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翩一身素裙,那脸色苍白如雪,一头青丝整齐柔顺的放置于肩膀两侧,而双手交叠于胸前,如果不是放在棺椁里,谁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清丽娇媚的人儿已经离别尘世。
站在门口观望的玄隶,在看到莫忠廷怔忡当下的境况,也不由得对这副棺椁产生好奇,慢慢缓步的朝那副棺椁走去。
“她?”在看清里面所躺何人之时,玄隶的瞳孔瞬间放大,那眉头纠结的犹如高不可攀的山脉。
那个与他死去王妃生的一模一样的面容,让玄隶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声她,震醒了原本沉浸在思绪中的莫忠廷。
他缓慢抬起那侧于身体两边的手,颤巍巍的向莫千翩的脸颊摸去,那冰冷的触觉,让莫忠廷倒退了几步,一瞬间那忘记喷发的眼泪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这个原本已不在年轻的身体,瞬间越发衰老。
而那眼泪顺着记忆的沟壑一滴滴砸在莫忠廷上好锦绒的鞋面之上,模糊了莫忠廷所有的意识。
……
莫王府从昨日开始,便一直笼罩在一层白色的哀伤之中。
那原本早已死去的大小姐,却再次以尸体的状态出现,让莫王府上下,一片疑惑和悲戚。
那化为灵堂的前厅,莫千翩就安静的躺在那里,一身亮丽的罗裙,映衬着她那一张苍白的娇颜,生生的蛰痛了莫忠廷的眼。
他终于知道,害自己的女儿如此命运多舛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夹在莫千翩双手间的锦笺,给莫忠廷出了一个只有他能够解开的考题。
坐在莫千翩的身旁,莫忠廷的眼神无光,那浑身弥散的哀恸,让旁人都无法近身去表达对逝者的哀悼。
“翩翩,都是爹对不起你!”
良久的沉默。
沉默的仿佛莫忠廷也随着女儿的一缕香魂远离尘世。
而那苍老哀默的声音,却陡然在这灵堂间响起。
“如果不是爹爹年轻时的一场风流债,又怎么让我的女儿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一言既出,莫忠廷懊悔的老泪纵横。
“爹爹年轻的时候,曾经作为使臣出巡西岳国,而就是在那里,爹爹结识了这一生中第一个有情人……”
莫忠廷缓缓的抬眼目视前方,但眼神却恍惚的没有焦点,他仿佛在做着这一生最后的陈词,带着悲伤与决绝。
而这一间冷室,只有莫忠廷的声音忽轻忽重的响起,而那已冰冷僵硬的莫千翩,只能被动的成为他唯一也是最后的听众。
“还记得爹爹因为初次看到你脸上的蝴蝶印记而震惊不已吗?爹爹震惊的并不是别人在你脸上进行肆意的伤害,而是那印记勾起了爹爹最不堪提及却一直深埋于心的过去。
那个爹爹第一次爱上的女人,也有与你相同的印记,那个女人叫月朗,而她的身份,是西岳国的,清月公主。
但是相爱原本没有错,但错就错在那个时候的我们太年轻,年轻的忘记了我们身处不同的国家、守护不同的君主,只是一味沉浸在彼此的儿女情长之中,却不知我们的命运早已在情爱之外脱离了轨迹。
在月朗告知我她怀了我的骨肉之时,我才惊觉我们闯下了怎样的祸事。
一个出使他国的巡官与当地公主有染并且孕育子嗣,说轻一点是有伤风化,说重一点没准就会被旁人扣上卖国通敌的罪名,这可是爹万万担当不起的罪名。
在爹爹万般权衡和诸多无奈之下,便向西岳城主请求回国,不辞而别了月朗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眼泪混着鼻涕,在莫忠廷的脸上划过一道道痕迹,而这不堪提及的过往,让他疼的颤抖不已。
“当爹爹得知月朗不堪忍受折磨而寻了短见,爹爹痛苦的五脏俱焚,对于她和我们的孩子,爹爹这一生都罪孽深重……
而关于欧鹤山庄,是因为爹爹收到密函,说欧鹤焱知道爹爹曾经与月朗的一段情事,为了不让爹爹一直隐瞒的往事有被公布于众的一点可能,爹爹不得已不捏造了一个勾结乱党的罪名,对着原本已然投诚的欧鹤山庄痛下杀手!……爹爹很卑鄙,是不是?你一定瞧不起这样的爹爹,可是爹爹对你和你娘的爱,确是真真切切不掺杂一点虚假,如果爹爹知道你要为爹爹种下的因而承担这种种后果,爹爹哪怕是死,也会好好的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你可曾还会相信爹爹?”
整个灵堂,只剩下莫忠廷时而悲哀、时而歇斯底里、时而恍惚迷离的对白。
而躲在角落里的某个身影,
却在转身间红了眼。
娘,原来你爱的是这样一个人。
而我步步谋划的最后结果,
终于害死了,
与我同父异母的,
亲妹妹……
……
隔日之后。
莫家大殓。
但就在即将入殓之时,
众人却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
莫千翩的尸首竟然不翼而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番外 曲终人散
作者有话要说: 有你们真好,哪怕只有一个、两个、三个或者四个……
因为本人驾驭文字的能力有限,所以可能结尾部分略显仓促,敬请谅解,也欢迎你留言提出我文中不足与疑惑。
最后我们约定下一个故事,再见!
风萧瑟瑟、银丝飞扬。
在一处断崖旁,一个身形笼罩悲伤的男子遥望苍茫,那宽大的衣袖被山风吹得呼呼作响,仿佛想回应他的哀伤。
暮然回首,那一双丹凤流露出对现世不在依恋的流光。
而这个人的名字,
叫向浪羁。
他是这个故事里,出现最少却最重要的人。
因为这个故事皆因他的意志为主导。
而他的意志,便是仇恨。
……
我叫向浪羁。
虽然这是我自己给自己赋予的名字。
我出生在西岳威严堂皇的宫殿里。
我的母亲叫月朗。
是那个被皇族逐名的清月公主。
我原本也应该有高贵的血统和完美的人生,但这个原本却在我还未出生之时便被生生扼杀。
因为,
我是娘亲与旁人所生的野种。
这是我在十岁那年知道的事实。
而那我原本一直以为是父亲却从未给过我一丝好脸色的人,在我眼前面带不屑字字刻薄的陈述娘亲的种种不齿和肮脏时,我真的很想一刀杀了他,可是当时的我知道我并没有这个能力。
因为他是西岳国的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娘亲这样一个将身心都托付给别人的女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去杀掉让他蒙羞的另一个主角。
这些都是我在后来无数次残酷磨练自己后,才渐渐顿悟的。
他爱我的娘亲,爱到对于她的背叛只能选择折磨和冷酷,亦如他对自己与娘亲所生下的孩子,也只是满脸的厌恶。
而那个孩子,便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贺紫夜。
当然,这也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
我和弟弟的整个童年,都处在羞辱与残酷中,皆因为他找不到原谅娘亲的方式,便把对娘亲的愤怒也转嫁在我们身上。
而那段不堪的记忆和娘亲悬梁自尽之后,这个空荡荡的皇宫里只剩下我跟紫夜才能相互取暖,相互扶持在那冰冷的深宫大院之中苟延残喘。
直到我有能力开始复仇。
那个不在被我称为父亲的人告诉我,神都城的莫忠廷便是将娘亲害死的罪魁祸首,他说给我自由,让我随意行动。
这是我第一次,逃开那个充满阴霾的牢笼,而我也义无反顾的将紫夜带走,我不能独放他自己面对以后的生活。
想来是他对我们已经毫无感情,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微词,便让我们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家不像家的地方。
很快,凭着我拜师偏门所学的毒辣武功和狠利的手段,我在江湖之中迅速崛起。
我终于有了可以开始报复的筹码。
可是这一切,紫夜并不知情,他还是那个一切听我安排,从不忤逆我但却总是泛着忧郁的小弟弟,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成为我无法割舍的依赖。
而当我第一次看到莫忠廷的女儿莫千翩时,我那原本已经冷硬无波的心里却划出一丝不明所以的涟漪。
其实我比所有人都爱她。
因为,
我一直躲在她的身旁看着她哭笑悲喜。
可是,我却不能爱她!
因为我们的身体里留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我对她的复杂情绪只能逐渐被掩藏在仇恨之中,就像一根泛白的丝带,曾经短暂轻抚过我的脸庞,可是转瞬却消失不见。
当我在破庙手刃那想要轻薄她的人,却看她转瞬投入别人的怀抱的时候,我清晰的看到,我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而更可悲的是,我却无法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我和她,
不会有爱情的交集,
我们所剩只有仇恨!
所以我收买了那在落云山庄负责起居膳食的顾妈。
人都有弱点,人都有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
我并没有选择一次毙命的剧毒,我不舍得让她死的太快,我还想好好的在多看她几眼。
在多看她几眼之后,再让莫忠廷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就像我曾经经历的痛苦一样。
这是我残忍的爱,无法被常人所理解的残忍的爱。
可是计划却搁浅在让我无法预料的段笠竹身上。
而也正是我,掳走了因为身中剧毒而体力不支的段笠竹。
我原本是想杀他,可是我却并没有这样做,我只是划花了他的脸,因为他那张为爱不顾一切的脸在我看来异常作呕。
我在他苏醒后便撂下一句话,让他不得不乖乖的做我身边的一条狗。
我对他说,乖乖听我的话,否则我杀了莫千翩!
虽然我知道,就算他真的乖乖听话,我也会杀了莫千翩,因为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而说这话的时候,我在笑,笑的如沐春风。
因为别人眼中的鄙夷和厌恶,已经无法刺伤现在的我一分一毫,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无心的稻草人……
原本计划还要继续,可是西岳的王却将我召回。
看着日渐强大的神都,西岳王的眼神里有羡慕与征服,他予了我一个承诺。
他说,如果我能消弱神都,便让我的娘亲回归宗祠,恢复她清月公主的身份。
如果娘亲能恢复身份,那是不是代表我,也将不在是个血液里流着耻辱的野种?
我答应了这个条件,为了娘亲,为了自己!
我问西岳王,当初既然知道是神都的巡官莫忠廷染指了娘亲,为什么不借此向神都讨个公道。
他在沉吟了片刻之后,略带不甘的说,就算当时的西岳也无法与当时的神都抗衡,如果贸然以此要挟神都,定不能谋得什么好处,而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神都为主公道斩杀莫忠廷以儆效尤,而这样只能让西岳沦为其他国家的笑柄。
当他说到这些,我便懂了他的意思。
现在的莫忠廷已与当年不能同日而语,现在的他手握神都一半的兵权,而我知道,待嫁闺中的莫千翩已经被许给了同样手握兵权的五王爷玄隶。
而有了这些讯息,各种计谋便应运而生。
而将莫忠廷引到落云山庄便是第一步,因为我要让莫忠廷看到自己原本待嫁的女儿与别人私好,我要让莫千翩感受到被爱情残酷撕扯的痛苦,这样是不是对于我这个也一直在被撕扯的人是种无形的安慰?
我想,我又在笑。
而那染红一身嫁衣的浴血之喜,是我为莫忠廷铺设不甘与悲痛的长路,我要让他与神都皇族产生无法消弭的芥蒂,从而此消彼长瓦解他们双方的实力。
但为了计划的成功,我需要更多的帮手,所以我瞄准了欧楚落,那个悲伤的、手无缚鸡的欧楚落。
因为在从旁调查莫忠廷时,我发现他与曾经兴盛一时的欧鹤山庄有无法割舍的瓜葛。
而因为这瓜葛让欧楚落有了我值得利用的理由。
我变相软禁了被改变身份抹去记忆的莫千翩整整两年半。
我给了欧楚落两年半的时间迅速强大与崛起。
因为他们都是我复仇计划中不可或缺的棋子。
而就在莫忠廷秘密联络染天门,想要做暗杀盐商的生意,我知道我的计划已经渐渐接近终了。
只要给玄隶提供莫忠廷勾结杀手组织的证据,玄隶必将会率兵讨伐莫忠廷,而莫忠廷征战沙场多年也不会就如此甘心就范,两股势力必将大动干戈。
可是没想到,一口棺椁打破了我所有的计划。
而更没想到的是,
那里面躺着的竟然是莫千翩。
我万万没有料到,欧楚落竟然在得知磨灭惨案之后,真的不顾情意将莫千翩赐死。
我那原本在日积月累中已经改变想要莫千翩死的念头,生生的被欧楚落的一个举动打破了。
这一刻,我还是输了。
而且输的很彻底……
……
而就在这厢,向浪羁像垂暮的老人一般回顾自己的过往之时,在通往艅艎雪山的冰雪峭壁之上,正有一个人在为了别人的一线生机而努力攀爬。
这个人,便是段笠竹。
这一场景,似曾相识。
他的身后背负着一个被包裹严实的人形。
而这个人形便是尸首不翼而飞的莫千翩。
不要以为这是他对于莫千翩的死进而做出的悲愤偏激。
现在的他正在为挽救莫千翩的生命而做着不懈努力!
事情追溯到莫千翩吞下毒鸠的一刻。
震动非常的欧楚落在看到莫千翩毫不犹豫的吞下那枚黑色药丸时,虽然惊讶但是并没有过多的焦急。
他一边吩咐将莫千翩的尸体运到莫王府,一边却独自前往无橼山寻找段笠竹。
也许冥冥之中,上天早有安排。
那一日,正好是段笠竹与茶儿回无橼山查看传喻鸟讯息的日子,而看到一脸痛苦的欧楚落,段笠竹心中浮起莫名不安。
“我要将翩翩托付给你,我想只有你能给她幸福。”欧楚落艰涩的开口,这每一个从口中溢出的字,都想一枚利箭深深的插进他的心里。
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拥有她,所以他只能寻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虽然这种托付痛彻心扉。
“你有她的下落?”段笠竹被这突来的讯息冲击的怔忡当地,而一旁的茶儿也是水眸圆瞪。
“你现在赶往神都莫王府,也许还来得及!”欧楚落的眼底没有一丝光亮,就像暗无天日的深潭,发出寂寞腐败的味道。
“你在说什么?”段笠竹不解。
“她中了毒,但这种毒不会致命,只会让她呈现几日假死的状态,请你在她苏醒前带她走,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欧楚落说到最后哽咽于喉,眼角已经开始无法抑制的流出心酸的眼泪,这一刻的他脆弱痛苦的已经无法再有过多的言语。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再问了,只求你答应我,好好待她!”
说完这句话,欧楚落一个飞身,便朝山下跑去。
也许这是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相见……
风呼啸而过,雪切割皮肤。
可是段笠竹的心头却一片清明。
不管她是莫离还是莫千翩,不管她这次是生还是死,段笠竹都不会再放开想要握紧她的手。
此生,他只愿与她共伴皑皑白雪中……
(完)
………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