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都城
昏黄的烛光下，一个略显沧桑的剪影映射在忽明忽暗的窗棂前，时而轻轻缕胡沉思，时而低头写写画画。
“老爷，夜深了，您早点歇着吧。”管家的声音在这空旷冷寂的庭院里，适时的想起。
“你先下去吧。”屋内的声音不温不火，没有一丝人气。
管家听闻，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替主子整日的操心劳累而感到担忧不已。
翩翩小姐，如果你在天有灵，可要好好保佑老爷的身体呀，管家心里幽幽的想着，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一轮皓白明月悬于空中，荡漾着不知人间疾苦的清冷光泽。
这座宅子，便是莫千翩的家，那个从她一踏出大门，便注定她命远多舛的家。
也不知那恍惚的烛光到底燃了多久，直到天空渐渐泛起暖白，那处于书房的莫王爷依旧没有片刻停歇……
叩叩叩。
“进来。”因为一夜未阖眼，莫忠廷的声音里充满倦怠，轻轻直了直已然僵硬的腰肢，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岁月不饶人。
“老爷，您竟然一夜不眠，小心身体呀。”管家一脸的关切，声音里有服侍多年所积累下的深厚感情。
“无碍的。”任由管家把那他不知何时滑落的披风又重新披挂在身上，眼神里流泻出主仆间的会心。
“老爷，我一早本要出府置办一些小姐祭扫的物什，可是却在门外看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所以第一时间向您禀告。”
一听到小姐二字，莫忠廷不由得脊背一僵，心底划过阵阵哀恸，他唯一的女儿俨然成为他心中最重的伤，放在不能随便提及的角落。
而管家看到老爷的神情，不由的心中一惊随即感到懊悔，在莫王府服侍多年，竟然还会犯下这样的无心之过，刚想出言请罪，却只见。
“把信给我，出去忙你的事吧。”莫忠廷轻轻说到，他又岂会不懂管家的无心，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只不过是他自己太过挂怀而已。
“那我出去替老爷泡杯参茶吧。”管家说完便退了出去。
那烛早已燃尽，并未大亮的天空，无法扫除这一室阴霾，莫忠廷缓缓的踱步到窗前，想借由微光看清这信中的只言片语。
这不看还好，一看，莫忠廷顿时老泪纵横颤抖不已！
马蹄纷乱，这场景似曾相识。
莫忠廷都来不及喝管家准备的参茶，便已经坐在了飞奔而去的马车之上，那心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上下起伏，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心脏在如此剧烈的浮动。
因为，某处，有他急于要求证的真相，那真相，是他心中最重的伤……
……
西岳莫忘山庄
“莫小姐，这是少爷吩咐我送过来的。”武清淮在莫千翩的房门前轻声打扰。
吱嘎
莫千翩莲步姗姗的轻开启房门，一脸暖意的望着武清淮，一双剪水双瞳闪着扑朔的光。
武清淮拱手，将一对瓷娃娃摊于莫千翩的眼前。
那是一对用上好青瓷浇铸的童男童女，以白瓷为基，点缀红色锦袄，神态皆是眯着眼睛一脸笑颜，男娃在敲锣，女娃在打鼓，一副欢欢喜喜热闹温馨的场景。
莫千翩看到这一对瓷娃娃，也突然心生喜欢，嘴角越加不自觉的弯起好看的弧度。
“少爷还有封信给您。”武清淮一边将瓷娃娃笼于怀中，一边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书信交予莫千翩。
莫千翩眼神晶亮，迫不及待的将信笺展开。
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让莫千翩一瞬开怀。
‘看到这对瓷娃娃莫名的喜欢，日后，我们也生一对可好？不对，要多生几对才好……’
莫千翩仿佛都能想象出他在写这封信的时候，那眉眼间流露的暖意，这暖意，也丝丝融进她的心里。
“武叔叔，他何时回来？”将信笺置于心口的位置，莫千翩定定的望着武清淮。
“老夫也不知。”武清淮略微淡漠疏离的回复，那一脸的肃静，全然不如初遇时的和蔼。
“武叔叔，您是不是对翩翩有什么不满？为何在此相遇，您虽然礼遇但却疏离？”莫千翩垂着眉轻问。
自从恢复记忆，武清淮对她总是一脸冷色。
“莫小姐，多心了。”
“您以前都唤我翩翩。”
“这……”
“这已经不是当初。”武清淮说完此话，有无法掩饰的叹息。
他无法忘记，因为莫千翩的死少爷的所作所为，那烈火荼庄，成为武清淮心里永远无法铲除的噩梦，那所有的羁绊和希望都被这一场火付之一炬，看着他将自己蜕变成双手沾满血腥的魔鬼，他痛心不已，万事却只因一场无法得到的孽恋。
而这次明明有要事在身，可是竟然为了一对瓷娃娃，差他快马加鞭的赶回山庄，让武清淮更加心中怒气翻腾，自古英雄情关难过，可是又怎能拿自己背负的使命随意儿戏。
但是，在看到欧楚落因为这一对瓷娃娃舒心微笑，武清淮又忍不下心来斥责刁难，他有多久没看到他这样的笑，那个在武清淮心里，早已成为儿子的欧楚落，有多久没有开心过！？
他心里诸多矛盾，虽然他知道迁怒于莫千翩根本无济于事，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谁的本意。
但有些事情走过，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任谁如何努力，都是枉然……
“没其他吩咐老夫先下去了。”不等莫千翩回应，武清淮放下东西，便大踏步的离去。
望着放在石阶上那一对欢喜男女，莫千翩的心却怎么也找不回刚刚的雀跃，只是任由眼神倾泻酸楚的光。
她又怎会不知，他们的宿命早已偏离原本的轨迹，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勇气面对而已。
在她历尽种种才失而复得的感情里，她给别人带来了痛，而别人也同样给她带来了伤。
有些伤害已然铸就，不是谁云淡风清，就能相安无事……
这一整天，莫千翩就呆呆的坐在石阶旁，望着那对不知人间疾苦的欢喜娃娃，坐看云卷潮汐。
直到黄昏。
……
“嗯。”轻微的嘤咛从莫千翩的口中溢出，呆坐一天的结果是，身体僵硬双腿酸麻。
不由得一丝苦笑沾挂在嘴角。
那对瓷娃娃在黄昏之中，那原本的光鲜和欢喜被渐渐隐匿在黑暗之处，沾染上仿佛一丝强颜欢笑的暗淡，让莫千翩的心也没由来的沉浮了几下，有种不安渐渐升起。
掸了掸裙摆上沾染的泥土，莫千翩起身蹒跚的向屋内走去，怀抱着那对娃娃，那背影仿佛透着一种坚守，一种不知对谁人对何事的坚守……
叩叩叩。
也不知过来多久，久得连屋内都不在有一丝光亮，整个空间笼罩在黑暗之中，而那原本想要进屋整理自己的莫千翩，竟然不知不觉趴在圆桌旁睡着了。
直到一阵敲门声，惊扰了本不踏实的清梦。
揉了揉朦胧的眼睛，莫千翩起身开门，但膝盖却不小心碰到一方桌脚，让她生疼不已，眉头也在漆黑中锁紧。
房门一开，借着月光看到武清淮一脸难色。
“出了何事？”看到武清淮的脸色，莫千翩划过紧张，难道是落出了不测？脑中一想，心中越加慌乱。
“庄内有客。”武清淮呐呐的说。
“有客？”莫千翩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听到无关欧楚落，心中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有客便待客，何事让武叔叔如此为难？”莫千翩轻柔的安抚，心中不明所以。
“那客……那……”
“武叔叔，你直说无妨，何必吞吞吐吐？”
“那客说，他是，你爹……”
“我爹？”莫千翩一瞬便定在原地，心中连一丝情绪都没有，完全震惊在刚刚得到的讯息里。
“难道，你连你爹都不想认？！”还没等莫千翩回过神来，一个怒气冲天却又无法置信的声音，从她的正前方，如滚滚潮水般袭来。
“爹……”一声蓄力的大吼。
莫千翩扑通一声，
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恩断义绝
哗啦啦，哗啦啦。
一场酸雨应景般的从天空中倾泻而下，仿佛想浇熄所有躁动的灵魂。
希望他们能够平心静气的面对红尘万物，哪怕那红尘或万物，曾让你痛彻心扉历尽磨难。
“爹爹……”那已然朦胧的小脸，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那一声声如泣如幻的喃喃，震得旁人戚戚焉。
莫忠廷双手颤抖的轻轻摩挲那久违的温度，那手指尖的触觉，一下一下震荡他的心。
他的女儿呵，竟然还活着……
这难道是梦吗？
卿言，这难道是你给为夫的一场梦吗？
莫忠廷迷蒙的眼睛，仿佛看到那个对他倾尽所有情意的女子，站在门厅前，会心的看着他们。
“卿言，我们的女儿还活着，你看到了吗？”那一滴滴泪，划过那岁月积淀的沧桑沟壑，比那雨好像更加多了几分光泽。
“翩翩……”小心翼翼的轻唤，那一路上积淀的所有苛责、痛楚、欣喜，都化作一声低低的轻唤。
现在的他早已失了一个王爷该有的气度和隐忍。
他那枉死的女儿再次出现，还有什么能抵过这一刻再次相见的百转千回。
“爹爹……”那个一踏出家门便再也未曾相见的父亲，那没入耳鬓的银白，那老泪纵横的粗犷面颊，都让莫千翩心疼不已。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你在笑的时候他陪你笑，你在哭的时候，他躲在角落里陪着你难过，但面对你的时候却还是在笑，那便是生身父母，一颗起伏跌宕的心全部栓挂在你身上的，你的生身父母。
而这一刻，在这倾泻不停的雨中，一个拥抱代替所有……
……
这一场雨中重逢，在武清淮不合时宜的轻微咳嗽中戛然而止。
一老一小专注的看着彼此。
突然，破涕微笑。
一个纤弱的身躯，搀扶着一个略显蹒跚的背影朝屋内走去，不消一会，烛光朦胧温暖如初。
武清淮找来了自己的衣裳给莫忠廷之后便退下了，而莫千翩也速度极快的整理妥当，整个房内只剩下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的一对父女俩。
“爹爹，这段日子，你可好？”莫千翩一半的娇颜隐于幽暗之中，语气轻柔缓慢，仿佛还没有适应爹爹的突然出现。
“我怎会好？”莫忠廷有些愠怒的反问。
这一反问，让莫千翩一瞬间噤声，忍不住低垂下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带着委屈和请求宽恕。
“爹爹不是怪你，毕竟你也是被人摆布。”看到莫千翩的失落，莫忠廷心疼不已，他虽然无法解释各种缘由，但毕竟自己的女儿也着实是个受害者，虽然她如果不妄自下山，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顺理成章的做着别人倾羡的五王妃，此生毫无悬念与疾苦的活下去。
“这接近三年的光景，既然你并非遭遇不测，为什么不回到爹爹的身边？难道你就如此不在乎爹爹为你操碎心力？”那原本想缓和的口气，却又被心底的怨气勾出胸腔，莫忠廷目带火焰般的看着莫千翩。
“我失了记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沾染着对指责的委屈和世事多变的无奈。
“什么？你失了记忆？”莫忠廷大骇，谁会对她的女儿下如此狠手，她一个大门不出的娟家闺秀，究竟能得罪什么人，能让这人如此摆弄她的人生。
看着女儿双眸垂泪，莫忠廷的心狠狠的抽痛，那抽痛里有不舍、不忍和怨恨。
“翩翩……”轻抬起女儿的脸，莫忠廷想把她看的仔细，想把这失去了三年的女儿看的透彻，但却在看到她完全暴露在烛光下的脸时惊得满目苍夷。
那手在莫千翩的脸上，不住的抖动。
“爹爹，你怎么了？”望着爹爹木然盯着自己的脸，莫千翩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再次轻唤，莫忠廷身体明显一震。
“你的脸！？”莫忠廷眼神戚戚的看着莫千翩的眼睛，那似曾相识的眼。
轻轻摩挲自己的脸，莫千翩明了了爹爹的惊讶，哪个相熟的人在看到这一处蝴蝶印记的时候，不都是心生讶异。
“爹爹，我这蝴蝶印记，可美？”莫千翩原本想让凝结的气氛活跃一点，故带俏皮的询问莫忠廷。
不问还好，
一问，
却见莫忠廷瞳孔瞬时放大，流露哀伤……
忠廷，我这蝴蝶印记，可美？
思绪被拉回到极其深远的地方，深远到仿佛已经忘记了时间的节点里，那个梨涡带笑满目柔情的她，也曾这样对他询问，那眼神里的情真意切，仿佛一柄生锈的刀，一刀一顿的切割他的血肉，让他还来不及呼痛，那血迹便如花般散落在泥土里。
那泥土，有腥甜的气味上涌。
她的笑，渐渐恍惚。
“别走……”莫忠廷大喊，吓的眼前的莫千翩一个瑟缩。
“爹爹，你怎么了？”紧张的召唤在耳边响起，莫忠廷呆然的看着眼前疑惑的莫千翩。
“没，没事。”轻微的急促呼吸，让莫忠廷原本没那么挺朗的背脊，越发显出沧桑的衰老。
“这是，谁？印在你脸上的？”努力平复气息，莫忠廷那无力的声音里透着颤抖。
“我也不知，这两年多的光景，连我自己都无从得知，我为何陷入这样的境地。”莫千翩的眼底蒙着尘，她也想问问，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要被人如此戏弄，戏弄的改变她的整个人生。
“你是何时恢复了记忆？”
“就在前几日。”
“那为何不在当下想个办法给爹爹报个平安，你怎么如此的不懂事！？”
话一出口，看到莫千翩委屈的清泪，莫忠廷心中郁结难抒，努力平息了心绪，不想在对女儿疾言厉色，毕竟还能如此重逢实属难得。
“跟爹爹回家吧！”
“回家？”
“我不准！”
三个声音，在空中渐次响起，交错出守护各自心中所愿的火花。
“落……”看着门前站着气喘吁吁、目光冷冽的欧楚落，莫千翩的心仿佛都漏了半拍。
快速的闪到莫千翩的身侧，欧楚落将她紧紧的用在怀里，一副不可妥协的气势，哪怕面对的是莫千翩的亲爹。
在看到眼前的欧楚落时，莫忠廷的嘴角有一丝抽动，眼神越加凝结狂怒的风暴。
两个人的气势在空中对峙，看的莫千翩胆战心惊，那过往左右为难、撕心裂肺的心情仿佛又在胸腔内徘徊，让她不由的身体一软。
“翩翩，你怎么了？”欧楚落感觉到怀中人儿的不适，立刻收回眼光，语速急切。
“你们想逼死我吗？”那苍白的脸，那脆弱的眼神，从欧楚落的脸上游离到莫忠廷的脸上。
“如果知道今日又要看到你们的争锋相对，当初我是不是死了，更好？”那清冷的声音，震碎了两颗为他倾尽所有的心。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欧楚落。”欧楚落一瞬不瞬的盯着莫千翩，但言语却是对着莫忠廷。
“那又如何？”不屑的挑眉。
“我能给她幸福！”欧楚落把目光移到莫忠廷的脸上，那里面藏着不可置啄的坚定。
深深的盯着那埋于别人怀中的自家小女，莫忠廷百味陈杂，眼神里看不出悲喜。
“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个清楚。”
“何事？”
“那日，我已然说过翩翩是我的人，为何你还要执意她嫁给别人？”欧楚落冷冷的问，眼神里射出没有温度的光芒。
“你以为，凭你只言片语我就会信？如果没有给翩翩验明正身，我又岂会轻易放过你？”莫忠廷也回敬他冻彻心骨的冷言冷语。
“你为了不惜让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室，竟然连如此卑鄙的伎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