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没进门,靠在后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
结果怎么样,输还是赢,他不是很在乎。
但能看着连恰捧着花,笑容满面地站在台上。
——他觉得这就很好了。
圣诞小番外
每年十二月,是蓝色森林最为忙碌的一个月。
只有在这一个月,蓝色森林每天的营业时间会延长到晚上九点钟。
原因很简单,圣诞节。
与大部分店铺会张贴的圣诞老人壁纸、红白绿相见的拉花旗子、以及店内挂满彩灯的圣诞树——这些常见的装饰不同,十二月的蓝色森林被布置得既热闹又精心。
暖色调的壁纸,挂在墙上的圣诞花环和糖果棒,各个矮书柜上都堆放着圣诞天使人偶——金色的大翅膀,波浪卷发和金色的皇冠,看起来神圣又贵气——小圆桌上放着装饰着松果的烛台,四支蜡烛已经点亮了三支。
天花板上吊着许多漂亮的挂饰——橙色的星星,金黄的月牙,粉色和红色的桃心,长长的像是辫子一样的面包模型,还有纯白的绒雪花和木雕的飞鸟。
而令无数人最感到庆幸的是,店里的音乐并不是大街小巷被放烂了的铃儿响叮当,而是十分欢快的手风琴曲,偶尔还会配上一些打击乐和铃铛声,调子没有多复杂,但就是让人听着高兴。
就连点餐单都换了风格,纸张换成了牛皮纸,每一页上都增添了手绘麋鹿或是圣诞老人,画着松绿色的波浪花边,还有圣诞老人精心推荐的圣诞节热甜酒。
热甜酒被放在陶瓷制的马克杯里,朴素又意外地令人觉得踏实,喝一杯下去,整个人都会被染上暖呼呼的气息,脸颊泛起一点儿粉色,不由自主就笑眯眯地。
来点热甜酒的人很多,蓝森煮了一锅又一锅,却总是消耗得很快——他对热甜酒一定要新鲜出锅这件事很固执,大概是被他爷爷所传染的习惯,那个每到圣诞节就大操大办,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老人。
陶瓷制的马克杯也是,即使这增加了不少成本,但爷爷总是说热甜酒就要放在厚重的杯子里,那些轻飘飘的玻璃杯太没气氛。
热甜酒很好喝,他也很喜欢,不过就他个人而言,他觉得圣诞节这样的日子更适合来杯热巧克力,加上一点白兰地,放些棉花糖,如果窗外再能飘下雪花来,那就最完美了。
蓝森口味偏甜,喜欢那种甜到甚至有些发腻的点心——他从未刻意掩饰过这一点,但也从未被人发觉过这一点。至少他自己就亲耳听到过,来店里的几个女孩子议论着说,老板怎么看都是点浓缩苦咖啡一点糖也不放的类型。
他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是为这个和真实情况相距甚远的答案吃惊了一下。
又有两个女生走到祝福交换箱前面去,一人从箱子里抽了一张纸出来,展开看完相互笑了一阵子,然后两个人把各自写好的纸片放进箱子,喜滋滋地离开了。
这是蓝色森林圣诞期间的一点小活动,全凭自愿,写一些祝福的话语投进箱子,自己也可以从箱子里抽取一张纸条出来获得祝福。
越是公开美好的小活动,越是很少有人想到恶意捣乱,效果意外的好,不少人都盼着自己抽到想要的祝福——考试全过,恋情顺利,父母身体健康等等。
门框上的铃铛被推响了,一个女孩子裹着围巾,缩着脖子进了店。
蓝森那时正端着几杯热甜酒和一盘巧克力小脆饼,他抽空瞄了一眼,等着对方坐下后喊他或是按铃。
然而,直到他又送了两趟甜点,熬了一锅新的热甜酒,并收拾干净两张客人离开后的小圆桌,也没有人喊他过去点餐。
通常来说蓝森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毕竟有很多人来他的店里只是为了坐着放松一下,但也许是那个女孩进店来的样子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那么半眯着眼缩着脖子,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看上去一副被冻得直吸鼻子的模样。
如果是他被冻成这样,他会二话不说给自己煮一杯热巧克力的。
蓝森抽空看了那个女生几眼,发现对方偶尔也会看看他,就像是他评估他忙不忙似的,一旦发现他手里端着盘子或是在做别的什么事情,立刻就会收回视线,继续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烛台看,有时候又仰起头,好奇而专注地打量店里的装饰,甚至偷偷用手戳了一下圣诞天使的翅膀尖。
最后蓝森走过去,询问性地递上一张纸片:'请问要点餐吗?'
“啊,要!”女孩使劲点头,看都不看点餐单就直接开口,“我想要杯热巧克力,请多放一点棉花糖可以吗?外面好冷啊。”
蓝森几乎是赞赏地点了点头,得知对方只要这个后——并且在他的询问下同意了加一点白兰地——拎着点餐单,心情愉快地转身去吧台后,拿出一口圆圆的小锅,准备煮热巧克力。
他把巧克力切成小块,加热牛奶,很有耐心地搅动着。蓝森享受小块的巧克力逐渐和牛奶融为一体的感觉,也享受粘稠厚重的成品,他不怎么喜欢可可粉冲泡出来的饮料,那种口感实在是太淡薄了。
热巧克力就该甜甜的,黏糊糊的,在嘴里腻腻歪歪很久味道也不消散。
加了一点白兰地,放好几朵棉花糖上去,特意选了一个肥大可爱的厚杯子装着——蓝森把这杯令他满意无比的热巧克力端给了围巾女孩。
女孩子小声道了谢,用勺子小心地戳了戳棉花糖,捞起一块先吃了一口,眨巴着眼睛笑起来。
蓝森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某种承认,他心满意足地去煮下一锅热甜酒了。
八点之后店里的客人少了很多,灶台前也终于不再弥漫着热甜酒的味道,蓝森揉了揉有点僵硬的脖子,准备去收拾一下空桌子。
围巾女孩显然也准备走了,因为她已经又把自己的半张脸遮在围巾里,穿好大衣背好包,一蹦一跳地到祝福交换箱前,伸手进去拿了一张纸片出来。
纸片上的内容让女孩笑了起来,她很快也写好一张,折了两折丢进箱子里。
九点整,蓝色森林准时打烊。
蓝森稍稍松了口气,再次确认店里所有的人都走了,并关好了店门后,他开口说了几句话,每张桌上燃着的蜡烛就悄声无息地熄灭了,桌椅们漂浮起来,井然有序地进行自我清洁。
他闲闲地看着,忽然兴起,自己也伸手去箱子里摸了一张纸条出来。
天蓝色的方形便签纸,叠了两次:'祝福你:想喝特别好喝的热巧克力的时候,总是能喝得到!'
蓝森哭笑不得——他当然能,他自己就能煮出最好喝的。
但这个祝福让他很窝心。
……
…… ……
“我今天抽到个很适合我的祝福呢!”连恰对许芸芸说。
“别动别动……编鱼骨辫得拉得紧一点,疼了和我说啊。”许芸芸专注工作,“抽到什么了?”
“上面写,祝福我能尽情表达所有想说的话……超适合我吧!”
“嗯,嗯……”许芸芸把几股头发相互绕着,“不需要这个祝福你也可以的。”
“唔……”连恰嘀咕着,“但这样比较开心嘛,不知道是谁写的,真是个好人啊,要是有机会能见到的话,说不定会和我很合呢。”
——番外完——
第十五章
“这回他出名了吧?”
许芸芸坐在上铺床上,小腿搭在床栏杆外,得意洋洋地横空翘着脚:“现在他脚踏的船已经被传成五条了,风流情债遍地,你看见别人看他的眼神没……真开心,早就想这么干了。”
“别笑啦……”连恰哭笑不得地向上看去,半开玩笑半认真,“等谣言过去,你出门一定要小心人身安全啊。”
“随便他,我身后也有一个团的战斗力呢。”许芸芸满不在乎地涂指甲油,撅起嘴吹吹指尖,“上周联谊认识的研二学长刚约我有时间一起吃饭,之前我放着没搭理,他约我第三次了,你说我去吗?长得还行,打个三星半吧。”
“他说请你吃什么?”
“外边那家牛排。”
“那就去吧,那家挺好吃的,水果随便拿,还挺实惠的!”连恰兴致勃勃地提议。
许芸芸噗嗤一声笑了:“好,听你的,给他个机会。”说着就拿过手机,啪嗒啪嗒回复了对方,开始约吃饭的时间。
“芸芸,你觉得这个研二的学长怎么样?”连恰抱着个巨大的毛绒兔子,一边晃悠,一边问。
“嗯……长相说了,三星半,性格还行,有点闷,没那么有魅力但人挺老实的,总体来说我不讨厌,具有成为好男人的一定潜质。”
“听起来不是很够格,”连恰真心实意地忧愁,“芸芸你要求很高的,我觉得听你这么说,他还差一点啊,你需要那种长得五星性格五星,又有魅力又专一不花心的男人。”
“当然,不然怎么配得上我。”上铺传来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好歹我也是出名的势利眼啊。”
“但最重要的是专一不花心吧?”
“……”许芸芸两只脚的脚踝勾在一起,上下晃了晃,“这都做不到的话,又魅力又长得好的男人,也不过就是脚踏五条船糟蹋青春少女的人渣啊,哈哈哈。”
想到比赛之后传得满天飞的乔宇飞风流史,连恰就有点头痛。
她倒不是出于同情乔宇飞的立场——虽然那是谣言,但说实话,现在看见乔宇飞倒霉,她比谁都开心——而是担心乔宇飞的反应。
谣言总有一天会散,但乔宇飞和许芸芸从前就一直很不对盘,关系极差,现在来了这么一出,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也要把对方往死里整。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乔宇飞根本干不来私下里整人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但是恰恰,你也要小心啊。”许芸芸的脑袋忽然探了出来,她的头发都盘了起来,脸上贴着一张惨白的面膜,“因爱生恨最恐怖了,尤其是这种大脑萎缩的雄性。”
连恰仰着头,和面色惨白的许芸芸对视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事,其实我早就想吼两声了,压抑太久。”
只不过之前她始终觉得,对方喜欢自己这件事本身没有错,所以无论是拒绝还是保持距离都做得礼貌客气,但事实证明——
时间轴倒回两小时前。
“乔宇飞,如果非要这样撕破脸你才能明白的话……”
连恰深吸了一口气。
“……那好,我不喜欢你,无论你有多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以后也没有可能喜欢上你!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逼迫,我之前明白清楚拒绝过你,但你把比赛搞得一团糟就为了逼我答应你,你知道你这样很烦人吗?!”
比赛结束后,报告厅外的走廊上,被当众表白的女主角狠狠跺着脚,酣畅淋漓吼得整条走廊都是回声。
“你的喜欢弄得我很困扰,我一点也不会感谢你喜欢我,你懂了吗?!”
——有的时候,保持礼貌和客气真的没什么用。
然后连恰就把默不吭声的乔宇飞一个人甩在走廊里,蹬蹬蹬踩着高跟鞋走了。围观的人集体噤了声,她像摩西分海似的把人群分出一条路来,走得飞快。
“那个啊……”连恰耸耸肩膀,讪讪笑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嘛,说出来之后我也感觉好很多了。”
许芸芸赞赏:“这就对了,那种人给脸不要脸,不扇他一巴掌不知道疼。”
连恰不说话了,有点心虚地揉捏着毛绒兔爪。
造成她难得一见爆发的原因还有一个——蓝森在。
比赛结束之后,蓝森也没有走,他背靠着墙站在走廊里,穿着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戴着土气的黑框眼镜——但走出报告厅看到对方一刹那,连恰就升起一种感觉,似乎她怎么做怎么说,就算拆掉整条走廊也不会有事的。
蓝森站在那里,蓝森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那一瞬间,忍耐许久的不满一股脑儿任性地爆发出来。
这种如同被庇佑的安心感很奇妙,以至于连恰想都没想就把它当作了独自一人的秘密,死死藏着,拢在手心里,就连她自己也只是偶尔悄悄把手打开一条缝,凑过去瞄上一眼。
谁也不能说,这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多想的小秘密。
那束香水百合被她用一个空矿泉水瓶养了起来,剪掉花蕊,修修叶子,盛开的几朵花香味在宿舍里张扬地四处飘散,还有三四个花苞紧紧闭着。
多亏同宿舍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本地学生家离得近,一个在外租了房子,因此四人间只剩下她和许芸芸,很多事情都自在许多。
“发什么呆呢?”
许芸芸爬下床揭面膜,看见连恰抱着兔子一脸傻气,顺手就戳戳对方的脸颊:“还想乔宇飞的事呢?别想了,都过去了,再来再说。”
“没,我在想蓝森先生。”连恰顺口回答。
“想他干嘛?”最近“蓝森先生”这四个字出现的频率有点高,高得许芸芸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评估那个高个子男人了。
“蓝森先生告诉我,乔宇飞要表白的那个蛋糕是他做的,我觉得那肯定很好吃,不能吃有点可惜,后来蓝森先生就答应我说,有空我过去,他再给我做一个。”
连恰的眼神总是正直又清澈,让人看了都不好意思往歪了想——这和蓝森的目光相当异曲同工。
许芸芸拍了拍连恰的脑袋:“那不是挺好的吗?”
“对啊。”连恰被拍得咧嘴一笑,“明天我就想过去!要一起吗?”
“我不去,明天晚上我有约会。”
“就定的明天吗?”
“是啊,又不用翻黄历。”许芸芸解开盘了半天的头发,用一把圆梳子梳顺,“反正就是吃顿饭,该紧张的是他不是我。”
“嘿嘿……”连恰笑眯眯地看着许芸芸,“加油啊,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人就好了。”
“你在说我还是你?”
“说你呀。”
“……”许芸芸转过头去,“你呢?如果碰到合适的人,要不要试试看?”
连恰转过脸去,两只手揉捏了一阵子毛绒兔的肚子,抿了抿嘴唇,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答话了。
许芸芸也没催着连恰要回答,自顾自地继续打理头发,她觉得蓝森的长发发质很不错,决定以后有机会去取取经。
“我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连恰小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是合适,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以后应该也不会知道的,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不会懂什么是‘喜欢’吧。”
“……”
“啊,并不是我不相信这回事哦,我相信的,很相信!只是我不觉得会发生在我身上而已,一直都没那么觉得,芸芸会有的,肯定会找到的!”
连恰抱着毛绒兔子,盘着腿,无所谓地拉扯着兔耳朵:“能喜欢上什么人……本身就是很幸运的事情啊。”
所以就算再怎么讨厌,她也有一点羡慕乔宇飞,因为对方能有喜欢的人,还很笃定地喜欢着,比起甚至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的她,那可真是强得太多了。
这么一想,如果以后蓝森有了喜欢的人,她大概就得为对方考虑,避避嫌了。
……
…… ……
“所以,趁现在的机会,多吃一口是一口啊。”
“?”
蓝森确信他听到连恰嘀咕了一句什么,但他刚才一心注意着碗里的黑巧克力,连恰那句话声音也不大,他完全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但看过去的时候,连恰却摆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还讪讪地笑了笑。
上一次他就是由于没有追问下去,才导致了信息缺失,间接弄出了让连恰不开心的麻烦事。蓝森吸取教训,没有被对方露出小虎牙的笑容敷衍过去,很执着地直接开口:“你说了什么?”
这话简单粗暴到会让人以为是句质问,但不管是蓝森还是连恰都没有那么想。
蓝色森林的打烊时间,店里只有连恰一个客人——或者说也不是客人,至少蓝森觉得他没有把连恰当客人看,毕竟他和客人们收钱的时候,算账总是又快又清楚的。
“也没什么……”连恰心虚地抓抓头发,“我只是刚才想,蓝森先生的蛋糕很好吃,所以趁现在,多吃一口是一口。”
蓝森手下一顿,点了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而后他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连恰很习惯蓝森不说话,这是最安全的状态,她认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于是很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