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军队的军旗上写着几个狂草大字:替天讨罪!
被莫名其妙夺了兵权的世子殷瑢居然也不挣扎不愤怒不反抗,反倒还微笑着交出了手中的虎符。
侍卫殷十三盯着自家主子那如曼珠沙华妖娆艳丽的淡淡微笑,有点纳闷。
“主子,您谋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场仗么?怎么那老爷子夺您的兵权您都不伤心不失落不绝望呢?那琼台君抢了您的媳妇儿,像您这般疵瑕必报的记仇性子,不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您能咽得下这口气?”
记仇的世子殿下斜斜瞟了眼身边的二货侍卫,微笑着,答非所问:“胡州山水不错,我们在这儿多待几天。”
山水不错?!
殷十三默默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远眺望了望光秃秃的山,又低头瞅了瞅黑乎乎的水,觉得自家主子的审美真呀真奇特。
追上殷瑢前行的步伐,殷十三眨巴着眼睛咕哝了一句:“主子,您的心思真是比怀春的娘儿们还难猜。”
暗夜微凉,单薄苍白的月光映得宫廷园林中的枝头泛着丝丝寒凉。
有一只修长的手掌,执着狐皮轻裘,轻轻搭上树下女子的肩头。
感受到周身忽来的暖意,柏氿侧身道:“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温怀时笑道,“明日便要出征了,夜姑娘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在想破除泽、丰二国联军的法子?”
“嗯,”柏氿低低应着,抬首看向温怀时,道,“你放心,琼台百姓的账,我会一笔一笔跟泽国讨回来。”
月下女子容颜冷而惊艳,眼角一颗血红泪痣,诱得年轻的君王不由向前迈出一步。
温怀时微微俯下身道:“夜姑娘,你并非琼台人士,为何要为琼台如此尽心尽力?”
温润的君王眸色微漾,绵绵情意中又蕴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温怀时如今看向她的神情,与多年前,蝉翼师姐看着那个混账时,一模一样。
柏氿微微皱起了眉。
“这个答案很重要?”初升日光中,她如此问道。
“是。”温怀时又朝前迈出一步,向她迫近,“你如此为琼台着想,可是因为……”
“天亮了,”柏氿打断这急切的话语,语调清冷,“我该走了。”刚转身,掩在月白衣袖下的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
“柏儿!”温怀时用力抓着柏氿的手臂,“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便发了疯一般的喜欢你。不论睁眼闭眼,脑海里想到的全是你。你费尽心力要替琼台讨回公道,可是因为,我?”
“是。”柏氿淡淡答道,没有回头。
温怀时眼神一亮,尚未来得及欢喜,又听她继续说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她死在我的手上,我想赎罪。”柏氿抽回被温怀时攥在掌心的手臂,“仅此而已。”言罢撇下呆立的君王,径直离去。
“柏儿!”温怀时追唤一句,垂眸掩下些许失落,复又温润笑起,“你一向喜欢琼台的鱼子汤,等你回来,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尝尝,权当是主君体恤下属征战辛劳,聊表谢意,如何?”
暖黄晨曦之下,身着月白长袍的女子微微转身,一笑,顷刻艳刹绚烂朝霞。
“好。”
☆、第14章 暗杀
怀时五年冬,泽、丰二国联军发兵琼台。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场战事中,琼台派出迎战的将领除了主将木毅、少将陆平和蔡宁之外,还多了一位女将。
这女将名唤夜柏。
相传,这夜柏曾凭一己之力斩尽疏那河盗,为琼台除去好大一桩心事;又曾令琼台君罢免朝中群臣近半,以极为强势的手段肃清朝中贪污受贿之风。
前段日子,这夜柏又莫名消失了一段时间,待她重返朝堂时,竟是令向来软弱不喜战事的琼台,不惜公然与泽国为敌,也要为琼台百姓讨回公道。
这桩桩奇事传到各国贵族的耳中,引得一众诸侯不由派人纷纷前去调查这夜柏的来历,探一探究竟是什么经历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奇女子。
只可惜,所有满怀好奇前去查探的贵族们皆是无功而返。
没有人知道这夜柏生于何处,长于何处,仿佛这女子是凭空出现在疏那河上一般。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悄然引起各国注意的奇女子夜柏,今日又一次乘船渡上浩瀚广阔的疏那河。
远方泽、丰两国的军队船只绵密如墙,船头铁旗迎风招展,隐约可见“替天讨罪”几个漆黑的狂草大字。
肃杀而森严。
陆平见了敌军铁旗上的字迹,愤愤冷笑:“泽恒王这老东西还真是不要脸!当初将自己国家的难民当垃圾般扔到我琼台来时,怎么不见他如此关心这些泽国难民?如今倒是满口仁义道德,替天行道来了。我呸!”
甲板上,站在陆平身侧的柏氿负手迎风,盯着远处飞扬的旗帜,神色平静到冷漠。
她在等天黑。
中原大陆各个诸侯国之间的交战原则很有意思,各方的将领要事先互相约定好交战的时间与地点,等各方军队都准备好之后,再鸣鼓示意,开始不失礼节的交战。
与其说是交战,倒不如说是各国贵族之间彰显军队国力的,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赛。
只要有一方认输,则获胜者应立刻停战,不可再趁胜而追。双方归还交战时俘获的战俘,败者赔礼道歉,胜者班师回国。
至于灭国屠城什么的,那都是天方夜谭,根本不会发生。
因为谁都不愿违背这大苍帝国定下的诡异交战原则,落下个不守信义的罪名,引得众国联兵来讨。
所以尽管现在琼台与泽丰二国的将士们能远远的看见对方的船只,没到约定的时间,两军也不会有出格的行动。
柏氿垂眸,心中微有不屑。
这简直就是沉迷在各自虚伪的仁义表象中,无法自拔。
贵族之间这种看似高尚的仁慈,对士兵而言,却异常残忍。
正是因为伤而不杀,败而不灭,才会频发战争,烽火连年。各诸侯国之间牵制平衡,谁都不能一家独大,才是大苍帝国最想看见的吧。
“泽丰二国联军压境,木将军可有破解之法?”凛冽的河风里,柏氿负手问道。
虽然她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该明白,泽丰二国五万联军,可不是随便打打,就能赢的。
听柏氿这般问道,琼台的常胜将军木毅笑道:“费业初出茅庐经验不足,丰**队远远的跟在泽军后头,一副作壁上观的漠然态度。要破这群乌合之众并不困难。就看夜姑娘你,愿不愿意出力了。”
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柏氿点头表示满意。
看来这常胜将军也不是白叫的。
冷白残缺的一轮弯月高悬夜空,有一道黑影从这凄厉的惨白中极速划过,掠出一线黑灰的残影。
夜晚,是刺客杀人的标配。
难得有机会重回老本行,柏氿一双眼眸闪着微红的光,是隐忍克制的兴奋。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费业死了,泽国必然军心大乱。而那本就打算只出兵,不出力的丰**队,自然会撤兵而去。
死一人而破万军,多好。
柏氿无声无息的潜入泽国主将费业的房内,房内费业的鼾声震天般响。
悄悄靠近床边,柏氿步履极轻,不出任何声响。
迅猛一刀直刺费业心脏,刀尖刚没入锦被,柏氿眸光便猛地一凛。
这被子手感不对!
这被子里藏了机关!
柏氿当即向后翻出一个柔软后桥,与此同时那锦被间竟“嗖”的射出一根利箭!
利箭紧贴着柏氿的鼻尖险险擦过,箭身所携带的气劲竟是将她纯黑的蒙面布巾生生劈裂。
裂成两片的布巾从空中悠悠飘落,仿佛女子柔韧曼妙的舞姿。
柏氿眸色微凛。
方才若不是她躲得及时,此时她必定已被一箭穿喉。
暗黑的屋子骤然变得明亮刺眼,门口士兵齐齐拔剑,雪白剑锋如月色凄寒,严密封锁柏氿的退路。
装睡了许久的费业掀开锦被,大笑着起身:“世子殿下果然说得没错,今夜木毅必派刺客杀我。”
世子?
又是殷瑢!
柏氿微微蹙眉,想起那妖异的世子殿下,本能的就有些憋屈,又莫名的有些火大。
仿佛同类遇见同类时,源自天性的厌恶。
费业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柏氿冷艳绝美的容颜,很是惊叹,这惊叹里又夹杂着几分轻蔑:“琼台常胜将军是老糊涂了么,竟敢派一个黄毛丫头来杀我?”
门内是一触即发的紧张对峙,门外是铁甲带戈的上百护卫。
紧张,凶险,刺激,这才是无数次穿梭于生死之间的刺客,最适应的环境。
无路可退的绝境里,柏氿咧嘴一笑,这笑容有点冷,有点艳,还有点诡。
仿佛孤傲睥睨又阴险诡谲的狼,立于山巅月下,俯视众生。
这高冷又艳丽的妖娆姿态,轻而易举的,挑起男人将其彻底征服的**。
费业缓缓绕着柏氿走了一圈,脑海里不由开始幻想眼前这绝美女子染上情意绯红的模样,会是怎样一种极致的风景。
挥了挥手,费业笑着对着门外的护卫说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非大丈夫所为,你们都不许动手,本将军要亲自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没有惊慌,没有羞愤,没有恼怒,柏氿漠然举刀,冷白刀尖直指费业面门,一双墨色眼眸浓重如漆黑的夜。
“你会为你今日的决定而后悔。”她如此说道。
☆、第15章 杀神世子瑢
这是一场被载入史册的征战。
没有人知道那夜行刺的刺客是如何斩杀主将费业,又是如何凭一己之力杀尽百余披甲战士,脱身而逃,却不惊动其余船只上的军队。
他们只知道,当鸡鸣破晓,那面书着“替天讨罪”的铁旗被人一刀斩断,倒插在主船船头的栏杆上,而那断裂的旗杆上,插着泽国主将——费业的人头。
一夜之间,主船上的所有将士全都死于非命,他们的血汇集到一处,竟被书成了八个血淋淋的行草大字:
魂归来兮,血债命偿!
泽国的军队见了不由大惊。
魂,是谁的魂?
命,偿谁的命?
惊悚中,众人不禁想起此前泽国难民在琼台犯下的滔天罪行。
难道是琼台那些惨死的百姓化作厉鬼,前来索命了?!
莫名其妙死了一船人的泽国士兵顿时军心大乱,第二天一早,被木毅与陆平率领的一万精兵大败于疏那河上。
向来清澈干净的疏那河水,一日间被人体中流出的血水染得嫣红,一如那河岸边朵朵盛开的鲜艳红梅。
当真是,血流,成河。
丰国的将士本就是来凑个热闹看看情况,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丰国将领一见局势不利当即撤兵回国,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管泽国的兄弟们死不死。
开玩笑,白白送人头的事情,他们绝对不干。
事后有邻国使者谴责琼台派遣刺客暗杀泽国主将的做法太过卑鄙无耻阴险,那人却被陆平一嗓子怼了回去:“我呸!你哪只耳朵听见那刺客是我琼台派去的人?证据呢?证据呢!证据呢?!没证据你这就是在造谣!诽谤!诬陷!你故意造谣诽谤诬陷,你就不卑鄙,不无耻,不阴险了!”
而劳累了一夜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柏氿,柏刺客则默默翻了个身,裹紧身上的被子,蹭了蹭枕头,继续酣睡。
这场战役,被后世简称为“两国伐琼”。
也就是自这场战役之后,原本高尚仁慈的交战原则开始逐渐瓦解,各国交战的军队之间突然掀起了一股暗杀潮流。
诸侯贵族们摸着下巴暗戳戳的想:原来刺客这么好用,虽然要费一点银子,但好在省时又省力,最重要的是还能保住自己不涉险境,他们得多向琼台学着点。
于是乎,江湖中专门做暗杀买卖的风倾楼的生意,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变得极为火爆。
可忙坏了柏氿的一堆同门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近日,前不久才大获全胜的琼台将士才高兴了没几天,就收到一个从泽国传来的消息。
常胜将军木毅接到那消息时,对着宽广的疏那河深深叹了口气。
泽丰两国联合讨伐琼台,却被琼台大败。泽恒王能忍得下这种奇耻大辱吗?
怎么可能。
盛怒之下的泽恒王这回是真的派了世子殷瑢前去征讨那不仁不义胆大包天的琼台小国。
在胡州欣赏了许久山水风景的世子殿下领着一队被琼台杀得屁滚尿流的残兵败将,重新踏上了前往琼台的道路。
殷十三骑着马跟在自家主子的身后,疑惑问道:“主子,您都已经写信告诉那费业,琼台会派刺客杀他,那家伙怎么还是死了呢?难道是因为他不识字?”
马背上如天神俊美的挺拔男子微微一笑,瞬间为这略显苍白的天地之间添上一笔艳丽色彩。想起那人狠辣如狼的墨色眼睛,男子但笑不语,并不打算为身后的属下答疑解惑。
精于算计的世子殿下掐指微微一算,便知道那胆大包天的刺客一定会去暗杀费业。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可是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当费业提前知道有刺客要暗杀他之后,她还能从那戒备森严的军队中全身而退吗?
于是他故意命人告诉费业,有人要取他的命。
随后便是难得有些漫长而不安的等待,等着从边境传来的死讯。
费业的,或者,她的。
事实证明她做得很好。
接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时,冷酷无情的世子殿下居然很高兴,很欢喜。
那孤傲冷艳的人,不但从未让他失望,还总能给他惊喜。
世子殿下噙着嘴边浅笑,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心情很好。
许久不见。
你,可想我?
依稀残留几丝血腥气味的疏那河上,如今又一次有人领兵渡河。
森森铁甲当中,那人一身银灰隐纹长袍,腰系墨色蟒纹宽锦带,黑中隐隐透着几分血红的玄色轻裘柔柔搭在那人肩上,裘上毫毛随风微动。
浑身上下明明没有任何鲜艳色彩,却偏偏因着那人脸上一双勾魂邪魅的狐眼,妖异冷峻得仿佛彼岸上成片红到滴血的无叶之花。
河风掠起那人肩头乌黑顺直的发,恰似江南一年方可织出一尺的名贵绸缎。
抬眸,不动声色地将前方天地尽收眼底。
疏离高贵,却又阴狠无情。
杀神,殷瑢。
☆、第16章 密林之战(1)
深夜,琼台军营。
被烛光映得暖黄的营帐中,木毅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墨松林道:“三日后,我与陆平少将领兵在此设下埋伏,如何?”
“三日后?”柏氿微微皱起了眉心,“太迟了。虽说殷瑢的船队五日后才会到达,但此人心思难测,行事诡谲。他既然能料准我方刺杀费业一事,那么他未必猜不到这墨松林是个绝佳的设伏之地。保不准他先下手为强。”
“这话倒也在理,”陆平挠了挠头,有些苦恼,“那么夜姑娘认为,应当何时设伏?”
“最迟明早。”柏氿答道。
“不可能!”督军蔡宁拍桌而起,“单是准备设伏所用的,物资最快也需要两日,明早设伏,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闻言,柏氿眸色微寒。
越是茂密的松林就越容易设伏,一截树枝,一串藤蔓,都能成为极好的武器。在墨松林这中遮天蔽日的树林里设伏,根本就不需要过多的军用物资。
是后勤部队效率太低,还是这君夫人的亲弟弟,有意与她作对?
心中疑虑刚起,那蔡宁又道:“夜姑娘,虽说你武艺超群,首战便立了大功,但你毕竟是初来军营,有许多琐碎的事情都不曾接触过。论起作战的经验来,到底还是琼台的常胜将军——木将军更为老道些。”
拍了拍桌上的墨松林地图,蔡宁继续道:“这墨松林中沼泽遍地,瘴气重重,若是没有详细的松林地图作为依据,擅自独闯无异于找死。就算那殷瑢当真想要先下手为强,就凭他的那队残兵败将,人生地不熟的,又有何惧?”
说着,蔡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做人呐,最忌讳的便是孤傲清高,在上级面前,就该有个谦卑恭敬的样子。否则这琼台的将士们,怕是要误以为咱么的主将不是常胜将军,而是其他某些自诩武功高强的人了。您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