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种感觉就是一直支撑他们的力量。
管平安没有吴江的情绪剧烈,她只站在中央的麦克风前静静与程明对视,这一眼,他们花了整整十年。
十年里,程明由校草变成国际巨星,一举一动备受瞩目,比起管平安的声名狼藉显然更懂得经营自己的声誉,处处能够看见关于他救助捐赠的报道,讽刺的是他们甚至无数次在同一份杂志上出现,却到今天才真正相见,一上一下,一暗一明。
曾经他们亲密无间,如今咫尺天涯。程明脑海不断出现沧海桑田这四个字,不断出现他们在一起的场景,那时年少,总以为时间很多,可以尽情挥霍浪费,在日光下无尽漫游挥洒笑容。
程明犹记得那个午后,教学楼背后倾斜的影子里,他将她轻轻抱住,对她说油腔滑调的情话,她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好像看透了注定的分离,又像是抱有十分期待,他那时便放纵自己亲她的嘴,说是个印章,代表未来。
哪知他们没有未来。
程明心里的惆怅不是无端的。他因为对她好像没有尽头的想念后悔了很多年,而管平安看他的眼神也证明他的猜测,她是他光鲜生命里最大的遗憾。
管平安低下头将吉他挎在身上调节琴弦,然后抬头笑着说:“慢慢长路,唯有音乐相伴才不孤独,敬我爱的音乐,敬我挚爱的人。”
会场灯光熄灭,只留下舞台上一抹幽兰,好像无人寂静的夜晚,吴江拨动琴弦开场,刘凡和白灵立即跟上,管平安遂摆动手指,唱响那场年少青春的梦……
这一刻,整个城市的荧屏都定格在这场音乐赛事,管平安代表着绯闻,素白的脸再一次进入人们的眼球,这一次她唱的,不光是自己。
然而所有当所有人沉浸在管平安低哑妩媚的歌声时,少数人群忽然想起刚才显示的原作的人名却不是程明,而是管乐。
作为程明出道第一首自己作词作曲传唱一时的经典歌曲,原作怎么变成了别人?然而他们的困惑没有持续太久,管平安的嗓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带着他们出神地听下去。
那歌声里是寂寥肃穆的时代,没有朝九晚五打拼的未来,没有婴儿啼哭的从前,只有困惑不堪,莽撞无前的少年,谁不曾青春年少,畅想一场环游世界的光鲜亮丽的奇迹,最后,所有梦想通通在时间面前死亡。
那晚管平安的歌声,唱进了无数人的心里。
当歌声慢慢停止,管平安的眼泪早打湿了脸,程明忽然从评委席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舞台,他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擦拭她的眼泪,管平安看着他微笑。
“其实那时候我是真的爱你。”
“我也是。”
他们都看到彼此眼底的眷恋,然而那份眷恋,仅仅代表了一个时期的消亡。
死寂之后,掌声如潮水涌过来,管平安用话筒支撑着身体将腰弯了下去,她对着程明锃亮的皮鞋说:“我可能毁了你。”
程明笑着不甚在意,“这首歌本来就是你和尚武的,只有你唱出来最动听。”
管平安直起腰时眼前一阵绚烂,她晃了晃身体强自站好,越加青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她回头对那三人说:“我要走了,剩下的是你们自己的事啦。”
吴江一愣,“你不等结果出来再走。”
管平安摇头,趔趄着往台下走,刘凡在后面说:“你不对劲。”
管平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了。
电视台大门口,一群记者蜂拥着将她挤住,她觉得自己的手脚渐渐麻木,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楚,实在没有力气回答,更没有力气挣脱,可她还有事情没做,尤其在感觉自己头脑昏沉地往下载的时候,她心里着急,急的几乎就要哭了。
厉城来到电视台大门口便看到了管平安脆弱的神情,他急忙冲进人群将她护住送上了车,如此近的距离竟然花费了很大周折。
上车后他往她腰间一探,果然摸到一手血迹,厉城用力敲打方向盘,“我怎么就没注意你的手一直插在兜里!”
管平安摊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苍白的唇轻轻抖动,厉城将耳朵贴近她的嘴才听清她断断续续说的是什么。
“帮我,给他请最好的律师,带我到他那儿去……”
极不着头尾的话,偏厉城就是听明白了这两个他的含义。“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惦记别人,你还是我认识的管平安么。”他嘴里不断咒骂,车飞似的开了出去。
厉城路上不知闯了多少红灯,超了多少车,将管平安拉到了医院大门口。察觉到车子停下,管平安悠悠睁开眼睛。
厉城打开车门要抱她下车,被她轻轻拒绝。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命了!”厉城的喊叫没能阻止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厉城咬了咬牙,当先跑进去。
然而等他再出来,已经找不到管平安的身影。
他在门口向上看向11楼,眼里的火苗逐渐燃烧成火海。
管平安察觉到脚步的错乱,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明,管乐说过,爱也苦,恨也苦,但爱总比恨甜。
浩如烟海的人群里,她开始学会找寻那个修正的身影,即使灯光抖动,即使未来黯淡,他站在那方彼岸,永远微笑向自己张望。
管平安看见苏留白孩子般笑脸,看见他对自己竖起大拇指,轻轻一笑,身体慢慢滑在地上。
苏留白的笑容僵在脸上,错愕的神情来不及登场,人已如箭般冲了过去,他大喊她的名字,几秒之后将瘫软的她抱在怀中颤抖。
“我答应过你的事办到了……”话音刚落,疲倦如山将她压倒。
苏留白惊疑地翻看自己的手,手指上刺眼的血液正往下低落,他出神地发愣,仿佛看不明白这和怀里的女人有什么关系,他灵魂出窍地听不见身边慌乱嘈杂的声音,眼睛瞪的溜圆,直到闻讯而来的张旭杰喘着粗气对他大喊,他抬头看着他,依然说不出话来。
张旭杰便将管平安抢到自己的怀里,抱起她往手术室走,苏留白跌坐在原地,两手依然摊起,怔怔地看着管平安离去那一地的血痕,他从没有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直面离别的冰冷。即使再努力,是不是都留不住她?
☆、第 64 章
这个城市由此走向炎热。
道路上好像随时蒸腾着水蒸气,行人尽量让自己躲避在阴凉之中,但大多是徒劳的,燥热由上至下,由外向内地弥散开。
这个季节里,最美的时刻便是繁星点点的夜间,微风送来一丝清凉,带走白日不能逃躲的暑气,此时若是走在江边听着水拍寒石的声音,身旁再有一知心人陪伴,便真犹如天上人间的浪漫。
苏留白看着窗外一角的上玄月,半截地挂在湛蓝的天空,旁边几颗小星不争宠地璀璨地闪动,他独爱此时的天空。
盛好一碗粥放在床旁,又盛另一碗给坐在一侧写作业的苏念乐,苏念乐笔头挥动不停,对苏留白摇头说:“来之前在刘奶奶家吃了。”
苏留白嗯了一声,将保温盒盖好,“回头帮我谢谢刘奶奶。”便坐在苏念乐旁边看他写字。
苏念乐落笔很用力,很有一种力透纸背的劲头,字写得中规中矩,但边角总是带出很远,这点和管平安一模一样,大抵儿子是像妈的,远远看起来和和气气地,让人误把倔强看做腼腆,疏离看做恭谨。
苏留白摸摸他的头,苏念乐皱下眉,没有吭声。父子俩平日的相处让人想到相敬如宾这几个字,但并代表他们的感情不深。
他笑了笑,转着眼看到窗上倒影的景象,笑容忽然就消失了。
床上那人半倚身子,将枕头靠在身下,面容苍白,越显瘦弱,唯有一双眼,明月般皎洁,静静望着你时眼里盛着真实的爱怜,当你回望她那一刻,瞬间就看见了灰色世界里的颜色。
苏留白敛了笑,转回视线,目光落在苏念乐写字本上,好像在看管儿子功课的好父亲,但管平安知道,苏念乐何曾让他操过心,他对自己冷漠疏远,不过是怨恨她让自己受了伤。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苏留白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依然没有回应。
管平安无奈端起床旁那碗粥,一口一口地喝着,剩了大半碗时放回原位,苏留白听见声响过来收碗,看见几乎没动的粥碗,眉眼微动,仰头喝光了粥,拎着空碗去卫生间刷干净,又放回柜里。
病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安静地只能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管平安又是多顽固的女人,那年她在美国街头流浪,一群混蛋将她困在胡同中抢劫,她把仅剩的钱扔在他们脚下,那些人却又惦记起她的身体来。
为首一个持着匕首在她脸上拨弄,刀尖的冰凉慢慢往下将她衬衫扣子一个一个挑断,最后一颗扣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响,就在那一刻管平安抓住抵着自己的匕首往进插,冰冷的刀尖穿透温热的肚皮在腹腔里游走了几厘米,被她再用力拔出,带起一串血光。
血光冲进眼里,烧灼出惊人的愤怒。
那些人大概没有看过这么血性的女人,看见她满身血地向自己逼近,竟然一股脑地跑了。管平安站在原地冷笑,揽住自己的衣襟,用纸巾堵住冒血的窟窿,就近找到一家诊所缝了几针,缝完后她对那个年轻的华裔女医生说:“我没有钱,或许你让我为你打工赔偿,或许将我送到警察局。”
后来她并没有被送往警察局,那医生甚至不用她付出代价,她表示感谢和尊敬,然而后来她还是还了钱。
对管平安而言,生命永远排在尊严之后。
但她现在却觉得,矜持着无聊的尊严的自己在面对苏留白沉默的视线时,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晚上,苏留白送儿子去刘奶奶家返回后,担忧地对管平安说:“自从你出事,念乐再没有去过学校,学校门口都是记者,平安,儿子早晚会成为你我这样的人吧。”
管平安笑着说不会。
苏留白叹了口气,躺在另一张床上,“我真恨你。”
“要是我死了,你还恨么?”
苏留白猛地翻起身,瞪着她半晌不说话,末了穿了鞋走出门去。管平安怔怔地看着,有打自己一个耳光的冲动。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苏留白一言不发,重新躺回床上,管平安翻了个身面向他,探究而肯定地说:“你抽烟了。在病人面前这样不好。下次再抽也给我一根。”
苏留白喘着粗气,将背留给她。
黑暗里管平安无声地笑了。
她永远忘不了苏留白当时的表情,绝望地好像被世人抛弃的孩子,惊惧之下竟忘记了悲伤,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翌日清晨,管平安在梦里醒来,看着苏留白冷漠的侧脸想,昨晚搂着自己温热的怀抱是否是幻觉。
这是她醒来的第六日,也是苏留白对她态度惊人转变的第六天,管平安有时也委屈,“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苏留白看都没看她一眼,穿了大褂就去上班了。
管平安想很快就该有警察找上自己,毕竟当时的情况虽然混乱,但那儿的人都是人精,前因后果再明白不过,新闻媒体对此并没有报道也在预料之中,她身份尴尬,这本就算得上是家事,况且是关于厉家和叶家的家事。
但她确实是杀人犯,这个身份如噩梦般困扰她多少年,醒过来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脱离了这个动机和事实,心里的沉重却不能减轻分毫。
来人是陆光,没穿警服,一身休闲贵公子模样,唇红齿白的对她笑。
管平安顺从地伸出双手,说:“来吧”
陆光跳坐上窗台,翘着腿,坐姿毫不端重,但她相信若是在大街上,必然会勾引不少的少女心。
“要抓你还能等到现在?有人往警察局寄了份录音,来自你当年决定取消杀人计划的电话,厉洪涛同时录了口供,证实他为了留住你让这出戏接着演,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事实上当年的事情已经和你没有了任何关系。”
管平安放下手,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当年她被仇恨迷住双眼,一心要他死,可到最无可挽回的时分,觉得审判一个人不该任由自己妄为。后来再看见那人,一股脑的又是愤恨他几年的安逸时光,恨不能他死的不惨烈。
“厉洪涛呢,他不会受到惩罚?”
陆光白了她一眼,“他要是受到牵连你还能相安无事?”
他转了转眼珠,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历洪涛说法是他看出你的商业才华,说你必然会成为厉氏有力的帮手,可你这些年的表现可太对不住他这评价了。换个角度说你如今是厉城未婚妻,他爱你爱的要死,那么当年策划谋杀事件的又怎么会是厉洪涛?”陆光捏起手指把窗帘向自己拉,遮住阳光。下了定论:“总之,这件事绝不那么简单!”
管平安斜睨他一眼,端起水杯喝水,陆光看着她耸肩,“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相信事情总有大白的一天,但作为满足我好奇心交换的筹码,你不想知道刘茂现在怎么样了?”
“他该被抓了吧。”
陆光哈哈一笑,“本少爷最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那晚在宴会上即使你用小动作遮掩,可伤口是错不了的,刘茂已经被捕了,他对伤你的事实供认不讳,所有人他并不是冲你去的。厉洪涛也肯定对警局施压,不然他不会这么快就开庭。”
管平安瞪他半晌,缓缓低下头,手指用力揪紧被角。
“他会怎么样?”
“杀人未遂,要判刑的。”陆光抓抓耳朵,“你现在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吧。”
管平安却将被一掀躺好,“我什么有义务满足市长公子的好奇心了?要是不抓我就请自便吧,我要休息了。”
陆光对她如何知晓自己父亲身份的缘由并不关心,毕竟他从未想过遮掩,只是愤愤地哼道,“小人。”
管平安眯起眼睛打个哈欠,懒声说:“我是女人,没事就走吧,不要打扰我休息。”
然而她却没看见陆光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他刻意低着嗓音神秘地说:“你猜我刚刚在楼下看见谁了?”
管平安不吭声,陆光追着揭晓答案:“我看见厉家那对父子和院长在一起,他们身后跟着一大堆人不知在做什么呦,当然,你对此大可不在乎,可我却很在意哪,因为我更之前呀,看见你那心心念念的孩儿他爸被人堵在医院门口,看起来很伤脑筋呢……”
☆、第 65 章
管平安蓦然起身,瞪圆双眼,对陆光咬牙道:“他怎么了?”
陆光歪着脖子两手一摊,“我哪儿知道。”
管平安眼底闪过一阵冷意,掀开被子往急冲冲往外走,陆光眸光一动,雀跃地跟了上去。
医院急诊部巨大的旋转门前,苏留白被几个高大的男人团团围住,这情景似曾相识。
他冷凝的目光看向堵住他去路的那人得意的面孔,伸出手指向上推一把眼镜框,沉声说:“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们有疑问不满大可通过司法途径。”
为首那人张狂地揪住他的衣领,冷酷而轻蔑地对向他吐口水,“你们一张嘴能说黑是白,我不相信你们,总之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我就把棺材抬到你们医院门前,让大家都看看你们这是什么黑医院!”
身旁与他一伙的众人纷纷附和,苏留白摘下眼镜用衣袖擦了擦脸,一一向他们看过去,最后视线重新落到揪住自己不放的那人脸上,“放手。”
那人扭曲着五官,狠声说:“不放怎么样。除非你给我一个说法。”
苏留白轻轻一笑,白皙的脸上忽然散发出阴森的味道,只听他柔声而坚决地说:“说法可以给,但你先放开,否则我怕你还没争到什么已经先进了看守所。”
那人想了想,觉得事情还要争讨,自己先动手反倒被动,便慢慢放开了手,梗着脖子,“你说。”
苏留白向后退一步,整整衣襟,从容不迫地说:“车祸现场距离医院三十里路,本来以他的伤势应该能够坚持到医院,车祸现场除了你就是死者,你却说你晕倒了足足过了三十分钟后才报警,人在救护车里已经大出血休克状态,最终抢救无效伤者不幸逝世,你失去亲人的伤痛我可以理解,但我也可以拍着胸脯说我们尽到了责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