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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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套-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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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时,刚刚陶晔说的一句话在她脑海中响起:
“高傲冷艳的公主,你有没有遇到融化你内心坚冰的卡拉夫呢?”
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用钝器重击了一下,疼得让她不由得弯下身去,扶住栏杆。
却还是没有支撑的力气,竟跪倒在地,繁复的暗紫色花边层层堆叠。风把她散下来的长发吹得纷乱飞舞,遮住了妆容精致的脸,但从耸动的肩膀可以看出她在哭。
却只是抽泣。
她死死抓住栏杆,也死死憋住哭声。
早就过了那样的年纪,没办法再不管不顾地嚎啕。画面就这么静止了许久,她猛然站起来深吸两口气,腾出一只手来摩挲胸腔上面感到气短的地方,想缓解不能呼吸的沉闷感,却发现刚才抓住栏杆的时候,指甲因为太用力,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那么深,却感觉不到疼。
因为心里已经疼得没了知觉。
许澜庭抬手理了理纷飞的乱发,转头看见几十米远处依偎在一起的一对陌生男女,沉默了两秒,忽而嘴角一弯,笑起来。
太晚了,太冷了,她该回去了。
杜晓柔没想到自己才刚到企划部三天,就接到了写策划案的任务。严格说来并不算策划案,只是根据那天许澜庭和郭华两人开会的录音,整理一份初步的计划说明,说是要交给凌亚那边的负责人。
那天他们只商议出了一个基本的轮廓,把形式和定位敲定了,但并没有深入探讨具体的选题。杜晓柔用的耳机不知怎么的突然坏了,只好用外放听了一遍录音,同时把每一个要点给摘出来一一列好。
意外的是,听了录音她才发现,老总竟然那么机智。她听着Bill挖苦郭安的那段关于“避雷针”的段子,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了。一边笑,她一边抬头去看上司的表情。
奇怪。今天许部长特别沉默,而且一上午走神了好几次。
是不是昨天冻感冒了?十一月份的天气,穿着条裙子在外面走,想想也打寒战。
“许部长?……要不要我给你泡点茶?枸杞?红枣?”
被她一叫,许澜庭回过神来:“不用,咖啡就好。”
这是她今天喝的第三杯咖啡了。“喝太多咖啡对身体不好……”小助理嗫嚅着说。
“那倒也是。”许澜庭听闻这句话,苦笑着抚了抚额头,“那算了,我就喝枸杞子吧。”
她昨晚一夜未眠,所以精神不济,这一点在午餐时被陈松乔敏锐地发现。许澜庭本有跳餐的习惯,特别是午餐,几乎不吃,老是窝在办公室里看资料写东西,结果有一次闹了个胃穿孔。所以陈松乔就用天天约她出来吃饭的方式,强迫她摄入必需的热量和营养。
“昨天应酬又喝多了?”他猜道。
许澜庭摇摇头,没有解释。
他见状便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王斯筝昨天出院了,回家坐月子去了。临走前的检查,说是母子都很健康。”
顿一顿,又补充:“你姑姑又跟我妈提我们俩的事儿了。”
又是这样。他们两个都习惯了。从高中起就认识,到现在还没有断联系,而且天天一起吃饭,想让人不遐想也难。虽然他们两个都坚称彼此的关系纯洁无比,但长辈们,尤其是许澜庭的姑姑,眼看自己侄女要年满三十,急着想让陈家把她给收了,这样又省事又可靠。
说起来还是一段日久生情的佳话。
想到这里,许澜庭不服气地“嘁”了一声:“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好了。你别介意。”
餐厅里的背景音乐不知怎的渡进她的耳里。“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林夕写的粤语歌,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心上,她听得愣了,也没注意对面的陈松乔说了什么。“吻下来,豁出去,这吻别似覆水,再来也许要天上团聚;再回头,你不许,如曾经不登对,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
……真的没胃口。
“许澜庭。”陈松乔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叫她名字的时候口气也严肃了。
“啊?”
没来得及她反应,他一只大手已经伸了过来,捂在她额头上。下一秒,他厉声说:“都烧成这样了你自己没数吗?你知不知道高烧会死人啊?”
“你干嘛说这么严——”
“去医院。”这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的,与此同时许澜庭被他硬生生地拽起来往车里送。
烧到了41℃,医生给验了血开了药。许澜庭趁陈松乔缴费的当口拔腿就往外走,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走出大门就被拽住,嫌弃她的话又劈头盖脸地下来了:“你这样还要去公司难道是想赖你们老板争取个工伤?许澜庭我跟你讲我今天还真不信了,你半天不去,公司会倒吗?我今天就偏偏得把你抓回家!”
他请了假把她送回公寓,给她吃了药,再把她赶到床上。随后环视一下四周,二话不说开始整理那些被她到处乱放的杂物。这么多年了,没条理的生活陋习变本加厉,他不得不每星期都帮她打扫卫生。
玄关上的花瓶里插着他之前买去的桔梗花。许澜庭这个白痴,花谢了也不知道换,就让它们在瓶子里枯着。陈松乔把花拿出来,这时他看见了花瓶底下压着的一张名片。
凌亚(中国)汽车华东地区总部
广告营销部总经理
陶晔
他眼神黯了黯,把花扔进了垃圾桶。
许澜庭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然降临。她走出卧室时抬头看了看时间,想起要给杜晓柔打个电话问问资料有没有发给凌亚了,可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解锁就被陈松乔夺了过去:“吃饭。”
清粥小菜。
她也没什么胃口,但碍于陈松乔从对面刺来的炯炯目光,只好低头喝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像上学的时候犯了错被班主任叫在办公室写检讨,一个字一个字地磨。
米香味很重,菜也可口,可她实在是没力气开口夸他。何况,夸他也不是她许澜庭的性格。
这么相对许久许久,她终于吃完,放下筷子。
“陶晔回来了?”他突然问。
“……”就是这样,有什么事用不着她说,他都能知道。
那,她和陶晔的事,他知道多少?
许澜庭从来没跟陈松乔说过那点事,虽然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又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说不出口。可能是觉得暗恋又被拒绝这件事太丢脸了,也可能是怕陈松乔以后跟陶晔会相处不自在。
其实自己就跟小松鼠藏松果一样把这件事藏着。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太珍贵了,珍贵得不舍得跟任何人分享。
陈松乔见她不答话,也不追问,只是用稀松平常的口气说:“他回来了也不在班群里吱一声,大家都等着他请客呢。跑到欧洲呆了那么多年,赚了钱也该为我们高三1班的团结做出点贡献了。上次我听说殷晴和丁明旭打算借订婚的机会让大家聚一聚呢,说什么同学专场。”
“殷晴和丁明旭订婚搞出来的聚会,让他请客,怎么说也不合理啊。”她百无聊赖地接他的话茬。
“那倒也是。”陈松乔走过来夺过她手里的碗筷,阻止她走向洗碗池,自己动手倒了洗洁精,“你过一个小时再量一□□温,别开电脑也别动手机知道了不?”
“那你让我这么傻愣愣的坐着吗?”
“所以我早跟你说,培养一点健康的爱好。什么织毛线啊,十字绣啊,插花啊……”
“停停停!我才不要干这些中年妇女干的事情好不好?”
“这些怎么是中年妇女干的事呢?这些都是修身养性的懂不懂?尤其是插花,那是欧洲的淑女干的事,淑女懂不懂?”
许澜庭的目光转向玄关,看见花瓶里又插了一束新鲜的蓝色鸢尾。以前陈松乔插的花都不是红就是粉的,由于她强烈抗议说和装修风格不和,只好改成蓝紫色。
她突然有点难过,觉得这颜色太过忧郁了。

☆、闪回

“许部长?你还好吧?昨天我打电话给你是个男的接的,说你请病假了,吓我一跳!感冒很严重吗?”第二天,许澜庭一进办公室就被杜晓柔劈头盖脸问了一通。她原本脑子就昏昏沉沉的,听了这一堆叽叽喳喳更受不了了,马上皱起眉来。杜晓柔一看立刻噤了声,知道不该吵她,恢复了平静的语调:
“昨天你交代我的策划,我已经给凌亚的陶经理发过去了。我也打听到了王眉媜老师住院的地址,您什么时候去?”
“今天就去。你订一个水果花篮。”
“今天就去?”助理惊诧地重复一遍,“那我来开车吧!”看她那个苍白的样子,连拿杯子喝水都费劲。
许澜庭点了点头,任着她拿过自己手中的车钥匙向外面走去。
六院住院部3206病房,她们进去的时候正碰上医生复诊。许澜庭抽空跟骨科医生聊了几句,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转头跟王眉媜打招呼。后者右手小臂和左小腿都打了石膏,脖子上还戴着颈椎固定器。脸色也不好,但精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王老师,你安心养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次的新剧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再合作……”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许……”王眉媜皱着眉苦笑,一开口就是抱歉。许澜庭见状赶紧接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啊你说是吧?”
“哎真是过意不去,说好要帮你的忙的……那这次的新项目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来找我好了,千万别有什么顾虑。”
许澜庭微微一笑:“那就全靠老师啦!”王眉媜从她一进圈子就一直扶持她,让她做编辑助理,带着她写剧本。这几年还介绍她认识了不少人,自然是恩师。
“小许啊,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啊真是个好苗子,我就等着你好消息了!等你以后有了更好的成绩,别忘了老师就行!”
“这怎么会忘呢。要不是您,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片场分盒饭呢。……王老师,你好好养伤啊,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许澜庭握了握王眉媜的左手,却不敢停留太久,怕她觉察出自己手心失常的温度。她撤回手往门外走,刚刚走到走廊里就支持不住,只好抓住了墙边的扶手。
“呀!许部长!你怎么了?”杜晓柔大惊失色,低声却焦急地去扶她。
“我喘口气就行……”许澜庭连挥手摆脱她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很轻很轻地解释。但说完这句就眼前一黑,再没知觉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不知道已经几点了。模模糊糊地看见两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定神一看,一个是杜晓柔,一个是陈松乔。
“啊……许部长你终于醒了!”小助理一看她睁开了眼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刚刚发烧到了41。5℃,差点没把她吓昏过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幸好是在医院,到处都有帮手,才帮她手忙脚乱地把上司送到急诊。杜晓柔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就听见旁边那个面色沉重却苍白如纸的男人猛然冒出一句:
“许澜庭你是不是存心找死啊?!”
天呐,她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有人敢跟许部长这样讲话!
啊!她看见他穿的外套,突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那个每天跟许部长吃饭的男人!昨天接电话说许部长请病假的也是他!这就是许部长神秘的男朋友啊!
但是他脾气真差啊,昨天接电话的时候口气好像要砍了她一样,今天碰巧知道了消息冲到医院来看见她的第一句也是劈头盖脸的:“我不是跟你说了许澜庭要请三天病假吗,你怎么还让她上班?!”冤枉啊,她杜晓柔只是个小助理,哪里管得了上司?
现在许部长真的醒了,他也还是一样的没好气。
“小杜,你先回去吧,下班时间也到了。”许澜庭没有回答,只是偏头交代杜晓柔,“记得查收凌亚的回复,有什么消息再通知我。”
杜晓柔悻悻地点了点头,赶紧退出了小隔间,心里还打着鼓。
走了几步,依稀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你这个体质一发起烧来就退不了,自己不清楚吗?我的话你就这么听不进去?……”
唉,小助理默默叹了口气。其实那个脾气坏坏的人,是心里着急啊。
这边隔间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你刚刚在我下属面前那么对我说话,我可都记着呢。”许澜庭本想抛给他一个白眼,却还是没有力气,只得作罢。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她看看头顶的输液瓶,貌似快挂完了,“在这儿睡得累死了,枕头太低了。”
旁边的陈松乔眼神黯了黯,叫护士来拔针。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车停到她公寓楼下,再把病历和医疗卡塞到她手里,给她解开安全带。
最近请了太多事假,陈松乔不得不回去上班了,留许澜庭一个人待在家里。公司也不能去,电脑也不能开,她辗转反侧许久,看看外面,觉得不能浪费这么好的阳光,应该出去走走。
多久没有这么在太阳底下慢慢地走了?许澜庭有点恍惚。临近了圣诞节,好几家商场外面开始摆圣诞树,各色各样的设计似乎是憋足了一口气要争奇斗艳。因为天气晴好,十一月底也不是显得特别冷,她不知不觉就走的很远,直到抬头发现熟悉的建筑。
冬青枝掩映着“W城第一中学”的名牌。
学校对所有毕业生随时开放,她走进去没费吹灰之力。正门的背面还是那句熟悉的“今天我以一中为荣,明天一中以我为荣”,下面还有老校长说了很多年的名言:“每一个孩子都是一座金矿。”
几乎没变,都是老样子。教学楼前的香樟树里还是有两棵营养不良,她在读的时候学校就挪过两次,但不管怎么折腾打多少营养液都没有改观,依然瘦瘦小小,叶子的颜色也是淡淡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刻着“诚”字校训的大石头被好大一片格桑花簇拥着,虽然是秋天了其间还是有蜜蜂飞舞。
“这其实不是格桑花。这种花学名叫大波斯菊,又叫秋英,原产墨西哥,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才在世界范围内传播的。而格桑花只是藏经里提到的一种花的代称,具体是指什么还有很大争议,最权威的一种说法说格桑花指的就是金黄色的菊花。但是把秋英叫做格桑花已经太过普遍,也没有定论。”
她不记得为什么会特意去研究这种花的来历,却记得她把这段话说给陶晔听时,他只是说:
“其实,既然‘格桑’的意思是幸福,那让人感到幸福的花应该都可以是格桑花吧。”
让人感到幸福的花……
许澜庭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粉紫色花丛,深吸了一口气。啊,空气还是当年的空气,有花香,有书墨味,有学生刚刚画完的壁画上丙烯颜料的味道。
数百米的壁画墙上,当年那幅自己亲手画的东西早就被白漆刷掉,淹没进了时间。她站在当年那个位置上,看着学弟学妹们新画的作品。那是大海中的一艘航船,色彩鲜明结构合理,过渡把握得恰到好处,有点印象派油画的味道,想必是出自特长生之手。
艺术节在冬天,学校安排每班一面白墙,在周末两天里由四人完成。许澜庭还记得那时候正值寒潮,她的手为了执画笔不能戴手套,只能直接暴露在江南湿冷刺骨的空气里。一遍一遍刷过渡色的时候,手指里每一根血管都冻得好像要爆裂开来了一样,她却能那样坚持站着刷三四个小时。暮色渐沉的时候,低头一看校服的冬外套上早就溅满了各种颜色的丙烯颜料,她得回宿舍把这些痕迹刷掉,还要补做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
走在学校的路上,她看见银杏树夹道,延伸出金色的苍穹,仿佛所有的温柔都向她俯首。
现在也是同样的时节,银杏已经落了一地,踩下去就是喀啦啦叶子碎掉的声音。她低头一步一步走,专注地听层叠的秋天的声音,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许澜庭?!”
应声抬头,她看见唤她名字的人向她微笑着,错愕间,她用不太真实的声音回答:“苏老师……”
真是好久不见。当年的英语老师已经不再年轻,眼睛却还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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