棣疑惑道,“这个月蒲大夫不是还没来吗?莫非爹你记错了?”
唐老爷奇怪道:“怎会,他们祖孙三人昨日刚造访府上,蒲大夫到你房间为你诊治,你不记得?”
唐棣心下一惊,为什么自己毫无印象,无论怎么努力去想,昨晚之前的记忆都是一片黑暗,像是沉沉的睡了一整天。但自己醒来后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影子不断搅乱自己的心神,书也看不进去,总是反复出现一个模糊飘忽的身影,看不清也抓不住。“孩子,你怎么了?”唐老爷着急的声音把唐棣拉回了现实。
唐棣看着他爹满是担忧的眼神,于是笑道:“爹我没事,可能昨天没休息好,现在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不过蒲大夫说我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了。”
唐老爷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不过不知蒲村长一家遭了什么变故,昨日我见他脸色有异,今天他的孙女就带着他的亲笔书信找上门来,看那姑娘的神情,倒像是经历了大灾祸一般。但她不肯细说,我也就不好多问了。”
唐棣诧异道:“蒲村长有孙女吗?为何没听他说过?不会是别有所图吧。”
唐老爷摇头:“那书信确是蒲村长笔迹,况蒲姑娘温柔大方,举止有礼,不像是鸡鸣狗盗之人。我将她安置在西边的客房里,跟你说一声,倘或遇见不至于误会。好了,怕你觉得累了,爹走了。”唐棣亲自将唐老爷送出门外,陷入了沉思。
“没事了,可以出来了。”阿李柔声道。卷卷闻言化出人形来,看到周围没有二哥的身影,慌忙道:“三姐,二哥怎么不在这里?”
阿李心里一痛,垂下眼帘道:“二哥为了帮我们开路,留在了村子里。”
卷卷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大哭一场,但她知道三姐只会比她更难受,她不敢在三姐面前流泪。
桃子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卷卷的这幅模样,他笑道:“卷卷你那是什么表情,难看死了。”
卷卷只是撇过头去,不与他争辩。桃子正觉奇怪呢,一转头就看见阿李微红的眼睛,更加疑惑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一打量四周自己发现不在村子里,爷爷他们也都不在,这才心慌了起来:“爷爷他们呢?这里是哪里?”
阿李深吸一口气,按住桃子的肩膀柔声说道:“桃子你别急,听我说。”
唐棣闭眼努力回忆着那个身影,始终无法落下一笔,酣饱的毛笔不堪重量,在洁白的龙须纸上晕开一朵花青。唐棣睁眼,眼前浮现一抹青绿色,他越想越觉得不妥,昨天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今天府上又来了位不速之客,而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他放下画笔,决定去客房见一见这位蒲姑娘。
“什么?不可能,爷爷昨天还说要给我买礼物呢!”桃子拍案而起,大声喊道。
“桃子,这是真的。我亲眼看着村子被封印,爷爷、大哥和二哥,都没能逃出来。”阿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是却止不住的颤抖。
桃子哭喊道:“不,我要回家,我要爷爷!”
卷卷急忙拉住意欲冲出门外的桃子:“蒲桃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现在要是回村子,爷爷他们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经历过村子的灾难的卷卷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看着搞不清情况的桃子,她竟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桃子气急,指着卷卷骂道:“蒲卷卷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如果不是你偷跑出去,就不会引来敌人,村子就不会被攻击,我们也不会分开,这一切都怪你!”
“是!都怪我!”卷卷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可是爷爷说了,在村子没有获得解救之前,你就不能回去!”
“你凭什么管我?”桃子继续宣泄着自己的怒气,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只是睡了一觉竟然就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凭我是你姐姐,我就要管你!”卷卷受够了,她知道是自己的错,可是桃子这样当着她的面责怪她,让她觉得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我姐姐!”桃子脱口而出,依旧气冲冲的瞪着她。
“桃子你够了!”阿李难得的对他拉下了脸,“这不是卷卷的错,你这么说太过分了!我们是一家人,无论你怎么难过,你都不能说伤害家人的话!因为我们能依靠的、能信赖的就是家人,就是彼此,你懂了吗?”
阿李拉过三人的手握在一起,正色道:“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是!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去寻找那股解救村子的力量,而不是在这里吵架!你们听好了,爷爷把你们托付给我,我就要承担起责任。我要你们答应我,无论接下来遇到什么困难,我们是一家人,永远不离不弃!听清楚了吗?”
卷卷感受着从阿李手心传来的温暖,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没错,不管是多崎岖危险的道路,只要是和家人一起,她就充满了力量,并且不再害怕。
“桃子,”阿李喊道。桃子仍然别过脸不看卷卷,脸上犹带着愤愤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立刻抽回手,径直走到桌子前趴在桌面上,从始至终没有看卷卷一眼。
“真是感人啊。”门外突然有声音传来。
“是谁?”阿李顿时站起,摆出警戒的姿势,眼睛盯着门外,卷卷和桃子连忙躲进阿李的衣袖里。
只见唐棣以扇拊掌,从容不迫地走进门来。
☆、开诚布公
唐棣站定扫视空无一人的四周,然后看着屋子中间的阿李,“这话该我问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