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也不嫌地上脏了,深吸一口气心肺就似要炸开般地疼,恍惚想起昨夜缠斗到三百招开外,合围之下尚且与那人对了一掌……是自己轻敌了。
想不到世上除了‘小蝴蝶’,真的还有第二个人会‘散水’,幸好是对方练得不到家,否则司城韶华小命休矣……
他闭上眼睛胡思乱想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半晌喃喃道:“当真相信我坏了只胳膊就要死要活的吗,真是……蠢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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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端王与陆随两人一直在密室里没见出来,笑笑曾凑上去想看个究竟,只见山壑水渠在纸上交相分布密密麻麻,看上几眼就要头昏眼花,就不敢再打扰,放下饭汤退出来了。
韶华则圈着手在园子里赏花看鸟,他说那段横江瘫在地上吃喝拉撒都快从一个地方进出了,实在是恶心得紧,打死也不要再看第二眼倒了胃口,从不踏入密室一步。
回来后他整个人就懒了许多,动不动就缩在树头底下睡觉,笑笑将他拉起来赶进屋几次,他索性就叫人靠着窗棂铺了张床,窝在床上不下地了。时常伸出一条胳膊,说:“少爷我胳膊疼,想吃黑米粥。”
胳膊上的淤色敷了药也没消退,笑笑心里内疚,破天荒地跑去给他做了黑米粥,他喜滋滋地吃完,过了晌午,又伸出胳膊,“我想吃团子。”
做好团子吃完了,他撑了下颚看她忙进忙出,不停地叫唤着:“傻妞儿,你过来。”
她头也不抬,怨恨不已地用力刷盘子。“你还想怎么样?”
他浑然未觉,瞅着她变幻不定的表情灿烂一笑:“我要外头那树顶上鸽子窝里的蛋,蒸好了慢慢剥出白嫩嫩的蛋清切成丁,然后用最香的辣油小炒了吃,配上施七娘的好酒当真美妙无穷……”说着说着似乎是入了神,将脸转向窗外边继续说:“当然不能少了盘五味熏青豆儿,再搭上一盘沸油笋,编一个柳桃春的小曲儿唱给我听……”
他的眼神不知停顿在窗外哪一处,继而手慢慢在身侧收成一团,指节青里泛白紧扣了床沿,像在极力忍受身体中某种巨大的不适,脸上却无甚痛楚表情。
笑笑没有发现异常,“啪”地将手里的碗扔在水里,瞪着他:“要掏鸟窝你自己去掏。”
他收回视线,对了她笑:“少爷我可是个伤患。”
她气得像个小青蛙似的鼓了两鼓腮帮子,重新低下头刷了起来,半晌,嘟哝一句:“你啊,就像这团子,一旦熟了就滚到哪粘到哪,洗都洗不掉!真是叫人心烦……”
他唇色玉白,轻轻“嘿”了一声,整个人突然缩进被子里,道一声困了,然后背对了她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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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
继续痛苦地揪着头发扯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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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将别
四更天的时候,笑笑睡的迷迷糊糊,听外头守夜的通报说有人要拜访六殿下。
她睡意正浓,隐约入耳一阵细小的人声,大概是睡着的其他人都被叫起来了,翻了个身又要沉入梦乡,突然心中一凛,李邺在“由子问”的事情想来寻常人不会知晓,来得是谁,又怎么会这样匆忙,挑了个连只鬼都捉不到的四更天?
想着一翻身急忙也起了,推门见到来人,不禁一愣:“是你?”
对方抬起脸,年近不惑、一把整整齐齐的薄须,正是厉王身边的大军师顼凤闲。见了笑笑,他似乎也是早有预料,道:“姑娘别来无恙。”
“当然无恙。她好吃好喝能有什么好抱恙。”陆插圈抱着手臂在一旁凉凉地插嘴,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记恨上次他诈死的事,倒是他身旁的端王微笑不语。
两人穿戴得整齐竟似一夜没睡,四下再看,韶华这个爱凑热闹的反而没有出来。
顼凤闲见了端王,已规规矩矩行过一礼,当时也不多废话,说:“顼某半夜来访有扰殿下实在万死,只是来求一人下落,还望殿下能够坦诚相告。”
陆随眉头一跳,正要说话却被阻了,只见端王慢条斯理地坐下来,答非所问:“顼大人,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顼凤闲一怔,不知何故突然紧张起来,缓缓答道:“顼某知道,‘由子问、不可说,非请不得入,进屋不杀君,’这当年贤王殿下的居所,现在属六殿下所有也无可厚非……”
“那你该知道,凡是在这屋子里的人,我若是不想交出来,谁来都带不走。”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听不出一丝其他情绪,却令顼凤闲突然热泪盈眶,直挺挺跪倒在地上。他“砰砰”连磕三个头,毅然决然地说:“有殿下这句话,顼某就放心了。”
陆随跟笑笑一头雾水,端王却将顼凤闲一把扶了,微笑道:“顼大人不求跟他见上一面?”
顼凤闲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没了传闻中那份运筹帷幄的坦然,反倒局促不安地像个孩子。他嘴唇颤抖半天,结结巴巴地说:“恐怕……顼某没脸去见段兄弟。”旁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竟是段横江。
往事因由,在这消瘦的男人口中缓缓道来。
顼凤闲与段横江,一个博学多才、一个古道热肠,本是难得的知己。适逢当年边境犯乱,两人便怀揣一腔热情投军边线,没多久就结识了如今名满天下的“金踝夫人”。彼时的“金踝夫人”云水慈艳名初成,又聪颖善舞,很快与段横江互生情愫,三人策马边关倒也不负一番轻狂潇洒。
边境战事不断,入冬后更有流寇四起,这一仗打到年关,朝廷主战呼声终于占了上风,派遣数位亲王大将出征边关,其中就有骁勇善战的厉亲王。听闻厉亲王的军队入驻边城的时候,顼凤闲与段横江也已经颇有成就了,良禽择木而栖,投到厉王麾下的时候任凭谁都想不到会有往后的百般纠葛。
“姜城一战,大家应该不会忘记吧?”顼凤闲说到这里面露痛苦,“这是我朝大军平定边关的最后一战,为人称道至今……当时是好不容易才拿下的。”
当时姜城为外敌所占领,敌方以城中百姓为要挟以致城门久攻不破,顼凤闲等人使计混入城中,深入腹地窃取军机想来个里应外合,岂料敌军狡诈识破了此计,几乎将顼凤闲一干人等一网打尽。
顼凤闲怀揣军机要务逃了出来,即将命丧刀下时为段横江率潜入小队所救。段横江武艺超群,所率之众莫不是军中佼佼者,然而以一当十与大军厮杀也不是长久之计,段横江当机立断派遣数名亲卫护顼凤闲先走。
顼凤闲岂肯听从,当场就要将怀里军机掏出来托付,却被旁边伸出的手一阻,那人摘下风帽笑道:“城外还等着顼兄的智囊宝典要用呢,这里就听他一次吧!”来的居然是女扮男装的云水慈。
当日,正是云水慈那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顼凤闲此生都不会忘记,也笃信,这位女子正是这样当得起倾城之名的。
段横江快刀斩落两人,哈哈大笑:“是兄弟的就信我!此战成败交付你手,你可不要愧对了自己的军师之名才好!”又道:“你定有了出城的法子,我将水慈一并托付给你了!”
顼凤闲见此情形,终于狠下决心一咬牙:“今夜要起东风,我已命人在城中四处放火,等火势一起敌军必乱,我们就趁此机会逃出城去!我以性命做赌,定会将水慈平安带出城。”
“好!”段横江大喝一声,辟出一条血路,往两人坐骑上各下一刀,“走!”
骏马急嘶,撒腿就朝城门方向逃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预料的东风并没有来,城中火势很快被扑灭,段横江一行在城门处被围,反而困坐愁城。
说到此顼凤闲又连叹三声:“我自认观测天象无数,从未出过差错,偏偏那一夜是人算不如天算……”
笑笑“咦”了一声,说:“但是你与夫人都并没有死,最终还是逃了出来?”
顼凤闲闻言惨笑,说:“不错,因为那夜厉王突然向城中发兵了。”
那个天生拥有战斗直觉的厉亲王,不知何故选择了突然发兵,城中因此大乱,当时的许多细节都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受了很重的伤,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听闻云水慈被厉王所救,厉王参破敌方军机挥兵攻城,终获姜城大捷。
段横江也算命大,战后平安回到军中却是厉王对“金踝夫人”云水慈情根深种。后面的事众人都知道了,这三人之间多番纠葛,最终引得厉王不顾非议横刀夺爱。而后他得知地图落入段横江之手,便四下追捕段横江囚入牢中,“金踝夫人”不知真相以为段横江弃她而去,一颗芳心破碎终于认命。
“虽然事情发展非我所愿,但一切因我而起,我有愧于他二人,如今有何颜面再去见他?”段横江以掌抚面,眼眶通红。
“你这老头太固执,换了我说这事根本不能怪你。”笑笑忍不住安慰他。想起初次骗他对赌时,他说的那句“顼某若有这等运气,许多事就能扭转乾坤也不一定。”原来是有这番缘由的,只是自己有了这运气,是不是就真能逃过命运了呢?
陆随却说:“你自认害了段大侠和夫人而内疚,要救他们念头不假。何必等到现在?”
“厉王手段狠绝,用三大高僧看管囚牢,若非顶尖高手绝难硬闯那龙潭虎穴救出人来,即便救出了人,又如何逃过重重追捕?他心中疑我,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这救人又能保人的机会……”
陆随冷嗤一声:“厉亲王一直命人传播段横江的假行踪,如今才将线头引入城中,必定对‘炎景’了解甚深。现在他得知段横江走脱却不动声色,不是觉得时机将熟想要收网钓大鱼是什么?朝廷讣告于我们殿下不利,早就引起了他人猜忌,你倒好,明知如此还顺水推舟塞了只烫手山芋给我们?”
陆随问的也正是在座每个人想问的,他顼凤闲有什么把握端王府愿意担此风险保段横江性命,又有什么把握在得知他的蓄意而为后还允许他出这个门?
面对如此质问,顼凤闲反倒坦然相对,略微狭长的眼中蓄满深意。他捋着薄须,点头道:“你们说的对,顼某此举的确有失道义。厉王此人生性好杀,戾气过重,即便掌了天下也非明君之选——他若是得了地图,第一件事就是杀我。”
笑笑打了个哈欠,道:“你自己都这么说,看来也了解自己处境了?你将段横江的下落早早透露给了我们,坏了他的大计,回头不被抽筋剥皮恐怕难消他心头之恨。”
“顼某敢这么做,自然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啧啧,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还没死呢就别老说些丧气话。我看你脑袋不错倒很是好用,不如跟了我家公子如何?”她眼睛滴溜溜地,已经明目张胆在挖墙脚了。
“姑娘是说端亲王?”他略微诧异,再看端王神情淡然并不说话,俊逸的眉目之中却是隐隐含威,俄而就仰天大笑了起来,“姑娘多虑了,六殿下心中自有山壑,何需他人指点?”
端王闻言眼眸轻抬,似笑非笑道:“顼大人谬赞了。外头露重,顼大人要赶着连夜出城,不知准备往哪里去?”
笑笑与陆随一愣,他要出城?难怪挑这人睡鬼也睡的时间来探问故人,原来是准备逃命去了。顼凤闲点头道:“往北去。”
“原来是去颡国。”颡国这个远地小国,偏僻落后却与世无争,确实是逃命的好选择,倒被他一下猜中,顼凤闲不禁又多了几分赞赏之色。
眼下天如墨染,他心中却难得一片清明,解开了多年愁结便似放下了千斤大石,也是该孑然上路的时候了,于是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端王并不挽留,只点头淡淡地对陆随嘱一声:“送顼大人。”
陆随将人送到门口,两人各道一声珍重,笑笑却出来突然叫住顼凤闲,说:“且等下,你还记不记得欠我一个问题?”
“自然记得。姑娘请说。”
笑笑抿了抿嘴,悠悠道:“我想知道,像你这么聪明,怎么知道自己今天做的决定是对的,你若不能预料到后果,又怎么知道自己不会为了今日之事后悔?”
顼凤闲一愣,她闲散地靠在门上,问得几分挪揄又几分认真。
他如今看这个女子,依旧觉得惊奇,若说“炎景”是神物,但她分明太像“人”了,嗔笑怒骂都像个最为寻常的“人”。如果一直这么隐藏下去,藏一辈子也未尝不可,那她究竟在与什么东西对抗呢?他曾试图算她命数,参不透。
难得和善地笑起来,他慢慢答道:“顼某恐怕回答不了这问题,因为顼某只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从前一心逃避,现在一心逃命。”
又叹了一声:“姑娘你却不怕。”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懂,他说完这话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笑笑呆了一阵,嘟哝着嘴:“一个老头子除了张嘴也没其他本事,万一死在了半路上怎么办……”她拉拉陆随的胳膊,“咱们怎么就不将他留下?”
陆随转过头来,面上冷然,说:“顼凤闲他终究是厉王的人,是死是活都凭他自己。你心软是一回事,但别弄错了自己是哪边的人。”
笑笑指尖如遭火灼,蓦地缩了回来,眼神恍惚地看着他,陆随自觉说得重了,急忙又摆手宽慰:“你也不必太担心,其实殿下已暗中命人一路护送他了……哎,你还是快点进去睡吧,否则天都要大亮了。”他漫不经心地把人哄进去,以致并没有将身后的低喃听清楚。
“那你们以为……我又是属于哪边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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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顼凤闲半夜的这趟扰梦,笑笑后来便没怎么睡好,挨到了天蒙蒙亮就连打着哈欠起来了。
路过隔壁韶华的房间时探头朝里面看了看,被子鼓鼓囊囊地裹出个人形,显然这大少爷还没有起床,她也懒得去叫,见院子里坐了一人持了卷书正自品茶,便蹭上去挨着坐了。
“大清早的,你怎么一点都不困?”她问。
端王慢条斯理从书中抽回视线,一派悠闲自在:“从前习业一到卯时就要起来练字,长此以往倒是改不过来了。你怎么不多睡上一会儿?”他出口自然,恰像寻常人家的夫君对妻子所说的话,又想起上回落入他怀中,低声在耳边说的那句:“你这般不小心,教人拿你怎么办呢?”饶是笑笑脸皮再厚,此时也忍不住窜起一红。
她支支吾吾了一阵,倏地弹起来道:“我、我去给你做早饭!”说完却想抽自己一巴掌,呸,这下不是更没羞没躁了么!抬腿就想跑,却是被一把拉住,他浅笑道:“先别忙着去,我有东西送你。”
笑笑一怔,心想莫非这便到了交换定情信物的阶段了?
罢了,自己也不是什么扭捏的闺家小姐,既然自己早说出了喜爱他,非要这么私定终身的话,信物也就大义凌然地接了吧……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对方掏出来一个扁长的锦盒,她飞快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疑惑更深:“毛线球儿?”
端王几分好笑,轻咳一声:“这是火蛛丝,传闻水玉绸由红蚕丝织就,断裂后无法从头起丝,便也只有比之更细更韧的火蛛丝才能修补,我劈了你的水玉绸,自然得想办法补好它,省得你每回想起就夜夜记恨了。”又说:“也是让你有个顺心应手的东西在身边,才教人安心几分。”
笑笑讷讷收下了,一时有些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踌躇着正要找个话题,突然被奔出来的陆随生生打断,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