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问你,为何她会被绑在你已逝婢女的屋子里?”
方凌雪哑口无言。
苏媛一向与她交好,苏媛的证词,她根本辩无可辫,除非她能拿出证据证明她是被陷害的,可任她再精明,也只是此刻才知江兰馨没死,她根本就没时间去查这中间的关节。
皇上掐住她下巴:“你便是这样做皇后的吗?”
跟刚传话的人说得一样,此时他身上透着的全是杀意。
一贯冷静的方凌雪终于有了惧意,千锦往前爬了两步,抱住皇上腿道:“皇上恕罪啊,淑妃娘娘的事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皇后娘娘无关啊!”
“滚开!”皇上一脚踹开她,手中也一并将方凌雪狠狠地甩开,话里满满的讽刺,“你倒真是可以,养的下人可都是忠心得很!”
在皇上眼里,千锦应是江兰馨的人,所以即便她这么说,他也决计不会相信。也就越发地笃定,绑架江兰馨这件事,方凌雪连她这个贴身婢女都瞒着。
方凌雪趴在地上,江兰馨的事,她一个字都反驳不了。这种情况,说多只会错多。
☆、036 死而复生
皇上让方凌雪先回宫里待着,千锦想要扶她起来,可皇上呵斥了她,说得让他这皇后长些记性,这两日就不必用人伺候了。
还说千锦以前是跟着江兰馨的,倘若江兰馨醒来,看到她心里肯定会舒坦一些。
所以让她守着江兰馨。
过了半个时辰,江兰馨终于醒转过来,她一看到皇上便急急地握住他的手,说她以为自己会死掉,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
皇上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抚着。
千锦移开视线,正好撞上苏媛四处飘散着的目光。她斜倚在墙上,脸上虽涂了胭脂,可依然让人觉得无比苍白。
千锦微默一瞬,走过去想扶住她,可她却笑笑,摇着头说没事。
千锦顺势抬头,迎着窗子里漏进来的日光,看见她的头上,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簪流光溢彩。
莫名的,千锦只觉鼻头一酸,眼里几乎要溢出泪来,可苏媛却反握住她的手,没用力,却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床上的两人依偎了片刻,江兰馨不再哭哭啼啼,皇上问她都发生了什么,她一边低声抽泣着一边细声说起来。
她说那天她一个人在宫里,外面却突然来了几人,二话不说就将她绑了起来,她本想要大叫,可她还没开口,就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之后她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已经饿得全身乏力,可还是拼命地撞击着周身的东西,好在不一会儿苏媛便来了,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在说的过程中,她不着痕迹地强调着,被抓后她失去了意识,醒来后不久就见到了苏媛。
她是要把千锦撇出去,不然她就住在春和旁边,但凡这屋里有一点儿动静,,千锦就能感觉到,又何须等到苏媛来发现她。
皇上没再多问,吩咐了人准备膳食,便让人传旨去中宫,说皇后妒心太重,失了后宫之主的贤德,之后这后宫的事务,便全都交给江兰馨去打理。
之后他便离开了。
他走后千锦跪在江兰馨床边,江兰馨瞥了苏媛一眼,俯身过来给了她一巴掌,只是她身子虚着,虽用尽了全力,却也没有打得很疼。
她趴在床沿,怒气冲冲地道:“滚回你主子那儿去!”
千锦挑起眉:“娘娘以为奴婢愿意在这儿么?只是皇上的命令,奴婢不敢违抗罢了!”
苏媛被她们说得一愣一愣的,却也只是在旁边看着。
江兰馨继续道:“现在本宫让你滚!本宫的命令,你敢不听么?”
“娘娘如今掌着后宫的权,奴婢当然不敢不听!”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福身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出了凌安宫。
江兰馨回来了,可方凌雪依然认为,是千锦要嫁祸德妃,这才狠心将江兰馨毒害。
所以江兰馨,只能恨千锦,恨她背叛了她,恨她算计了她。
千锦才走出不远,苏媛也追了出来,她看着千锦,眼里有疑惑,却什么都没说,许久才问她刚刚被打的脸,可还疼着。
千锦摇摇头。
苏媛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温柔着道:“无事便好!”
那夜苏媛没有回去,方凌雪刚被剥了权,到很晚也没说要歇息,苏媛便在厅里陪她聊天。
皇上说不让人伺候方凌雪,可没说不让人伺候苏媛,千锦本要在旁边守着,可苏媛说,她前日落水今日被打,年纪还比她小两岁,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又说她与方凌雪有些贴心话说,让她先回去休息。
千锦也不再坚持,为她们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吩咐外间宫人好生照看着,兀自回了房间。
身体还未大好,昨夜又一夜未眠,今日江兰馨的事算是了了,心里没什么事记挂着,不一会儿她便熟睡过去。
这一夜,她睡得熟。
第二天起来时,方凌雪和苏媛都还未起,问了外间宫人才知,昨夜她们相谈甚欢,过了子时才分别就寝。
她让人不要打扰她们,等她们睡好后再传早膳。
按说江兰馨是苏媛发现的,皇上也是苏媛请的,即便方凌雪念她单纯无知,不把罪责全算在她头上,也一定会怪她才对,毕竟方凌雪从不是善类,她把苏媛也只当个棋子而已。
她们当真聊得其乐融融么?
千锦在院子里候着,半柱香后有婢女来说方凌雪醒了,她忙过去伺候她起身,可她推开她,说皇上说了,这两日无需谁伺候她。
千锦退到一边,看着她笨拙地把衣服一件件地往身上套,却怎么都理不妥帖。她赌气一般地坐到床上,千锦欺身过去,一边替她系着衣扣,一边道:“此时这里没有他人,奴婢也没有伺候娘娘!”
方凌雪看她一眼,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
她是高贵的,也是气质卓然的,可也正因从小养在蜜罐,离了婢女,连穿件衣服都显得格外狼狈。
到大殿时苏媛已经到了,她迎着光过来,脸色越发显得苍白。
刚好下人送着膳食过来,方凌雪与苏媛面对面坐下,苏媛忽然说:“母后,您一向待我甚好,我一定会记得的!”
说着,脸上堆上了浓郁的笑容。
方凌雪有些不解:“你说这个,是何意?”
苏媛却只笑着,全然不似不久前那个敢在皇上面前说“我不嫁”的姑娘了。
那顿饭没有吃到底,苏媛突然一口血喷在桌上,连对面的方凌雪脸上也沾了些许。
千锦急忙去寻太医。
苏媛被安置在了床上,她嘴角淌着血,五官因为痛苦而极度地扭曲着。
刘太医上前把了脉,摇着头说,毒已入骨,救不了了。
之后皇上来了,他问苏媛是何情况,太医说了,他当即大怒,下令让人彻查此事。可他令刚下,苏媛就突然发了狠。她从床上跳下来扑到皇上脚边道:“父皇,别查……儿臣求您,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千锦心中大惊,这两日总觉得苏媛有些奇怪,她一个王妃,她一个婢女,可她对她却有些过分地好。
低眉又看看她头上的玉簪,手中不自觉加了力道,感觉掌心都印进了指甲痕。
皇上沉着声音:“你知道这毒是谁下的??”
苏媛一抖,头就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皇上又道:“说!是谁?”
苏媛又是一抖,嘴里又咳出一口鲜血,好在她还未抬头,血只落在地上,没染了皇上衣袍。
“朕再问你一遍,是谁?”
苏媛整个人再没有血气,待重新跪直身子,她才道:“儿臣……是儿臣无能,触怒了母后,母后不过是责罚儿臣罢了,还请父皇开恩!”
千锦惊诧地看向她,却见她没有一点犹疑,字字说得恳切。
她说……是方凌雪下的毒?
皇上看一眼方凌雪,方凌雪脸色已变得惨白,可他没让她说话,而是对苏媛道:“说!”
地上苏媛又吐出一口血,好不容易稳住心绪,方才说起前因后果来。
她说方凌雪昨日失了权,君修又握着重兵,方凌雪怕再保不住君骋的太子之位,便让她回去毒害君修,可她不愿。即便君修待她从不像待妻子,可她觉得,她可以气他厌他甚至恨他,可他是皇子,是皇室的血脉,她不能这样随便夺走他的生命。
方凌雪大怒,赐了她一杯毒酒说,若她不杀君修,她就得死。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把酒喝了。她说她也怕死,可至少这样,不至于株连九族。
这一席话,说得顺遂流畅,俨然如真一般。
千锦在皇上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身上的冷气一点点地散开来。
此时站在床边的方凌雪早已面如死灰,她“扑通”一下跪倒在苏媛身边,质问她为何要陷害她。
可苏媛却只说,皇权之上总是有很多无奈,即便方凌雪赐死了她,她也还是不会怪她。
她还说,方凌雪待她好,可嫁鸡随鸡,她一日是君修的妻子,就一日不能伤他。
话到最后,她一头磕在地上,对皇后道:“母后,是儿臣无能,儿臣不该这样优柔寡断,可……可王爷他,到底是儿臣的夫君啊!”
此话一出,再没了回旋余地。
皇上唤了守夜的宫人进来,那人说,昨夜将近子时时,皇后确实让人送过酒水。
方凌雪整个瘫软在地上,一贯高傲而冷静如她,终于放声大喊起来:“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害她,也没有要杀修儿啊!”
可就在此时,旁边的苏媛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千锦连忙扶起她,她拽着皇上的衣角说:“父皇,儿臣说出来,不过是怕儿臣去后,您查出真相时会要替儿臣报仇,儿臣只是一条贱命,母后本是疼惜儿臣的,是儿臣自己不识好歹,父皇万不可责难母后啊!”
皇上脸色沉着,只冷声让她好生歇着。他说他会倾尽所有救她一命,至于旁的事,她无须再管。
可千锦知道,她中的毒,根本是没有解药。
☆、037 中毒
方凌雪被拖了出去,皇上走前下令让她先待在自己屋子里,连房门都不准出。
千锦本要随她一起离开,可苏媛拉住她,说在这宫里,也就跟她亲近些,想与她说说话。
刘太医闻言退了下去,公公婢女也都走了,屋里就剩了苏媛和千锦两人。
苏媛躺在床上,间或咳两声,吐出的都是暗黑的血。屋里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千锦吸了吸鼻子,苏媛扯开嘴笑着道:“不好闻吧?”
千锦没说话。
苏媛继续道:“你应该换一味药的,就是要死,也该让我死得舒服些才好!”
“你都知道?”千锦有些惊讶。
“我只是单纯,可我不蠢!”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细细摩挲着,“早在我来中宫的第一天,你便下手了吧!”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那你刚刚为何……”
“为何要说是皇后么?”
千锦点头,可苏媛一见,嘴角的笑意却更浓了。
她说这些阴谋算计之事她本无心去管,也从不愿去看,可也不是全然不知。她在中宫时方凌雪已几次三番地暗示,她早明白方凌雪希望她做她在君修身边的眼线,那时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一开始便不愿嫁到那苦寒之地,也不愿嫁给一个不受宠的大皇子。
可婚礼那天出了事,当有箭飞向她时君修挡在了她的面前,之后他便一直把她护在身后,她说不清那时的感觉,只是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堪。
之后她被歹人所劫,皇上让人不要去追,可君修固执地找了一整夜。漫无边际的夜色让她前所未有的恐惧,所以当君修冲进去时她才不顾一切地抱着他哭起来。
他拥着她,却也努力与她保持着距离。
那一刻她才知道,不光她不愿嫁,他本来也是不愿娶的。
他带着她回了行馆,她佯装睡着,她感觉到他端详了她很久,可最后他只拿走了那根簪子。
后来的每一天,无论她从皇宫回去得多晚,他都会命人送来一碗花茶,说那是他得的妙方,每日喝着能够永葆青春,皮肤也能格外地细嫩柔滑。
起初她以为他是重皮相之人,可明明,他是连看都没好好看过她一眼。
每天夜里他都说有事,让她不必等他,可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以为每夜的独守空房会让她怨他,可等到花茶送来的那一刻,她又会由衷地欢喜起来,她这才发觉,原来她早认定了君修是她的夫君,是要陪她一辈子的人。
知道自己中毒是在几天前,那天君修照常让人送来花茶,她不知哪里来的脾气,抬手将那茶掀了,送茶的人满脸惊恐,不待收拾便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只片刻,君修便来了。
这是他第二次进她的房间。
他依然端着一碗花茶,过来递给她让她喝下,旁的什么都没说。
她心中涌起怨气,赌着气说不喝。君修命人将她抓住,然后亲手把茶给她灌了进去。
她才终于发觉,这茶绝不是他说的那般简单。倘若它真是一碗美容养颜的花茶,又何至于每天都得喝?
一日不喝,便要使这强迫的手段。
她想起之前方凌雪的话来,又想起那日,君修虽拥着她,却始终与她保持着的距离。
她问君修,是否因为她是皇后安插的人,他就要毒死她。
可君修却说,她要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如今她是他的王妃,她只能听他的。
第二天他依然派人送来花茶,她假意喝了,实则倒在了一早藏在衣袖间的袋子里。
到晚上她忽觉腹中绞痛难忍,嘴里也有了腥甜的血气。君修来时脸色很不好,之后下人端了花茶过来,他亲自喂她喝了。茶一下肚她就觉腹中好受了些,君修见她无事,这才起身离开。
她才知道,那茶不是□□,是解药。
只是这毒不能彻底根除,他才想了这样的法子,让她能活得久一些。
她猜到问题出在簪子上,就以为下毒的是方凌雪,毕竟那簪子是她初进宫时方凌雪送她的。她扬言要找方凌雪报仇,君修却拦住她,说下毒的另有其人。
看他的样子,他根本就知道所有事。
她一直问,可他怎么都不愿说,只说让她养着,等去了封地,他一定想方设法地配出解药来救她。
她只能等着,整个过程里,她一点头绪都没有,直到后来,她看到了千锦看她的眼光。
千锦本已掩饰得很好,可她看向她时,时不时会流露出不解,还有怜悯与纠结。
又常常见千锦气定神闲,遇事几乎从不惊慌,全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冷静。她才把所有事联系在了一起,之前他们被俘时,君修虽抱着她,可眼睛却是看着她身旁的人。
加上昨日,千锦与江兰馨在那一唱一和,虽然演得真切,可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又正好,在宫里,除了方凌雪,也只有千锦机会对她下手了。
她才终于确定,千锦是君修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同时,千锦也是君修心里装着的人。
她要活,其实也可以活。
她只需每日里喝着花茶,苟延残喘地活着,可一旦她随君修回了封地,君修配不出解药来,她好端端地就这样死了,皇上一定会觉得是君修不满赐婚才有的杀心,那时候君修的日子会更难过。
所以她决定死在宫中,用自己的命帮他一把。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可他要的东西,她给不了。她也知道,千锦最初给她下毒,是觉得她是方凌雪的棋子,最终会成为阻碍君修的人,所以她不怪她,也不会供出她。
她还说她要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她躺在床上,双目空空地看着上方,悠悠地问着:“你说,这宫里待久了,是不是就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千锦只觉喉咙涩得很,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她自嘲地笑笑:“我真的好希望,自己从未进过这皇宫,可我又舍不得这些有着他的时光。我是以他妻子的身份离去,真好!”
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脸上带着笑,嘴角却依然淌着血。
千锦跪倒在床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一直是个那样美好的人,那样的娇纵任性,又那样剔透,可千锦却,生生地让她碎了。
明明给她梳妆时已动过恻隐之心,倘若当时心肠能够再软一些,她就不必死了。
千锦有过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