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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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封夫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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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前她接了君令与太医令一道出了深室,期间她一句话都没能与齐无知说上,但临走时,她看见齐无知向自己眨了眨眼而后眼神又即刻飘向了石道旁的某个屋子之内,顿了片刻之后又落回了自己身上。于是她想,齐无知大概是在向她暗示他们交易之事。
  他们之间不熟悉,心照不宣这种事自然得碰运气,而不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齐无知暗示的连渃决定来这里碰碰运气。
  “在走之前让我知道小白的事吧,拜托了。”连渃闭眼在心中祈祷了起来。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茶水冒出的热气渐渐散去,街道依旧人声鼎沸,只是这屋子依旧静得无声。
  吧嗒吧嗒,连渃背在身后的左右手情不自禁地互抠起了指甲,哒哒哒,再加上来回踱步的脚步声,让她本就不静的心更在焦躁了起来。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天渐暗,不经意的一瞥,连渃看见花溟身背包袱、左右两手各牵着一匹黑骏马,面无表情、立着不动犹如雕像一样站在街对面了。
  “啧,看来还是猜错了。”连渃暗暗叹了口气,天色已不早,若再不出城就要等明日了,但她等不了,想见齐小白的冲动超越了一切。
  啪啪啪,连渃将几枚刀币整齐地排在了案几之上。
  “连医侍要走了吗?”替换茶水的跑堂伙计正巧撞见了这一幕,“可门外还有一名名叫掌囚的客人说想求见你呢!”
  掌囚?
  这个词让连渃眉梢一喜,“快带来他见我。”看她并没有理解错齐无知的意思。
  等了片刻,来人果然是那个在深室出现的被称为“掌囚”的男人。
  “主人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有寒暄没有礼仪,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连渃一眼,他只是手捧竹简笔直地矗立在那里,完全的目空一切又目中无人。
  所幸,连渃也不喜欢门面功夫,她二话不说就扯下玉冠取药,“寐在这里,竹简给我。”左手捏着药丸,右手伸向男人。
  男人以同样的动作来完成了交易,当双方需求之物到了彼此之手时,男人很平静地收药入怀,而连渃则慌张又迫不及待地抖开竹简。
  “主人说,阅毕毁之。”
  “兵变日,褚令军士淫其乳母后烹杀之,小白亲睹。”
  一句话,一行字就这样重叠地闯进了连渃的耳朵与视线当中,男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连渃心中的怒火也悄无声息地在四肢百骸燃烧了起来,映得她双眼泛红,而红似烈火的灼烧感仿如沸腾之水一下就冲垮了覆盖其上的阀门,旧忆如洪水般溢出。
  三年前,君上未留遗诏而崩,整座王宫都被禁卫军包围得水泄不通,公子、公孙们奉召进宫,新的国君将会在他们之中产生。
  她不像那些公子、公孙们的妻妾家人,能守着礼法、耐下心在府邸中等待由旁人传来的好消息或者坏消息,再为此失望或者狂喜。
  寒冬腊月,她冒着严寒独自一人来到了王宫门口等待,这一等就是三天。
  钟声鼓乐起预示着新君已继位,紧闭的宫门开启时,她看见一身雪白的齐小白第一个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恢弘的王宫建筑与当头的红日重叠,炽热与庄严的光束围绕在他身上,让他单薄的身影显得极其高大,而他又步履轻飘、面带笑意的朝她走来。
  那一刻,她心潮澎湃,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无限美好的未来。
  “阿渃,大哥登位了,乳母死了,我对不起你们。”
  他笑着说出了那天的第一句话亦是最后一句话,而这唯一一句话让她从天堂一下子掉到了地狱,梦想破灭的那一瞬,她觉得一切都似乎失去了价值。
  作为嫡子,他却输了,她想不明白、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后来,他的老师这样告诉她,他虽是嫡子,可生母早亡没有家族势力依靠,又迟迟不被封为太子导致宫中势力都不敢贸然依附于他,而最年长的长公子齐褚却得到了相国以及大将军的支持,从而成功废嫡立庶登上了国君之位。
  那时,她只顾着恨齐褚,只顾着沉浸在自己愿望破灭的悲伤与愤怒之中。
  那时,她忘了生母早逝的他又失去乳母的心情,她亦忽略了君位被夺以及说出“对不起”三字的他的处境与感受。
  再后来,他说不能履行婚约了,因为他患上了隐疾。
  那时,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关心他是如何患上隐疾的,她只是恐慌地意识到了,命运不止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失去了梦想的她也很可能再失去他。
  最后,她明白过来,梦想失去了还可以再找再寻、君位被夺取了还可以重新夺回来,可是若失去了今生唯一挚爱的他,她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所以,她进了太医署,她比从前更加卖力地专研医术、比从前更加玩命地敛财与拓展交际网,她要治好他,她要帮他夺回那些他失去的东西,她要实现梦想。
  三年来,她一直朝着目标稳步前进;三年间,她亦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他身旁,可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竟从未去深思过他的那一句话与确定他患病的真因;三年后,竟是靠外人书写的竹简中的一行字才将她所不知晓的他尘封在心中的秘密无情地揭开了来。
  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他却只字不提、也从不曾表露出来,在她的面前,他一直温柔地笑着、独自承受着。
  自责、愤怒、悔恨、苦涩、不甘、悲伤等一些列的复杂情绪不断地侵蚀着她的躯体与神经,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双手将竹简捏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呼——呼——呼——”呼吸无法抑制住地颤抖,“呼——呼——呼——”
  费了不少时间调整连渃才让自己的思绪与身体慢慢安静下来。
  哗啦哗啦,收拾好心情,连渃将竹简卷了起来,然后点燃案几上的油灯,火焰渐大,她便把竹简放上去烧,滋啦滋啦,烧着的竹简冒着浓浓的黑烟,竹简一片一片变成灰烬,竹简上的字也在火红当中炫亮而后明灭殆尽。
  “小白,等着我,我这就去你身边。”
  心伤需要心药医,她从前真是太混蛋太天真了,居然忽视、回避了那么重要的事情那么长时间。
  想到这里,连渃快步跑出镜花水月坊,急切的她见到花溟之后一个字都没说就夺过她手中的缰绳,策马直奔城门而去。
  丘杜,齐国边境之邑与纪国郱邑毗邻,此番齐军就屯兵在此,从都城临淄过去需要七八日时间,但齐小白与随行的百人骑兵队只比她们早出发一天,所以连渃决定日夜兼程,一定要在他们到达丘杜之前追上他们。
  马上行路难,寒风刺入骨,在不眠不休地连续赶了三天路之后,风尘仆仆的连渃终于在临淄与丘杜之间的一个小县荘追上了齐小白。
  小县无驿馆,为了不扰民,齐小白与随行的百人骑兵队就地驻扎在了官道旁的小树林内,喂马、放哨、架篝火、备食、整军,百人各司其责,只齐小白一人孤单地坐于下面铺了筵上面又铺了一层席的垫子之上,跳跃的红色篝火映得他脸通红。
  “哈——欠——”睡意来袭的齐小白懒洋洋地边打哈欠边靠到背后的树杆上,“真硬,不过算了,总比找住家省事太多。”自言自语间他的眼睛也跟着闭上了。
  “公子,有两匹快马过来了。”
  齐小白刚闭眼,百人队长就匆匆忙忙地跑来报告,而这队长一动,全队人马也跟着都动了起来,他们警觉的紧握手中的武器不动声色的隐蔽了起来,那身手、那动作真是迅速又隐蔽。
  “啊,原来这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齐小白依旧眯眼靠在树杆上,他对突发的状况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很期待地在想,那两个骑马而来的人该不会是来袭击他们的吧,如果是,长夜漫漫岂不是不无聊了,哈哈!
  哒哒哒,那边快马疾驰,这头长剑缓缓出鞘。
  “吁——”
  谁料,那厢突然拉住缰绳,率先拔剑,只见一黑色的瘦小身影从马背上携剑而来,在士兵们没做好充足准备的前提下,那人影就冲杀进了小树林。
  铿铿锵锵,没人出声,只用剑说话。
  “咦,这不是花溟吗?”正当双方激斗正酣时,齐小白歪着脑袋伸出手指指着人影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
  闻声,人影即刻收剑小跑至齐小白栖息地树下,双手抱拳单膝跪行起了礼,“花溟见过公子。”
  “你怎么来了?”
  “回公子,花溟是陪主人一道来的。”
  “阿渃?”名字出口,齐小白的身子也倏地挺立了起来,那个他一余月未见的人竟然追随他的脚步而来了吗?
  “小白……小白,我来了!”
  齐小白不可思议地回头,视线穿越沉默的人群定在暮色中的一人一马之上,啊,那身影、那模样正是害他思念成疾之人。
  可她应该还在囹圄之中呀,就算出了囹圄她还有太医署的职责所在呀;就算请假或者逃跑,她又是以怎样的速度追赶至此的呢?
  时间骤然停止,思考也戛然而止,是幻觉是真景,已然分不清。
  “小白——”
  从肺腑发出的呼唤声,像暗夜中的春雷在心中悄然炸响,那声音就是她的。而当那人飞奔而至直扑自己怀中时,身体遭受到的冲击感以及那份带着体温的柔软都在叫嚣都在宣告,那个害他思念成疾之人此刻就在自己怀中。
  “阿渃,你来了!”齐小白用力地收紧臂弯,回应之声亦是平平淡淡,可却真真切切将他心中所有的情感都宣泄卷带了出来。
  “小白,没干劲也好、不能完成承若也罢,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你的;”连渃像迷了心一般不断往齐小白怀中钻,整张脸埋在他胸腔,带着哭腔却以霸道的口吻宣誓道:“小白,我爱你,真的好爱你,过去不能改,但我会用我整个未来,来爱你!”
  闻言,齐小白整个人一怔,连渃的表白来得突然又冲击力十足,他的脑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与回味,只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悄悄地沁出了眼眶。


☆、第十回 女巫祝(上)

  
  周围静得无声,整整一百人的骑兵队再确定危机解除之后愣是很识时务的纷纷掉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嘶嘶嘶嘶、踏踏踏,马儿发出轻微的嘶吼踢踏声,才让相拥的二人从自我的沉浸世界上慢慢回归而来。
  “阿渃,你怎么来了?”齐小白双手搭在连渃的肩头,“囹圄那边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吗?都怪我没用,在的时候没办法能让你出来。”
  连渃摇摇头又将脸在齐小白的胸口蹭蹭而后抬头笑道:“傻瓜,你每天站在外面看我就已经足够了。宫里已经查明周王姬的确是自缢而亡并非他杀,所以就放我出来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是太医署那帮死老头子干得好事,说是让我将功赎罪委派我去前线当军医呢!”
  齐小白低头凝着正仰着头望着自己的连渃,她笑得倔强而温暖,眼睫还挂着眼珠子,她哭过了像自己一样。
  “将功赎罪是因为你进了囹圄丢了那帮死老头子的颜面吗?”齐小白用手背拭去了她眼睫的泪珠。
  “嗯嗯嗯。”连渃抿嘴点头。
  “不过,你能来,真好。”手背在她光滑的脸颊来回摩挲着,齐小白觉得心中无限的满足与踏实。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齐……君上会派你来当监军?为什么好好的又要与纪国打仗呢?”连渃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去猜测他的想法。”
  说到齐褚,说到君令,齐小白温情脉脉的眼神中立刻混杂进了几丝冰冷,连渃想,不是他猜不透,而是害怕去猜吧,就像三年前那场兵变一样,虽然齐褚觊觎君位之心人尽皆知,但又有谁想得到他会用那样直接的方法与手段来夺取呢!
  当着嫡子齐小白的面,下令士兵奸|淫并烹杀他至亲的乳母,以最血腥最暴力的方式警告他伤害他,让他知道无兵无权就是待宰的羔羊,若反抗若不尊,他以及他身边之人皆是此般下场;对待风头很盛、呼声最高的齐无知,更是剥夺了他的一切特权与与自由,而他虽未明说,但她就是觉得他的双腿也是被齐褚故意惩治而留下了病根。
  齐褚登位的三年间,朝堂和国家渐渐走向安定与繁荣,他在夺位之战中掀起的血雨腥风也逐渐被人们所淡忘,可终究还是因为个人的私欲而出现了鲁侯与周王姬一事,鲁国与王室已经被得罪了,这下又无端对纪国发动战争,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东西。
  虽从很久之前就听人说过齐褚有称霸的决心,试图仗着强大的国力吞并邻国而成为最大诸侯强国以此与王室分庭抗礼。
  但连渃觉得微妙的时间将他们一起推向同一场战争,一定不会是那么单纯的巧合。
  “哥哥为主帅,你为监军,我又为军医,我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不过……”不妙的想法一直盘踞在连渃的心头,但她又说不出具体的能让人信服的缘由来。
  “不想要那么多,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齐小白摸摸连渃的脑袋安慰道:“而且我们很久都没有见到你哥哥了,这次就权当是去探亲好了。”
  “哼,就你想得开。”连渃缩缩脑袋对齐小白翻了个白眼。
  “想得少才能过得轻松嘛!”
  “是,你这个懒家伙。”连渃一脸无奈。
  “不过,我想你哥哥一定不太愿意见到我。”齐小白也无奈地摇起了头。
  “怎么会呢?”
  “因为是懒家伙,还身患有疾,一直在耽误他妹妹的幸福。”做监军其实无甚为难,对齐小白而言比较为难的是见连渃的兄长。
  “想得少才能过得轻松嘛!”连渃毫不在意地挽上齐小白的臂弯,“哥哥这次应该没空嫌弃你了,因为哥哥似乎找到了心仪的女子,上趟来信还询问我讨好女孩子的方法呢!”
  “啊,终于转移注意力了,甚好甚好!”
  “一点都不好。”连渃气冲冲地接口道:“你们为什么不找当地人家借宿啊,在这个鬼地方要怎么过夜呀?”
  话语被否齐小白吓一跳,等听完他就笑着捏了捏连渃的脸蛋,“你就抱着我或者靠着、躺在我腿上休息都行啊。”
  连渃嫌弃地扫了扫四周的环境还有那一百多个各自活动的士兵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刚刚不是已经这样了吗?”
  “哪有?”
  “怎么没有?”齐小白凑近做出迷茫表情的连渃的脸,在她耳旁轻声地说道:“旁若无人地冲过来抱着我,说爱我、用整个未来来爱我,声音大到大家都听到了呢……”
  “声音哪、哪有那么大。”结结巴巴的连渃慌张地四处张望,“就算被听到又有什么要紧,我们的关系临淄城的人不都知道了嘛,再多他们一百个人又何妨!”无惧无畏正面回应的她其实整张脸早已发烧发烫。
  “那不就行了。”齐小白拉着连渃来到了刚才他歇息的那棵树下,并将铺有席的那层垫子移到了自己身旁,“行军打仗赶路这些东西很难顾得上,所以得委屈你了。”
  “虽然条件的确很糟糕,但有小白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齐小白的出生比自己还要高贵,可他在如此环境中都能淡定自处,所以连渃也没有可再继续无理挑剔下去的理由了,她盘腿坐下,而后双手紧紧挽住齐小白的手臂,脑袋也顺势靠上了他的肩头。
  “我会一直在的。”齐小白抖开披风将连渃的身体完全罩盖住,用下颌抵住她的脑袋,轻悠悠地开口:“我也很爱你。”
  这并不是齐小白第一次向连渃告白,可分别一月之余以及得知了三年前之事后,连渃觉得这份告白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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