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璃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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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璃别-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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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闻言不禁有些惶恐,朝案边正在研墨的蘅芜求助似的望了一眼。蘅芜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再言。
延羲放下笔,继续道:“不过,东越的生意是时候该收一收了。战事一起,斗米值千金,余物皆为附赘。你这边尚有囤货的铺子都要尽早出手,入账的银两都用来添置储粮的仓库。”他合起案上的帛卷,递给金三,“你照这个单子,把东西置办齐全,亲自送去暗夷。事毕之后,直接来宛城见我。”
金三接过帛卷,躬身答了声“是”。正准备离去之际,忽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禀报侯爷。前日有人在我交给申有文打理的铺子里买了三罐石漆。那人不是熟客,可出手极为阔绰,老申那家伙见钱眼开,也没多打听几句就把货给出了。后来我派人去查了下,听说买石漆的这位是宫里禁军的长官,姓张。”
“这石漆本就是稀罕物,在越州一罐少说要卖百金以上。我寻思着,这姓张的禁卫军多半是替背后的大主顾在办事,否则凭他禁军的俸禄,就是积攒一辈子也买不起半罐。这倒也是次要,怪就怪在,越州城里知晓石漆货源的人并不多,特别是上次汕州的事情以后,我特意吩咐了下面的人,不许把货拿到明面上来出售。可也不知这次的这位主顾,是从哪儿知道了我名下的店里存得有石漆?”
他原想过这事兴许跟王后青遥有关系,可又不敢贸然相问,只能把事情报上去,让侯爷自己定夺。
延羲蹙眉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我知道了。东西既然已经卖出去了,就不用再追究了。你先下去吧。”
金三诺了声,躬身退下。
延羲起身踱到窗前,双手负于身后,凝望着落日沉没前天边的最后一抹嫣红。
“蘅芜,”半晌,他轻声问道:“东越仲奕的海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蘅芜说:“今日午时前就离开温泉宫了。”略迟疑了片刻,问:“公子是怀疑……买石漆的人是东越国君?可他如何能知道金三的店里存的有石漆?”
延羲线条俊朗的五官,此时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影,俊美的仿佛不是凡人。可那怔然的神情之中,却透着清冷的悒郁。
蘅芜心思缜密灵巧,转念间便自行想通了答案,忍不住狠狠自责于刚才的问题。
她踌躇了片刻,低声说:“我让宫里的细作打听过,说他们乘坐的海船五日内就会回来……我本来想探出他们打算去往何处,可船上的舟师、舵工和水工,都是东越国君的心腹,消息守得很紧……”
“我不想知道他们去往何处。”延羲转过身来打断了她,面上已看不出悲喜来,淡淡地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沧海桑田 (二)

窗外波涛声起伏,一轮明月挂于夜空,在海面上投映出点点的银色碎影。
仲奕点燃了案上水晶灯盏,柔和的光亮在后舱中弥散开来。
阿璃拎着一壶酒,在仲奕的对面坐下。
她取过两只杯子,斟满酒,一面举杯轻啜着,一面聆听着窗外的海浪声。良久,幽幽地叹了声说:“没想到,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
仲奕看着阿璃,“后悔了?”
阿璃瞥了仲奕一眼,“我后悔什么?我又没什么损失。倒是你,王位、权势、财富,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般的洒脱,世上除了你,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来了。”
仲奕轻浅一笑,“我不过是舍弃了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的东西,谈不上洒脱。”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要是哪天我能把这个也给舍弃了,你再佩服我也不迟。”
“那青遥呢?我看她现在是真心喜欢你,前几日还亲手给你做了件袍子送到温泉宫里来着。你们好歹也算是结发夫妻,姻缘既成,就这样分开了,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难过?”
仲奕喝了口酒,望向窗外,“她想要的,我给不了。我想要的,她也给不了。与其绑在一起消磨大好年华,不如分开了追寻各自的幸福。”
阿璃肃容问道:“说真的,你就完全不担心自己将来会后悔?别的也就算了,可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但凡能跟你扯上一点关系的错误,都要自责内疚半天。以前就因为你父兄的事,愧疚了十几年……这次你不辞而别,等你母后和青遥发觉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怎样……”她顿了顿,斟酌着说:“我是担心,你又把这份愧疚藏在心里,一辈子都放不下。”
仲奕转头望着阿璃,目光须臾不离。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轻叹了声,缓缓开口道:“阿璃,你始终是最了解我的人……此番我决意归隐、不再过问东越国事,对我来说,算是恣意任性了一回,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决定。可正如你说的,我心中有太多的愧疚,对东越、对父兄、对母后、对青遥……所以,我想在抛下这个国君身份之前,为他们再做一件事。”
阿璃听出仲奕的言下之意,忙问道:“什么事?”
仲奕问:“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此次出海会遇到不少困难和危险?”
“记得。”阿璃坐直身子,“能有什么样的危险?别的事我帮不到你,可出生入死的事我经历得多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都绝对支持你!”
仲奕深深地看了阿璃一眼,说:“有件事,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怕你因此多虑,劝我放弃。现在船已经入海,我没有理由再瞒你。出海之前,我已经反复思索过,想出了一个能让母后、青遥和东越国都能受益的法子。对于青遥,我能为她做的,就是还她一个自由。我们的婚姻关乎两国的结盟,因此我不能直接在名义上结束和她的夫妻关系。但,如果我死了,她自然就不再受这层婚姻关系的束缚。一旦束缚解开,凭延羲的能力,应该可以还她一个真正的自由。”
阿璃闻言差点没跳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仲奕伸手覆于阿璃的手背上,微笑道:“你先听我说完。”
顿了顿,他继续道:“而对母后和东越国来说,最大的威胁莫过于北燕。燕国现在的内政不稳,本不该有闲心在短期内南征,但因为我曾雇凶暗杀了慕容炎,慕容煜立誓要亲手取我的性命为兄报仇。如果我死了,慕容煜应该就不会急于南下,而东越国,便能有充足的时间来筹备和增强军力。”
阿璃听到后半段话时,觉得太阳穴刺痛的厉害,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盯着仲奕,“所以呢?你想怎样?”
仲奕说:“简而言之,我需要‘死’在这大海之中,并且要让慕容煜亲眼看见我‘死’。”
他起身拿过一幅卷帛,在案上摊开。阿璃低头一看,正是自己呕心沥血所绘、却被仲奕无情地圈出十几个错处的东海地图。
仲奕指着图上某处,说:“这里,是峤州以东的水域。我已派人送信给慕容煜、约他在此碰面。他为防有诈,来时定会安排燕国的水军战船随行。我与他见面后,会下令以火箭袭击燕船,引他们与我们开战。海上交战、多用火攻,我方先发制人后,燕船必然也会用相同的方法反击。一旦我们的海船着火,你我就趁机潜水遁逃。我在船上预先备下了石漆,到时候火势断然旺盛不灭,燕军根本无从追查痕迹。”
他的手指在海图上移了移,“所有人都以为,这片水域方圆数百里再无陆地,即使你我企图游水而逃,也必无一线生机。可在这里,”仲奕点了点指尖所触的位置,“有座无名的小岛。因为四周常年浓雾笼罩,所以一直不为人知,山海经中亦无记载。但我能辨出它的位置。我算过,除非是遇上风暴,我们只需要大约半个时辰就能游到岛上。”
仲奕自幼在海边长大,游水潜海的本事远胜阿璃,对东海一带的海域又有着超于常人的了解。
阿璃看着海图思索了会儿,抬眼说道:“你的计划确实巧妙,可似乎过于环环相依,一旦其中的一步出错,就会全盘皆输。比如,你怎么知道慕容煜一定会来?”她做了十多年的杀手,习惯性地估量着这套计划的可行和不足之处,以及每一个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仲奕说:“他一定会来。此次我邀他前来,表面上是和谈,希望两国定下停战之约,让百姓能休养生息。可在信中我曾暗示,当初我之所以能知道慕容炎的行踪,是因为燕国朝廷之中有人向我通风报信。如果他愿意与东越定下停战之约,我或许能助他‘整肃北燕内廷’。慕容煜一直对他王兄的死耿耿于怀,如今我又故意揶揄旧事,即便是他疑心有诈,也一定会来见我一面。”
阿璃苦叹了声,“你明知道他最忌讳这件事,还故意去挑衅,万一他派上十几艘战船围攻我们怎么办?”
仲奕云淡风轻地一笑,“慕容煜乃当世战神,即使是曾在他手中吃过大亏的东越败将,都不得不承认此人行事光明磊落、光风霁月。他既然不齿你我偷袭暗杀的手段,自然不会自己做出借议和之名、暗调战船偷袭的事来。退一步说,如果他真调来那么多战船,我也必不会给他靠近的机会。”
阿璃咬唇沉吟着。
时至今日,她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记忆深处那个笑声清朗、时常被自己逗弄地发窘的男子,就是让南朝人闻风丧胆的燕国战神。
偶尔兀自出神之际,她也会有种错觉,觉得汕州那晚的事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乌伦其实并不是慕容煜,并不是引弓射杀了墨翎、抽刀抵在自己胸口的那个人……
她的乌伦,还守候在北国的某个地方,蓝衣轻扬地倚着追云马,眉目舒朗、薄唇含笑,等待着那个挽着金丝白玉簪的姑娘……
阿璃深吸了口气,甩头把思绪抛诸脑后,凝神思考着仲奕的计划。
“海船一旦失火,这船上的一众人等怎么办?”
“船一着火,我便会传令弃船入水、再命他们向燕军投降。这些人大多数只是普通的船夫舵工,燕军不会为难他们。”
阿璃点了点头,又问:“等我们游到那个小岛,又该如何?”
“岛上树木葱郁,我们可以另制木筏、再向东行。”
阿璃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仲奕全都一一做出回答。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明白仲奕确实是仔细周详地计划过每一步,虽然步步惊险,却也可以称得上把握十足。
按理说,凭着仲奕的水性和缜密的布局,想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大海之中,其实也本非难事。
只是……
阿璃踌躇地想着,倒底要不要把自己跟慕容煜相识的事告诉仲奕?
如果不说,似乎是对朋友不够坦诚。可如果说了,对眼下的计划也并没有什么帮助。
她不愿再见到慕容煜,也不愿仲奕因此而为难。
以仲奕的个性,如果知道了自己当初为了他刺杀慕容炎,却因此赔上了一生幸福,一定又会内疚自责不已……
仲奕的手指按在阿璃的手背上,“你在想什么?”
阿璃回过神来,牵出道笑,“没什么。我在脑子里把整个过程演练了一遍,感觉似乎问题不大。就算真遇到什么麻烦,凭我的身手,也能护得你周全。难得这一次我们并肩作战,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仲奕曲指握住阿璃的手,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澄澈,语气中却添了几分凝重,“阿璃,一直以来都是你想方设法地护我周全。还好我的水性比你好,所以在这大海之上,理应是由我来保护你。我知道,若真遇到什么危险,你绝不会置我于不顾,但我要你答应我,凡事一定先求自保,再图他谋。”
阿璃弯起了眉眼,“我当然先求自保。不自保又怎么去帮你?”
两人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窗外的夜色笼罩着汪洋,月亮不知何时已沉入了云层之中,大海漆黑的仿佛看不着边际的混沌世界。
很多年后,当阿璃回忆起这一晚临窗对饮的谈话时,不禁慨叹仲奕和自己那时终究是太年轻,竟自负的以为,只要拼尽了一己全力,便能摆脱宿命因缘在冥冥中布下的天罗地网……
四月十二日,越州城风和日丽,碧空无云。
东越王后风青遥,在一众宫娥侍女的簇拥下,伫立温泉宫北岸,等待着回归的海船。
她今日依照仲奕的喜好,换上了一身素色的纱裙。端庄典雅的妆容之下,却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虽然也很清楚,就算没有阿璃,东越仲奕也不可能只是她一个人的,可青遥还是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携手而归的两人。
海浪汐汐,清凉的微风在耳边低语般地拂过。
青遥仰头望向蓝天,觉得自己竟有些卑微渺小的可怜。
她笼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掐着掌心,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要害怕?风青遥,你是陈国风氏的公主,东越国君明媒正娶的妻子……仲奕不也亲口说过,会尽其所能,让自己过得安乐无忧吗……
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远方海平线的轮廓、也因为太阳西斜而逐渐的明显起来,而她等待着的那艘海船却一直没有出现。
青遥忽然莫名地惶恐起来。
其实,那些千回百转的顾虑与惆怅又有什么重要?她凝望着大海,想着,只要仲奕能回来,只要他能回来……
                        

☆、沧海桑田 (三)

仲奕和阿璃乘坐的海船此时一路北行,到达了跟慕容煜约定见面的峤州以东的水域。
燕国的大船泊于远处,从东越的船上望过去,可见幡旗飞扬。
双方交换信号以后,慕容煜带着十几名护卫和亲随,跃上小舟,朝东越的海船驶来。
阿璃站在舱门口,低声而迅速地说:“那个……我就不陪你去了。待会儿他们一下船,我们就要放箭,我得下去看看弩弓准备得怎么样了。再说他们来的人不多,又在我们的船上,如果贸然动手肯定是他们吃亏。”
仲奕原以为阿璃会死缠烂打地求着一同前去,却不料她竟然主动请辞,于是笑道:“我还在愁怎么劝你不要跟着去,你却主动开了口,这倒是难得!”
阿璃有些紧绷地抿了下嘴角,“你万事小心,不要激怒了他们。”
仲奕点了点头,伸手在阿璃的肩头轻按了下,随即推门出了船舱。
甲板上已经提前置好了酒案杯盏,两国国君同席对案,侍从护卫等人则分立其后。
仲奕看着眼前这位闻名天下的燕国战神,但见他相貌英武、眉目俊朗,比自己原本想像的模样斯文了许多,不像是常年浴血沙场的将军,倒有些像……猗嗟歌中那位武艺精湛的美男子……
仲奕举杯道:“燕王不远千里赴约,寡人荣幸之至,略备薄酒,先干为敬。”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转、置于案上。
慕容煜也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君王,见他白衣玉冠,气质清雅,言语举止带着种淡然的、不紧不慢的节奏,仿佛对任何事都不甚在意、不甚关心。
可正是这位看上去神情淡远的男子,雇佣了暗夷杀手、用极其卑鄙和残忍的手段夺取了王兄性命之人……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缓缓举杯送至唇边。
身后的程武急道:“主上!不要喝他们的酒!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动了什么手脚!”
站在仲奕身后的张姓舟师在禁军中领有副职,平日里也是个脾气火爆的人,此时听到程武的话,忍不住怒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我们会在酒里下毒?”
程武“哼”了声,说:“下毒不正是你们南朝人最在行的手段吗?”他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暗指慕容炎被杀一事。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燕国人眼中流露出愤慨之情,而东越人脸上则隐有讪色。
慕容煜手中动作微一停滞,随即举杯,仰头将酒一口气喝下。
他也将酒杯倒转,置于了案上,开口对仲奕说:“东越仲奕,我们燕人说话向来直接、不懂拐弯抹角。我今日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无论你摆出什么样的条件来,我慕容煜都非取你的性命不可!你若是真为两国百姓着想,不愿见战火连绵、生灵涂炭,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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