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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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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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还想上前扶她肩膀:“我知道委屈你作妾,可我待你;绝不变心。”
宁姐儿扭过脸去;一眼也不想看他,哑了声音说不出话来;身子叫如意扶住了才又立定,吉祥儿大着胆子骂一声:“哪里来的疯秀才,若再混说,叫人打你!”
两个搀扶着宁姐儿走到人多处,见她咬紧了牙关直打颤,脸上煞白一片;鼻子里头呼呼出气;嘴巴却紧紧抿了半声儿不出,俱都要吓的给她揉心拍背。
将她扶到树下石墩子上坐下,一个拎了裙子奔到前头佛堂讨热姜茶,一个陪着她,却实在尴尬,又不知道怎么宽慰她好,嘴里只一通胡骂:“这地儿也太不清净了,莫不是哪家的疯子不成。”
嘴里虽说这话,心里却明白,连闺名都叫了,哪里还有错,她同如意两个都只半路出家侍候的姐儿同她再不是贴心贴意的,有些话也劝不出口,只能往肚儿里咽了,见如意一路急奔了去寻人,看看四下里人多,只嚷出来便不怕他行事,转头又拍起宁姐儿:“姐儿,作甚同这不相干的人置气,犯不着呢。”
宁姐儿只如落到冰窟里,自脚心到头顶,冻得她发寒,如今这番嘴脸,倒不如两个无缘,彼此心里也还念着当初那一点好。
眼见郑寅还待在远处不走,,一天一地俱是黄金杏叶,他只当风而立,若在原来只一眼就把她引过去,可如今却恨不得再没同他相识过。
如意讨了半碗姜汤来,端到宁姐儿面前也还温热,她两只手把了碗沿,眼睛一阖,转了半日的泪珠儿这时才落下来,滴进碗心,同姜汤混在一处,抬起来一口饮尽了,辣意从喉咙口呛出来,她把碗递给如意:“你们呆着。”
撑起身来一路行去,昂了头越走越近,一路还看见他笑,连那笑意都是半分不曾变过的,这个人却仿佛不曾出现在她梦里。
立在两步开外站定了,不等郑寅开口她就截住话头:“我不会嫁你,莫说是作妾,便是你休了李绮姐,再吹打着上门迎我,我也不答应。”
郑寅譬如吃了当头一棍,茫然抬头环顾她:“这是为何?我为你跪了十多日祠堂,好容易父母亲答应了,绮娘通情达理,你同她也是熟识的,这番恩情,怎么还说休她的话。”
宁姐儿冷笑一声:“不论你娶谁,不论你休了谁,我也不会嫁你。”
郑寅先是不信,后又恍然:“你是不是,想当百户夫人!”晃着指头点住她:“所以才不肯跟了我,怪道绮娘说你必不肯,原是真个想当官太太了。”
宁姐儿两只眼儿恨不得在他脸上瞪出一个洞来,郑寅生着这么一张脸,微雨润风,眉目如画。原来他别娶,私底下思想起来,也总念着他有苦衷,虽是薄情也是无缘,哪里知道这张漂亮面孔裹了一肚龌龊肚肠。
“她不独要当百户夫人,还要当千户夫人。”宁姐儿叫这管声音一震,抬头便见吴少爷立在后头,他一身官衣,面庞黝黑,自眼角到鼻梁,长长一道刀疤,背着手往前两步,越过郑寅,行到宁姐儿面前,转身直面他,沉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郑寅一见他,立时便知这就是传言中恋慕烟花休妻的吴百户,心里鄙薄其为人,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两只眼里闪了寒光,打眼一望,身上气息一肃,他立着觉着胆寒。
宁姐儿垂了眼眸,往吴少爷身后退了两步,见他腰上别着刀,背在身后的手上还拎了一个草扎的蚱蜢同一个竹质的风车,心头一瞬,明白过来,他那个孩儿,怕是也在栖霞寺点的长明灯。
郑寅秀目一拧,眼睛还看着宁姐儿,却大笑一声:“想不到我郑寅恋慕的女子,竟也是个攀图富贵的腌脏人。”
这腌脏两个字,落在宁姐儿身上,她却不动不摇,才刚一句他不计较就叫她抖如风中落叶,这会儿却混不在意了。
郑寅拂袖后退:“只当我白认了你一遭,往后山长水远,再不相见。”他这一句不待说完,就听见吴少爷道:“我吴某人的妻子,同你,能有什么山长水远?”
郑寅转身远去,到得走时,眼中还盈满心痛,吴少爷侧头往后看,见她垂头立着,一时不知说甚,看了手里的草编蚱蜢,咳嗽一声清清喉咙,递了一只过去:“这个给你。”
宁姐儿眼前只见那只秋草编的青绿蚱蜢,尾巴尖尖还带着黄,两只眼睛拿红果串的,活灵活现,接过来扎着柄儿。手捏转着,看这只草蚱蜢打圈儿。
两个立着也无话说,宁姐儿低了头,睫毛上还沾了一点点泪渍,吴少爷紧了手不知该如何才好,别扭扭立了一会儿,还是宁姐儿先开口:“我拿了这个,你用什么祭拜。”说着,又把手上捏着的蚱蜢递还到他手里。
“已是祭过了,这一个,是带给兴姐儿的。”他脸上带着伤疤,寻常大人见了还要后退,小娃儿更经不得吓,平日也只睡着了抱出来看一看,见着了他,就扯着嗓子哭个不住。
宁姐儿忽的笑起来,他们俩个可不都是破败人,凑到一处,倒有意思,吴少爷见她笑,皱了眉头,宁姐儿也不瞒了,大大方方:“我只觉世事可笑,咱们这样人,竟也能叫月老凑齐了。”
这口气吐出来,只觉得心中松快,她脸上神色一松,吴少爷也跟着松了眉头:“我说过,你应了那一句,我便八抬大轿抬你进门。”前生注定事,虽不是有情人,却也成了眷属。
吴少爷一路送了他们回家,跟着他的车马,一路顺当当进了金陵城,安哥儿再不满意这个妹婿,却也知道若不是他,妹妹更委屈,两边拜别,他不能问妹妹,只好问丫头。
如意学了两句,便推说听不真,安哥儿心里再气也是无用,这身脏水上了身,哪里还有洗干净的一日。
只一年孝就满了,媒人来请期,定在第二年的春日,桃花开的时候,宁姐儿这头理嫁妆,她待这个人确是无多少男女情谊,这回见了郑寅,心里更明白两种不同,若真有情,再不如如今坦荡。
吴少爷也是一样,只见她奇,细论起来,倒更似知己,他把那草扎的蚱蜢叫人送去给女儿,吴夫人晓得他去寺里,也无别话可说,把东西给了孙女儿,逗她道:“看看,爹爹给的。”小娃儿一抱住了要送到嘴里啃,叫吴夫人快手扯了过来。
兴姐儿咧嘴就要哭,叫吴夫人塞了个布老虎过去,叫养娘把蚱蜢收起来:“还是不像个当爹的,这东西刮了皮可怎办。”
雨一落,地上的原来讨喜的金叶子便只沾在地上,一脚踩破了还沾在鞋上,院里洒撒的挥了大竹扫帚还扫不起来,主道上头俱要穿了蓑衣去捡。
蓉姐儿前后两个丫头撑了伞,一路往徐老太太屋里去,这条道总是最干净的,她身上带了水汽,一进门就叫小丫头拿了大毛巾过来吸水,身上烘得暖热的,才能进到室内去。
徐老太太叫雨声打的昏昏欲睡,听见蓉姐儿来了,坐起了身子:“礼哥儿媳妇来了,赶紧坐,叫上茶。”还同她道:“我这儿有烤乳扇,你那院儿定是没得,叫人拿出来烤给你吃。”
自蓉姐儿说了一回点心也分高低,那头徐大夫人再不敢在这上头苛克,几个房里头有的,三房俱有,只数量少着些,蓉姐儿听见果然哎一声:“好,我才里统共一碟子,早早吃没了,就知道祖母这里还有,便是来蹭点心吃的。”
老太太知道她同二房走的近了,搭眉搭眼说一句:“怎么没往你二伯娘那里蹭吃,偏往我这儿来。”蓉姐儿吐吐舌头:“我去二伯娘那儿,也只为着瞧爱姐儿,她受了水气不得出门,我也不去扰她,只管问祖母要着吃。”
她自家也带了点心来,是酥油泡螺,一只只只有小儿拳头大,却是嫁进皇家的庄姐儿分送来的,秦姐儿邢姐儿同蓉姐儿三个,个个都得了两匣子。
“还是内造的,从哪里得来?”老太太最爱吃这软绵甜腻的东西,她这里乳扇得的最多便是为着她好这一口,眼睛一扫就看见上头贴了金字,确是内造的。
“还是祖母眼睛毒呢,这是我手帕交,她嫁了荣王侄儿,特意送给我尝尝味儿的。”打开匣子里头有粉红浑白两样,加起来也不过十二只,一只不多一只不少的,全送给老太太了,为着有这一匣子点心,连茶饼都省了。
老太太果然高兴:“我这里不缺这些个,你好容易得一回,还巴巴送了来。”葱兰捡一个出来托在碟子里头分食了,下面瞧见吃奶点心,也不上绿茶,上了红茶来。
蓉姐儿吃这一口茶咽了点心渣子,抹完手一拍巴掌:“祖母吃了我的东西,可得帮我的忙。”

第201章 进贡院徐礼应举出考场吴少送弟

隔得十多日,徐礼便同一院士子一同下场,前年加过一场恩科,是为着皇后生下了嫡子;皇帝大赦天下不算;又免了一年赋税;加了一场恩科。

一任皇帝坐一辈子的龙椅,开的恩科算起来一巴掌便能点出来;还有些在位时短;一回都加不出;自开国以来点着指头不过五回;原还得再等两年的士子全涌进去,这几十年也不定能碰上的运道,还不都去沾沾喜气。

徐礼身上有孝没赶上两年前那一次;这回却是笃定,蓉姐儿早早送了东西来,又是炭火又是吃食;怕他吃旁的耐不住饿;带了两盒子乳饼进去,牛乳子放得足,放在火上烤一烤就又香又软,吃进肚里很能耐饥寒。

别个士子,身上穿的厚袍子都要叫剪开来查点一回,他是徐家男儿,递了名刺上去,写的金陵人士,再一看名头上那一长串的官位,衙役便心中有数,俱上前装样子摸上一回,便放了他进去。

徐家人经过三回个个都不当回事,总归放榜少不自家儿郎,只派了人到得三日后再去门口接人,蓉姐儿又怎么放心,叫来旺守在门口,同来福两个轮换着守。

士子考试,五城兵马司也派了人巡街,三年才考一回,且不知道出几个疯秀才,吴少爷也打马过了两回,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去,却也使了银子,叫里头巡考的衙役上些心,也不须递旁的,只添茶倒水送炭殷切些便是。

这些哪里还须差了人打点,那些个主考的坐在堂屋里头烤火,早吩咐了下边人,哪几个鸽子笼里的鸽子是要好好看顾着的。

徐礼虽算不得运笔如飞,却也胸有成竹,头一日卷写完了,还有时间再抄一份,来人收卷封卷时,他已打开食盒,在炭火上烤了半个乳饼,考场里不方便吃汤带水的东西,风干的鹿肉脯子加在烘得酥香的乳饼里头,甜同盐夹在一处倒也别有滋味。

他这里吃的欢,旁边几个却受不得这味儿,有拿咸菜挟硬面馒头的,也有连吃食都置办不起的,一日的口粮便只有一块干饼,还是徐礼眼见着对面那人咽一块干饼看似噎着了,请差役过来倒了碗茶水去。

他囫囵吞了几口肉脯,再吃一块乳饼,翻出里面烧的衣裳,给碳盆里加几块炭,盖把头脸捂的严严实实,挨着火盆眯起眼睛打瞌睡。

今岁冷得早,雨一下秋意就漫上来,天色一暗雾气四起,湿浸浸的侵人骨头,寒风带着水汽,鸽子笼大点的地方哪里挡得风寒,差役隔得一会就要出来瞧瞧,怕把人给冻死了。

到得半夜,碳盆里只留星火,徐礼叫一阵冷风激醒,睁眼一看,外头不住飘进雨丝来,坐椅已是靠了后墙,油灯里的油也烧没了,他添些去,擦起火来,火苗刚燃就叫风吹得一歪,徐礼左手挡风,迷濛濛往外望。

他坐在学字号最里一间,靠着高墙,顶头虽没遮严了,到底一边是有高墙挡风的,才要弯腰拱一拱火,只听见间隔“咣当”一声,似是有人踢翻了火盆子,徐礼伸头也望不出去,借着火光却瞧见滚出一方砚台来。

这样的动静,那差官也不曾过来瞧一眼,想必是雨雪交加到屋子里头烤火出去。徐礼唤了一声,那人还只不应,他拿起拱炭火的铁钳子敲墙,半日间隔那人不曾醒转来,再过去一隔子的倒醒了,两个一齐敲了,差官小跑着赶过来,待他们自没有好声气。

待走到最末一间见是徐礼,又换过一付面孔,倒了碗姜汤来,却是厨房里新煎出来的,防着这些人冻昏过去。

撬开嘴灌了一碗,徐礼又让了一件衣裳,他身上穿的乌云豹毛衣裳,舍了件猞皮的,又均了炭火,不多时那人悠悠醒转,三碗姜汤下肚,手脚有了暖意,身上穿着猞猁皮衣裳,还待一谢,那头鸡却鸣叫三回。

三场下来,壮汉进来成豆芽,那原就细弱的,没熬过去叫人抬出门,越到后头越是哭天嚎地,徐礼撑着三日竟能忍得,书院之中,哪一个夫子不曾吃这样的苦头,日日敦促着爬山路走小道,天长日久,身子骨竟受得住风雨打熬了。

他封了卷,那差役还殷情一扶,徐礼摆摆手,行的虽慢,到底是自个儿走出去的,来旺来福两个今儿都等着,一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接了东西,连吴少爷都等着,问一声:“你可还骑得马?”

徐礼原想勉力一试,到底跨不上去,还是叫车给拉了回去,来不及到堂前回报,先扶进院中,蓉姐儿早早烧了热水等着,他人进了澡盆子,还有劲回头说一声:“烦着你。”

可等蓉姐儿拿了澡巾子给他擦背,他已是睡了过去,头挨着澡盆边,若不是蓉姐儿抱了他的头,就要沉到洗澡水里去。

叫丫头又不是,两个书僮一人架着一边胳膊,还是抬不出澡盆来,蓉姐儿反身跑出去,将到院门口,急声叫住了吴少爷。

还是吴少爷进得门来,把徐礼扛到房里去的,他还皱眉:“这赤裸裸的,往哪儿搁。”

“往床上搁,甘露,寻两张皮子出来。”蓉姐儿又叫人铺下厚毛毯子,又是添炭盆,怕他冷着了,先拿毛巾子胡乱擦一回水,又叫人翻出毛皮子来,就这么裸身盖住了。

又拿软巾给他擦头发,屋子里头这样闹,愣是不曾醒转来,蓉姐儿搭上被子给他盖严了,自家身上一身是水,湿了半幅裙子,她披件斗蓬还急着吩咐:“开点窗缝,别叫炭把人烧晕了。”又叫厨房炖的汤重拿回去热着:“别上冷硬的,拿面软和和的下碗汤面来,容易克化。”

吴少爷见没自家立的地方,上前一步看看表弟:“你倒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反身回去,往家去报信。

这头料理好了,那边各房人才来问讯,听见说累得睡了,一个个都说漂亮话,徐大太太那里的丫头墨雨还笑一声道:“原是呢,咱们少爷也是这般,进了门还端着茶就睡了。”

甘露开了钱匣子赏钱出去,等一轮打发下来,半匣子铜钱都空了,哪一个不趁这时候来讨赏,蓉姐儿见徐礼睡得死,也不往别地去,挨了他托着腮,看见他下巴上边一片青胡渣,拿手指头去刮,又伸手去捏他的耳朵。

徐礼叫这样折腾还足足睡到撑灯时分,醒来见一室寂静,打眼瞧那帐子却是梦中模样,哑了声间道:“妞妞?”

帘子一掀起来,蓉姐儿背了光迈了急步过来:“醒啦?饿不饿?”兰针赶紧去舀了桂圆眼荔枝干核桃仁烧的汤出来,取个好意头连中三元。

这汤里头搁了红糖,蓉姐儿最爱,徐礼吃过一口递到她手上,她一碗全吃尽了,煨的老鸭子汤里头加了党参,下了细面,徐礼初时只觉得胃口不开,两口下肚,筷子扒拉几下一碗便尽了。

“可不能再添,歇一会子再用。”蓉姐儿把自家碗里的面也分了一半给他,等徐礼又吃完,不肯再给他添了,也不去问考得如何,只坐到床沿上抱了他的脖子:“我想煞你啦。”油嘴儿不及抹就凑上去。

徐礼掀了被子抱她上来,两个挨着,不行那事也觉得乐意无穷,蓉姐儿挨着他不说话,屋里熄了灯,只月亮光照在水晶帘子上头,一圈圈跟雨打水花似的泛着光晕。

屋子里所有人都出去了,只有大白还伏在它的软垫上,圈着身子打呼噜,这时候跳下来,扬着毛尾巴,轻巧一跳挨到蓉姐儿身边,走到脚边趴下给她暖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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