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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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说-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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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久了,也有好些年不打理,早已经不结葡萄了,每年都只剩下些绿色的藤和枯黄的藤。
架子上边绑着一个瓦数不大的小灯泡,光正散了苏慎半边脸,另外半边是稍暗的月光。他嘴边凑了一个扁方形的银色金属壳子,跟着音调挪着位置,宋海林这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原来是口琴。
苏慎吹到一半,看着宋海林还在墙根儿底下愣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气息一个不稳,后边的调子转了个弯儿发出了类似嚎哭的低声呜咽,把他自己给逗笑了。他停下来冲着宋海林笑,“你杵那儿装树呐?”
宋海林朝他走了两步,问:“你会吹口琴啊?”
“怎么了,怀疑人生啊?”苏慎晃了晃口琴,“想不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会吹这玩意儿?”
宋海林摇摇头没说话。
他把口琴拿在手里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口琴,通身银色,在一侧刻着一个名字。
“我爸的。”苏慎突然指着那个名字说。
宋海林含糊地应了一声。在他的印象里,苏慎鲜少提他爸爸,提起来,基本上也都是借着些旧物的由头。爸爸的相片爸爸的书爸爸的口琴。提起来也只是这么几句话,没什么其他的描述。
他忍不住想起来刚才的梦,栾景年和他的那场谈话还像在昨天似的,令人胆寒地清晰着,他下意识地不敢接茬儿,想避过这个话题。
苏慎本身也不怎么喜欢谈起他爸爸,刚才吹了那一小段儿口琴,没顾得上跺跺脚动一动,周围绕了一圈儿一圈儿的蚊子,当他是个好欺负的,在他身上咬了些红疙瘩,现在反应过来,有些痒得难受。
他伸手在胳膊上挠了挠。
宋海林看见他的动作,凑近了看,说了句:“别挠了,越挠越痒。”
苏慎不管他,继续挠,“不挠也痒,反正都是痒,挠挠还能在心理上痛快点。”
他的皮肤白,平时稍微用劲儿一碰就能红上大半天,现在被他下了狠劲挠,更是布满了通红的好几道印子,一大片,明晃晃的看着就疼。
“说不过你。”宋海林摁住了他的手。
热乎乎地蹭着红印上,本来就有些烫的印子更是滚滚烫了,竟然真的像是解了痒似的。
顾不上痒了。
宋海林伸手从短裤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绿瓶子,拧开盖子在手心儿倒了些,刚要往苏慎胳膊上抹,那个味道刺得苏慎抽胳膊捂在了鼻子跟前。
“诶别动。”宋海林又重新把他的胳膊逮回来。
“呛的我头疼。”苏慎还是想抽胳膊。
“拿另一个只手捂。”宋海林提醒他。
苏慎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了鼻子跟前,“给我呛的都忘了还剩个胳膊了。”
宋海林笑,“感情您这智商忽高忽低就是给呛的啊?”
“我闻了风油精味儿就头疼。”苏慎皱眉头,想起了今天已经在考场上奋战了一天的高三学,还剩一年了,“听说高考考场上很多人用,万一到时候被呛的考不了星际第一怎么办?”
“隔着个头疼的距离星际第二也被你甩的远远的。”宋海林捧场地夸他,把他抹好风油精的胳膊抬起来,给他换了只捂鼻子的手,把刚才捂着的那只手给捞过来抹,嘴里还念念有词,“提前抹好了防着点儿蚊子咬。”
抹完胳膊,宋海林把手心儿里剩下的搓了搓,一股脑全抹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苏慎指了指脚边儿上的一盘蚊香,“防不住,蚊香点一晚上了也没用。”
宋海林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腿上有什么东西靠过去了,立马狠狠一拍。蚊子没拍着给跑了,被咬过的那块儿地方立马就痒了起来。
“当着蚊香的面儿呢,这蚊子也忒大胆了。”宋海林气得想笑。
“就是”苏慎跟着笑,“让蚊香的面子往哪儿搁。”
宋海林赶紧往自己露出来的小腿上又糊了厚厚的一层风油精。
糊完之后又蹲下准备往苏慎的小腿上糊。
苏慎没等他伸手,就笑着推了他一下,“我腿上又感觉不到,弄这么大味儿一晚上都散不了。”
他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就是阐述事实,以及逃避受风油精怪味儿的侵蚀。可宋海林听了之后,结结实实愣了一下,风油精突然掉在了地上。
小瓶子在泥地上弹了几下,没怎么挣扎的,就稳稳地躺在了那里。只往外洒了一小滴,和土混了起来,悠悠地在热土里往外蒸难闻的味道,卑微渺小,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宋海林手心儿还有一层油油的艳绿色风油精没抹开,他猛的抓住了苏慎的手,平静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安。他的声音剌着喉咙,低低地问:“哥,那场车祸,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苏慎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地也开始心虚。因为瞒着宋海林的那些过往,那些他连自己都一辈子不愿意去触及的事情。宋海林或许渴望着了解他的一切,他想,就像是他之前同样因为自己不了解宋海林而懊恼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上的风油精壳子,吐了口气,说:“你想知道?”
宋海林没说话,不置可否。
“说实话,你从村里听来的差不多也是我知道的全部,”苏慎垂了垂眼睛,“我不记得了,车祸之前的那六年,我真的都不记得了,不骗你。”
宋海林猛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苏慎笑了笑,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这样也好。其实我之前或许活得很开心,或许知道有爸妈是什么感觉,或许知道能走路能跑能跳是什么感觉,知道了,就会怨恨我现在的状态。”
我能忍受疼痛,可前提是,没有经历过不痛。
“我现在,就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天生这样,也挺好的。其实说我豁达也不怎么准确,如果我有了以前的那段儿记忆,也许还真做不到现在这么无所谓。”
苏慎对宋海林说出这些他平时有些难以启齿的话时,突然心里轻松了很多。他端着的那些骄矜自傲,累人,其实在你信任的人面前卸下防备,酣畅地示弱,不光不羞耻,还能感受到救赎。自己被自己救。自己被自己能接纳并且爱着那人的自己救。
宋海林抿了抿嘴唇。
“那你,”他试探着问,“恨那个人吗?”
他故意问得含含糊糊,可以模糊地代指司机,也可以是替他爸爸,替电话背后那个人问出来,恨吗?
苏慎从刚才说出来那些话开始,整个人都松懈了似的,他愿意在宋海林面前把他真正的弱点铺开了,愿意把他内心的黑暗、不甘心都掏出来了,他愿意迈出第一步,以后慢慢把他羞于启齿的一切都说出来。
愿意的这一瞬间,不管到底有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但在做出决定的这一瞬间,他很松快。
“恨。”他微微仰着脸,嘴角翘着,一如往常满心信任看着宋海林的姿态。眼睛里边只有宋海林,和薄薄的月光。
宋海林看着他眼底的月光,原本是暖暖的洒出来,可贴到他皮肤上的时候,却像是掺了冰刀子,凉到了心坎儿里。
他说,恨。


第46章 猝不及防的第四十六章
高三的学生考完试,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扔书活动,低年级的都基本都去看了热闹,攒了三年的雪片儿似的试卷从二楼三楼抛了一地,一摞摞按顺序码好的卷子在半空变薄散成几摞,在地上铺成更薄的一地。那些比枕头还厚的词典五三真题练习册,也都带着风似的砸在地面上,萧廖地被撞得腰疼,第一下的疼还没缓过劲儿来,紧接着掉下来的厚纸再次撞上,二次伤害。
这么薄这么小小的脆弱的纸竟然有这么么大的力量,砸得满学校到处哀鸣尖叫欢呼笑闹,这么薄薄的纸啊,能决定这些奋斗的三年的人的前程。拿着一张脆脆的纸进去,把自己的成果写在一张薄薄的纸上,最终结果会随着一张印满花花绿绿的背景的纸从大江南北寄到手里,然后再捏着蓝色的小小的纸坐上车,远离脚下踏实的泥地。
明明是这么脆弱的一张纸。
大家扭头四处看,诶你好,诶你好,你好你好你也好,你是三年前来的?你是两年前来的?你是刚来没几天的?刚来就跟着我们下来了,真倒霉。
互相看看,都是在桌洞里书包里架子上桌腿边箱子里的情谊,过去的某一天,我们曾经紧挨着叠在一块儿,然后你突然被抽走,那个叫笔的家伙在上边沙沙地写了些字儿,有时候会被撕一页折个角儿,然后再放回来,继续你和我、我和你叠在一起。当然也有时候,就乱了顺序,再也见不着面。
诶?那边不是那个叫笔的家伙吗?它也下来了?
你好啊。
你好。
苏慎坐在门口的栏杆旁边看着飞扬而下写满密密麻麻各色字体的卷子,心想,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哪能舍得扔下去呢?
明年,他大概不会扔吧。得留着。
上届高三学生考完试了,那他们就是准高三生了。现在课程进度已经快赶完了,暑假之前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仔细算下来,离他们扔书的日子也不算远了。
一楼的学生也都上赶着蹬蹬蹬跑到楼上,就想体验一把子扔书的快乐,整个走廊里都炸了似的,低年级的学生也跟着起哄。压抑过后的狂欢。
不闹到精疲力竭不罢休。
当然,还有一种罢休方式。
就是,大倪老师的怒吼。
他指着几个低年级的熟脸,把手指头尖儿都抵到了他们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满天飞,“你们也跟着能毕业了si吧,在这儿熬够了si吧,觉得自己立马上高考考场就能完好无损考个状元回来了si吧!si不si啊si不si!跟你说,你们这样儿的,现在进了高考考场连骨头汤儿都剩不下,还好意思跟在这儿乌拉呼哟呜你们!”
“还有你们高三的!考完试嘚瑟了?成绩出来了?一个个的没死数,一会儿也甭参加毕业典礼了,一个个给我下去捡垃圾去!去去去!都打扫卫生,来来来,现在开始,我宣布,你们毕业典礼正式开始,第一项,捡垃圾!”
“我宣布,清乡一中2010级学生毕业典礼现在正式开始!”
苏慎在最高的那个台子上面,前边坐着一溜儿校领导,脚底下铺着红色的绒布毯,由于反复利用,中间已经被踩秃了,显得黑乌乌的。
轮椅压在绒布毯上,陷下去一道儿凹痕,软软的。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把话筒架上的话筒够下来,拿在手里,扫了扫台下,开始讲话。
宋海林站在底下,和全校师生排排站,他惦着脚往前看,队排的太过整齐,倒是让人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们在一中度过了充实而又快乐的三年……”苏慎语调不急不缓地说。
宋海林突然错开了一步,在方队的缝儿里直吼吼看着前边,苏慎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要是用跑的,那更近。
苏慎讲话的间隙,冲着他笑了一下。宋海林也知道,就是在冲他笑,他忍不住扬着下巴看了看周围,随后低下头,抿着嘴笑出了声。这一刻,其他人都成了灰色的,唯独他裹挟着色彩立了出来,全因为,台上的那个人看着的是他。
看啊,台上那个人是我的。
你们都盯着他看,可他只看我一个呢。
宋海林想喊出来。
苏慎像是感觉到了似的,冲他笑得更欢了。他也想冲下台去,冲到那个想喊出来的宋海林面前,他不能用跑的,但是他会把轮子转得飞快,越快越好。
他眨了眨眼睛。
但是就是这眨眼的一瞬间,那个偷偷从整齐的方队里错身而出的人,不见了。
苏慎急急地在台下搜寻,提前背好的稿子不过脑子机械地从嘴里说出来,他脑子里,全是寻找,一刻不停的寻找。
宋海林……呢?
明明刚才还在的?
刚才确实在吗?不在啊。
原来是幻觉啊。
苏慎垂了垂眼皮。
高三的学生考完试,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扔书活动,低年级的都基本都去看了热闹,攒了三年的雪片儿似的试卷从二楼三楼抛了一地,一摞摞按顺序码好的卷子在半空变薄散成几摞,在地上铺成更薄的一地。那些比枕头还厚的词典五三真题练习册,也都带着风似的砸在地面上,萧廖地被撞得腰疼,第一下的疼还没缓过劲儿来,紧接着掉下来的厚纸再次撞上,二次伤害。
大家扭头四处看,诶你好,诶你好,你好你好你也好,你是三年前来的?你是两年前来的?你是刚来没几天的?刚来就跟着我们下来了,真倒霉。
互相看看,都是在桌洞里书包里架子上桌腿边箱子里的情谊,过去的某一天,我们曾经紧挨着叠在一块儿,然后你突然被抽走,那个叫笔的家伙在上边沙沙地写了些字儿,有时候会被撕一页折个角儿,然后再放回来,继续你和我、我和你叠在一起。当然也有时候,就乱了顺序,再也见不着面。
诶?那边不是那个叫笔的家伙吗?它也下来了?
你好啊。
你好。
苏慎坐在门口的栏杆旁边看着飞扬而下写满密密麻麻各色字体的卷子,他怀里也抱了一摞,脚边还放着一摞。
上边全是他的心血。
一轮复习的时候,熬了好几天晚上整理出来的框架,第一次用黑笔梳理一遍,在跟着老师复习的过程中,会的打个勾,不熟的用蓝笔框出来,二轮三轮复习的时候,碰见做不对的题,再翻出来在框架的知识点儿上用红笔再框一回,把错题类型整整齐齐地摞在旁边。
二轮复习的时候,根据历年的试卷,整理出来的题型总结。选择题第一题是考基础知识,第二题第三题都是简单题,第四题大多是带图的题,第五六题稍难。
错题本。
真题。
他扬手一份儿接一份人扔下去。堵着的内心全是压抑,扔下去这些东西也不罢休的压抑。
这上边的每一个字,他都在不算亮的灯光下仔仔细细给另一个人讲过一遍。那时候他们互相光是面对面看着,就有用不完的劲儿,你搀着我我搀着你,本来想的是,能,搀一辈子。
现在呢?
可能是一辈子就在这儿到了头吧。一辈子这个概念还真是玄乎。
扔吧。赶紧都下去吧。
他跟着其他教室里和他一样刚考完试急于宣泄高三学生一起疯,一起怀着什么都不顾的心情闹。
不闹到精疲力竭不罢休。
当然,还有一种罢休方式。
就是,大倪老师的怒吼。
“高一高二的你们也跟着能毕业了是吧,在这儿熬够了是吧,觉得自己立马上高考考场就能完好无损考个状元回来了是吧!跟你说,你们这样儿的,现在进了高考考场连骨头渣让他都剩不下,还好意思跟在这儿乌拉呼哟呜你们!”
“还有你们!考完试嘚瑟了?成绩出来了?一个个的没死数,一会儿也甭参加毕业典礼了,一个个给我下去捡垃圾去!去去去!都打扫卫生,现在开始,来,我宣布,你们毕业典礼正式开始,第一项,捡垃圾!”
谢顶的教导主任腰上挂着个小蜜蜂,放大了声音维持纪律,声音从扩音器里沙沙地传出来,摩擦地耳膜难受。
苏慎在楼顶的窗户边上朝下边隔了一个铁网的珠大附中看。楼根儿底下铺满了白花花的纸,校工正推着小推车一车车地往外运。教导主任训话的内容隐隐约约还能传进耳朵里。他打开了窗户。
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操场上正在放运动员进行曲,他打开窗户这会儿又换成了最初的梦想。操场上的LED大屏幕正播着航录回来的画面,操场上乱乱的毕业生和家长们散的到处是,台上是一个老师正在“喂喂喂”地试着话筒。
“请各位家长同学都按照班级顺序站好,2017级学生毕业典礼马上开始。请各位家长同学都按照班级顺序站好,2017级学生毕业典礼马上开始。请……”
无限循环。
苏慎看着外边的天,已经七年了啊,可真快。
珠城大学和珠大附中只隔了一个铁丝网,那边的学生正欢天喜地参加毕业典礼,这边的学生也不闲着,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拿着课本带着手机,听讲台上的那些老头子们讲着艰涩难懂的理论。
“苏慎。”有人叫了他一声。
“苏慎。”贾老师叫了他一声儿。
苏慎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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