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皇上他亲笔抒写后御赐的!
但不管如何,对我来说瞧着这一切竟是如同梦魇,因为我发现我的世界里已经全部都填满了皇上的影子,我避无可避,便连我们家这匾额都是他的字迹、都充斥着他的气息……这可委实过分,皇上他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念及此,陡然又想起临出宫前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所问我的那一句话,正是“想干什么”。
顿然的,我一下子就崩溃了!真的是看什么都是他,想什么都是他,不仅是这眼睛里看到的、心下里念着的,甚至就连同这口里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总能绕到他的身上去!
康顺帝李擎宇,他此时此刻甚至已经成为了我的一场梦魇,我越是想逃开就越是无法逃开、无从逃开。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摆脱这梦魇,摆脱他的束缚……我不能够,且平心而论,似乎我心里也不想、也不愿意摆脱这束缚。
我情愿他与我如影随形,即便这样一来人会很痛苦。但更多的还是痛过之后所沉淀下来的那一簇簇,丝丝缕缕、袅袅微微的甘醇。
这便是爱的真谛,在记忆的洪流里发酵着酿成了余香。这回味很甘醇……
独自一人落座在早年一直住着的闺房,这里是一贯的布置,用度更比往常愈发的丰盈。
这一瞬记忆如潮,又恍惚中让我以为我离开家并未有几年,似乎就只是几天前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引我回忆,一切未变,姜淮他是用了心。
只是忽然我又想着,倘使皇上他在这里就好了。倘使他在,我一定让他看看这座养育了我近二十年的府邸,看看我所喜欢的布局,让他知道未出阁的姑娘的闺阁是什么样子的……
啧,瞧着,这便兜兜转转的又绕回到了他的身上来!可忒是害煞个人!
我缓缓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可奈何的在心底下慨叹:“陛下啊陛下,你可知道我此时此刻正心心念念、付诸全部而没有杂念的想着你?那么你此时此刻,又是不是一如我想着你一般的想着我呐!”
这时心绪百转千回,未免低沉苦涩起来。
推量着这个时辰,倘使皇上没有觐见大臣、处理正事的话,那他就是正在翻绿头牌临幸妃嫔。
他是不是又翻了珍妃的牌子?他看着华凝时眼里的温柔是否如看着我时如初一辙?
在他的心里到底是对华凝的爱情更深一些,还是对我的爱情更深一些呢?
至此忽又一玩味,我顿觉的自己很可笑。是啊,似这类的问题其实是不消多想的,因为在皇上的心里难道还有别人么?不存在对谁更深对谁更浅薄,因为没有其她,只有我。
他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这时一阵福至心田,但顿然我又不免苦涩,既然我们彼此真心相爱,既然我们彼此毫不怀疑,既然我们彼此可以这般灵犀深重、懂得对方心意,那又为什么竟然莫名其妙的就走至了时今这样一步田地?
当真很可笑,同时很费解!
我这心突忽地疼了一下。
忽然我就想回宫了,我想去找他,我恨不得此刻登时就见到他!马上,立刻,一丝一毫一厘的辰光都不得耽搁!
可是,再炽热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我也只能是在脑海里想想也就罢了。
眼睑一热,这温度渐渐升温。我克制着情绪,心绪百结,但眼泪却一颗也砸不下来。
“娘娘。”冉幸端了夜宵进来,是精致的椰香点心。她瞧见我这般隔窗望月、对月绮思的模样后,徐徐唤我一声便忙凑过来。
我侧眸,见她眉眼不无担心。我终究不忍让她再牵心,便勾唇对她笑笑:“辛苦你了。”道了声辛苦。
冉幸却摇摇头,薄薄的檀唇似叹非叹:“娘娘,天色晚了,又是十月的秋,当心生凉。”说着折步往橱窗处去,抬手取了之中一件短披风后又回来为我罩在肩膀,“早些就寝吧!”声波细糯,不无担心和关切。
我体谅着她的好意,因不忍她为我过度的牵挂,便颔首应下了她:“想必本宫倘使不眠,你也不能睡的安心吧!”勾唇徐徐的笑一笑,我刻意吊起情绪凑趣,希望可以把心底那一簇惆怅的情绪稀释一些去。
但我真的很无力,心思毕竟太重,连勾唇都觉的这唇角是僵硬的!
“奴婢自然是要服侍着娘娘的。”冉幸没有正面回答,只这样道了一句。
于是沐浴更衣,在她的服侍下我躺于榻上,方让她熄灭烛台退出去。
不过冉幸深知我的心思,佯作无意识的对我道:“奴婢还是留一盏亮着吧!就放在娘娘的榻头,什么时候娘娘乏了再扑灭。”她知道我睡不着,所以她这样贴心。
我心思动了一下,只是,倘使这样,她又如何能够安心?她本就不能对我放心吧!
辗转须臾,我笑一笑,微声道:“还是不要了吧,这样反倒叫我不能安然入睡呢。”又一顿,“这烛盏,毕竟不是助眠之物。你且取些我素来喜欢的檀木香燃起来吧!”声音是和煦的,染着一点点疲惫。近来我总这样疲惫。
冉幸颔首,她心照不宣的为我把宝帘轻幕放下来,即而轻轻退下去。
不一会子,这室内就燃起了一层淡淡的檀香味道,中间掺杂着一味薄荷的浅香。薄薄的,袅袅微微、很是撩拨。
嗅着这香气,当真是起了安神的作用。我阖了双目,只是这倦意分明越来越浓,可睡意却似乎没有波及,我的神志反倒被撩拨的越来越清晰!
这可真是……
我好不着恼!
但这样的想念却越来越浓郁,让我这心弦因哀伤之感而愈发绷紧、即而一悸、即而疼痛难于自持、即而又觉的连同这个身子都时而亏空时而填满。
我想念皇上,非常想念!这思念与爱可谓熬心耗骨、血脉澎湃!
倘使不是回了敬国公府,我又如何能够愈发的看清了自己对皇上的态度?
相见时这宫阙太纷繁,太混沌,有着诸多无形的枷锁与看不见的顾虑辗转捆绑着身体,让人不得自由。所以身处帝宫反倒不能与他毫无杂质的倾心一爱,时今见不到面却反倒开始认真的爱起他来。
任何地方,只要出离权势与欲望漩涡的后宫,便会成为一方净土。只有在这样的净土中,才是最为纯粹且不掺杂浮虚阴霾、权势欲望的地方……。
这一夜即便我早早卧榻,但是我毕竟没有睡着。
一来是我自己本无睡意,二来是夜半时我忽地被院落里一阵酒香给惊扰起来。
这个时辰了,谁在院子里饮酒?但细想想,除了这里的主人敬国公姜淮之外,又如何会有人敢在这样的时辰、这样的地方公然饮酒呢!
我心波一动,心弦收紧。只是,师父为何会好端端的饮酒?他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难道是我的缘故、我对他造成了什么顾虑?
不可能吧!如果当真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他不快,让他夜半一人在十月冷秋的院子里、孤凄凄一个人对月独酌,那我万分荣幸!
只是,当真是这样么……
我有了昭著的好奇,同时也着实担心姜淮的处境、担心他的身体。所以我并未多想,随手自榻头的小几上取了衣服便着起来,往肩头罩了一件披风后又取了一件打算为姜淮披好。即而便不迭的行步至了院子里去。
这一轮月色皎洁如雪,但这明灭的景深很可撩拨,并不是一派的明亮,而是时明时灭、影影绰绰。一如人的心情。
我心染焦灼,此刻已顾不得自己的情殇,满心满脑全都是姜淮的处境。抱着外披无限苍茫的惊惶抬头,一眼就见那一席如雪铸的宽袍儒带分外耀目!
束带随着夜风在空中翩舞,那一道狭长的璀色刺剪开浓稠的暗夜,但这至为皎洁的其实还是那这一张美绝尘寰的容颜……
一瞬间泪如倾盆雨,莫名其妙的,我被这副情景感动。
缘来花开,缘去花落,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在这世事寸断的当口,凡俗之人没有谁能高枕青山。
从一朵莲花到一座雪山,谁又能越过这六字真言?
看着月光被笼进了云峦,看着星子被遮迷了雾气,一切似乎都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此时此刻,心绪一动,我抬起足步快速的向着姜淮奔过去!
从哪来回哪去,我步入你……
191。' 卷十二 '…第148回 触境生情姜淮失态(1)
一派玄青色的景深衬托的姜淮愈发俊美,那样一种出尘绝世的气质此时此刻拔俗的叫人不敢接近。
随着距离的不断波及,我与他之间距离渐渐迫近,我竟越来越恍然,恍然觉的此时此刻我面前的这个人他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九天之下、夜半之中降临浊世的天神。
竟在中途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恍惚觉的有些害怕。因为天神都是可敬畏的,是不能随意靠近、随意褒玩的。
但这停顿只是暂时的,我还是继续行步过去。
姜淮一个人对月喝酒,他饮的很认真,他没有察觉到我的前来。又似乎是这旁人旁物都对他没了半点儿的纷扰,所以他不在意、不牵心。
可是他不牵心我却很担心,且不说这金秋十月的天气正冷寒着,又是在这样夜深人定的时刻、又是这样不加节制的狂饮浓酒……他毕竟不是天神,他是一个凡人啊!凡人这肉体凡胎的,血肉筑就的身子骨又怎么能受得了?
“师父,师父!”我唤他。
但他不理会我,仍然持了这酒坛子大刺刺的往喉咙里灌酒。
“够了,你以为你饮的是水么,这是酒啊,怎么能这么喝……”我委实着了急,眼见劝他不住,越劝不住我就越着急,可不知怎么的这声音没能喊起来,出口字字句句的居然是这样的沙哑。
很显然的,我的劝阻对姜淮来说仍旧是无济于事的。
我焦灼不堪,寻思着喊个人来强行的止住他、拉走他。但在猝一转身时我又猝地止住。
师父他是一个如此独绝且好面子的,倘使我这个时候喊了人来,一则大家还以为出了怎样天大的事情,敬国公夜半时在清冷的小院自斟自饮,这事情传出去不知又会引起什么样的波动,委实是不光彩的;二则,倘使叫师父他酒醒之后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他知道了自己的狼狈醉相让旁人看到,他心里一定忒不好过,没准儿他会怪我……不,是一定会怪我!
我倒不是怕他怪我,而是担心他自己过不太来这个劲儿。
这诸多顾虑串联起来、堆叠心坎儿,于是我只能又恨恨的咬紧牙关重新转身过去面对姜淮:“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国公爷这般痛苦?就非得到了要借酒消愁的地步么!”我再度劝他,甚至想要伺机去夺他手里的酒坛子。
但同样毫无效果,且姜淮他察觉到我的动机后,赶在我之前先我一步的把身子转过去、避开我的抢夺而继续狂饮他的酒。
我愈发的着了急!此刻我这性子也上来,都不能说是着急,而是着实的愤慨!
于是我也发了狂,几步阔行至他的面前不由他分说的抱起那酒坛子:“什么事情是你所不能说的,你就非得任何事情都藏在心里堆着压着都不肯跟别人说么!”我是歇斯底里了,这嗓音早已失了温柔,甚至已经变得不再像我。
不过酒醉的人素来听不进任何话,即便再锋利的嗓子也不能把他唤醒半分。
我黛眉一竖,此刻的姜淮他毕竟是醉了、这力气毕竟是被酒力稀释而绵软起来,我神绪一动,趁他一个不留意间抬手就抢过了酒坛子。
192。' 卷十二 '…第148回 触境生情姜淮失态(2)
这酒坛子此刻其实已经见了底儿,所以我轻易的就抱了起来。但毕竟因我抢的突兀,这步子一个不稳人就给料峭的往旁一栽。幸亏我在错乱里下意识的扶住了一根木柱子,不然一定会硬生生的栽倒在姜淮面前了!
而那酒坛子也“啪”地一声,在夜泊惝恍、寒秋坚硬的地表摔碎成了一地的晶耀。
这一串的动作很连贯,声响也来的很不及防,以至姜淮似乎也下意识怔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趁着这个机会,我不待把这一口气平息下,忙提了步子又行至他近前,绕到他的侧面对着他的耳朵在他耳廓吼他:“姜淮!你给我清醒清醒!”
就在这一刻,似乎是被我这一声“姜淮”给激了一下,顿然的,前遭还是一派浑噩的姜淮那身子甫地一颤。
我一怔,思量着大抵是没什么人敢这样唤他吧!所以他会诧异?
可突忽地一下,姜淮猛地一转目,便见他目色一亮!但他很快就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醉眼朦胧中。
我回神,思量着他这是终于认得是我了?
口唇动动,我才想再启口劝慰他,但他身子一倾、竟是长臂一伸后一把抱住了我!
“嗯……”我再怔。
尚不及我回神,耳畔就是姜淮醉意迷离、且含着哭腔的一声唤:“表妹!”声音高扬,猝地一下,旋即他这怀抱又是一紧,随之竟是抱着我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陡一下子,我可真可谓是呆若木鸡不能所以!
我从没见过师父他哭过,更别说是这样肆意放纵的大声哭泣、还是把头埋在我这一个女人的肩膀上哭泣!
方才我因心急而举止疯癫,可此时此刻师父的举动又哪一点就正常?莫不是这暂时的疯癫也是一种病,是会传染的?
可是,他真正使我惊疑的是这一声“表妹”。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但事实证明,没有。就在我正诧异百般、不思其解的当口,他又是一唤:“表妹,表妹……”这次口吻软款下来,因夹杂着哭腔,声音很虚弱。
我眨眨眼睛,那样的不知所云。
这一声“表妹”究竟他是在唤谁?他为何会对着我喊出“表妹”来?
此时此刻他的伤心、他的郁结、他的难过、还有他从头到尾都没对我多说一字的他的筹谋……一连串的疑问再一次于我脑海里辗转交叠,实在难以梳理,本就纷乱的散思一下子碎成了细沫,是更加的心力焦猝、脑仁儿发涨发疼了!
而姜淮渐渐没了声息。
待我回神后,发现他竟是伏倒在我的肩头阖目睡去。口唇微张,似乎在睡梦里都仍在呼唤。
他是唤着那一声声的“表妹”入睡的。但即便我从小在他身边跟着他长大,也从不知道他这念的究竟是上官家的哪一位小姐、他的哪一位表妹。
也是,想当初我直到进宫才知道姜淮敬国公的身份。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在我面前瞒的滴水不漏,何况其它?
不过,姜淮时今即便不老也已经是三十有六了。而当初是在我五岁的时候,被二十三岁的他接到帝都的。自此后,一直到我十七岁入宫,我只在他身边经历了他十二年的岁月,在他二十三岁之前又发生了什么、又遇到过什么人历经过什么事情,我更是一无所知了!
不过这么想着,我心里忽然又酸酸的。即便他二十三岁前真的历经过什么人,那年岁总也不会比十二年长吧?那么,难道他记忆中心心念念不能忘记的人,即便只留给他惊鸿一段缘份,难道我以十二年之久的朝夕相伴来相抵都抵不过么?
呵,有些事情,感情真的是一件很嘲讽的东西……
勾唇自嘲,我忽又恍惚,即而可笑自己如何就认定了那位上官家的小姐,就一定是姜淮心头一道透明的伤口、不能言及出口的爱人呢?
横竖都是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