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璃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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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璃别-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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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传来呛人的气味,门外有火光腾然明盛起来。巨大的火舌舔入室内,继而风驰电卷地在屋里的每一处角度焚燃起来,一股呛人喉鼻的气味,带着炽烤的灼热,将众人紧紧包裹。
熟悉的气味。这是……石漆?
阿璃见识过石漆火的威力,心头不觉一紧。
事实上,刚才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留意到一股淡淡的异味。可因为密室的墙面上没有窗户,只有几个窄小的通风口,屋内一直都有燃灯留下的烟火气味,所以阿璃并未放在心上。岂未曾料想,此处四壁上已涂满了石漆。
黄永手持火把站在门口,提高了尖利的嗓音说道:“王妃,不要妄想能逃出生天了。出口已经被我封死了,今晚我们十人一同上路,也不算轻慢了你!”
阿璃脊背发凉,这才意识到这帮人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来暗算自己。
刀剑相拼她尚有把握胜出,可这连水都浇不灭的石漆大火……
                        

☆、生死相许 (二)

一名士兵被火舌卷住,手中长刀铛啷落地,慌乱地拍打着身上越燃越烈的火苗,连声发出凄厉的惨叫。其他两人也猛力咳嗽起来,手中动作明显地缓了下去。
阿璃毕竟做了十年的杀手,生平所遇险境不计其数,越是危急之际反而越是镇定。她摒住呼吸,趁他们分神的一瞬,抓住破绽,挥动匕首,闪身夺门而出。
屋外火光冲天,四壁上全是腾腾烈火,把整个空间照得明亮如昼。阿璃用衣袖掩住口鼻,沿着来路奔向石梯。
梯阶上也早已被泼洒了石漆,此时完全浸于火海之中。
阿璃脸颊被高温熏得火烫,可心里却是一阵冰寒。她调转身往回走,待回到密室门前,发觉入口竟已被火势封住,过丈高的檀木门轰然倾倒,横于一片火焰中。室内传来声声惨叫,撕心裂肺的令人不寒而栗。
阿璃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四下另寻出路。
平台的另一侧,有一截通往下层的石梯。阿璃裹紧衣衫,快步循梯而下。
下到尽头,她抬头张望四周,心底涌出了万念俱灰的绝望。
摘星台的最底一层,只是一片空荡的巨大石厅,四面的墙壁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且不要说门窗,就连通风的石孔也没有开凿。
这里虽然尚未有火势,但浓烟至上而下地蜂拥而入,逐渐充斥弥散开来。
阿璃很清楚,在大火烧塌摘星台之前,自己就会在浓烟之中窒息而亡。
她咬着嘴唇,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靠着墙壁颓然滑坐到地上。
难道真如沃朗所说,她命中注定要死在这燕国的王宫里?
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千万条的思绪纷飞杂乱,却什么也抓不住。
×××
慕容煜坐于案后,凝神细阅着各地上呈的奏表。
偏居东北的濊貊族再次出兵滋扰边境,掠走牛羊牲畜……
河朔的灾情已有缓解,但灾民失了田地,纷纷南下,数千人迁往了陈国……
江南高门显贵联名上书,请求罢免淮北侯钟符邑宰之职……
慕容煜抬手按了按额角,继而执起朱笔,在奏表上一一做着批示。
继位以来的三年中,他早已习惯了每日都有新难题出现的情况。也正亏得这烦冗单调却又不得不担负起的责任,他才捱过了那许多孤独寂寞的日子。
自幼年起,他便跟在父亲和兄长左右,耳濡目染地学习身为王族嫡子所应通晓的一切。无论是对朝臣的恩威并用、牵制平衡,还是对治理大众所用的弘扬礼仪道德、佐以刑法徭役,他都并不陌生。领兵打仗的十余年里,他亦是治军有方、威德兼施,因此才深受将士爱戴,誓死追随。
可如今的燕国,比他父王在位时大了不止六倍。要治理偌大的一个帝王,单凭一人用心是绝对不够的。如何选人、用人、信人、服人,是帝王不可或缺的课题。
而父王曾说过,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要想成为合格的君主,就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
所谓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慕容煜放下朱笔,神情中略有怔忡。
适才接到承元殿的密报,说阿璃的贴身侍女蘅芜午后匆匆出宫,去了城南的行宫。
以阿璃的个性,旁人示好巴结都不理不睬,如今却主动结交先王嫔妃,所为何图?
慕容煜不是不明白,将阿璃留在自己身边意味着什么。她背后的风延羲曾屡次出手暗害自己,野心昭著。而阿璃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东越仲奕的死而耿耿于怀?
可是,他无法不留她。
如果没有东海的那一场死别,如果他没有眼睁睁看她跃入鲨群,没有过那种胆裂心碎恨不得一同死去的体会,他或许会选择远离阿璃,硬起心肠来斩断过往的一切恩怨纠葛。可正因尝过失去的痛不欲生,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次放手。
即便是近在咫尺亦不相见,只要知道她一切安好,或许,也就足够了……
一名侍从趔趔趄趄地跑进殿来,惊慌奏道:“陛,陛下,摘星台走水了!”
慕容煜抬头扫了他一眼,“走水便走水了,何须如此慌张。”
摘星台虽处宫中,但孤居一方,不与其他宫殿相连,火势并没有蔓延的可能。
那侍从磕磕巴巴地说:“可王妃……王妃在里面……”
慕容煜愣了一霎,随即倏然起身,疾步奔了出去。
摘星台四壁上开凿的通风窄口正冒着黑黑的浓烟,夹杂着扑窜的火苗。
禁卫军长满头大汗,半跪下奏道:“入内的铁门从里面封死了,且已烧得火烫炽热,根本无法开启。”
慕容煜盯着跪在一旁簌簌发抖的几名承元殿的侍女,“王妃确在摘星台中?”
一名侍女呜呜咽咽地说:“奴婢亲眼见王妃随黄永下到其中……奴婢该死……”
慕容煜抬眼看向蜂拥而出的黑烟,只觉遍身发寒。
三年前那种失魂落魄的痛楚再次袭了上来,攥得他一颗心生生发疼。
那些因为阿璃的冷漠疏离而生出的伤楚、迟疑、理智,统统都不再重要了……
摘星台内此刻已是浓烟密布,气温灼烧。
阿璃抱膝坐在墙边,头埋在膝盖上,浑身被烤得火烫,心却如置寒窖。
她暗自劝慰着自己,或许这样的死法,并不太坏。至少,胜过了坠下万丈悬崖,胜过了死于鲨鱼的利齿之下……
可为什么,她依旧怕得要命?
她合上眼,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能让自己觉得平静满足、毫无遗憾地迎接生命最后时刻的片段。可这样的记忆,似乎少的可怜……
恍恍惚惚中,她想起了自己早已淡忘的模糊的童年,老实巴交慈眉善目的阿爸,笑意温柔歌声动听的阿妈,竹楼里饭菜的香味,邻居阿哥吆喝牲口的声音,沃朗哇哇的哭声和咯咯的笑声……
“哐”的一声巨响突然在头顶炸开。
阿璃撑着墙壁站起身来,越过黑黄的烟雾抬头望向石梯上方。
噼啪的烧灼声中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阿璃心中一动,张口欲呼,却立刻吸进了一口浓烟,呛得整个人猛力咳嗽起来。眼泪从眼角漫了出来,在满是烟尘的脸上印出两道白皙的泪痕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开始沿着梯阶迅速而下。
阿璃努力地睁大双眼,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快步走到了自己面前。他全身都裹在了氈毯之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可这双眼睛,阿璃却是再熟悉不过。
她捂着嘴,抬眼望着他,手掌微微地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地越涌越多。
这一刻,面对随时都可能降临的死亡,一切的恩怨情仇都显得那么苍白单薄,甚至变得渺无意义……
慕容煜看着靠墙而立的阿璃,只见她雪白的中衣被鲜血和烟尘染出一团团污色,头发凌乱不堪,熏得脏兮兮的脸上是一双泪光盈盈的清澈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胸中情绪起伏,种种释然、自责、愤怒交杂翻动,只恨自己没能再早来一步。
他伸手把阿璃拉进氈毯,揽着她沿着石梯往上走。
这时,上方传来一阵剧烈的咚隆声响,脚下的石阶也随之摇晃了几下。
两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却听得那咚隆之声不肯断绝,像是有重物接二连三地坠落而下,夹杂其间的,还有惊惶呼叫的人声。
摘星台的主体是由石块所筑,而粘合石块之间的胶合砂浆此时早被大火烤得融化,再加上适才慕容煜令人砸开铁门时的猛力撞击,高台上方的石块再难相持,开始纷纷砸落下来。
随之涌下来的浓烟越来越重,连保持双眼睁开都变得十分困难。
往上走的路被封死,往下走亦别无生路。
慕容煜扶着阿璃,两人四目相望,相顾无言。
阿璃张了张嘴,立即被呛得猛烈咳嗽,每咳一次又吸进更多烟去,渐渐气喘不接。
慕容煜迟疑一瞬,像是拿定主意般断然掀开氈毯,将阿璃横抱怀中,沿着摇晃的石梯往下走去。
他将阿璃放到西北面的墙角下,自己则俯下身在地面上摸索起来,很快触到了一枚生锈的铁环。
他一手抠住铁环,一手伸臂揽过阿璃,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阿璃咳得面色发青。慕容煜再不敢犹豫,手指用力,拉起了铁环。
轰的一声,身下的石面骤然翻转,两人齐齐跌落入一道漆黑的洞口之中。
坠落的冲力让阿璃头脑一阵晕厥,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她费力撑起身子,咳嗽喘息着。
四周一片漆黑,无火无烟,空气中弥散着潮湿阴冷的腐朽气味。
她抑住了咳嗽,嗓音嘶哑地喊了声:“陛下。”
没有人回答。
阿璃伸出手,在黑暗中摸寻到了他的手臂,肩膀……
阿璃突然记起,适才坠落的一瞬,竟是慕容煜用身体护住了自己。
一瞬间,她有些胆颤心惊起来,又蓦地回想起那晚的噩梦,不觉失声唤道:“乌伦……”
静谧中,没有一丝回应。
                        

☆、生死相许 (三)

阿璃血液发凉,哆嗦着摸索到他的脉搏,才稍稍放下心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慕容煜方幽幽转醒,气息微弱地叫了声:“阿璃。”
阿璃抚在他脸庞上的手指骤然一僵,缩回一半时,又凝在了半空之中。
慕容煜试着动了动,却感觉肩胛和腿上剧痛难耐,忍不住“呲”地抽了口气。
阿璃连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摔伤了?你不要乱动!”
慕容煜牵起嘴角,在黑暗中循声望向阿璃,“我没事。你怎么样?我刚才瞧见你受了伤。”
阿璃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慕容煜指得是自己背上的刀伤。
她摇了摇头,“那点伤,不算什么。我已经封住穴道止了血。”
“是什么人做的?”
“是些想杀了青遥为家人报仇的士兵。”
慕容煜静默片刻,“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他不是不知道军中有人对风青遥心存杀机,也有可能因此而迁怒阿璃,但却没有料到,竟有人胆敢在自己眼皮底下作出伤害阿璃的事来……
阿璃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忍住了。
先前的一场恶斗早已让她耗尽了体力,如今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不均。
慕容煜问道:“你是不是很累?要不先躺下休息一会儿?”
阿璃确是累到了极点,此时见慕容煜转醒,心中紧绷的弦缓和下来,顿觉再无气力。于是轻轻“嗯”了声,缓缓侧身躺下,头枕到胳膊上,刚合上眼,人就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阿璃才再有了意识。脑中一阵阵的眩晕发痛,嗓子里更是如冒烟般干裂灼烧。
“你醒了?”
慕容煜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我在发烧?”阿璃的声音哑的几乎不可闻。
“嗯。”
“我睡了多久?”
“……有一会儿。”
阿璃想撑起身来,背上的刀伤却是撕裂般的痛着。
四周还是一片黑暗寂静。
“怎么还没人来找我们?”她努力理清思绪,“还是,我们必须自己找出口出去?这个地方,宫中的禁卫知道吗?”
慕容煜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说道:“这里原是燕国王族用来藏身的密室。一千年前,神族消亡,统御中原的葑帝也在战乱中失踪,天下大乱,诸侯国的国君纷纷自立为王,割据一方。大约五百年前,我慕容氏的先祖也占据蓟城,以高辛王族后裔之名建立了燕国。当时的燕国,人单势微,时常被邻国侵扰。为防万一,先祖在王宫之中修筑了这座摘星台,用作危急时的避难之所。摘星台四面实墙,入口设在台顶,易守难攻。除此之外,先祖还在摘星台底修凿出了一条秘道,直通宫外。”
他顿了顿,微微吸了口气,“到了我曾祖父时,燕国的国力逐渐强大起来。曾祖父是位少年得志的君王,性情……较为张扬。他一方面觉得最初修建摘星台的目的不复存在,另一方面也认为在王宫中备下逃生之路是一种怯懦的做法,于是便下令将这条秘道封死了。”
阿璃怔然片刻,方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只是秘道的入口,再往下走,并无出路。”
“那,那其他人知道这个入口吗?”
“这条秘道记载于王族宗卷之中,只有国君一人有权翻阅王族宗卷。换而言之,”慕容煜缓慢而艰难地说:“除了你跟我,再无第三人知晓这条秘道。”
阿璃霎时明白过来,心底涌出锥心彻骨的冰寒。
失血和大火中的高温已让她的身体因为缺水而几近虚脱,她很清楚,以现在的状态,恐怕再撑不过一日的时间。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源,不出三日,慕容煜也必死无疑……
“阿璃……”慕容煜担忧地唤了声,伸手在黑暗中摸寻着阿璃的手。
阿璃咬了咬唇,眼角酸胀发涩,“你这个傻子……谁要你来救我,你若不来,也不会陪着我送死。”
慕容煜握住了阿璃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心事脱口而出:“我不能再一次眼睁睁看你离去,阿璃,那样我也活不了。决定来找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清楚了,既然都是死,我宁可和你死在一起。”
阿璃沉默了良久,哑着嗓子似恼还羞地问:“你,你就那么喜欢我?”
慕容煜费力挪动身体,把阿璃圈在了怀中,声音低沉而笃定地说:“爱若生命。”
阿璃哽咽说道:“你就是个傻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傻兮兮去喜欢……”
慕容煜轻抚阿璃的头发,“情不问缘由。有些事,无须算得清楚,也无从算得清楚。”
阿璃最后一丝苦苦支撑的理智铿然而断。
濒临绝境,死亡迫近,还有什么是值得顾虑的?
她把头埋到慕容煜胸前,泪水簌簌直下,“对不起……乌伦……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她头痛欲裂,直想把一切和盘托出。是她亲手杀了慕容炎,是她害得他活得这般孤独辛苦……
慕容煜忍着肩胛剧痛,伸指拭着阿璃的泪水,柔声哄着她:“跟你没关系……别哭了……”
他干涸的嘴唇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他却感到无比的幸福。如果说,他必须给出一个喜欢阿璃的理由来,那就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此刻怀中的这个女子,值得他同生共死。
阿璃终究是舍不得说出真相,毁掉这最后的幸福。她环住慕容煜,紧紧依偎着他,只觉得自己眼皮愈发沉重、脑中眩晕的厉害,却再不似先前那般的害怕了。
上天终究是仁慈的,没有让她孤零零一个人死去……
“我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气你的……我其实……其实,你现在陪着我死了也挺好……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你也就不用去娶月氏国的公主了……我不想你娶她……也不许你看她……”
慕容煜牵了下嘴角,语气却带出了一丝哽咽,“阿璃,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妻。”
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两人静静相拥。
阿璃愈渐迷离的意识慢慢堕入了虚空,一点点失去了知觉。
*****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着。
慕容煜的手指轻抚着阿璃的发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和微动。
生命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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