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璃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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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璃别-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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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伦怔了一瞬,继而如实答道:“她蒙着面纱,看不见容貌。”
阿璃歪着头,斜睨了乌伦一眼,“我若看见这样的景象,肯定会以为那姑娘是位仙子。”
乌伦忍不住逸出一丝笑来,“后来军士们事后回想,也这样说过。可当时我们生死一线,根本无暇顾及对方的身份容貌,只盼着她能带我们走出沙漠。”
“那后来她是不是带你们走了出去?”
乌伦点了点头,“她示意我们远远跟着,领我们到了一片绿洲。我万分感激,可惜当日身上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可以用来答谢相赠。”
“那你把你的坐骑送给她啊。”阿璃打趣道。
乌伦的脸有些泛红,“追云的性子桀骜,除了我,谁也不认。”沉默了一瞬,轻声缓慢地说:“可没想到,它现在认了你作主人。”
夜明珠柔和的光辉将并肩而坐的两人裹进了银色的温柔光圈之中。头上的树叶在夜风中偶尔发出簌簌的声响,反倒显得四周一片静谧无声,只余一种莫名的悸动,在空气中慢慢弥散开来。
阿璃忽而一笑,“我就猜到追云原本是你的坐骑!不过它可没把我当主人啊,根本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她顿了顿,追问道:“那后来你跟那姑娘说了什么?”
“她好像不懂我们的语言,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后来,我想起随身的佩刀上镶的有几颗宝石,就取下来送给了她。”
“她收下了?”
“一开始她摇头拒绝,但我执意坚持,又说了些感谢的话,她便不再推辞,收下佩刀,骑着骆驼离开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感谢的话?是不是‘他日若有机会报答,我必当万死不辞’之类的?”
阿璃问这句话的时候,声调有些不自然的提高,等意识到的时候,又兀自后悔起来。
乌伦的心快跳几下。他侧过头,借着夜明珠的光辉,想看清阿璃的表情。
阿璃掩饰地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说:“今夜有劳你讲这么多好听的故事,我恨不得马上也去塞北大漠逛一圈。时候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乌伦本还含着笑,可听到阿璃的后一句时,经不住局促起来,讪讪说道:“好。。。。。。你就睡在这,这里,我去……别处休息。”
阿璃见一向从容的他突然说话结巴起来,觉得十分滑稽,噗哧一声地笑了。
“我不睡地上。”她走到一棵松树前,拽着树枝,借力一个纵身上了树,躺到一根离地面不远的粗枝上,侧头看了眼乌伦:“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邂逅(三)

清晨温柔的阳光穿过枝叶印上了阿璃的睫毛,以微暖的触摸将她唤醒。
她抬起头,准备翻身下树,却感觉到身上盖着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乌伦的黑色大氅。
阿璃一向警觉,即使熟睡之际,稍有动静也会马上醒来。可昨夜,她竟然完全没有觉察。
阿璃捏着大氅的一只边角,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垂眸怔然出神良久。
她跳下树枝,目光扫过四周,看见乌伦靠着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正闭目而寐。
阿璃抱着大氅,轻手轻脚地走到乌伦面前,却见他脸色苍白,呼吸沉重。
“乌伦。”阿璃轻唤了声。
乌伦并无反应。
阿璃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只觉火热烫手,再细细打量,才留意到他右臂上的刀伤。
昨日乌伦被龙骑营的杀手划伤了右臂,阿璃亦是知晓的。可他事后谈笑如常,并无异样,所以她并未多加留意。再且他穿着一身黑衣,虽然浸了许多血,在夜色下也根本看不出来。此时挽起了袖子,才发觉刀口极深。
阿璃取过水囊,用水清洗了下伤口,又拿出瓶冰蕊云芝,小心翼翼地涂抹上药,然后从自己裙子上选干净地方扯了条布带,一圈圈包好伤口。
处理完毕后,她把大氅铺到地上,再把乌伦的身子挪到上面,头枕到自己腿上,拿手指醮了水,轻轻地揉抹着乌伦的额头,边揉边说:“你这个人,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吱声,若是昨日就用了冰蕊云芝,也不至于如此。”说到这里,突然记起昨天他打趣自己说她对马比对人好,难道就是暗指她不关心他的伤口?
“就算我没有留意你的伤口,你难道不会主动开口求药?若换成是我,不管对方再冷言冷语,也会想尽办法把药弄到手。为了活命,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阿璃本就习惯对着墨翎自言自语,现在竟不自觉地把人当作雕,唧唧呱呱地跟昏睡中的乌伦讲着话。
“也不知道你以前杀了陈国的谁,竟然惹来龙骑营的追杀,他们可是直接听令于陈王的人。下次你杀人时,最好戴个面具,隐藏身份,免得随时被人寻仇。”
“不过,你撒谎的功夫太差了,一眼就被人看穿,可见你平日里不怎么说谎。”
又数落了一阵,连阿璃也开始觉得自己无聊,于是收了声,低头细细地研究起乌伦的脸。
此时乌伦的脸上已经稍稍有了些血气,浓密的睫毛随着沉重的呼吸轻微地颤动着。阿璃伸出手指,触摸着乌伦的睫毛,感受着它们在指间的扇动,再往下,是高直的鼻梁,线条如刀刻玉琢般清晰,然后是两片薄薄的嘴唇,嘴角有些微微的自然上弯。
阿璃的手指慢慢扫过乌伦脸上的每一道轮廓,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以前仲奕弹过的一支歌,忍不住低声哼唱起来: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仲奕当时说,这支歌讲的是一位擅长箭术的美少年,用在魍离身上最适合不过。
阿璃轻笑了声,低头看着乌伦说:“可我觉得,这支歌用在你身上倒更合适,我虽然没见过你用箭,但看你刀法不错,又是燕军校尉,想来箭术也不会太差。。。。。。”
沉默了一阵,又用手指轻轻触着乌伦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渣,“原来男人的胡子是这样长出来的。。。。。。”自己一直不长胡子,仲奕会不会迟早起疑心?
乌伦的身体本就强健,以往受伤恢复得很快,只是昨夜贴着湿冷的地面,唯一遮寒的衣物又给了阿璃,才发起了烧。阿璃给他上了冰蕊云芝后,烧便渐渐退去。
事实上,当阿璃开始触摸乌伦睫毛时,他就已经醒了。
乌伦感觉到阿璃近在咫尺的呼吸、手指间的温度,心跳如雷,却不敢、也不愿睁开眼睛。
阿璃的手指在乌伦下巴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乌伦终于禁不住痒,抿了下嘴。
阿璃的手指顿时一僵,随即立刻移开,轻唤了几声“乌伦”。
乌伦自知再装不下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阿璃的脸上泛着绯色,假装低头检查着乌伦的伤口。
乌伦撑坐起来,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阿璃。
阿璃抬头对上乌伦的视线,竟觉得他那原本清澈的眼眸中,似乎突然多了种异样的光彩,仿若暮夜星辰,又似烟波潋滟……
她一生之中,还从未被人如此注视过,心跳之余,不禁又有些慌乱,急急起身拿起水囊,说:“给你洗伤口时把水用光了,我去重新取点水来给你喝。”
“阿璃。。。。。。姑娘,”乌伦在身后叫道。
阿璃停下脚步,却不敢回过头来。
乌伦想了半天,说:“龙骑营的人可能还在附近。你千万要小心。”
阿璃点了点头,翩然离去。
她对山林有着异于常人的熟悉,很快就找到了水源,盛满了水囊。俯身的时候,瞟见水中倒影中自己蓬乱的发髻和破烂的衣裙,才想起昨天落马后,竟忘了重新挽个发髻、换身衣服,于是又坐下来,解开头发,慢慢梳理起来。
水面皎若圆镜,映着一袭白影。
阿璃一面挽着发髻,一面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忍不住哧笑出声,垂眼看到倒影中自己双颊上的酡红,又有些痴住,发了会儿呆,伸手把水中的倒影搅成了圈圈涟漪。
两人重新上路,结伴往蓟城方向而行。
疾行了一阵,确认没有龙骑营的人追来,才按辔放缓了马速,并肩徐行着。
阿璃低头摸了摸追云的颈上的鬃毛,笑道:“你这家伙终于肯听话了?以前让你跑非要停,让你停又非要跑。”
乌伦挽着绝影的缰绳,略含歉意地说:“追云性情倔犟,旁人根本不得近身。不过它既被你驯服,自然是认你做了主人,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阿璃笑睨了乌伦一眼,“可它心里的主人除了我、还有你。如果我当时知道它本是你的坐骑,一定不会逼着你卖给我。别人的东西,我可从来不会觊觎!等到了蓟城,我就把它还给你。”
乌伦闻言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进入范阳境内,两人找了处小镇上的酒家吃饭投宿。
店主见二人满身风尘,阿璃的衣衫又破破烂烂,满心的不待见,只冷言冷语地吩咐小二上前招呼。
小二领着二人坐到角落处的一张桌旁。
阿璃不慌不忙地从包袱里掏了一大锭银子出来,“铛”地搁到桌上,开口要了几道上等酒菜。
店主听到银子声响,从柜台后面伸脑袋瞧了眼,瞬间换上了笑脸,殷勤地跑过来亲自倒茶,一面催促着小二赶紧给贵客上菜。
阿璃瞄了眼捧着银子笑逐颜开而去的店主,语重心长地对乌伦说:“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好意通常都是有代价的。”
乌伦却不赞同,“市侩商贾确是图利,但并非世上人人皆如此。譬如亲人好友,情自肺腑,绝非是为了谋图他利。”
阿璃喝了口茶,垂眸笑道:“你确定?那如果你的亲人对你不好,你还会对他们好吗?若是你的朋友背信弃义,你还会与他们相交吗?”
乌伦想了想说:“我会。别人如何待我,取决于他们的心。而我如何待他们,也只取决于我自己的心。即便是会难过气恼,只要是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我依旧会顺从心之所愿,以本来的态度对待他们。”
顿了顿,他的语气蓦地柔软下来,“所谓情不问缘由,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并没有一个说得出的原因,只是单纯地想对她好而已。”
阿璃抬眼去看乌伦,见他眉宇间舒展着朗风霁月的诚挚,唇角微弯的弧度中透着笃定,正目光熠熠地看着自己。
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手指圈着杯沿摩挲了几下,轻声问:“当真……可以不求回报?”
“当真。”
“若那人对你不好,你还会对她好?”
“会。”
“若她对别的人更好,你也不介意吗?”
乌伦没料到阿璃会这样问,禁不住一时语塞,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愿她对别的,别的。。。。。。”
阿璃扑哧一声笑出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揶揄道:“看吧,其实还是有所求的!”话没说完,自己脸倒先红了。
两人用过饭,乌伦陪着阿璃去市集上买衣裙。
阿璃的裙子在落马的时候就磨破了好几处地方,后来为乌伦包扎伤口又撕下了一截。换作平常,她并不会十分在意,可今日却有了兴致,在镇上的成衣铺子里仔细挑选起来。
商铺老板拿了几套衣裙出来,阿璃习惯性地伸手去取那套白色的,但见乌伦似乎朝一套鹅黄色的衣衫多看了几眼,于是中途改了主意,拿起那套鹅黄的衫子去了里间换上。
乌伦也给自己选了件袍子,坐下等着阿璃。
铺子里除了卖衣服,也摆放了些首饰。乌伦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拣了几样看着。
商铺老板看乌伦先前买了件极贵的袍子,此时赶忙走过来,一脸讨好的笑容,“公子要给夫人选首饰?公子果然好眼力,这几件东西都是上品!这簪子,这耳坠子,刚好配夫人的那件衣衫。”
乌伦自己也扮过牛马贩子,知道生意人的奉承话并不算数,可眼下却觉得老板的话说得十分在理。
他拿起那支掐着金丝的白玉簪看了会儿,决定买下。
老板非常精明地报了个比原价略高的数……
阿璃穿着鹅黄衣衫,掀帘出来,“老板,这衣服多少钱?”
老板殷勤颌首,“公子已经结过帐了。”顿了下,又陪笑道:“夫人好福气啊,有位这么疼爱您的夫君,可真是要羡煞咱们镇上的娘子们啊。”
阿璃的脸腾一下烧起来。
她偷偷瞟了眼乌伦,却见他神态自若,唇畔含着丝浅笑,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解释。
出了店铺,阿璃一直低着头,装作整理衣角饰带。
乌伦拿出适才买的那支玉簪,送到她面前,斟酌说道:“铺子老板说,这支簪子正好配你身上的衣裙。”
阿璃微微抬起头,见眼前的簪子白玉金丝、作工精致,颜色似乎倒更配自己平日穿的白色。
她踌躇片刻,伸手接了过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阿璃虽是暗夷人,但也知道簪子在中原乃是定情信物。
触手冰凉的玉簪攥在手心,竟觉得火烫……
                        

☆、邂逅 (四)

两人在繁闹的市集中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
阿璃突然“咳”了声,故作轻快地打趣道:“我发现你们燕国的商贩都特别殷勤,还很势利。”
乌伦反问:“商贩还能有不殷勤的?”
阿璃说:“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可在陈国,生意人并没有这般客气殷勤。如果碰上跟扶风侯府有牵连的铺子,态度还会挺傲慢。”
乌伦若有所思,缓缓说道:“陈国因为风氏一族而富甲天下,百姓也生活富足,自然无需再卖力奔波。而燕国却不同。我小时候,燕国的国力还很弱,北有月氏国,兵强马壮,时常侵犯边境,掳掠牛羊和牧民。南有东魏,一心想统一华北,屡次发兵攻打大燕,边境一带总是烽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外患的问题虽是解决了,但要让百姓过上跟陈国人一样富裕的生活,却是无法一蹴而就的。”
阿璃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国君就该下令休养生息,让你们远离战场,不再打东越和陈国的主意。”
乌伦驻足看着阿璃,微笑道:“不是我们打南朝的主意。陈国和东越之所以会联姻,还不是为了结盟对付大燕?当今陈王雄心勃勃,即使燕国不举兵南伐,我想,他也迟早会领军北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市集之外的河边。
河岸上的槐花开得正盛,清香淡淡,如云似雪。
阿璃立在树下,望着河对岸洗衣的妇人们。
浆洗衣物的拍打声,孩童戏水的嬉闹声,勾起了遥远而模糊的回忆……
乌伦低头看了眼阿璃,见她轻蹙眉头,眼中似有愁色。
他心头莫名一紧,忍不住低声唤道:“阿璃。”
乌伦一路上见阿璃出手阔绰,毫不拮据,夜明珠、冰蕊云芝这样的稀罕物亦可随意相赠,加之她的神情举止间流露着世家名门子弟独有的从容张扬,因此猜测着,她或许是陈国高门世家的小姐。
可阿璃行事的方式,又跟他认识的贵族小姐们不太一样。
即便是在尚武的燕国,也难得有女儿家能毫不介意地露宿野外,在树枝上也能酐然入睡。
思来想去,他觉得阿璃只有可能是陈国将门之后。
可若是如此,一旦开战,她的家人势必卷入其中。
“你是在担心燕陈开战之事?”乌伦试探问道。
阿璃回过神来,弯起嘴角,摇头说:“我为什么要担心?说实话,如果你们真的跟陈国开战,我倒是希望你们赢。我虽是陈国人,可却吃过陈国很多亏,他日你们若是攻破了陈国王宫,记得替我一把火烧了那御花园!”
她说得言辞凿凿,不像玩笑。乌伦虽有疑惑,但不禁也心下释然,豁尔一笑。
两人回到投宿的酒家,乌伦先上楼换了衣袍,再下楼去找阿璃。
阿璃要了壶清酒,坐在靠窗的一张桌边,撑着下巴,听邻座的人闲聊。
乌伦走到她身边,撩袍坐下。他换上了新买的蓝色锦袍,质地华贵,愈发衬得五官分明、英姿飒爽。
阿璃揶揄道:“怎么,你不扮马贩,改扮富家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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