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老爷杀了小的吧!”
阮重不明所以,但今日阮凌锡一事已令他忧心堵塞,他不耐烦道:“发生了何事?”
李江怯懦道:“二公子去幽澜园的途中把小的打伤,独自驾马去了乱葬岗寻薛佩堂。小的急急回府,找寻不见老爷。到湖夕轩寻老爷时,不小心说露了嘴,罗姬已经赶去了幽澜园照顾二公子与薛佩堂了······”
不待李江说完,阮重便大怒着冲进湖夕轩的正厢房。轻纱罗帐掩烛光,竹榻上早已无了昔日泡茶相侯的佳人。厢房里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罗姬的奴婢,一见怒气冲冲的老爷,二人即刻跪了下来,淡紫色丫鬟衣袍愈发衬得二人面容惶恐不安。
在阮夫人的管制下,罗姬已十几年未出过府门。如今能跨过大司徒府的道道门槛,前往幽澜园,定是阮夫人暗中默许了。
阮重甩起袖袍,一路怒气冲冲的到了良辰苑。厢房内烛灯昏暗,阮夫人正在桌子上写家书。她的贴身丫鬟舞裳见阮重回来,刚欲去取干燥的衣袍,一脸怒意的阮重便拂袖把阮夫人面前的文房四宝全扫到了地上。
砚台碎成两半,墨汁撒了一地。青铜烛台上插钎的蜡烛亦断裂,烛芯在墨汁中发出柔弱的嘶鸣声,继而灭了下去。
阮夫人刚起身,阮重挥去文房四宝的手便重重的打在了她施着厚重脂粉的面上,红红的指印在昏黄的烛光下透着哀怨。阮夫人大惊失色,立即扶着桌子跪了下来,声音悲戚道:“请老爷勿动怒,妾身知晓老爷不喜女人与娘家来往过密,妾身刚刚只是想写家书送于父亲与哥哥,自六川军镇建成,他们已是十六年不曾回过中原。如今虽手握重兵,但思乡之心亦浓厚。”
阮重一腔的怒意在听到阮夫人口中的父兄时冷了下来,皇上即将大婚,各地封王皆来京朝贺,自己正值用兵之际。金家父子甚是疼爱这个金家独女,实在不易因罗姬让她心生怨气。他缓和了面色,伸手扶起跪地的阮夫人,“夫人此话严重了,是为夫整日忙于政事疏忽了。皇上大婚,为夫会奏请皇上允准两位金镇将回帝都。”
阮夫人扶就着阮重的手起身,用手帕拭去眼泪,面上喜色掺着不敢相信,“老爷此话当真?”她原只想用父兄挡了阮重今日对自己怒气,若是父兄可以回帝都,到时,自己就是杀了染病的罗姬母子,阮重亦是无可奈何。
次日,幽澜园内,面带防瘟疫面纱的下人把罗姬与阮凌锡的东西皆搬来了此处,四人所住的院子中满满摆了一庭院。蝉翠慢慢收拾着庭院中的物件,阮凌锡在罗姬厢房中喝茶。
卷曲成螺的碧螺春在煮沸的雨水中,伸展细长的茶条,色泽银绿;细细品来,鲜爽醇厚。阮凌锡慢慢饮着茶盅里翠碧诱人的碧螺春,眼眸却不时的瞧着罗姬的面色。昔日的盛宠,只因瘟疫便弃之如履,不知母亲心中是何滋味?
罗姬为他添了半盏雨水,唇边弯起仪静的笑意,“虽然你我在府中受了夫人不少委屈,但你父亲待你我之心,你亦是看在眼中。母亲是青楼出身,得你父亲垂爱做了你父亲的姬妾,本就坏了他的名声。你父亲是做大事的人,母亲帮不了他什么。为娘只想尽心伺候好他,让他在湖夕轩避开一会儿子尘世纷杂。从今以后,怕是府中亦再无一处可让你父亲静心歇息一会儿。锡儿,不要怪你父亲把我们扔在此处不闻不问,儿女情长本不该羁绊住朝堂大事!”
阮凌锡把手中的茶盅放了下来,他眼眸望向窗棂外,翠碧诱人,雨后初晴的幽澜园别有一番韵味。许久,他神情游离,淡淡道:“孩儿无心朝堂之事,只愿寻得两情相悦之人,相守到老。带她与母亲离开这帝都的纷扰尘世,平凡了结此生!”
罗姬闻言,心中猜测着儿子是否有了心上人,她为阮凌锡轻轻理了理发束,“傻孩子!你的心思,母亲怎么会不知晓,但是母亲的心思你可知晓?”
阮凌锡双眸露出疑惑,盯看着罗姬,“母亲一向喜欢恬淡幽静的生活,离开帝都,寻一处山野田间不是最好的去处么?”
罗姬看着他,慈爱道:“母亲待你父亲之心,亦同我儿待他的心上人之心!你父亲终生离不开朝堂权势,母亲亦会相伴左右,相守到老。母亲亦不想成为你的牵绊,你若是有了心上人,母亲无论如何都要保你二人平安离开帝都!”如今自己与锡儿离开大司徒府,离开了老爷的保护;在外人眼中,锡儿又患了瘟疫。金氏想要除去自己与锡儿,如同踩死一只蝼蚁般。自己就是拼尽性命,也要送锡儿离开,让他过上自己所追逐的生活。
阮凌锡寒玉面容上因心思被母亲说中,微微透出浅红,他垂眸,有些羞意道:“儿子已经把母亲交于的玉佩给了她!”
罗姬见儿子终日寒冰似的面容因心中的女子,竟生出变化,她唇角弯起,慈爱道:“不知是何人可令我儿这般挑剔的人倾心相赠定情信物?”
阮凌锡面上红色又加重了些许,他依旧垂眸,嘴角因眸前晃出煜煊时而强势时而柔弱的身清秀面容弯出深深的笑意,“她是这世上最单纯的女子,却身世凄苦,儿子现在无法救她出苦海。待救出她,儿子一定带她来见母亲,方时还请母亲为我二人主婚!”
罗姬吃惊道:“你已与她私定终身?”
阮凌锡抬眸看着罗姬,眼神坚定道:“我阮凌锡的妻子此生只会是她,只是,我现在······”
阮凌锡紧握着茶盅的手慢慢收紧,罗姬不再追问,自己儿子的秉性,她最了解不过。先前被自己的父亲以娈童的名义送入宫,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上人,眼下又因瘟疫软禁于此。她轻轻拍了拍阮凌锡握着茶盅的手,宽慰道:“待你的病好了,母亲去找你父亲。你父亲是当朝大司徒,如今又是国丈,不管那女子身处何种险恶境地,咱们都救得出来!”
国丈?阮凌锡垂眸,眸光倏地收紧,痛苦之色蔓延。
送走了阮凌锡与薛佩堂,墨凡借清除瘟疫之名令萧渃配了抑制瘟疫滋长的药方;墨家兵得皇上圣旨进了皇城,墨天向受命亲自带领墨家兵逐个宫中发放抑制瘟疫的药物,借机在皇城中大肆寻察。
三天后,皇城中每个住人的宫殿,连御膳房、太医院都细细寻找了一番,墨天向仍未寻到翊辰的身影。
☆、第四十章 瓮中捉鳖碧云宫
将军府书房内,书案上铺展着翊辰消失前留下的书信,龙飞凤舞的字迹,需细细看方能认识。
“望双亲安好!儿归去卞陵!”
墨凡盯看着那聊聊几字的口信,怒火燃烧至肃谨的面容。墨天向拱手试探道:“将军,或许公子真的回卞陵了!”
墨凡一掌拍在案子上,眉毛凌厉的抖动着,“不可能!这个逆子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你按照萧院首的方子再把药发一遍,这次,连那些废弃的宫殿也要寻找一遍!皇上大婚,兆泰王及各地郡王皆要来帝都,为了皇上的安危,本将军只得加重皇城中的守卫。此时若再不寻他出皇城,再过个几日,本将军也救不了这个逆子!兆泰王此人疑心颇重,又视本将军为仇敌。你找到这个逆子,立即强行带他离开帝都,不可再由着他胡来生事。”
墨天向拱手行礼后,领命离去。
日暮西垂,数十墨家兵步伐整齐,声震如雷。一身身铁衣快速移动在朱红的宫墙下,墨天向带着他们挨个宫殿的送药物,赵信河虽不情愿,但是太后懿旨难违,他带着防瘟疫的面纱,满心惶恐的藏匿于墨家兵之内,唯恐沾染了瘟疫。
途遇去长寿宫的阮重,墨天向只对他拱手行礼,阮重心中虽不满,紧要关头却不敢自己生出是非。他冷哼一声,便挥起袖袍从墨家兵身侧穿过。
长寿宫中,络尘正在用玉如意为阮太后研磨容颜,舒展皱纹。络尘手指细长,总是无意间触碰到阮太后的肌肤,阮太后心中似夏日正午灼热的湖水,不时在金光下泛起涟漪。阮太后合眸享受着这种春心荡漾的滋味,又用宗教礼法抑制着自己的感情。
络尘双唇靠近阮太后耳畔,“太后娘娘玉肌如此好,倒令小人有些惭愧了!”呼吸热气袅绕进耳中,阮太后不觉动了动脑袋寻着那丝勾人的热气贴近了些,她唇边弯起,“哀家最近的饮食可是你安排的,连每日的美颜汤药亦是你给的法子,哀家如何胜得过你!”
阮重依旧是不经传召便进了太后寝殿,阮太后与络尘亲昵之态映入他眼帘。阮太后被猛然掀帘的声响惊得睁开了双眸,她未看清来人,便怒道:“哀家不是说过,无哀家的命令都不许进来么!”
阮重立于帷幔处,拱手一礼,“臣阮重,见过太后!”
闻得阮重的声音,阮太后立即坐正身子,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缓和着刚刚春意漾然的面色,她斜睨了络尘一眼,“你先下去罢!”
络尘心知阮太后不想别人误解自己与她的关系,他乖顺的躬身离去,经过阮重身侧时,亦乖顺的躬身行礼道:“小人见过阮大司徒!”
阮重冷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他,便挥起袖袍行至阮太后身侧坐下。
帷幔隐去络尘纤瘦的身影,阮重收回盯看着络尘的眼光,侧眸看了一眼面色仍是不自然的阮太后,讥讽道:“太后如今愈发的容光焕发,不知是有何喜事,也说来与为兄同乐一下!”
阮太后端起玉几案上的花瓷盖碗,慢慢饮了一口,“皇上大婚,哀家如何能不欢喜!”
阮重继续冷冷道:“臣不管太后私下如何寻乐,但是太后不要误了我们的大事!臣看如今,太后是连皇城也守不住了!”
阮太后闻言,手中盖碗重重的放置到了玉几案上,亦冷冷蹙起娥眉回道:“哀家无理由阻拦墨家兵进皇城,还不是因为你的好儿子患了瘟疫!墨家兵不去发药,难不成你我去么!”
阮重一时无言以对,他面露出尴尬之色,开口扯去了别处,“太后可有好方法处置墨凡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统领?”
凌云髻下,阮太后比昔日添了一些女子的妩媚,连带着眸中的杀意也柔和了许多。她抬眸与阮重相看,“找个缘由杀了她即可!哀家想杀一个侍卫,还不简单么!”
阮重认同的颔首,随即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她是夷川镇将薛崇田之女,要尽快杀了她,以免夜长梦多!还有,不要让墨家兵靠近碧云宫,我觉得墨凡此次并非单纯的发药物,有可能是在暗中调查些什么!”
“哀家已经让赵信河随行了!”
候立在帷幔后并未离开的络尘,心中暗暗思忖着碧云宫到底藏了何秘密,能令阮太后与阮重如此担忧。
松鼠桂鱼上的花纹鱼肉竖起,金黄飘香;水晶汤包外皮晶莹剔透,肉汁可见;五味酒酿蟹酒香醉人,蟹味浓郁······
翊辰横躺于御膳房的梁上,闻着下面佳肴美味所散出的味道,一道道的说出它们的名字。每说一道菜名,腹中饥饿便更难忍了。墨家兵在宫中招摇过市三天,摆明是在搜寻他,他不敢四处走动,只能喝碧云宫残破罐子里的雨水充饥。皇城中的花树好看,却不实用,没有一棵树结出饱腹的果子。
隐忍到夜深,御膳房的人渐渐离去了。翊辰翻身从梁上下来,双眸早已饿的昏花。他借着窗棂处漏进来的稀薄月光,打开这个屉笼,掀开那个锅灶,只找到了一笼宫人未吃完的肉包子,他狼吞虎咽的一口气吃了四个肉包子。
待腹中的饥饿感消退,他整个人瘫软在灶台下,长长吁了一口气。歇息片刻,他嫌弃的看了看那笼只剩了一半的肉包子,剑眉蹙起,唇边弯起不屑,“本公子堂堂麒麟阁阁主,要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如今却沦落到要偷吃肉包子的地步。”
翊辰起身刚要把剩下的肉包子装进衣襟中带走,御膳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重新躲回灶台下,侧耳听着是何人这么晚来此处。
“皇上啊,皇上,您都要大婚了,怎么还这么喜欢穿着太监衣袍往外跑!害得小哼子躺在龙床上都没有赶上吃晚饭的时辰,这下好了,莫说晚饭,勤政殿连一粒米都不剩。要不是小哼子有这开锁的功夫,小哼子就得饿着肚子挨到明日中午了!”
锅灶连连被掀开声传进耳中,伴随着一声声稚嫩的抱怨,“宫里的人最近怎么这么能吃,竟然什么都不剩!”
翊辰抬眸望了一眼自己项上的肉包子屉笼,心中担忧着剩下的四个包子,那可是自己明天的饭食。
果真,一声惊喜声传来,“大包子!”随即嘴巴塞满食物的呜咽声传来,“还是肉的,好吃!”
停了一小会儿,翊辰微微起身,月光下未见说话者的身影,许是蹲在灶台另一边在吃包子。他迅速的把剩下的两个包子装进衣襟,正要躲回灶台下时,一个瘦小的身子猛然弹起与他四目相对。皇城中带着太监的高帽与其他人不同,翊辰一眼便认出对面的人是太监。而眼前这个小太监盯看着自己的双眸满是惊吓,翊辰心中一惊,不好,要被发现了!
他刚要出手打晕与自己隔了一个灶台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垂首望了一眼空空的包子屉笼,稚嫩的面容显出痛苦,大声哭道:“你还我的肉包子!”
翊辰闻言,面容一惊,心中软了下来,他收回了要打晕小太监的手掌,连翻几个身,从窗户跳了出去。身后传来一阵阵稚嫩哭声,“我当初进宫当太监,就是为了不挨饿。你还我的肉包子!还我肉包子!”
远离了御膳房,翊辰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胸襟中的肉包子,想着刚刚小太监口中的皇上,他嘴角弯起,“煜煊如今也是这般年岁了吧?那个笨蛋从小就长得跟个女子似的,如今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身边的人这么愚笨,他如何能与阮家人相抗?”
一路思忖着如何躲过墨家兵去勤政殿见煜煊,翊辰又回到了碧云宫,眼下宫中墨家兵游走,唯有碧云宫还安全些。碧云宫是宫人心中皆知的禁地,哪个人敢不开眼的惹太后不快,纵使是自己的父亲,要带人搜碧云宫时也需忌惮三分。
明月照宫阙亭台,墨天向照墨凡的吩咐,把皇宫中那些废弃的宫殿也细细的搜寻了一遍。当搜寻到碧云宫时,门上封条掉了一半下来,在火把的照耀下随风飘舞。
墨天向眉眼紧皱,他上前盯看着掉了一半的封条。上次路过碧云宫时,他只当狂风骤雨吹散了封条。再加上此处是先帝李昭仪生前的住所,太后不准人随意进出,他上次只匆匆从碧云宫门前走过,并未进宫细搜。但今日一看,封条整齐垂落,竟似曾有人撕下。
官兵整齐的步伐似战鼓敲击在翊辰心中,他星目盯看着宫门,墨家兵定是墨天向带领着。若是墨天向进来此处,那躲在碧云宫配殿中的自己,不就成了瓮中待捉的鳖么。
墨天向刚欲把碧云宫门上的封条全部撕下,赵信河阴柔声惊恐的响起,他扑上去死死的抱住了墨天向的手,“墨将军不可,碧云宫许久未有人居住,用不到抑制瘟疫的药物!”
☆、第四十一章 赫赫盛景再逃离
墨天向冷冷的看了赵信河一眼,墨大司马早已交代过,皇城中的每一处宫殿都细细搜寻,公子的性命与惹怒太后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能辨得清。他一把推开了赵信河,推门进了碧云宫里面去。
赵信河虽与墨天向年岁相当,但一个养尊处优的太监内侍官如何敌得过常年习武的武将,他踉跄几步,蹲坐在地上,一时间无法起身。
翊辰见几个火把簇拥着墨天向进了碧云宫,心知无法再躲掉,他用剑柄敲击在门上,敲出了儿时逃亡时就与墨天向相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