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抄了一会佛经,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待得看仔细了茱萸手里的绣活,不禁笑道;“母亲这么好的针线,可是给谁做的,看着就费工夫呢。”
茱萸微微笑道:“贫嘴,明知故问。”
云心吐了吐舌头,指着云扬道:“可不是弟弟,睡觉不老实,总是被子盖不严实,才发热几回,可就叫人怕了。母亲定然是为着这个,才给他做的肚兜吧。”
云扬撅嘴道:“瞧云心说的,好似母亲是因着我受累了,你可瞧瞧,这里是两只肚兜,难不保一个就是给你的。还说呢,只怕是睡觉时候不老实的也有你一份。”
茱萸将手头的绣活放下,将云心、云扬分别揽上身;“你们俩可都是我的小心肝,又哪里分什么你我呢。前些日子我倒是忘了,这会子正好问问你们。先头喜儿从外有带回来的一个雀笼子,上面扎了一个小戏台,并着一水的小雀,如今可是在哪里了?我怎么就没瞧见你们玩了。”
云心看了云扬一眼,先是低下头来,复又缓缓说道:“这雀儿被关在笼子里,被束缚着不能飞,我们瞧着也觉得怪可怜的,如此小,怕是才离了娘亲。于是便拆了笼子,给放生了。想着只多就是一二两银子的事,左不过给喜姨便是了,总是人家雀儿母子团聚来的好。”
茱萸倒未曾想到云心会这样想,一时有些愣住,而后只将她抱入怀中:“倒是我小瞧你了,先前不知晓,你还存了这样的心思呢。从前还以为你们就只知道争吵苦恼,原来也是这样有大爱之心的,我倒是听了十分欣慰呢。”
云扬一听,不知为何,一时有些起了悲伤之状,茱萸忙又揽过云扬,柔声道:“怎么了?看着倒是有些伤心了,可是觉得母亲夸了姐姐,反倒有些不开心了?”
云扬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珠,摇了摇头:“儿子只是想着,母亲说十分欣慰,可是也不知晓,若是父亲瞧见了我们,会作何想呢。”
茱萸一时有些语塞,只望着云扬,心下满是愧疚,是啊,他们的父亲,可是她竟连一点影子也想不起来了,又能对他们说些什么呢。茱萸笑笑:“你们的父亲,该是极好的人,虽然母亲也记不真切,可是总觉得一提到他便会心有暖意。”
这暖意里,还有一丝丝的痛意,茱萸虽不明白这痛从哪里来的,可是也自然不会告诉云心、云扬。
茱萸正要拿出一本《诗经》,来予云心、云扬念着,就听到屋外婢女叫了一声:“诶哟!”
云心事先从茱萸膝上跳下,先出了屋门,跟着婢女上前看热闹。茱萸与云扬紧随其后,两人转过了游廊,就听见鼾声如雷,又闻到一股子的酒气熏天,茱萸暗暗叫着味儿太重。再定眼一瞧,可不是旁人,正是详婶了。
原来今儿个是详婶进宫给茱萸报庄园的账簿,巧着被女王请去吃酒,一时兴头上,竟然喝高了,不知了东西南北,也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茱萸院外就地睡下了。
茱萸想着,这地上凉,怕是要病了,忙叫人将详婶唤醒。详婶原还嘴里嘟囔着说着梦话,见有人来摇,还有些不耐烦,只晃着手道:“诶哟,哪个不开眼的,扰了你详婶子的美梦。”
详婶边说,边掸着手,仍旧不睁眼。云心从一旁拿来鸡毛掸子,只拔了一根鸡毛,在详婶鼻尖下头挠着痒痒。详婶自然是吃不消这一番逗弄,只听着两声“哈欠”的喷嚏声,这一时便醒了。
详婶睁眼一看,瞧见是茱萸在了,吓得忙爬起来又跪道;“诶哟,瞧我这庄稼人,净不长记性,又犯糊涂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从前公主还是贵人的时候,我这就闹过一次事,差点冲撞了王爷,可是,这会又重蹈覆辙了,真是个该死的老婆子。”
详婶边说,边抽着自个耳刮子,茱萸一时有些错愕,脑中只想着,详婶方才说的贵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原以为自个在宫里住的长久了,可是竟然却不记得以往这详婶是打过照面的。
这些年底下田庄的账簿都是经由喜儿或者余的宫婢传来的,因而茱萸也未曾得见这详婶,还想着许是不识得。如今听她这样一说,一时心下起了狐疑,便问道;“你可就是详婶了?你说先前见我时还是贵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因着我这些年记性不好,倒是忘了呢。”
详婶嘻嘻笑着:“可不是五年前,彼时公主肚子里可还怀着这孩子呢,老婆子承蒙您照料,还带了好些东西回农庄里去。当时公主还命人做了一道赛螃蟹来招待,那味儿,可美着呢。”
云扬哈哈笑道:“详婶,你哈喇子了,都流到坎肩上了。”
云扬这一说,倒是把诸人都给逗乐了,茱萸仍旧心下想着,所谓的赛螃蟹的事儿,隐隐约约好似起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可是又具体想不起来所谓何事,因而只得说道:“想来你是今儿个进宫送账簿来,又去女王那里讨了酒喝了吧?”
详婶挠头道:“是了,公主聪慧,一看就晓得了。女王赏赐的那都是好酒啊,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羊奶酒,真当是人间绝味,这醉死也值得了。”
云心插嘴道;“人倒是没醉死,倒是醉倒在咱们紫薇堂门前了。”
详婶讪讪地干笑了几声,茱萸又命人拿了一些醒酒的汤水来,给详婶吃了几口,方才觉着酒醒了几分。
2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写意(一)
详婶一时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只对着茱萸说道:“今日来宫里,幸得女王招待,这一遭算是把先前从来没见过,没吃过,没听过的都尝试了一边。只是不好,又醉了酒,幸得有公主这样的大善人怜惜我这贫苦老嬷。这真是无以为报,也只得回了田庄以后日日烧着高香,对着你们所在方向顶礼膜拜。就想着,叫佛祖保佑女王、公主们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什么的,这样最是稳妥。”
“倒是您这一把年岁,还来宫里头跑一遭,怕也是不容易,想来有你陪着说话,女王也是高兴的。这先前每年从庄子里收来的东西,我都有看过,那都是精挑细选,一看就是仔细的人,因而我这心里头,也知晓您的好来。今儿个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不如再带一些东西一道送回乡下去,也省得说你白来了宫里头一遭。”茱萸笑着说道。
请详婶吃了口茶,茱萸又唤来了婢女,因着喜儿不在,又怕底下人准备不妥,因而吩咐也仔细了些。不多时,就见着一群内侍又带了一车的物件来,这详婶见了早已喜上眉梢:“这前次,头一次见公主,可就给我带了一车的好东西,这回又给,可不是显得我这老婆子有些不知臊了。”
茱萸笑笑:“无碍的,这里有一匹蓝布,想来你们田间做活最是用得着,再给一个红色的里子,瞧着红火心下也喜气。再有就是一匹绸缎,拿回去做一身好的衣裙保够。还有一些吃食点心,和几包碎银,想来你路上也够用了。还有几身是我这里的旧衣衫,虽是旧的,实则也没怎么穿过,您拿去了,如何处置自然您自个看着办。”
详婶听了自然欢欢喜喜,又念了几声佛,方才说道:“这些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老婆子今儿个运道好,倒是什么都碰着了。只得又舔着脸,这收了是有些贪念了,可是不收吧,也是辜负公主一片苦心呢,那我只得先收下了。还有上次我托人送进来的梅菜干、茄子干,公主可吃了?味儿如何?要是觉着好,我再托人捎带一些来。”
茱萸笑笑:“这梅菜干早上混着粥吃,亦或者炖鸭都是味儿极好的,茄子干也是下饭,这几日亏着它,云心、云扬也是胃口涨了不少。”
云心见状忙道:“是了,是了,详婶,你可得记着下次多带一些菜干来,若是桌上少了这道菜,可就真真的乏味了。”
详婶笑的眼儿眯成了一条线:“可好,但凡是公主,小主子中意,我便是做个十车八车的菜干,也给送到宫里来。”
听罢,云扬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详婶,你可哪里去找这样多的车来拉,还十车八车呢,怕是你能找着一车都不易了。”
茱萸微微蹙眉,嗔怪了一句:“云扬,你又失礼了。”
云扬嘻嘻笑着,躲到茱萸身后:“娘亲,下次不敢了。”
详婶挠着头,讪讪笑道:“是了,这事搁往常,老婆子可不敢夸海口,真是要找一辆牛车都难。可是这几年行情可不同了,前些时日女王又放宽了与钺国的通商禁令,可不得,就连农庄里头都来了不少收农货的钺国人,那车可多着呢,想来借一借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拿近了说,这些时日来了个四爷,别的庄子都不去,就专门来咱们的庄子里头收,价钱也好,今年到年前,给公主送的银子怕是能涨一倍呢。”
听罢,茱萸又同她寒暄了几句,便命人将详婶与一应的赏赐一道送出宫去了。
瞧着天色尚早,茱萸又唤了云心、云扬到屋里头:“这些时日,你们画画的如何了?我叫你们画的紫薇堂呢?若是不问,怕是连个影儿也不给瞧着了。”
云心撒娇道:“娘亲,可不是早就画好了,只是怕入不得您的眼,又要训斥了……与其瞧了心下不痛快,倒是不如不看呢。”
茱萸轻戳了云心额头,笑道:“你这丫头,别的本事没长,这强辩的功夫倒是日日见长。娘亲不过是看看你们的习作,又不会吃了你们。这样扭捏,倒是不像娘亲的孩子了。”
云扬登时从椅子上下来,又往案旁的柜子跑去,将漆锁一开,却见着里头“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的东西。茱萸定睛一看,哭笑不得,可是连多日不见的步摇都在里头。
云心登时红了脸,指着云扬道:“你这个叛徒。”
云扬一下又躲到茱萸身后:“娘亲,这都是姐姐平日里藏东西的地儿,你瞧,我们的画也在里头呢。”
茱萸忍俊不禁笑道:“云心,倒是难为你了,还能想出这么一处地儿藏这么多的宝贝。”
茱萸边说,边俯身将两卷画抽出,又平铺到案上,分别用镇纸镇住,细细看了许久,方才说道:“这画功倒是长了一些,说明前些时日,也没全是在胡闹,可是有跟着师傅学到真本事的。”
云心一听,忙上前笑道:“娘亲可是夸我了?我就知道,娘亲独具慧眼,啥都瞧得出来。”
茱萸莞尔:“可是呢,你这画,不过就是几笔写意罢了。你瞧瞧咱们如今的紫薇堂,可得胸有成竹了才能画得这院子里的沟壑山水。若只是照着这膳食草木,亭台楼阁,一板一眼地画上,可还算不得是什么讨好的画,无非就是照本宣科,依样画葫芦罢了。你过来瞧瞧,这哪一出要添、哪一处要减,这什么该凸显,什么该淡描,你倒是好似全无章法了。山水显露多少,如何避免喧宾夺主,这些都是未有顾虑在里头的。倒也不是娘亲非要这样苛刻要求予你,只是想让你知晓,这一旦起了稿子,那也是不能马虎的,一笔一划,皆要端详仔细了,方才能成真正的风景不是?”
云心瞥了几眼那画,耷拉着脑袋说道:“娘亲的意思,孩儿明了了,下一次一定注意,定然全神贯注去画,再也不分心了。”
2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写意(二)
云扬瞧了一眼:“娘亲,阿婆说,姐姐的竹子可是画的好极了的,很是传神呢。说是这精神气倒是像极了爹爹的。”
茱萸微微愣住,不曾想云扬会这样说,只觉着心中无由来的一口闷气,只是勉强笑道;“这是女王护着你们呢,你们自个又哪里能明白自个的斤两。”
茱萸边说,边又指着云扬署名的画道:“云扬,你再瞧瞧你的画,可是比姐姐的还要差一些。有道是界划楼台,方得始终。你瞧,你这一点也不着意,游廊的栏杆也是歪着的,咱们屋内的柱子更是斜的,门窗也是颠三倒四,石阶也是坑坑洼洼。再瞧着屋子里头的姜花,你可是给摆到了榻上,倒真是爱花成痴了。”
云扬腼腆笑道:“娘亲总说喜欢姜花,因而云扬就想着,母亲榻上放一盆,许是夜里也能睡得更安稳一些。”
一语未了,茱萸心下涌起一阵暖意,笑道:“好孩子,但是你可不能叫着画平白让人看了笑不是?再看你画的这些婢女,可甭说什么疏密高低了,这衣裙袖带,都是缺了角的,又或者染了脸色,好好的俊俏丫头,变了黑面阎罗王,又或者好好的发髻,给画成了半个秃,这可不是怪了么。”
云扬点点头,奶声奶气道:“是的,娘亲,云扬记住了。”
茱萸示意云心、云扬近身来:“等喜儿回来了,我着她给你们扇一个风炉子,再预备些胶、画笔一类的。我方才瞧,这头几回,碟子也给你们打碎了几个,怕是也不全了,都得全部重新布置一份才好。还有这用色,也是极为考究的,若单说用胭脂色、明黄色只怕是单调了些。再添些颜色与画笔来,那便是全了,改明儿我替你们跟女王讨要一套,她那里倒是藏了一套好的。”
云心方才原来还在赌气,一时听茱萸如此说,喜的环住茱萸脖颈道:“那可真是好极了。”
茱萸轻刮云心鼻尖道:“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吧。”
云心一时脸上闪过一丝绯红:“可不是想着,今年外祖母生辰,得给她备样不一样的礼物来。我便与云扬商量,我们俩一同画一幅‘寿’字,娘亲觉得可好?”
茱萸微微笑道:“倒是亏了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孝心,阿婆真没白疼你们两个。”
至晚间,喜儿方才归来,只是瞧着面色不大好,茱萸也未多问,只要她多歇息,明日再来伺候。
再说过了几日,午间,茱萸正在屋内小憩,只听着有人来禀,说是王太妃来了。这王太妃往日里都在别馆住着,至今与茱萸也左不过是打个照面的关系。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茱萸仍穿戴了一番,忙命喜儿请王太妃进来。
待得王太妃到了房中,只一应地瞅着喜儿,不明意味地笑着,瞧得喜儿连连低头。待得茱萸将一干人等皆遣出了屋门,就听着王太妃道:“我来紫薇堂也不为旁的事,就只一件难为的事儿,不过是受我家浚儿所托,我也一时没了主意,便来跟大公主商量一番。”
茱萸笑笑,亲自给王太妃斟了一杯羊奶,递了过去:“太妃客气了,有什么话,自然直说便是了。”
王太妃道:“不过是我家浚儿,前几日,不知怎么的,就瞧上了你身边的丫头喜儿,叫我来跟你讨要。我想着,这不过是平常的事儿,喜儿本就是你贴身侍婢,但凡你首肯,自然也就无旁的事,只是想着,这多少要经着女王的耳中过。她一向就觉着我们浚儿不学无术,只怕是她老人家有什么成见,若是不同意,你说可怎么办才好。”
茱萸心下想着,这王太妃只怕是早已算计好了,是有备而来,倘若说自个不放人吧,又没什么好的缘由,还落了个不顾侍婢前程的名声。若是放人吧,这浚郡王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风流成性,只怕是喜儿也落不着什么好。
茱萸只平声道:“依我说,还劝太妃您好生劝着浚郡王一些,这外头,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就缺我屋里头这一个丫头了。再说了,这喜儿说是女王特命了放我身旁的,若是离了紫薇堂,少不得总要与女王禀报一番。女王只怕会说,这浚郡王整日不学无术,年纪轻轻,就左一个姬妾,右一个外头临时养着的,可不得误己误人。再说了,这浚郡王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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