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相到府门时,正好与急忙赶回来的公孙大人相遇。
“卑职有失远迎,还望相爷恕罪。”公孙思连忙请罪。
苏无相手里捻着一直刚才在路边折来的花枝,嘴角边噙着一抹笑:“公孙大人不必多礼,能让公孙大人缠住身的,一定事非小可。”
公孙思有些汗颜,像是被说中心事一样,叹息一声:“不瞒相爷,今早卑职才起身,就接到有人报案,说是青山上又有人失踪。”
苏无相一愣,慕君嵘正巧从门口经过,面容惊讶:“又有人消失?”
苏无相不自然撇开头:“本相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公孙大人不急的话,不妨晚饭后再细说。”
公孙思一拍额头:“瞧卑职这记性!快,相爷里面请!”转身又吩咐管家让人下去准备晚膳。
慕君嵘折扇在手,轻轻摇了摇,墨色发带飘飞在空中,笑,不思量。
“王爷?”小夜疑惑地看着自家王爷,总觉得现在的王爷似不一般,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般,总归是下人,不敢造次。
慕君嵘折扇一收,轻轻点头:“进去吧。”
苏无相回到被安排的房间,刚坐下身,锦曳就合上门,回头问一句:“相爷,您怕王爷?”
她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呛了几口,瞥着她:“为什么怎么问?”
“奴婢以往相爷就算再讨厌王爷,也还会同王爷说上几句,可是,从围猎那一次之后,相爷似乎总是在刻意躲避王爷一样。那日之后,相爷便再也没有同王爷说过一句话。”
苏无相眉头一皱,摇头,似不想再说:“锦曳,我有些累了。”
锦曳几次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奴婢先行告退。”
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只留下她一个人,单手托着下巴,青丝高束,几缕垂落在耳边。越城的风,冷得像是一块儿冰,吹在她身上,有些些许凉意。
凤眼一睁,从此再也没合上过,一直到,傍晚时有人来催晚膳。
在下人带领下,苏无相来到了大厅。
不得不说,这公孙府还真是,寒碜得可以。
除了外表那朱红空壳府邸外,硬是连一件奢华摆设物都没有。
以至于,原本对晚膳就不抱什么希望的苏无相在看到那几盘隐约可见的肉食后,笑了。
☆、第二十八章
公孙思老脸有些挂不住面子:“王爷,相爷,寒食简陋,自不能与晋城奢华相比,还望两位大人将就将就。”
老丞相在苏无相小时候为了锻炼她,什么苦头都给摆出来过,训练那段时间,她连树皮草根都吃过,这些算来,已经算是佳肴仙味了。
苏无相筷子一顿,忽然间很想看看慕君嵘在看到这些东西后会是怎么一副表情。从小在边境长大,好歹也算是个从小赐封的王爷,就算再差,也少不了锦衣玉食,看到这些后会怎么样呢?
不过,在慕君嵘从容不迫坐上椅子,从容不迫夹起一筷子小青菜之后,苏无相那份看好戏的心底很快就被无情的幻灭了。
没有看好戏落空的失望,似乎有些佩服,有些意料之外的喜悦。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情绪。
饭后,下人扯了残局。茶漱完,公孙思就开始切入了苏无相与慕君嵘到来此地的主题。
原来,这几日,越城内一直在上演着婴孩消失的悲剧,但是追查这么久以来,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最终无奈,公孙思只能启奏到圣上那里去。可是,就在苏无相与慕君嵘到来的前几日,却在城内发现了成年人失踪!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小巧合,却不料!
却不料,接下来才两三天时间,成年人竟然也开始不断消失。就在今早,公孙思才起床,外面就有人来通报,说是在青山发现了几日前消失的一个青年男子。
公孙思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赶往青山那边去了,所以才有了一国王爷与南真第一相爷驾临时,这越城却没有半点风声。
苏无相一听,连忙问:“可有什么发现?”
公孙思叹息着摇头:“卑职赶到那里的时候,只看见已死多日的青年,问了些发现尸体的樵夫,也勘察了一下周围地形,确实一点发现都没有。”
苏无相略微失望,越城这事实在诡异,接连几个月的人命案子,却没有一点头绪,她不由得开始担忧,自己接了这道令,是好还是坏。她甚至不能给预料,接下来自己能否真的有所突破!
这直接关系到苏家的名声,与慕君嵘的名声。
其实,苏家世代为相,赫赫功名在外,早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被她彻彻底底的染了污垢。
就算再怎么败坏,也坏不到什么地方去。可是,这对慕君嵘来说就非同小可了。
思此,眼角余光不由得瞥了下。却见慕君嵘双手捧着一杯热茶,透过袅袅烟雾望去,那一双黑眸,深幽如湖般深邃难探。
突然,眸底波光一动,抬头一刹,让苏无相防不胜防,一眼便被他捕捉到视线,逃脱不得。
其实,苏无相这一次也没想过逃。锦曳说的对,她的确是在怕慕君嵘,与其说是怕慕君嵘,到不说是怕自己。
这颗心,除了苏家,本来就是无思无想,无欲无求。却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像是被重新反洗,注入新鲜血液一样。
高兴与他的琴音,震撼与他对凡事都温柔似水的柔意,陌生他突如其来的关切,害怕那一箭之挡的情愫。
“那,尸体呢?”慕君嵘半边掩茶杯,突来一句。
苏无相很快就明白他话中话,视线也投向公孙思。
公孙思带领人到了临时停尸间,苏无相眼看就要掀开白布。却被人一手从后面握住。
不解地回头,对上慕君嵘变幻的表情,似乎百味陈杂,却又化作了一种味,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你要做什么?”他问。
“检查尸体。”他难道来这里不是为了检查尸体寻找蛛丝马迹吗?苏无相有些疑惑。
慕君嵘脸色阴沉的吓人,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退下去!”
记忆之中,这还是苏无相第一次看见慕君嵘动怒,可是为什么?怕自己先发现抢他功劳?
在此时跟自己摆身份,就是为了防备自己抢走他任何一次立功扬名的机会?
苏无相冷冷勾起一抹笑,稍用巧力就挣脱了他的束缚,站在另一边,讥笑的看着他:“王爷似乎忘了,本相才是这次皇命的全权负责人!”
说完,她飞快的掀开白布,一眼吓住!
慕君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一只手遮住她的眼,同时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似乎,那焦烂,那干瘪,那枯骨一副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若是噩梦,又如何解释她此时胃腔翻滚不息?
“别怕,只是一个死人。”为了抚慰那一瞥的惊愕,他努力将声音放得低柔亲和。
苏无相被挡住了视线,黑暗里,唯能听见他柔和如春风的声音,拂风入心,柔软了一片。
“先出去吧。”慕君嵘视线一转,空出的手盖好白布。
苏无相承认刚才自己的确有点赌气的不服输,但是若要她就这么出去,那似乎有些小瞧她了。
相爷光环下,她素手上何曾少过鲜血?有岂会怕这一具尸体?
一点一点的拉下他的手,摇头:“我没事,查查看吧,或许还能找出点线索。”
除了最初的不适,她后面的手法都很熟练。观测,取物,检尸……动作一丝不苟,熟悉的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经常做这些事,所以才会这么上手?
却也熟练的让他心底有了一丝抽疼。
公孙思站在一旁,良久,苏无相才检查完摇摇头:“没有任何发现。”
一声叹息后,痛心疾首到:“是卑职疏忽了,仵作今日尸检的时候也是这么说,没想到对方作案手段如此高超!”
苏无相罢手:“公孙大人已经尽职了。”
这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无疑是给当地的官员抹黑,哪个不是知情不报藏着掖着?冲公孙思酌情上报为越城百姓求助这一点看来,就已经比一般人做得出色多了!
没有任何发现,这无疑将所有盲点都增加到最高险度。
“王爷于相爷还是先回房休息吧,养足精神才能继续追踪这件案子。”
苏无相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率先离去。至始至终都没有同慕君嵘再说一句话。
临近院门时,背后一个声音却蹦了出来。
“无相,你可是在怕我?”风动,他浅白色衣袍上抖落下几瓣早夏木棉花,苍翠容颜迎着月光,银白如雪。
“不是。”她转过身,声音沉冷如今夜越城的凉月。
“那你为什么要躲我?”似不罢休,迫近她,让她无从遁逃。他再也受不了,受不了分明就是近在眼前,可是她那浅色眼眸却像千山万水,将自己硬生生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苏无相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回过头来,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问王爷一句,那日,为什么你要为我挡那一箭?”
慕君嵘微微出神,捻折扇的手松动几分,轻轻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了的碎发,笑如初:“因为你是无相啊,你以为是个人本王都会毫不犹豫挡上去吗?呵呵,无相,我以为你懂,你是那聪明那么敏捷,怎么会不懂,竟然会不懂……”
他笑着,嘴角边却有了一丝苦涩。他的表情隐匿在她背着月光投下的阴影中,看不清半点色彩,唯能听出那声音里的悲戚。
苏无相噤声无言,心底咯噔跳了一下,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懂与不懂,我都是这南真的丞相,谁也改不了。”
她在提醒,提醒自己的身份,也在提醒他的身份,一国王爷,是改不了什么的,更何况也只是一个自小发配的王爷。说她无情也好,现实也罢,事实就是这样,她是丞相,他是六王爷,这就是事实!
慕君嵘听了却笑了,生涩冷戚,却又无所谓抚了抚额,神色中充满了懊恼:“世人都说南真第一丞相如何少年得志,如何丰神俊朗。可我却自私的想,若是你能偶尔糊涂一下也好。”
她的人生就是活得这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容不得半点含糊。可是,这种透析的人生有时候伤害的不仅是自己,也容易伤害到别人,她却不知。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锣鼓声。
苏无相从梦里惊醒,锦曳正推开房门:“相爷,出大事了!”
苏无相一惊:“……”
青山,是个好地方。云霞蒸掩,翠屏如画,青色蔓延千里,风吹树涛动,犹如青色海洋。
却是在这么一个烟霞袅袅的仙境,接二连三发现了残酷的杀人案件!
这分美色,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苏无相赶来的时候,公孙思已经命人将现场用绳索隔离开来。周围有官兵维护着秩序。
“你来了?”慕君嵘负手而立,从上而下睨着她,神色凝重。
苏无相没时间记两人之间的事儿,一边朝这边赶一边问:“情况如何?”
“和昨日发现的尸体一样,没有半点线索。”
苏无相掀白布的手一顿,最后还是不放心自己审查了一遍。
尸体干枯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吸干了一样,只留下一张枯皮,十分骇人。
☆、第二十九章
她只看了一眼,语不惊人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开膛验尸!”
周围一阵冷吸。
公孙思最为镇定:“这样不太好吧?”
人死已是大悲之事,若是不能留一具完整的尸体,这样是不是太没有道德了?况且,南真查案里也没有开膛这么残酷的记载。
苏无相像是早有预料,无所谓一笑:“本想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这尸体既然都是在这附近发现,好好搜搜,一定能有发现!”
“都听见相爷的话了吗?打起精神来,好好搜查!”
大人一声命令,那些搜查队的官兵再度四散下去搜索。
两个人一组,这边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闲聊着。
“你说,这次王爷和相爷来,真的能破了这案子吗?这都第十几起失踪了。照这个趋势下去,总有一天,这越城的人会玩玩儿!”
“哎,可不是,眼下也就只能依靠这两位爷了。大人尽忠尽心,日以继夜,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发现,听说相爷智谋脱凡,一定有办法的!”
“智谋非凡?”另一个人哂笑了一声,像是不屑:“南真一来,一直都是以死者为尊,鞭笞比通敌卖国还要严重,相爷却义正言辞说出那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照我看,也不过是过过形势,故弄玄虚!”
“嘿,你说这话,才是大逆不道吧……啊——”
公孙思一震,不知是激动还是别动,连忙叫上剩下的几个官兵前去看看!
苏无相与慕君嵘相视一眼,纷纷跟上公孙思。
“发生什么事了?”公孙思质问瘫软在地上的一个士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一个隐秘极深的洞穴,长春藤袅绕在洞穴口,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若不是有心观看,极难发现。
“小的奉相爷之命与兄弟四下寻找,结果半路走着走着,他就从这里掉了下去。小的不知洞穴深浅,也不敢贸然下去,只好先请示大人,大人您看……”
公孙思投了块儿石子儿下去,半天也听不到回声,面色忧忧。转头向一旁的苏无相和慕君嵘:“相爷,这……”
苏无相也不知其深浅,拂手道:“先让几个底子好的下去探探深度,然后在做决定,记住,要带上面罩以防万一。”
公孙思熟练的点了几个名字,遂又让人取来绳子,确定万无一失后才下令放绳。
慕君嵘负手站在苏无相背后,像是有些担忧,不由得问:“好好的怎么会出现这么深一个洞穴呢?”
她视线从洞穴口的长春藤上移开少许,目中似有朝霞落入,漫不经心道:“山高树多,出现洞穴也不足为奇。”
等了一会儿,下面的人终于顺利上来了。
“回大人的话,目测这洞穴应该不下十丈,下面深黑,小的很难辨清地下的东西。”
公孙思思索了片刻,想要请示苏无相让她稍等片刻,再派人下去观测时,苏无相腰身上已经缠结实了绳子,试了试弹力。
“既然下面没什么毒瘴恶物,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先下去看看。”
公孙思一吓,忙道:“相爷,不可!”
他刚说完,洞穴口已经跃入了一道白影下去。
那身影迅猛极快,让人难以捕捉。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王爷!王爷不见了!”
苏无相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沉,手指在袖中握得紧紧的。若说自己下去,无非还能仪仗一身内力。慕君嵘什么功夫底子都没有,却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
是不想让自己抢了风头在东帝面前搏个好印象,还只是单纯将自己当作女儿身对待,事事都要挡在女人前面?!
这些,苏无相已经无瑕去想。头也没回吩咐了锦曳一句:“随后!”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锦曳紧紧拽稳了苏无相身上的绳子,待将人放下去后,也紧随着下去了。
一系列发生都让公孙思插不进口,徒叹息了一口气,安排好后续任务,也跳下了洞穴。
果然像那个士兵说的那样,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苏无相摸出手上的火折子,吹开一片光亮。
这才发现,先行自己一步的慕君嵘正站在自己背后,好整无暇的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她,眼中噙着难喻的笑。似温柔,又似探索。
良久之后才慢悠悠道出一句:“无相身手不错。”
她心底一惊,刚才因为摸不清这地面的平度,翻身而下那一刹稍微使用了些轻功,却不想竟然能被他看去。
可是,这么黑暗的地方,饶是自己身手还不算低的都难以视物,他又是如何发现的?
为什么,他站在自己背后这么久,她却半点气息也没有发现?
苏无相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下一步锦曳与公孙思两人一先一后出现,终是没有问心底疑惑。
士兵们举着火把,几个身手好的走在前面开路。虽然洞穴里深幽平静,但是谁也料不准会出什么岔子,只能步步为营。
洞穴初进很窄,走着走着就变得无比开阔。在这极喜之刻,唯一让人失望的是没有半点发现。
这似乎与苏无相的初衷相悖,有些信心怏怏。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出口,脚步一停。
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