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贞面无表情地回答:“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你大约只会觉得太子被迫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甚至这女子可能丑若鬼怪,性格凶残。如今这女子还没娶回家就给太子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十分同情太子,可对?”王清想了想,点点头。
廉贞不赞同的摇摇头:“你们可曾想过廉家小姐的感受?”王清一愣。
廉贞见状,叹了一口气:“廉贞出生之时得皇上赐名,又被皇家定为太子妃,乃至陛下百年之后成为大靖国母。表面上看着是皇恩浩荡,实则不过是皇上想要为太子铺路换取更多助力罢了。廉家一门忠君,忠的是贤明之主是以和太子并没有什么来往。如今太傅孟寒夜权倾朝野,宫中那位贵妃生的又是皇子,太子之位本就岌岌可危。廉贞嫁与太子,皇上是要以廉家军权扞卫太子将来的王权之尊。“王清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廉贞不看王清的神色,只是按着自己所想接着说:“廉贞自幼被皇家定下,为人做事都被人安排好如同笼中雀鸟,没得选择,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等到太子秋后算账全得安在她头上。只是又有什么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嫁给太子,询问过她心中所想?她在你们政客眼中不过就是一枚棋子,想来也不会有人关心她的死活。”
廉贞有些自嘲地笑笑,嘴里却不住发苦,她自幼聪慧,有些事一眼就能看穿,只是即便她有通天的本领,仍然如同被牵住了线的风筝,逃不出上位者的局。“太子若是真心不喜欢她,大可以多纳几个妃子,等到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再加以万千宠爱,而廉贞注定只能有一个丈夫,此生老死宫闱。”
王清笑言:“你怎么知道太子真心喜欢的人不是孟氏?”
廉贞斜着眄了他一眼:“如果你是太子,你会把自己喜欢的人如同孟氏这般至于风口浪尖?遑论这孟氏的出身了。”
王清反问:“也许真的是情之所至呢?”
廉贞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一点一点咽下去,吊足了王清的胃口:“你说太子雷厉风行,我瞧着却是有些刚愎自用,你说他公私分明,哈,这风流可不一定是多情。”廉贞含笑瞟了王清一眼,正好看见他眼角一跳,“太子宴请自己的幕僚,说的话却好死不死被皇上知道了,王清,别说你没觉得其中有猫腻,你以前没这么,”廉贞斟酌了一下用词,“傻啊。”
王清闷笑两声:“郑濂,你若是身在朝堂一定也能名垂千古。”廉贞嫌弃地撇撇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投身官场倾轧算是什么事。”她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不太好,改口,“当然,人各有志,若是造福百姓,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她从前并未刻意去探听过王清的身份,只是隐约知道他身在朝堂。廉贞向来不太在意朝堂之事,也从未听过哪个青年才俊唤作王清,见他偶尔显露名门所出的教养,廉贞曾经兴许王清这个名字是假的。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想要找一个喝酒谈天的朋友,况且郑濂,也是假的。
王清晃晃酒葫芦,漫不经心地试探道:“横竖以后你要投入太子门下,与其做个碌碌无为的护卫,倒不如我帮你引荐,直接帮太子做事?”
廉贞抽了抽眼皮,得,竟然还是太子的入幕之宾:“不好意思,小的胸无大志,乐得碌碌无为。”
王清很真心地劝道:“你也知道,跟着太子妃,恐怕。。。。。。”
廉贞大口大口将酒喝完,抹了抹嘴:“你那个段子,没有后续了?”
“后续?”王清挑眉。
廉贞脸上涌起酒意带出的红:“这些事我们看的出来,那孟太傅又不是傻子,当然也看得出。若是要骗过这只老狐狸,或是对孟妃的真情流露。太子总还要做些什么。”廉贞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王清,眼中一派清明。
王清也看着她,良久缓缓道:“三日前,太子不顾幕僚反对上疏请求与廉贞解除婚约。太子少傅王思儒气急攻心,现在还在府中用人参吊着。”
廉贞沉默着将葫芦挂回腰间,眼中满满一层阴郁,最终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距大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廉贞一大早就被抓起来,量腰身,记礼仪,以及。。。。。。保养。
此刻的廉贞,头发上被抹了一层又一层不知名的脂油,企图将被风沙刮得粗糙的头发保养得油光水滑;双手泡在漆黑如墨的药水里,要将手上练武形成的老茧消去;耳边是碧袖絮絮叨叨的皇家礼仪,廉贞两眼发黑。
“碧袖,你先停一停,我头疼。”廉贞有气无力地说。碧袖杏眼一瞪:“那可不行,这些可都是须得小姐深深记在脑中的东西,谁叫小姐这么迟才回来,时间紧迫。”廉贞后悔了,真的,她不该将回来的时间一拖再拖。
“碧袖,你就让小姐歇歇吧,你也歇歇嗓子。”在廉贞身后护养头发的绿芙出声劝道。
绿芙、碧袖、青瓷,这三人是赵婉茗手把手教养出来的婢女,年岁与廉贞相仿。绿芙最大,擅长医药和厨艺;碧袖通晓礼节和女红;青瓷会的则是画妆与衣饰搭配的本事。赵婉茗将三人安排给廉贞,为的是这三人能帮廉贞在宫里不至于手足无措。
听了绿芙的话,碧袖果真停下。廉贞“感激涕零”:“绿芙,不如将晚上那一个时辰的药浴也取消了吧。”绿芙毫不留情地驳回:“不可能!”
一旁的青瓷咯咯笑出声:“小姐,您就知足吧,谁叫你不好好照顾自己留了这一身伤疤,才叫夫人出此下策。这叫自作自受。”
廉贞苦了一张脸,正觉此生无望之际,忽见门外飘过一片蓝色的衣角,“虎目含泪”地大喊:“三哥,救我!”
廉竹才进门就吃了一惊,跨入门槛的那只脚险些就直接收了回来,见廉贞受制于人的模样,温文的眉眼生出笑意:“这是在唱的哪一出?”
廉贞哀求:“三哥,我不嫁了成么。”
廉竹叹了口气:“丫头,说什么傻话呢。”廉贞委屈地控诉:“这也太磨人了。”廉竹弯唇:“娘这么吩咐还不是为了叫你漂漂亮亮的嫁出去。”
“可是。。。。。。”廉贞还想抱怨,被廉竹打断:“好了好了,你不就是嫌无聊,想找个人陪你么,正好我今日无事,便陪陪你。”
廉贞听廉竹这么说,知道自己是无望逃出生天了,不过有个人陪自己也挺好的:“哥哥今日不用打理账务吗?”廉竹平日帮着廉家二叔处理国公府的事务。他自幼体弱多病,上不了战场,是四个儿女中陪伴母亲最多的一个。
廉竹似笑非笑地说:“妹妹就要大婚了,做哥哥自然要尽一点兄长情意,早早的将事情处理好了,单听妹妹差遣。”廉贞默默地看着自家三哥,默默将涌到喉咙的一口血咽回去。廉竹和廉贞的性子极为相似,聪明而且毒舌。廉贞虽说这几年不怎么着家,两人的关系却极为亲厚。不过要说几个哥哥里和她最好的还是二哥廉箫。
廉贞从回来开始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现下终于想起来了:“三哥,二哥去哪里了?”以往她回来,最开心的就属廉箫了,可是现在,她都回来一天了,廉箫却一直没有出现。廉贞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丝丝的不安。
“他。。。。。。”廉竹顿了顿。
廉贞瞧着正在构思谎言的廉竹,直言不讳:“我要听真话。”
廉竹叹了口气:“二哥现在在祠堂。”廉贞大惊,家中没有祭祀之事,那么廉箫在那里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受家法。她想起身,惹得正在帮她弄头发的绿芙和青瓷惊叫,廉竹按住她的肩膀:“阿贞你坐下,这件事我们二人都帮不上忙。”
关心则乱,廉贞还来不及打通个中关节,被廉竹按着肩膀坐下来,细细想了一会。
许久,廉贞才开口问:“这是,爷爷的意思?”言语中有了些许明了。廉竹揉了揉额角,看起来也是对这件事头疼了很久:“除了爷爷还有谁能够下这种重罚。爷爷说了,二哥现在烦着糊涂,非要他在列祖列宗面前跪到想明白为止。”
“想明白,想明白什么?”廉贞隐约猜到了点什么,“是因为,立羽?”
廉竹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这件事被镇国公下了禁口令,才回家的廉贞不可能从别人那里听到。
廉贞沉默了半晌,决定不隐瞒自家三哥:“当初,还是我为他们搭的线。”
廉贞从小被当做男孩般将养,也不是没惹过祸事,作为哥哥的廉竹一向是袒护或不在意的。而今,廉竹心里却无端升起一股怒气,语气也显得有些僵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出嫁在即,这件事要是闹了出去,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廉家?还有那个立羽,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
“我知道。”廉贞咬了咬唇。“我也知晓爷爷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廉竹真是被这个妹妹气得没办法:“这些年你一直呆在边关,虽说娘的本意是希望你能磨磨性子,也是不想你太早被这些腌臜事情纠缠,可是如今我廉家身处于什么位置,难道阿贞你就真的不知道么?”
廉贞有些讷讷:“我当时,只是想二哥能开心一些,倘若立羽真能解开他当时的心结,或是叫他不要这么难过,我也好安心一点。再说,再说这种事在京城不是也不少见么,难不成,三哥你不能接受?”
廉竹推推自己疼的快要麻木的额头:“这不是我说一句能不能接受就能解决的简单事情。我们廉家虽不太注重门第,这件事也太过。。。。。。更何况现在我们廉家正处在风口浪尖。”廉竹意味深长的看了廉贞一眼。
廉贞沉默着想了很久:“我亏欠二哥良多,我只不过希望他可以随性而活。”廉箫也曾快意战场,只是以为廉贞,两年前无奈回京。廉竹拍了拍晓得自己妹妹的心结,廉贞的肩膀以示宽慰,
廉贞觉得很难过:“三哥,因为他们的所想,我就不得不嫁给一个我素未谋面却厌恶我至深的男人,现在难道连二哥也要赔进去么?”
廉竹明白她的意思,一直来廉贞对廉箫都有一种歉疚,那件事虽然错不在廉贞,她也脱不了干系。
廉贞咬咬唇,有些倔强地看着廉竹:“三哥,我想帮二哥。”
廉竹沉吟片刻:“我有个法子,但是能不能成还是得看你。”廉贞眼中闪过坚定,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_(:з」∠)_考完之后要去南京呢,感觉又要请假的节奏好捉急,小伙伴们别抛弃我哟么么哒
☆、第二章
第二章
天福二十三年,七月初一。
朔月东隐,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廉贞和廉竹两人乘着夜色,将一个人形的物什塞入停在廉府后门的马车。廉竹留在廉府照应,廉贞则驾着马车前往城东的一处院落。
廉贞按着拍子敲门,不多久,一个小厮打开门,恭敬地请廉贞进门。廉贞一丢缰绳,进了院落,丝毫不担心车子里被她用迷香迷晕的二哥等会会被怎么处理。
院子里有一方池塘,塘中的莲花还在袅袅娜娜地开着。塘前一人背她而立,墨染的长发与黑色的锦袍恍如一体。
“你来了。”听到廉贞的脚步声,那人转身看她。冰雕玉琢的一张脸,音色如同高山上永远不化的冰雪。廉贞看着眼前人的气度,不禁心中感叹:这么有气势的一个人,当初他们两兄妹怎么会将他认成艳歌楼的小倌呢。
廉贞调出自己最热情的表情:“二嫂。”立羽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他呢?”
“唔,被折腾了好几天,现在还昏着呢。”廉贞指指门口正在搬运廉竹的人,“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二嫂了。”
立羽不答话,这是面上更冷了一些。廉贞不禁出言劝解:“二嫂别生气,哥哥就是太过死心眼,他一心想要家人接受你们的关系,咬定了要同你在一起,才会被祖父这么处罚。”看立羽脸色更差,廉贞放柔音色,“家里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立羽有些冷硬地说:“我知道。”廉贞不禁轻笑,立羽在江湖中也是个杀人无数的主,却为了廉箫甘心忍气吞声。这份真心,可见一斑。
“你此番将他迷昏了送过来,他若是不甘不愿,等他醒了还是要自己回去的。”立羽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明白以廉箫的性子断然不是可以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这件事。
廉贞终于明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二嫂不把她这耿直的二哥带走,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在经过了一盏茶的交谈之后,立羽冰雕似的脸上显出满意的神色,廉贞成功地将自己的二哥给卖了,并且还拐走了立羽手下易容术超群的蓝颜。
分别前,立羽塞了一个锦袋给廉贞:“听说你要进宫去了,这些你留着。”
廉贞大喜过望:“谢谢二嫂,二嫂最疼我了。”喜滋滋地想着把笨蛋二哥送掉,实在明智。
立羽扫了一眼廉贞的衣着,心情好多说了两句:“你这样是要出去见什么人?”
廉贞看了看自己:“嗯,见一个朋友。二嫂,是不是看起来风流倜傥俊美无俦?”廉贞不过开玩笑惯了,顺嘴这么一说,原本并不期望冷性子的立羽会回答她。
却听得立羽说:“我妹妹自然好看。”廉贞一瞬间有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看见立羽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眼中透出一丝询问的神色,廉贞不再多想开怀一笑,挥手作别。
马车慢慢驶向艳歌楼,停在了艳歌楼附近的一处小巷。
轻车熟路地摸上屋顶,王清还没有来。廉贞放眼四周,脚下是大靖最繁华的京城,天上难得无月亦无云,繁星璀璨,这让她想起了云关。那里,她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就是这京城,她大约也再没什么机会畅游。
身后传来衣袂摩擦之声,廉贞赞了一句:“好俊的轻功。”
王清堪堪站住脚,抬头看见白衣的少年长身玉立,束发的银冠拉下两条坠子,银质坠石压住墨黑的发,秀丽的脸上透出一股子英气,含笑的眉眼,倒真像是谪仙。王清心下一跳 ,却不知为何。
“怎么,被本少爷的气度震慑住了吧。”廉贞戏谑的声音响起。王清回过神,脸带遗憾地看向廉贞腰间:“没有酒啊,亏我来的这么急。”廉贞笑出声,眼底眉梢都透出笑意,却反而像是在掩饰什么。
王清皱皱眉:“你今日找我来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好了要我带你去见太子?”
廉贞端正神色,双手抱拳:“不,我今日来,是向你告别的。”
王清被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弄得一怔,笑道:“你不过是进皇宫,又不是上断头台,我们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王清,以前我不晓得什么叫做‘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如今却好像忽然懂得了。也许故人并不是想变,而是物是人非,情非得已。”
七日后,这世间再无郑濂,唯有太子妃廉贞。即便再见,也不是今日的你我了。
王清,后会无期。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这一日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大靖皇太子赵临渊迎娶镇国公嫡长的孙女为正妃,鞭炮声响彻京城。锣鼓喧天,百花铺地,即便身为新郎的太子在传闻中有着诸多不愿,这场婚礼仍旧声势浩大。
靖朝的风俗,女子出嫁需要娘家的兄弟从闺阁中一路抱入花轿。脚不沾地,寓意干干净净地入夫家的门。
抱廉贞上轿的是她的大哥廉策。他与父亲两人将边关的事物悉数交托给奉旨暂管云关兵马的齐国公谢赫。星辰赶路,此时的廉贞还能闻到兄长身上还未散去的边关硝烟的味道。
廉策抱着廉贞走出镇国公府的大门。哥哥步履稳健,叫人安心。廉贞忍不住问:“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