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慌了!巨大的恐怖将我包裹,我一个激灵的看向他,见他那俊美的面孔似乎泛着雪色的清光,神情有如冻住一般,半点波澜不见泛起。
还不待我彻底反应过来,他已再度走向我,一下子便把我抱了起来、扛在肩上便往外走。
我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觉的自己陷入到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森冷梦寐,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有着天人的美、却有着修罗的嗜血……
四下漫溯的恐惧中,我开始号啕大哭,放声高喊着要阿娘救我!
但是没有用。五年了,五载寒暑,娘亲从没有一日像今日这般对我何其决绝!她美丽的眸子里似乎有着一丝踌躇,但她很快背转过身,又很快的重转回来、抬手掩住了两道雕花的古旧房门。
又是这一声“吱呀”,斩断了我与江南旧宅千丝万缕的牵绊,一瞬把我变为弃婴,遗失在这茫茫天地!
我手足无措,我不要离开这温暖的家,不要离开和蔼慈爱的娘亲……慌乱中我张嘴顺着他的肩膀便咬下去。
隔着绫罗的衣,牙齿开始嵌入他的肌肤,腥甜的气息充斥了我的口腔,那是鲜血的味道、不祥的味道。
但这个人他只是微微颤了一下,足下步调未敛,反比方才走的愈发决绝!
我无助恸哭,伏在他的肩头不断抓挠捶打,牙齿疯狂的嗜咬。这一瞬我觉的自己脱去了人的皮囊,化为一只张牙舞爪充满野性的狂躁暴戾的兽!
但我的反抗没有阻止这已成注定的一切,就在这朦胧泪眼交织出的视野里、周遭空气满布的血腥中,我离自己那经年慈爱、却一遭将我抛舍的母亲越来越远,离我的家越来越远,离这所谓的故园越来越远……
天也无常、地也无常,天也朦胧、地也朦胧。
雪落大地,青石板路被铺陈了润润的霜雾,这世道人心一下子变得寒凉!比这漫天飞雪、暗夜清霜都要寒凉。
足迹很快被雪湮没,梅香犹在乱却着离人的远思。这浮世里兜转变幻的无常的一切,真伪很值得推敲。
4。' 卷一 '…第二回 归帝都·往昔成风
他把我塞进一驾装帧精美的马车里,有力的臂弯生铁一样禁锢着我!
候在那里的车夫很快便驾驭马车、疾速前行。
那车帘的一甩,阻隔了我对外界全部的视线。马儿嘶鸣的萧音流转中,有马蹄扬起时带起的黄尘顺着车帘筛进来。
我是那样无助,我想逃出去,想不顾一切的跳下马车逃离这个可怕的魔境!眼前美如天人、又邪如修罗的鬼魅男子变得这样可怕,似乎他身上带着嗜血的力量,这力量不止叫我血液缺失,甚至连骨髓也都跟着被抽空了!
但这是没有用的,任凭我歇斯底里、手脚并着牙齿一齐用上,也无力改变这宿命堡垒一晌倾颓的大趋势……
就这样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我挣扎的累了、倦了、周身已经再没了半点儿支撑的力气,那个时候,小小的我就在那一刻学会了认命……我蜷曲在这个男子沁着薄荷味道的怀抱里,渐渐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马车尚在颠簸。
朗朗的春风带着些薄夏的温热味道,悠悠然吹散了粉尘、撩拨起帘幕。自那被风撩起的一角锦帘,我安静的看着外边天地的变幻。
不知不觉的,我们已从烟雨的江南回了西辽鼎盛的国都。
这一路上我经历了由荒芜的郊野到都城无边繁华的衍变……那些别样的景致,那些我曾见到过的、我不曾有映象的,我所喜欢的、所不喜欢的,都像深谙了自然妙手的魔术一般演绎丰富,一切一切光怪陆离的在我的眼帘里浮现。
孩子到底就是孩子,久而久之,我那颗幼小的童心中已冲淡了对离园的执念,开始认真的记取着这全新的一点一滴。一路上,我对身边这陌生又带着莫名熟悉感的男子产生了颇深的兴趣,在赏景之余也会时不时的偷偷看他几眼。
他可真好看,我这么想着。
他已察觉到我由乖戾至驯服的演变,早已不再禁锢我,任由我在车内随意玩赏,他径自靠着贴着紫藤花瓣的后壁、徐徐阖目养神。
这个男人大抵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男人的线条和气息已经很成熟,可尚带着翩翩少年特有的别样风情。
他是一席玉色底子、滚青色暗纹的长袍,墨发用了简约的小白玉冠束着。他安静的阖目倚靠着身子,阳光暖暖的打下宽宽的一道在他的身上,似乎为这浅睡的美人盖上一层光影的薄被。
他的眉峰是轻蹙的,唇角微扬,可虽然是闭着眼睛微扬唇兮,还是觉的在他身上有一种寥寥的寂寞、与淡淡的凄惆,连那笑意都变成了玩味的感觉。但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景、衣香美人,美不胜收!
即便无知无识如我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那心都十分清晰的揪了一下!我忽然对这个本该生恨的男子报之以心疼,把身子一个劲儿的探起来,抬手情不自禁的去抚他那两道微拢的墨眉,心里希望可以抚平他眉心的愁苦。
但他睡的很轻,或者说他本就没有睡着?还不待我触及,他便忽然睁开眼睛看我,唇畔微微的弧度终于绽开,看着我笑起来。
这时他的眼睛里有一潭春水,凝固的情丝全都化作了别样的温柔。
我一个激灵,但看着看着就愣住了!童心并未觉的害怕,反倒很想同这个人亲近一些。
很多年后我会想,兴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果。一眼万年,一眼没道理的认定,以至用情至深,物极必反,反倒变作淡烟疏雨、看不到了哪怕游丝的情与爱了!
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解到多情表说处,月中无树影无波……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我小小的心里忽然就已经很幸福了!
蓦地一下子,我侧首浅浅、明眸微动,忽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笙歌正浓处,便自拂衣长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可以感知到温软的时光自指间流过,分外分外使人贪恋。这一驾漂亮的马车终于“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我身子顺着惯性向前微微一倾,眼看额头要磕到木棱时,已被他顺腰一揽的罩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很软,登时,这鼻息里的薄荷体香便愈发的浓郁了!
这个人此刻的姿态,是最温柔的长兄慈父,我知道这个比喻兴许不是那么妥帖,但诚就是如此。
一路上不多的交集,我已约略领略了他气场的喜怒无常。这个男人倏然温文儒雅、倏然邪魅狷狂,且他每一次情态的转换都如一阵风般来去极快,过后又痕迹难寻,叫人几度疑心是自己方才寻思了错!
我眯了眯眼睛,觉的这个怀抱很舒服,就这么下意识的蜷了蜷小身子,抬手勾着他的脖子,赖着不动了。
他微微一愣,旋即摇头,唇畔弧度浅浅、目中温柔轻溢,就这样将我抱下了车,稳稳的放在地上。之后爱怜的摸摸我垂在肩膀的披发。
突兀变强的光影叫我有些无所适从,我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后仰着脖子看,瞧见眼前是一座规整的府苑,华美又肃穆。
这是一座隐匿在繁华都城之间,一处别样清净之地的府祗。两只双羽四足的麒麟瑞兽端震左右;大门涂成血一样的朱红色,在阳光下这颜色厉厉的很是刺目;门前有滚金纹络的高柱。宏伟华贵、威仪自成、震撼着心与魂魄。
这一派巍巍景象,叫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抖!
可他却从背后轻轻推一推我:“走吧!”声音淡淡的。
我便不敢再多想什么,看他行步至我身边,便跟着他进去。
门丁打开这神秘的大门,内里花态柳情、玉宇琼楼,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的香气,耳畔流露出隐隐的管弦之庆,竟在倏然间好似迈入到一处别样的洞天福地。
我这心“怦怦怦怦”不住的湍急跳动着,惊叹赞美、目不暇接!在这之余,那小孩子的童心也跟着被调动起来:“这个去处真不错,是你家么?”我看着他眨眨眼睛。
他并未看我,浅浅点头:“对,是我的家。”停了一下,终于侧目瞧我一眼,又补充,“往后也是你的家。”
我知道了,这是我的家……
“我喜欢这里。这里这样美好,把娘亲也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我的声音婉啭的有如早莺,知道自己可以住在喜欢的地方,内心登时激动不断,欢喜且雀跃的牵牵他的袖子,忙不迭又道。
他却在听我言起“娘亲”这两个字时,眉目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但只有一下,旋又恢复如常:“不好。”并没有太多解释。
我顿然觉的扫兴,木木的放开了他的袖子。
他兴许是心中不忍抹杀我的天真,停住步子后蹲下身子将我抱起来:“至少你会住在这对心的地方,不是很好么?”
我看着他又溢出温柔情态的双目,这里边儿好似有着某种不容拂逆的温柔,这温柔中还有着隐隐的逼仄,终于将我蛰伏:“可是,你是谁?为什么要将我从江南、从娘亲的身边带到你的家里来?”我蹙紧了眉头,声音嫩嫩轻轻的。
他似乎并未料到我会这样问,又似乎恍然惊觉我确实是该这样问。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思量须臾才开口:“因为,你本就该跟我回家。”神色与口吻是一辙的平静。
“可是……我已经五岁了,这五年来,为何从不曾听娘亲说起过你,你也从未来寻过我?”我眉心不展,不舍不弃的继续追问。
他似乎想回答我,张了张口。但他又似乎被我问的不知作何解答,好半天都没有支声。
5。' 卷一 '…第三回 我是你师父
我们嗅着花香、沁着春光绕过流水潺潺的假山盆景,沿回廊信步走进一间厢房。
房间里边儿熏着的檀香与燃着的地龙叫这屋子美好的恍若春房。
“你就住在这里。”他终于又开口,转移了话题。身子也向一侧背了一背,似乎能掩饰眉目间那一抹被我逮到的欲盖弥彰的神色。
我揣摸着他的心情,虽有不甘,但心觉的他大概是不愿告诉我的。所以我也不再问,可那不甘心还是驱驰着我叫我无法就此打住:“那么,至少告诉我你是谁?”我偏于执拗的走过去,在他面前跟他直面相对着。
他似乎从未见到过像我这般执着的小孩子吧!可小孩子大抵也都是执着的。
我见他好看的墨眉又往深处聚了一聚,旋即颔首,终是轻描淡写的告诉我:“我是你师父。”
我是你师父……
我记住了。
并且我也只知道,他是我师父。往后过了那么多年了,师父究竟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我一点儿都不清楚……
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怜长叹;几番离合总无因,赢得一回儯u一回亲。归鸿旧约霜前至,可寄香笺字;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红蕤欹侧看斜阳。
我记得当时,他留下这句话后就轻盈盈的行往竹帘处,抬手卷起那一道小帘,要室内的光线愈亮一些。
散漫的香霭里,有朦胧的浮光自竹帘缝隙里漫溯进来,一室的春光缓缓倾泻。这场景实在惹人绮思,下意识的,我不禁这样想着,心道就算竟日什么也不做,只这么看着这个好看的男子卷起竹帘、负手而立,这浮生大抵都是十分美好的了吧!
这时侍女走进来,衣袂掠地时的缓动声为这场景愈发添得暧昧。
他忽然摆出家主的威严嘱咐起来,让侍女唤我“小姐”。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是极认真的,他颔首沉目、一字一句:“从此以后,这个孩子便是府中的千金小姐、这里的主人。”威仪肃穆、不可违逆。
这实在是很没道理的事情!不过,难道他从江南把我强行带回,这从始至终的,桩桩件件又哪一件是有道理的?
我的思绪和我的眼睛一样的应接不暇。这个美人留下这威威的一句话后便走出去。
我下意识转目想唤住他,但侍女最先恭敬的唤住了我。
“小姐。”她轻语柔言、声音妩媚而谦卑,“奴婢服侍您梳洗。”
我终于不能拂逆这突兀的好意,唇兮动动,没有言语。
侍女服侍我于撒了玫瑰花瓣的温水中沐浴,之后换了柔粉底子、飞翩跹彩蝶、袂角缀碎玉的华贵长裙;足登软底绣花轻鞋;又为我挽了垂挂髻、以黑白双色珍珠的小璎珞圈固定,在我发间饰了嵌白玉质地、中点红珊瑚蕊的簪花;双耳戴了兰花形小铛;小孩子的皮肤本就滑嫩,浓墨重彩总是要不得的,便只略略施了薄粉,最后在额心处点了一瞥朱砂。
这么一通梳妆整弄,我早已觉的体力不支,便就阖了眸子不顾不管,一任她们径自折腾。直到隐隐听得一声“好了”,我方睁眼,见菱花镜里映出一张华姝可爱的美人面!美则美矣,竟然怎么看都不像我自己了。
“小姐果真是个精致的美人胚子,天生的金枝玉叶。”一侧侍女灵巧的开口。
我领受着这样的赞美,但不知是为什么,私心里并不觉的怎么开心。相反,我忽然有些隐隐的悲意,为那似乎已被昨日掩埋、死去的真正的自己……
就又这么不知忙碌了些什么,屋内频繁送进各种用度、又都逐一悉心的摆设了好。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晚膳时,那个人他再次来到了我的房里。
他来与我同用晚膳。
他已退下了便服,换了宝蓝色锦缎撒海棠花的华袍,墨发半束、小冠簪缨,精致的眉目噙着几分慵懒,英挺的鼻翼下面那一张檀唇似有笑意。
隔过渐暗的昏光,就着侍女次第点起的烛台散发出的朦胧烛光,他看着我,含笑点点头。
虽然他并未说出一个赞美的字,但瞧得出他内心此刻对我的满意。他大抵是在感慨,果然人靠衣装,这个江南山水间生长起来的孩子,这般悉心的妆点一下,与这西辽帝都的繁华,倒也可以相得益彰。
被他这么瞧着,我幼小的心灵还是忐忑打鼓。直到他收了目光回去,对我亲昵的示意:“好了,用膳吧!”
我们便双双落座。
我本是与他面对面的,但他抬袖向我招招手:“别那么远,近些。”
我只好起身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修长素指擒了酒盏,眉眼玲珑,唇畔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显得恰到好处。这个人一直十分神秘,但他的气息时而浓烈、时而又很轻,叫人根本瞧不出他身上过多的秘密,只有那一双精致的眼睛,隔过那潭水般幽深的气泽,可以领略到他内心深处对一段沉年过往的深邃掩埋。
兴许是行动间出了些许薄汗,他身上那薄荷味道的体香愈发馥郁。嗅入鼻息,丝丝袅袅,沁人心脾。
“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眯了眼睛近乎痴恋的吮吸这味道,忽听他慢条斯理的问。
我便一定心,回神时荡了玩心:“你想唤什么便唤我什么,反正我此身已经被你困在这一座弘美的府祗了。”我不告诉他,也有心想探探这个人的底,看看他的脾气究竟是怎样的、耐心又究竟有多少。
他微蹙眉,这话显然叫他不悦。他应该是想摆出严肃的模样,但对这可爱的孩子始终无法强持那凛冽的气场。
我已经不再过分的怵他,可呼吸还是不由就紧密。就这样静静的跟他对视。
他的双眼里神情漠漠,不冷不热、近于没有表情。但还是叫我周身的血液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