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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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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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叹了一口气,躺倒在床上,怔怔地把公主府旁边巷子中发生的事情又在脑中过了一遍。
  禹宣说,看到她手中拿着一包砒霜,带着奇异的神情。
  绝不可能——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买了砒霜回来后,还没来得及与他进行那个赌注,便听闻龙州发生灭门案件,于是她奔赴龙州前去调查,经过走访后发现,是女儿因父母拆散她与情郎,于是在家中食物下了毒药,连同她自己,全家共赴黄泉。她在感怀叹息中写下给他的信,并在两日后回到益州。因疲惫奔波,回家已是黄昏,她吃了饭就睡下了,当夜睡得很死,连梦都没有。第二日一早,禹宣过来时,她刚刚起床,他问了她那封信上所写的事情,见她并无异样,才如常地和她一起去后院看梅花,之后,便因她祖母与叔父到来,告辞离开了。
  当时,她连放着砒霜的柜子都没打开过,怎么可能会拿着那包砒霜看呢?
  是他的记忆出错了,还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是他在说谎吗?可他的表情,绝非作伪,而且,当着自己的面撒谎,又有什么意义?
  黄梓瑕觉得疲惫至极,不由自主地向后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头顶发呆。
  “一动不动,在想什么?”有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恍惚如身在幻境,下意识地喃喃说道:“禹宣……”
  这两字出口,她忽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立即有薄汗渗了出来。
  她迅速翻身坐起来,看向站在门口的李舒白。
  夕阳的斜晖已经暗淡,天色即将变黑,惨淡的霞光将他的轮廓微微渲染出来,却并不分明,更照不出他此时面容上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 百年之叹(三)

  她急忙站起来,向他走去:“我在想他跟我说过的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于向他解释,但李舒白的脸上却并无任何情绪波动,他在斜晖之下注视着她,淡淡地“哦”了一声。
  黄梓瑕觉得简直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站在屋内的她被外面照进来的夕光映得一清二楚,而站在逆光中的他,却让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具体的神情,更看不清深埋在他眼中的那些东西。
  他没有理会她,径自转身向外走去。
  黄梓瑕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走到枕流榭,一路上他只是沉默不语,让她更加压力巨大。
  直等到了枕流榭内,黄梓瑕才鼓起勇气,说:“王爷要是找我有事,让景毓他们叫我一声就可以……”
  他却没有回答,只问:“你去见王皇后了,她如何反应?”
  “皇后应该会命人去召见郭淑妃吧,毕竟现在时机很好。”
  “嗯,皇上为了同昌公主滥杀无辜,今日在朝中也颇有几位大臣进言,但反而被迁怒贬责,宫中太妃也已为此而不安。然而谁能怪责圣上呢?便只能指责郭淑妃了。”
  在此时此刻,王皇后回宫制约郭淑妃,是朝廷和后宫一致所向,甚至连京城平民也私下议论期盼。
  “或许是连上天也在帮助王皇后吧,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郭淑妃最为倚仗的同昌公主死了,还因此闹得朝野不宁。”黄梓瑕低声说道。
  李舒白摇头,说:“不,王皇后能走到今天,绝非侥幸。她身后所站着的人,才是不可忽视的。”
  黄梓瑕问:“王家?”
  “也算,也不算。”李舒白将目光投向案头的琉璃瓶中,看着那条安静沉底的小鱼,缓缓地说,“游离于王家之外的那个王家人,才是真正左右这个朝廷的幕后那一双手。”
  黄梓瑕的眼前,忽然闪过那个站在太极宫的殿阁之上,远远打量着她的男人。
  紫袍玉带,眼神如同毒蛇的男人。
  他将她的手按在鱼缸之中,让阿伽什涅吞噬她手上凝固的血。
  她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喃喃地说:“王宗实。”
  李舒白没说什么,只是唇角微微扯了一下,说:“若不是托赖王宗实之力,我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何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黄梓瑕默然。
  十年前,先皇去世,王宗实任左神策护军中尉,他斩杀了意图谋反的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等人,亲率仪仗迎接皇帝进宫,是当今皇帝登基的第一功臣。
  然则,皇帝在登上皇位后才知道,这个位置有多难坐。
  本朝近百年来,朝政多为宦官把持,朝臣死于其手不计其数,甚至皇帝也为宦官所杀。先皇装傻充愣,韬光隐晦多年,终于击杀了当初扶持他上位的马元贽,可如今的皇帝,却绝骗不过早已有了防备的王宗实,也根本无力抗衡。
  幸好,三年前徐州大乱,夔王李舒白平定叛乱之后,挟六大节度使之势,京城十司也多听命于他,皇室终于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夔王府与神策军互为掣肘,这几年来,也算是朝廷与皇帝最为安心的一段日子。
  黄梓瑕目光落在他平静的侧面上,在心里想,先皇去世时,年仅十三岁的他,被从大明宫中遣出时,是什么情景呢?他作为默默无闻的通王的那六年,又是怎么过的呢?十九岁时一战成名,锋芒毕露,从此将整个大唐皇室的存亡背在身上时,又在想什么呢?
  他的人生没有一丝闲暇,身兼无数重任,殚精竭虑。她曾想过他人生的乐趣是什么,但现在想来,乐趣对于他实在太奢侈了,他的整个人生,或许只有对李唐皇家的责任,没有自己的人生。
  因为他姓李,他是夔王李舒白。
  黄梓瑕默然望着他,他却回过头,不偏不倚的,两人的目光落在一处,互相对望许久。
  她垂下眼,而他依然看着她,问:“郭淑妃的秘密泄露,你想过禹宣会落得如何下场吗?”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说:“王皇后不会将此事揭露,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皇后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警诫郭淑妃,让郭淑妃也成为出面提议皇后回宫的人之一而已。”
  “与王皇后相比,郭淑妃实在太不聪明了,不是么?只有一个女儿,却妄想着凭借皇上对公主的疼爱而扳倒生育有一双子女、还亲自抚养太子的王皇后;在最该谨言慎行的宫廷之中,却还亲手写下情诗,授人以柄。”李舒白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想了想,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肯定,与禹宣有私的,不是同昌公主,而是郭淑妃?”
  “在知锦园,看到未写完的那一句诗时。”黄梓瑕扬起脸庞,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一盏一盏亮起的灯火,轻声说道,“既然那不是同昌公主的笔迹,那么当日在知锦园的那个人,应该才是杀害豆蔻的凶手。原本已经准备让豆蔻移居于外的公主,能一力护持,宁可让驸马误会怨恨自己,也要遮掩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她的母亲郭淑妃了。而她的字迹,与那一日禹宣烧掉的信上的那句诗,是一样的。”
  天色渐暗,室内的灯显得越发明亮起来,投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明处越明,暗处越暗。
  “而且,那封信上的句子,‘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也绝不应该是公主的言辞。公主予取予求,可以直闯国子监向祭酒要求让禹宣亲自来讲学,又怎么会给禹宣写这样可望而不可即的诗句?”
  李舒白微微一哂,望着水中一动不动,犹如睡着的小红鱼,说:“坊间传言,说郭淑妃在公主府频繁出入,与驸马韦保衡有私;坊间亦有传言,说同昌公主强求国子监学正禹宣入府,让驸马蒙羞——然而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又有谁真的洞悉呢?”
  黄梓瑕问:“王爷是何时察觉此事的?”
  “比你早一点。”他坐在案前,望着那条小鱼,神情平静之极,“在九鸾钗被盗,你去栖云阁内检查时,我在阁外栏杆旁,看见了下面的郭淑妃。她给了禹宣一个东西——后来,你告诉我那是一封信,并告知了我信上残存的那一句话。”
  她踌躇着,终于还是问:“王爷为何没有告诉我?”
  “我认为,此事与你、与本案无关。”
  黄梓瑕默然不语,许久,才说:“无论如何,禹宣与我,毕竟多年相识相知,我还是应该知道他的事情……”
  “那又何须我来转述?反正他在益州等你,你大可自己与他慢慢去说。”
  自两人相遇以来,他第一次以这种尖锐的口气打断她说话,让她不觉诧异,抬眼看着他,说道:“等此间的事情结束时,王爷说过会立即带我过去的。”
  “迫不及待,不是么?”他冷笑,问。
  黄梓瑕愕然问:“难道还要在京城耽搁吗?”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禹宣一起赴蜀,还要我带你去?”
  黄梓瑕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忽然翻脸是为什么,只能解释道:“此案已经定审,若王爷不帮我,我绝难在蜀地翻案。之前我与王爷已经谈妥此事,难道事到如今,王爷要反悔么?”
  “本王此生,从不反悔。”李舒白脸上的神情,越发冰寒,他转过目光,再也不看她,只冷冷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原本便是互开条件,彼此需要借助对方而已。等到你家案情大白之时,我们便可分道扬镳,再不相欠了。”
  黄梓瑕觉得他的话语中,有些东西自己是不承认的,但按照他们一开始的约定而言,确实又是如此。
  她抬头看见他面容冷峻冰凉,一时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由得向他走近了一步,说:“无论如何,但求王爷不要忘记承诺,带我去蜀地调查我父母家人的血案,为我全家申冤……”
  她的手不自觉地向他伸去,在越过几案之时,只觉得手腕一凉,放在案角的琉璃盏被她的手带到,顿时向着下面的青砖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脆响,琉璃盏摔得粉碎,水花四溅之中,只留下那条小红鱼徒劳地在地上乱蹦。
  黄梓瑕呆了一呆,立即蹲下身,将这条鱼捧在自己掌心之中。
  这是李舒白一直养在身边的小鱼,他枯燥忙碌的乏味人生中,它是仅有的一点明亮颜色,可以让他闲暇时,看上一眼。
  所以,黄梓瑕将它捧在掌心之中时,心里闪过一丝懊悔。
  绝不能让它死掉,不能让自己,亲手毁掉李舒白唯一的亮色。
  屋内笔洗已经洗了墨笔,壶中茶水还是温热的,无法养鱼。她一转身,捧着小红鱼向着外面的台阶跑去——枕流榭就建在临水的岸边,四面荷花,台阶可以直接下到水面。
  她捧着小鱼,在水中舀了一捧水,看它甩着尾巴又翻过身来,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站在水榭之中,那一双幽深至极的眼睛凝望着她,却只见她一直捧着那条小鱼,看着自己不说话。
  他顿了一会儿,终于从博古架上取了一只青铜爵,走到她的身边。
  然而当她捧起自己的手,要将小红鱼放入青铜爵内时,小鱼却忽然在惊慌中纵身一跃,从她的掌中直扑入水。
  微小的一朵涟漪泛起,小鱼潜入水中,再也不见。
  她愕然蹲在水边,看到身边站着的李舒白神色大变。
  池塘如此广阔,又植了满塘荷花,而小鱼只有一根指节长短。就算把整个荷塘的荷花都连根拔掉,把水放干,也永远无法找到这么小的一条鱼了。
  黄梓瑕看见李舒白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一条红色的小鱼,从不长大,一直待在他的琉璃盏中。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说过,这条小鱼关系着一个连皇帝都明言不能过问的秘密。而现在,这条小鱼,从她的手中,失落了。
  黄梓瑕站在荷塘边,手中的水尽数倾泻在她的衣裳下摆,她惶惑地抬头看着李舒白,而李舒白却不看她一眼,亦不发一言,许久,转身进内去了。
  只留得黄梓瑕一个人站在水边台阶之上,荷风微动,夕光绚烂,让她眼前一切变成迷离,几乎再看不清这个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身为甜食星人,这几天已经吃完了三盒月饼,还是在正餐之外。
  为什么一直饿饿饿,一直吃吃吃呢?
  阿囧说,因为写推理时想太多,耗热量……

  ☆、二十  叶底游鱼(一)

  忽然想起来,四年前,好像也是这样的时节,她赤着脚在荷塘边采着菡萏,闻听到父亲叫她的声音。她一回头,看见父亲的身后,夕阳的金紫颜色中,静静看着他的禹宣。
  他含笑的一瞬注目,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忽然觉得有点虚弱,于是便任凭自己坐在水边,沉默地望着水面,发了一会儿呆。
  当时,父亲带着禹宣回家,跟她说,他是孤儿,父母双亡,流落破庙寄身。父亲当年的同窗好友开馆授业,发现有个乞儿老是到窗下听课,他问了几个问题,禹宣对答如流,令人赞叹。又问他怎么识字的,他说自己之前捡到过几页纸,有人说是千字文,刚好学馆中的老师开始讲千字文,于是他对照着老师所念的,死记硬背那纸上的字,等学完了千字文,他又讨要了别人丢掉的旧书,凭着自己从认识的那几个字,断断续续学了四书五经等。那位先生听闻,惊为天才,在黄父面前提起此事,黄父找到禹宣一看,顿起惜才之心,于是便将他带回了家。
  是啊,禹宣,这样一个少年沦落在尘埃之中,谁会不怜惜呢?
  黄梓瑕坐在台阶上,将自己的脸埋在膝上,默然看着面前在夜风中翻转的荷盖。
  晚风生凉,夜已来到。风过处荷叶片片翻转,如同波浪。
  她的心,也像在波浪上起伏,不得安宁。
  禹宣说,我在益州等你。
  然而,说好要带她去益州的人,现在,应该是,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低声叹息。
  虽然她知道,李舒白肯定不会因此而放弃对她的允诺,但她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他不开心。
  因为……
  她想着他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小鱼的记忆只有七弹指,无论你对它好,或是对它不好,七个弹指之后,它都会遗忘你对它所做的事情。
  可,她不是七弹指就忘却了别人的小鱼。
  她想,自己那个时候应该要对李舒白说,她不是鱼,哪怕七个月,七年,七十年也忘记不了那些刻骨铭心的人。
  她想着,将自己的手指送到口中,用力咬下。
  “阿伽什涅,最喜人血。我听说夔王也养了这样一条小鱼,杨公公可将这个诀窍,告诉夔王。”
  在太极宫中,那个男人——王宗实,曾经这样对她说。
  手指噬破,一滴殷红的血立即涌出,滴入她脚下的水中。
  天色已经暗了,天边是深浓的紫色,她在最后一丝微光中,徒劳地准备引诱那条小鱼回归。
  鲜血滴在水中,蔓延四散,化为无形。
  她等了一会儿,见水面毫无动静,便又捏住自己咬破的那个伤口,挤出两滴血来,坠落于水面。
  殷红的颜色融化于粼粼水面之上,微小的涟漪化为无形。
  “你在干什么?”身后有清澈而冰凉的声音传来。
  她没有回头看李舒白,只低头注视着水面,低声说:“我想看看小鱼是不是还在这附近。”
  “就算它还在这水下,难道闻到了你鲜血的气息,它就会出来吗?”李舒白冷冷问。
  她顾不上回答,因为她在暗淡的天色之中,看到那条小鱼从一枝荷根后绕出来,试探着向她这边缓缓游来了。
  它果然还躲在这旁边。
  黄梓瑕将自己的手,轻缓地探进水中,伤口的血变成了一条轻细的丝线,在水中荡漾了一下,湮灭为无形。
  而那条小鱼则仿佛被那条无形的丝线勾住,向着她的手游了过去。
  她将自己的手缓缓向上移动,然后在即将出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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