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澄叫她们来，就是为了引她们去见老师前最后再盘查下。
结果让他很火大。
阿伊垂袖站在一旁，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叫她来，只是为了立个榜样，请了女先生，是不准备教她的。
她原本以为她已经足够讨好了父亲，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居然想不起来自己。
看来私生女是他刻在骨子里，觉得拿不出台面的东西。尤其是在一个化外的仙尼面前，根本就连提都不能提。
怔怔站了会儿，听父亲训斥了几个姐姐番，就和她们一起告退了。
回了房间，拿着绣活，低下头，思索了会儿，吸了口气，举目四望，这个家本来就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她只能依靠自己。
坐在镜子前，调和了脂粉，剪裁精致的鹅黄色裙套，露出一点娇俏的绸鞋，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身后，一点妆饰也没有，好像新月梢头、豆蔻除发般可爱动人，天然去雕饰的玉璞般的美好。
最后，她挑出了绣工最精美，心思最灵巧的璎珞，出了门寻她老祖宗请安去。
一路捧着刺绣，步履从容，来了老祖宗那里，屋内依然檀香袅袅，老祖宗还在房里读经。
“阿伊给老祖宗请安了。”阿伊折了身子，敛裙一礼，墨发半掩着眉额，脸容清艳绝伦。
老祖宗抬眼，被阿伊的姿容惊倒，须臾，抬起手，唤了她来。
阿伊坐在老祖宗身旁，把自己的刺绣从袖里拿了出来，恭敬而乖巧地递给老祖宗。
“阿伊来了府里后，闲着没事便一直做刺绣，这副璎珞，是阿伊心里念着老祖宗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老祖宗您收着，当是收了阿伊一份孝心。”
老太太饶是金山银山都见过，也被这精美的刺绣给震住了。不仅做工精致，单是在一副蟠桃仙园的绣画里藏着的福寿延年四个字又不觉得牵强就真了不得。
“孩子，这真是你做的？”
阿伊垂了剪水双眸，脸色绯红：“的确是阿伊做的。老祖宗不喜欢么？”
“喜欢，老祖宗喜欢得不得了呢。阿伊真是在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就长大了。”
阿伊敛眉不语。
姿容绝世，举止娴雅，又精于绣工，这样的孩子……真可惜了不是家里嫡出的了！
老太太已经开始觉得糟蹋了这样一个好苗子了。
想起她的母亲，她也真说不出什么不好，一切的根由就是因为自己曾经在关键时候凌厉地踩了她一脚。可是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家，她儿子的仕途，她怎么可以心软？原本按照她年轻时的性子，阿伊母亲是一定要被斩草除根，绝对不能容忍她有翻身的机会的，可是……她毕竟老了。
望着手中满载着祝福的璎珞，她重新审视着阿伊。
阿伊身上，也流着黄家的血液呢。
阿伊泪光点点，稍稍抬头，明亮的眸子便对上了老太太干枯的眼。
“老祖宗……我……我想求你一事。”
老太太立刻便联想到了几个姐妹读书的事情，头脑一静，刚才的心里的撼动已经去了大半。
阿伊抓住老太太干枯的手，仿佛希望她早已经满是丘壑的内心可以重新燃起一点怜悯。
“老祖宗，阿伊求你，救救烟烟吧。烟烟被人贩子卖到了红楼里了，要五十两银子才能赎回来。”
老太太不曾料中，颤颤地说：“你是说……你这次来，是想让你祖母救烟烟的？”
“老祖宗老祖宗，阿伊和烟烟情同姐妹，烟烟服侍阿伊一直都是最合心的，烟烟被人拐卖了，阿伊怎么能不管呢。”阿伊又哭了，“她们……她们说阿伊来求老祖宗，老祖宗慈悲心肠，一定会答应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老太太合心合意。
“烟烟是咱们家的家生子，五十两银子也不多，你三哥哥天天七八十两银子得扔着花，看你娘都说了什么么，阿伊又是要讨了银子做善事，你老祖宗怎么会不同意呢？”
阿伊抬起头，认真看着老祖宗的脸，脆生生的，教人心疼地说：“老祖宗，老祖宗不骗阿伊么？”
老祖宗心头一软：“老祖宗怎么会骗小阿伊呢。”说着，回头对房里的丫头说道：“琉璃，去拿上五十两银子来，让小七拿去给烟烟她老子娘赎小丫头回来。”
琉璃容长脸面，细巧身材，穿着一身藕色坎肩下面一条水绿色的细折裙子，听见老太太唤，马上就去取了一个绣包，阿伊接过来沉甸甸的简直拿不住。拆开一看，里面雪白的几封银子。
琉璃笑道：“老太太小气得跟个什么似的，银子宝贝压在箱子底都要霉烂了都不肯给人，你四姐姐过生日的时候才蠲了二十两，七姑娘一开口就讨了五十两，老太太说不偏心都是假的。”
阿伊看着想着应该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了，绯红了脸道：“这是老祖宗慈悲心肠要救烟烟脱离苦海了，积善积德的，哪里有阿伊什么事情了。”
阿伊又和老祖宗玩了会儿，看老祖宗乏了就告安出了房。托着一包银子就往回走，生怕人看不见她鼓鼓囊囊的银包。沿路的丫鬟婆子都听说阿伊从老太太那里讨了银子，这会儿看到了，暗暗纳罕阿伊真是个得宠，又是个心地善良为下人做主的。烟烟家的人听了更是喜出望外，真心爱起来了这个七小姐了。
阿伊房离老祖宗房隔得比较远，中间还要经过几个姐姐的屋子。玉钗倒还好，毕竟是要选秀进宫的，又加上老太太私下的教育，根本不屑于与阿伊争宠，几个庶出的姐姐可没那么大度了。平时怎么讨好老祖宗老祖宗都是冷冷淡淡地，凭什么这个小杂种一样的阿伊来了就让老祖宗又疼又宠还给银子的？
阿碧实在气不过，门前就是阿伊的必经道路，她令丫鬟端了一痰盂污水，等着阿伊经过的时候泼了一地。阿伊小心得提了裙子过去，漂亮的鞋子脏湿了，所幸没有滑翻，其他几个屋子的小姐听了，都叹道阿碧的主意实在不错，屋子里脂粉水垃圾都找了出来，想着阿伊过去的时候都泼上一泼。
第十四章 这次干休么？
更新时间2012821 20：55：32 字数：2023
春嫂早得了信儿了，在阿伊屋子里等着阿伊，又听说了阿伊在路上被人欺负的事情，叉着腰就开始在屋子里低声骂开了那几个庶出的姐姐。在春嫂的心里，现在小小姐就是她的亲人了，她不能忍受看着小小姐被人这样欺负。那几个庶出的姐姐居然对可爱善良的七小姐做这样的事情，她快气疯了。
人家是把脏水泼在了自家门前，又不是泼在了人身上，你难道还能跑到了父亲跟前告状么？只能步步小心了，表现出大度忍让的样子。七姑娘难道就让人这样欺负了去？
叉了裙子，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接阿伊姑娘的，看到阿伊时，阿伊正低眉垂目，小心地敛着裙子，木窗子开着，隐隐可见几个衣带飘摇的侍女，服侍着小姐读书，说笑声不绝。
哪里是专心读书的，这般开着窗子看着，是等着看阿伊出丑的吧。
春嫂看着阿伊的小鞋子，怒气上来了，奔了过来，把阿伊抱了起来。
阿伊正愁如何过去，看见春嫂子来，吓了一跳。
她又马上明白过来，懦懦地，地下头。
春嫂子只当没看见阿伊要哭的样子：“七小姐，这地面腌臜，仔细脏了您的衣裳，春嫂子抱您过去吧。”
阿伊抿紧了嘴唇，忍住哭腔，把怀里一直紧紧抱着的一包银子递给春嫂：“阿伊……阿伊给妹妹求来银子了。”
春嫂子也忍不住想哭了。
“诶，早就听她们娘儿几个说了。春妈妈这就兴冲冲跑来接小小姐了。”
阿伊的眸光落在一地污水上，这次可不能干休了吧？
“来人，地上那么脏，让怎么走路？”阿伊高声叫道。
屋子里女孩子听到了，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七小姐还真以为自己是小姐了？在姑娘房里叫嚷什么？
阿伊提着裙子走进了阿雪的房门，阿雪慌张画眉。其他几个女子也只作看不见阿伊一样。
“今天天气不错~”阿雪这么说道。
“嗯嗯，姑娘好生画眉，一会儿还要练琴呢。”
阳光照进闺房，将主仆的身影剪出漂亮的影子。阿伊过去看惯了这样的场景。过去，她不管怎么小心讨好几个姐姐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拿她当空气看待。
阿伊走到那丫头面前扬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以主子的身份打丫头，丫头是不能还手的。一巴掌过去，那丫头脸上已经无根手指印子都出来了。
“这个是我老祖宗新赏赐的裙子，你们这群不长心的丫头，把地泼得那么脏，我姐姐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阿雪本来就嘴巴笨，也是就挑着能欺负的欺负了，这会儿子被人打上门来，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了。
阿伊转过眸子冷冷看着这个姐姐：“姐姐，你房里的丫头真是不晓得事情，天天就知道伺候姐姐衣裳妆扮，不知道女儿家房间闺阁的收拾，这些丫头留着难道不就是端茶倒水清扫院子么？这点活计都回不来，不如明儿妹妹帮姐姐回了老夫人都打发出去好了。另则，姐姐闺房好像猪窝狗铺般得，传出去了也有碍姐姐闺名儿。妹妹去帮着回老太太这也是为了姐姐好。”
阿雪再木讷，也听出来这是阿伊要跟她老祖宗告状的意思了。后面那些猪窝狗铺的比喻真的要气死人了。真把今天闹得事情传出去了，她不久坐实了住处不洁么？
旁边几个丫头都愣那里了，这哪里有传言中一点愚笨的样子了？
阿伊不待她们回过神来，若真回过神，她话里的把柄也就多了，这些伺候人登高踩低的姑娘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没理由也硬生生要说出两三分理由来，她可得好好收拾下她们。
当下转头对那几个气得眼睛都红了的丫鬟说道：“我父亲早日就说了，女儿家将来嫁人都是要相夫教子的，总是在意妆容裙钗反而违背了《女诫》的根本，阿雪姐姐整日不读书，不明理，就被你们教导着玩弄脂粉，明日我就回我父亲去，让她好好看看阿雪姐姐现在的模样，你们几个误人的丫头，也早打发算了。”
她抬完了老太太抬父亲，要挟着告状真得有些吓住了这些丫头。本来夫人就看姑娘不顺心，这再闹腾出一堆不好的名头，让父亲也生气老祖宗也生气，以后姑娘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她们又该怎么处？这真闹大了，指不定就卖了去了。
“小小姐！”一个伶俐的丫头连声说，“小小姐今天的裙子可真漂亮，我们几个丫头不懂事，把污水泼在地上让小小姐弄脏了鞋子了，明儿我们房就做出来两个新鞋面儿给小小姐送去，小小姐消消火，我们姑娘都不知道这些个事情，今天也是说着简单弄个妆面就去习琴的，都是我们几个丫头不小心。”
她嘴巴有些乱了，话也说得有几处不妥当，但是意思到了。阿伊转头不理她们，对跟在后面保驾的春嫂说：“春妈妈，我们回去吧，我阿雪姐姐今天身体好些不大好，脸都白了，我们不吵吵她了。”
阿伊回了房，房里被收拾得整洁一新，春嫂子不知道哪里讨来了银耳雪蛤汤和酥酪，收在桌子上，就等着她回来呢。她因为是私生女，不和庶女那般有三个伺候丫鬟，就一个妈子一个丫鬟。阿伊其实觉得无所谓的，只觉得房子里清静了些。
春嫂子在伺候了阿伊换了件干净衣裳后，就急急忙忙出去办事去了。
阿伊吃了酥酪，低头思忖起来。
这次，老太太应该渐渐相信她是貌美温善的，一片孝心，绝不会欺负她老太太的人了。而春嫂子并着烟烟父母，甚至于通房玉莲，都该念着她的好了。
她的心，也略宽了宽了。
只是着求学的事情，老太太却始终没提啊，好在夫人说了，她不论要什么书都一定给她送来。几本子破书值多少钱？又不是绫罗绸缎，她要就大方地都送了来。
阿伊叹了口气，持着一本旧的宋词，走出了闺房。
第十五章 女尼书蛾
更新时间2012825 20：29：44 字数：1281
寒秋天气，大雁南飞，水塘里荷叶凋敝，只剩下枯枝烂叶。一场秋雨过后，空气清凉地浸透人心。
一股琴音乍然响起。阿伊坐在流水边花树下，被这袅袅琴音震住了。她隐隐想起，自己曾经，是听过这段琴的。
她顺着琴音，沿着流水逆行而上。远远的，看见一个白衣女尼，戴着观音帽，身姿挺拔，正抱着琴坐在水榭上弹奏，身旁伴着拂尘荷花，气质脱俗。
琴声在她到来时戛然而止。那女尼姑抬起头来：“听琴的何人？”
“黄家七女阿伊。”
女尼微微蹙眉：“教课的时候怎么没见你？”
阿伊咬了咬唇，不答。
这要阿伊怎么回答，你是化外仙尼，自己一个私生女拿不出台面不能见人么？
“我家小七？”一个玉带男子绕过垂挂水榭上的紫藤花走了过来，阿伊抬眼看了看她，慌张又低下头。
这人是她三哥黄家杰，天天声色犬马败家那个最小的儿子。其他两个一个当官，一个好学，都是没什么让人注意的。
“阿伊向三哥哥请安了。”
黄家杰冷笑一声：“你认我啊？不是说兄长和朋友一起玩耍叫上妹妹算什么，女孩儿家就应该深居简出，断不能抛头露面的么？这会儿又叫三哥哥叫的那么亲切做什么？”
这番话说得好生熟悉，原是阿伊上次对小厮说得托词，居然传到了哥哥耳中。
阿伊吐了下舌头，站了起来：“哥哥欺负人。”
阿伊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人，怯生生得说出这句话好看得紧。黄家杰本来看到女子就心软，阿伊一撒娇，让他更发不出脾气了。
他这次来的目的可不是这个七妹，而是这位名动京城的仙尼。眸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一阵赏心悦目啊。
那女尼感觉到了三少爷的目光，低下头，面上飘起一片红晕。
阿伊咋舌，哥哥还真是好色之徒名不虚传，这个女尼来到府里不过半日便被他盯上了。
原打算好好和这个女尼相处相处，以后她私下里好教导些，现在看情形，还是免了吧，将来出了个万一，被人传出去带坏了她的闺名就不好了。
细想想上辈子，自己也真是个不通的，家里闹腾过几次，不是抄检就是夫人恼怒发卖丫头，私底下的事情真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呢。也是，自己年纪那么小，对他们那些个男女情事哪里有思忖过。
“哥哥，妹妹房里还有些事情，暂且先告退了。”阿伊敛了裙子，又和那女尼笑笑，“姐姐弹琴真好听，下次再教妹妹吧。”
女尼垂了羽睫，对这个很有眼色的七小姐心里大加赞赏。
“慢着~”三少爷一开折扇，唤住了阿伊。
阿伊心里稍稍叹气。三哥单独和女尼相处怕嫌隙多，所以想留下她，好教二人不是太尴尬。
既然这样着，她就好好表现番吧，说不定可以捞点什么。现在她什么都缺着呢。
这么想着，腻在了女尼旁边。
“姐姐弹琴真好听，不如教些给阿伊吧。”
“说的也是，”三少爷连忙说，“书蛾弹琴真是好听得紧呢。我妹子喜欢，你就常来听水榭来弹琴吧，在下也每日备些瓜果来。”
“呦，三少爷殷勤献得可真勤快。”一个爽脆的女声传来，原来是老爷的通房丫头玉莲。玉莲一向和夫人走得近，紧着巴结着，想要获得夫人的首肯升个妾当，自己本家早就忘了干净。虽然听说自己的血亲妹子烟烟出事儿，在打听到了夫人不愿管后，也不敢再提。
三少爷脸色变了变。
阿伊捏着帕子一旁看热闹，三少爷和书蛾上辈子就是被这个玉莲捣鼓到夫人那里捉奸在床的。
“姨娘好……阿伊，你以后就好好和书蛾相处，过两天为兄可是要检查你功课的。”
第十六章 夫人计谋
更新时间2012914 18：43：36 字数：3378
阿伊乖巧点头，拽着书蛾的衣角：“姐姐快教阿伊弹琴吧，姐姐想要弹奏出和姐姐一样美妙的曲子。”
书蛾眼睛滑过黄家杰的脸，指尖不经意间颤抖了下，慌忙攥紧衣袖，垂下眼，轻轻点头。
毕竟一直以来独处深山尼庵，虽然才学满腹，却是情窦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