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丰虽然名声在外,但骨子里已经稀烂了,这几年扩张的太快,有几个项目又赔不少,资金来源就在那么几家子公司,入不敷出,其内部明争暗斗也是问题,你为什么选择接手这么家公司?”男子问道。
“这样才有挑战性。”管平安沉声说道。
“所以你放任自己的儿子不管,去接手别人家的孩子?”男子状似不经意地说。
管平安伏在桌上的头抬了起来,看向男子的目光冷了下去,“毕海,看来这几天你知道了不少事。”
“还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大概都知道了。”他笑。
“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好奇心会害死猫这个句话。”管平安的声音如她的表情一样更冷了。
毕海却毫不在意,洋洋地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怕我把消息传回美国,怕人家知道啊。”
管平安嘲讽道:“你以为我在意?”她冷笑一声,继而又低下头看文件,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刚去过警局说明情况,估计威廉现在已经被律师带回去了,撞坏的车也已经做出赔偿,嗞嗞,管小姐就是出手不凡,随便一抢上百万就出去了。”
男子说话时并不像表现的那样恭敬,甚至有些放肆,管平安平静地没有理会,毕海似乎有些失望,飞快地批阅了几页,又说:“我刚才已经找过院长,但他说你的伤现在不宜转院,门口那位门神他们会处理,但我看这位苏医生内心可不是一般强大,还是要守下去的。”
“他愿意守就守,你只要做好本分的事,其他不用理会。”这已是命令的语气。
毕海来到她身边的时间很短,对她所有的了解只限于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刚见到她时他心里主观认为这个女人张着一张虚伪的纯洁的面孔,内里绝对是魔鬼级人物,可回国的这些时间里,他日日对着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珠子脊背里冒寒气。
一个人有多少张面孔,传言的真实度有多少,毕海相信时间会给他答案,没有流氓能演一辈子好人。
“胡闹!”
院长室里传来白廷稀罕的呵斥声。
苏留白站在办公桌前没有坐,他擎着笑,淡淡地望着白廷,自从认识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好人,头一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气。
“身为一名医生,科室里面一排排的病人等待治疗的时候,你却守在一个女人的门口等她开门,你配穿那身白大褂么。”
“对不起,院长,我知道给医院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也知道自己失职,可是希望您能原谅我这一回。这么多年您是看着我带着孩子走过来的,这个女人我等了整整八年,如果我要不到一个结果,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白廷一愣,八年,足够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长到他的腰间。
“你是说,她是念乐的母亲?”
苏留白点头。
白廷抓起水杯喝了口水。半晌,他抬头注视苏留白,语气已明显缓和了许多,“留白,你们那么多年没有见面,你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又知道她有没有成家么?”
苏留白摇头。
白廷叹了口气,说:“一个月前,她出现在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商惠丰建筑的创始人钟明强的葬礼上,称将做为钟家即将成年的孙子的监护人,并着手管理公司。直到钟家小少爷成年,而即使他成年继承公司,也必须分割其名下一半的财产和股份给这个女人。”白廷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有人说,她是钟明强养在国外的情人。”
苏留白出门时轻轻将门带上,他觉得自己的脚板轻飘飘的,身上长长的白大褂也好像要带着他飞起来。他不喜欢这种失重感觉。
曾经张旭杰问过他,如果上天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是否还是要沿着这天老路走到黑。
苏留白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很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当他想到一个答案,马上就会被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打断,当他想到另一个答案,又觉得吃了黄连一样苦涩。
孩子的笑容天真无邪,他短暂的人生还来不及犯错,自己就要让他的存在的本身当成一个错误来对待吗?当他怨恨老天不公平的时候,对这个孩子又何其公平。
他依然回到那间静悄悄的病房门前等待一个结果,或是说一个答案。
☆、5
医大就学期间,苏留白除了用功读书,在相貌家世人才济济的大学校园中没有半分突出,然而有一天,门卫大爷的一通电话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当他放学后狐疑地接过那个严严实实的“包裹”,感受到怀中传来的蠕动和热度,他彻底愣住了。怎么在门卫讶异的目光走出去的他一点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周遭的人声影动都成了话剧里不真实的布景。
直到听见孩子尖锐的哭泣声,他才恍然惊醒,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校园中的长椅上,天色也已经昏暗了下来。
孩子的哭声惹来许多注视的目光,他却顾不得,手忙脚乱地哄着,慌乱中拿起随孩子一起的书包翻找,那熟悉的图案却让他一瞬间无言。
到底翻出一罐奶粉,匆忙带着一路哭声跑回寝室找来热水充好,孩子咕哝的嘴一碰到奶嘴就开始吸吮,但下一刻却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苏留白不解地自己虢上奶嘴,才明白是烫着了。
而那孩子或许已经知晓自己的命运,任他怎么喂再也不喝一口,只不断的哭着。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张旭杰和一干舍友这时赶回,进门就说走廊里不知哪里来的哭声,话说一半,便嗔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这是谁家的孩子?”
张旭杰的问话,苏留白没有吭声。他一贯与众人格格不入,张旭杰便跟着几个室友一起到一边说着什么。
张旭杰和苏留白两人性格一外一内,开学半年也没攒下什么友谊,但孩子一直在哭,而他看见苏留白手忙脚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就插了一句,“是不是拉了?”
苏留白看他一愣,认为他说的有道理,转身将孩子放到床上,拉开尿布一看,果然发现一番稀黄的粘稠物粘在屁屁上,。
对这件事他自然没有经验,还是张旭杰找来脸盆倒好水,又细心地试好水温,才对苏留白说:“给孩子洗洗。”
那盆自然是苏留白的,他看了一眼脸盆,又看了看孩子腿上的粘稠的黄色的粘稠物,一咬牙将孩子扒了精光,这时他才看见孩子胸前一道长长的疤痕。
“苏留白,这孩子身上的是手术疤痕吧。”纵然他们不是学医的,谁看见那道长长的疤痕也不会觉得是天生的。
苏留白凝视了半晌,抖着手摸了摸,才将他放到盆里。
孩子洗干净后,换上从书包里找出的新尿不湿,果然停止了哭泣。
苏留白此时已满头大汗,嘴里不断对张旭杰道谢。张旭杰逗弄孩子,惹的他咯咯地笑,露出牙床上三两颗牙齿,显得十分滑稽。
苏留白问他怎么会对照顾这么大的孩子如此有心得,张旭杰摊开手,无奈道:“你这把年纪你妈还给你生一个弟弟,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了。”
苏留白点头再次道谢,张旭杰又问:“这么俊的小子,你弟?”
“不是,我儿子。”苏留白诚实地回答。
寝室里顿时悄无声息一般肃静,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依然发出欢乐的笑声。
张旭杰猛地睁大双眼,说:“啥?”
“我的孩子。”苏留白认真地重复一遍。
张旭杰一开始以为他在调侃自己,后来看他的表情实在不像说谎,再想起平日严谨自持的模样,不由信了几分。
他夸张地“哦”了一声,咋舌道:“看不出来啊,苏留白,一夜情?”
苏留白闻言在心中反复将这三个字思量,最初的震惊过去,他看着孩子瘦小的脸上露出笑容,严肃地摇了摇头,对张旭杰说:“我爱她。”
张旭杰皱了皱眉,在这个满大街都在说爱的时代,他不相信苏留白的感情的深度,都是半大的刚经历完高考的孩子,要说□□他还信。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会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反驳他人。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把孩子送到你这儿,摆明是不要这拖油瓶了,可你怎么办,你还是学生哪。”
苏留白看着孩子陷入了沉默,“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找到她。”
宿舍门卫上来找了三回,每一回都是一样的话,“赶紧把孩子送回去,这儿是学校。”
苏留白决定坐最晚的车赶回家里。
小心避开熟悉的邻里,来到管平安的家中,敲门许久不见人开,却引来对面人家开门探看,那人也是认识的,看见苏留白先是笑了,热络地说:“高材生回来啦。”
苏留白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问她管平安去哪了。
那人这才看见他怀里抱着个孩子,表情立马变得十分奇怪。“那家女人出车祸死了后,小的也不知跑到哪去野啦。”
“她走了多长时间了?”苏留白忙问。
那人嘀咕一声,又瞟了眼他怀里的孩子,说:“挺着大肚子四处打工,不知道啥时候生了,一天也没个人影,前两天彻底消失了。”
说完,她问他抱着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苏留白咬着唇,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他在外面晃荡了许久,送到福利院的念头只要一闪起,一股难言的沉闷便会袭来,好像有个大锤不时捶打他的胸口。
他明白到自己沉重情感已经附加在孩子的身上。
夜晚的城市是黑暗而冷漠的,他痴痴地蹲在一根路灯下面,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外套早已披在孩子身上,他轻轻摸孩子的脸,感到温度在一点一点升高。他想该是在宿舍给他洗澡时冻着了。
或许一会儿就好了,他虽然这么想,心里还是发虚。
那孩子终于烫的像个火球。
苏留白咬着唇带他去医院。
医生睡眼惺忪地持着冰凉的听诊器放在孩子胸前,孩子激灵一动,蔫的已经哭不出声了。
医生下了药就去睡了,留下一个护士没有好脸色地对他说:“打针时候把孩子按好,省的再来一针,知道么?”
苏留白点了点头。
那晚扎了三针,烧的迷迷糊糊的孩子扯开嗓子嚎。
苏留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僵硬的像块木头。他心里的绝望像山一样压的他透不过气。
一早,他回到家里跪在同样震惊的母亲面前,王秀梅颓然跌在沙发上,看着面前抱着孩子跪立的儿子,扬手便要打下去,然而手掌僵在半空,忽然捶向自己的胸膛,像昨晚孩子一样大声嚎叫,“我这是糟了什么孽啊……”
中年丧夫丧子,一辈子教书育人,唯一的希望便是这个儿子能成才,自从他上了大学,以为总算熬出了头,何曾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让她怎么不悲从中来。
母亲的反应在苏留白意料之中,没预料到的是被哭声惊动,反而更大声哭起来的苏念乐。他的儿子像头野兽与他的母亲争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王秀梅一开始斩钉截铁地说:“孩子必须送走,不能留这个孽种。”
苏留白听见这话,做了一件令她震惊的事情,他将孩子放到茶几上,拿起旁边的水果刀猛地向自己的胳膊划去,一道细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王秀梅回神抢下他手中的刀。
“你要干什么。”
苏留白在灯光下的表情冷峻而坚定,“如果你将他送走,下次就不是水果刀,也不是胳膊,而是你儿子的命,如果我也死了,您便孤独终老吧。”
王秀梅听着这话狠狠地愣住了,她重新打量苏留白,似乎在想这究竟是不是自己养大的那个听话的孩子。
苏留白任血往下淌,缓下语气对她说:“妈,我会打工挣出他的生活费,只要您养他五年,等我一毕业,就带他离开。”
王秀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掌捂住额头,靠在沙发上半天没有说话。
苏留白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语带哭腔地说:“妈,这不是孽种,这是我的孩子呀。”
他说完,抱起孩子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下王秀梅在沙发上失神。她想起上一次苏留白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是因为她打了管乐。
他们家究竟欠了他们母女什么,一个死了一个失踪,还要搅得他们家不得安宁。
苏留白次日便去了学校,医大课程繁重,稍不留神就很难追上。王秀梅承诺照看孩子,但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出门工作,只能依靠那点微薄的退休金生活。
苏留白知道母亲供养自己已是困难,再加上孩子,更是雪上加霜,只好暗下决心努力打工。早出晚归打工,繁忙的课程,更别提心中无人能知的愁苦,让他一周内便瘦了一大圈,张旭杰几次说他这样可不行,但他毫无办法。
一周后他抽空回到家中,远远听见孩子的哭闹声,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发现只有孩子独自在家,他急忙上前将他抱起,孩子已经哭的脸皮发紫,旁边放着空奶瓶,瓶壁上还挂着大块的白色的乳块。
他三下两下清洗干净要去冲奶,找了半天只有一盒乳剂奶粉,他皱眉,孩子哭的更厉害,只好冲了一瓶。
喝完奶,他打开包被,发现孩子屁股上的排泄物已经结成痂,发出一阵恶臭。
孩子与刚见面时又瘦了许多,似曾相识的明亮的双眼看着他笑,苏留白含着泪将他清洗干净,将他抱在怀里时,眼泪终于刹不住车地淌了出来,掉落在孩子脸上。
黄昏时分,王秀梅回到家中,一眼看见苏留白抱着孩子呆滞的模样,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她有些局促地说。
苏留白呐呐地转过头,王秀梅看见他脸上的泪痕,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注定活不长的孩子,就算将他捧在手心里又能怎么样,别告诉我你没看见他身上那道疤痕。”
她说的,是孩子胸口的长长的一道疤痕,疤痕的由来他已在在书包中那本厚重的病历上看的清清楚楚,先天性心脏病。
“可他已经做过手术了,已经是正常的孩子,他是你的孙子啊。”
苏留白无力的声音无法打动王秀梅,她冷冷地说:“你能保证他不会再犯?到时你拿什么再给他手术?”
苏留白叹气,放弃与母亲争论,抱起孩子就要走出家门,
王秀梅一惊,“你要把他抱哪儿去?”
“学校。”
“苏留白;你疯了!你还是学生啊,这是要被开除的。听妈的话,你把他放下,我保证以后好好照顾他。”
王秀梅上前要将孩子抢下来,苏留白轻轻躲开,摇头说:“晚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说着打开家门,冲进风雨欲来的世界里。
苏留白心中有许多设想,但学校却无论如何不能去了,孩子风波后学校里沸沸扬扬,已有老师找他谈话,他坦诚地说出是自己的孩子,这可不得了,影响空前剧烈,时时都能听见有人议论,但怎么处理却没商讨明白,毕竟孩子不是母亲不是在校学生。
苏留白抱着孩子再次出现在校园时,俨然已经成了火热剧的主角。
这天,他是来办休学的。
当时医大的校长正是白廷,他得知这件事后同样十分震惊,但对苏留白的坦诚不晦并勇于承担责任这一点非常欣赏。
白廷亲自见了苏留白一面,问及为什么孩子会无人照看,苏留白如实说了,白廷听完你沉思了许久,“如果你相信我,就把这孩子送到我家好么。”
苏留白猛然抬头看他,白廷微微一笑,“你别误会,只是好不容易考到医大,不完成学业太可惜了,况且我的妻子十分喜爱孩子,肯定能好好照顾他……当然他还是你的儿子,你可以随时看他或接他回家。”
苏留白犹豫不决,带孩子不是简单的事情,他已经有了充分的体会。
白廷呵呵一笑,儒雅的脸上闪耀着慈祥的笑容,“你放心,五年之后我保证还你个健健康康的娃娃。”
白廷究竟顶着怎样的压力,才带给了他希望和勇气。
从那以后每周他都会去白廷家看孩子,并给白廷的两个女儿补习功课,他的妻子总是热情挽留苏留白吃完晚饭再离开,苏留白才能装着一肚子热腾腾的食物匆匆去打工。虽然挣的不多,但学费贷款后,除了生活费其他全部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