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宸妃。还能有谁。”海兰慧冷笑一声转而又道,“别瞎猜了,即便这钩吻之毒原产于南方,也不一定就是南方人用得——如今大运河通行已近四年,什么东西这长安城还没有的?夹带进来,也并非难事。再者这宫中的鬼蜮伎俩,你们虽刚入宫不久,见识得还不够多么?”
馥心两人听罢,想来这入宫的快两年间。大小也算见识过这宫中的争风吃醋权术诡计了,下毒这种事情,倒不算稀奇了。馥心长长叹息道:“妹妹真是无用。当日姐姐还想着帮衬妹妹,妹妹如今却自顾不暇,竟完全抽不出手来帮衬姐姐,还让姐姐无端受害,差一点就命丧黄泉!细细想来真是可怕至极!”
“馥心,你能有这份心。做姐姐的便没有白受这些苦楚……唉,妹妹。你可曾知道,父亲如今在精卫海上作战,收复失地艰难,她宸妃的哥哥沈诃却是坐镇滨海,督促补给——只怕是因为宸妃传了话出去,沈诃补给不力,克扣军饷甚至是军粮!导致父亲作战节节败退!沈诃更是胆大包天,用军舰偷渡异域的珠宝和手工制品,军港中竟无舰船驰援!”
“什么!?”馥心生生抽了一口凉气——虽然她跟自己的“父亲”海荣没太多感情,但听了宸妃兄妹的“丰功伟业”,也惊得花容失色。她忽然想起宸妃日里奢华到无以复加的衣饰打扮,却万万不曾想到她面儿上华贵的资本竟是自己哥哥私底下如此龌蹉的行为!
“怎么……就没人禀告皇上吗?”付羽瑶的声音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若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沈家人的行为,那就只有一个‘不要脸’了!前线作战是何等吃紧!?他们兄妹竟如此贪婪的中饱私囊!?”
“简直是祸国殃民啊……”馥心亦是恨得咬牙切齿,“且说是不是咱们的父亲在前线作战,换做任何一个将军,沈家的作为,都是混账到了极致!是啊,庄姐姐说的对,缘何就没人上奏皇上呢?”
海兰慧叹息道:“父亲早就一连几次上了镗报,可是,兵部都给沈家买通了,任何不利的镗报,都被悄悄截留了。幸好前些日子韩言诚捎了信进来,否则我还不知道父亲海外作战的情况!”
馥心听了韩言诚这个名字,不由得周身一抖,她回迎着海兰慧的目光,看她脸上颇有些怡然又狐疑,忙道:“大概是信捎错了,韩言诚本是要把信带给我的。”
韩言诚当日得了馥心的帮助,本来,馥心捎话出去让他打听看守皇陵的王爷和谢大哥近况如何。韩言诚辗转打听后,是要带信给馥心——却不想馥心升了昭仪娘娘,这些捎信进来的宫人,错把海兰慧当成了韩言诚口中的“海贵人”,把一封信交给了她。
海兰慧立时注意到她极不自然的表情,略是冷然一笑,从袖中套出一张折好的宣纸递给馥心:“韩言诚。”
馥心快速浏览过信的内容,除却海兰慧刚才提及的事,还有便是楚彦熙和谢孤鸿的近况——楚彦熙身子大不如前,刚到了平山皇陵,便大病一场,还生生呕出过鲜血。谢孤鸿因为身世暴露,军官为了防止晋国遗民起来营救他,将他囚禁在平山的军监之中。
寥寥几笔虽然并不生动,只是白描了前后因果,可馥心看了,还是没能忍住热泪——她为了避免失态,急忙将绢子抢近双眸,狠狠擦了擦道:“父亲竟受这般屈辱!真是闻所未闻!姐姐,隔日见到皇上,我一定细细向他禀明此事!”她多么心疼王爷和谢大哥!却不能为他们狠狠哭一场!
“妹妹,你切莫冲动!”付羽瑶急忙伸出一手攥住她近乎于冰凉的小手,“妹妹,咱们皇上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给宸妃蒙蔽?只怕此事,还另有隐情!”
海家的两姐妹几乎同时转过头,或是愤怒或是吃惊地看着付羽瑶。半晌,付羽瑶才道:“咱们皇上是什么人,是二十岁便能独断乾坤,执掌大权的人,岂会给沈家兄妹蒙蔽戏弄?妹妹,此事调查清楚,再向皇上回禀不迟!家父曾说过,带兵打仗,犹如手剥洋葱,一层套一层,且不会山倒垂成,急不得呢!况且,宸妃现在风头正劲,万一……”
海兰慧终于对付羽瑶有了几分赞许颜色,含笑道:“庄妹妹说的,便是我要说的。”
“此事,我定然会调查清楚……”馥心脸上,渐渐浮现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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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整个上清皇城披上了节日的盛装,毫无置疑,春节是华族最大的节日,整个华夏大地,都沉醉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之中。
兰菱带着宫人们布置殿堂,把大红窗花贴满了所有的窗纸,把洒金的缎带红灯笼挂满了每一处檐角……眼看着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腊月二十八那日,天降大雪,把整个皇城染成了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万籁俱静,天下一片萧瑟,馥心婉拒了皇后看戏的邀请,把明少颐请过来听平安脉。
“娘娘的身子骨,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明少颐听完了脉,支起身子略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这个书呆子难得一笑,但每每笑起来,便很是灿烂,犹如午后阳光下的水晶。
“这还要多谢明太医的悉心调养呢!本宫的谢仪,已经叫人送过去了——”见明少颐正有推辞之意,馥心又道,“你别急着推辞!本宫有话要说:快到年下了,本宫知道你的妻子犯了事,正在大理寺听罪,而你正缺银两上下打点,这才尽一份心力,你便拿了去,隔日沉冤昭雪,你再慢慢还上本宫便是。”说着,她低笑一声道,“本宫虽不是什么皇宫贵主,但这些银钱,还是借得起的。再者,你的用心,本宫全然知道,权当一谢!”
“娘娘……微臣……微臣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明少颐极为感动,眼中立时有了莹润之意。
“你别急着谢,本宫便喜欢这样,先是夸人赏人,便又要求人了。”说着,馥心招呼红蕊取来一直极小的瓷盒递给明少颐,“明太医,此物请你看过。你可认识。”
明少颐打开此盒,只是看了一眼便是大惊失色,吃吃道:“娘娘,此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若是给人发现了,不单单是娘娘要被赐死,整个海氏都会受到牵连!甚至诛九族!”
“怎么,明太医认得此物?”馥心慵懒一笑,并未露出任何震惊和害怕。
“娘娘,此物乃是天下奇毒,说它为万毒之首都不为过!此物乃是剧毒钩吻,原产于川桂云海之地,当地居民称之为‘山砒霜’。毒性猛烈至极!”L
☆、第066章 旧时错意
“相传当年神农尝百草,就是被此物毒害得断肠而死!所以,钩吻草也被称为断肠草!此毒之烈,入口半叶即死。”明少颐的脸色凝重,说什么也不肯把瓷盒还给红蕊,“娘娘,此物交给微臣处理,切莫叫人发现了!叫人发现,娘娘死罪啊!”
“你别焦虑,本宫问你,若你以此毒害他人,用什么方法?”馥心说的那样轻松,仿佛他手中的不是天下奇毒钩吻草,而是晒干的薄荷叶。
“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与微臣开这种玩笑!”明少颐见馥心脸色变得郑重,显然问及此话是大有深意的,忙低声答道,“钩吻苦涩,而且味道浓重,若是微臣下毒,定然是选择在汤药之中。”说完,他抬起脸偷瞄馥心的脸色,这位昭仪娘娘却毫无变色,只是唇角凝结了几丝浑浊的笑意,吓得明少颐忙道,“娘娘,这主意倒不是微臣出的,您要是……”
“别胡说了,这东西,是别人拿来害禧贵人的!”红蕊见他明显会错了意,赶忙解释道。
明少颐又是一惊,呆定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俄而馥心忽是冷笑道:“这太医院的差事,当得是越发好了,贵人的药里,竟给人搀和上剧毒之物!若不是玉梅嬷嬷替姐姐尝过,只怕姐姐性命都没了!”馥心说到这里,又冷哼一声道,“这是本宫派人前去太医院查找到的。乃是姐姐当日煎药余下的药渣子中发觉的!”
明少颐分明清楚,给各宫娘娘小主开过的药方,统统要备份抄写。并留档封存,以备他日查询;而煎药余下的药渣子,也会经过细细筛选,经由检查无误之后,再入小瓮封存。
明少颐低着头死死盯着瓷盒中的钩吻草,此叶定然是和在海兰慧的药中,再被煎药三遍——叶子已全然枯黄。谁能想到小小一枚叶子。竟是天下奇毒钩吻!
“或许……是……是失误?”明少颐结结巴巴,但终究这些话连他自己都骗不了。喟叹一口气道,“唉,怎么可能呢?太医院抓药,要过三遍手;药渣子回收。也会过三遍手,怎么会呢……看来,定然是要有人一定要取了禧贵人的命!而且这个人,决计不简单!不,整个太医院上下的运作规程,还能将所有这一切都控制手中半点不露,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其实迂腐如明少颐这样的意气书生都已经猜到这幕后主使是什么人,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娘娘,这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太医院上下,定然一个活口都没有了!”明少颐声音发颤,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他因为极度的害怕。半扬起脸看着馥心,低声道,“前些日子,皇上要杀微臣——当时微臣硬撑着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微臣知道,皇上不会立时杀了微臣……可事到如今,真是死期不远……娘娘。您有把握,禧贵人不会禀明皇上?”
“已是月余之前的事。若是禧姐姐暂且不会与皇上说。你这颗脑袋,暂且挂着挺牢呢!”馥心看着向来迂腐,带着些书生又硬气的明少颐第一次出现了对于死亡的惊恐,不免嫣然一笑。转而她面色一正,压低声音道,“明太医,你如实与本宫说,你猜这钩吻毒草,究竟是什么人带进来的?本宫这一次打算从源头抓起,一并把这些脏东西抓出来!”
“既然这些人有能力把钩吻草这种东西都带进来了,娘娘怎能轻而易举的抓住呢?以微臣来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啊!”明少颐脸上满是担忧,他回望着馥心复杂的眼神,转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娘娘并非池中之物,也知娘娘心大……可是,您如今只位在昭仪,虽是一宫主位,力量还是不够的。娘娘如今该做的事,是应该继续获宠,拉拢更多的小主到自己帐下,扶持她们……且是急不得呢!”
馥心听得明白,她知道明少颐的意思,分明是劝自己要学会忍耐,学会一步步慢慢来——可她一路走来,哪一次不是忍着千难万苦,哪一次不是甘于吃亏吃苦?这一次,她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宸妃的狠毒和步步紧逼,这一次都让馥心没法呼吸,不除掉宸妃,她甚至都没法骗自己的心!如何也不能忍了!
她死死攥着裙子的一角,粉拳都在微微颤抖,许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定是一副睚眦欲裂的模样,急忙敛住心神和表情,但声音听起来依旧骇人:“如何从长计议?人家都逼上门来了!再不回击,只怕,只能去阎王爷那里告状了!”
“娘娘多虑了,宸妃不敢要您的命。”刚说完这句话,明少颐便有些后悔了,他不该直接把对方是谁说出来的,应该用“那个人”指代。可是话已出口,他再后悔也是无用,只得略带些战战兢兢往下说,“宸妃却是很想要娘娘的性命,但是,在皇上心中,娘娘一定是极为重要的女子。宸妃再如何狠毒,也得顾忌皇上的感受。”
馥心倒是没想到这一点,略是怔了怔,又道:“明太医,烦你说下去。”
“是!”明少颐躬身,续道,“微臣虽不知您跟皇上有什么渊源,但在您第一次受皇上临幸之后,您定然觉得皇上似是对您不管不顾了,其实不然。皇上知道宸妃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过早让您获得宠爱,对您是一种极大的伤害,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试想,您要是第一次被皇上临幸之后,一如宜才人,立时被接出淑女院,封为贵人赐予封号……娘娘,你看看宜小主的近况,还不够明白吗?”
馥心竟从未想过!她脸上略是一僵,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明少颐见她没说话,便继续往下说道:“娘娘,若不是得到皇上的授意,太医院怎么会隐瞒了您所有的脉案?难道,仅凭一些证人的证词,就能证明您当时没怀孕吗?还有那次,您在四执库凭白无故砸了皇上的玉如意,为何所有替您诊脉的太医都众口一词说您就是疯了,皇后还亲自下令,把您安安稳稳的送去万华殿养着——其实,就那一次,宸妃就把您打进冷宫,甚至能在冷宫要了您的命!”
“这么说……娘娘,皇上没有把您给忘了,还在幕后一直保护您?”这下连红蕊都吃惊了,忍不住低声对馥心说道,“娘娘,皇上……皇上还真是对您不一般呢!”
馥心想起小时候在草原上遇到楚翊瑄,送给他艾草,他送给自己发晶项坠……想起自己身在王府的时候,他虽有些嘴坏,还常使坏,可是也只有楚翊瑄真真正正把她当一个人看待。现在看来,楚翊瑄不仅仅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甚至是当成爱人来看待——或许,他真的不懂如何爱一个人,在他并不漫长的生命里,只是充满了尔虞我诈,充满了算计和权术。他分明已经爱上一个人,但如何去用心爱一个人,或许他真的不明白。
馥心忽然意识到,楚翊瑄的生母是晋国公主,谢大哥的姐姐,她很早就去世了……战败的自己虽然父母双亡,可还是有过父母的疼爱和关怀。可楚翊瑄呢?他几乎没有得到过来自父母的爱,最需要关爱的年纪,都是在陌生的草原上度过的……
不知为什么,她隐隐觉得,这位君临天下的皇帝很可怜,心中忽然划过一丝心疼。
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他啊……馥心惭愧地想着。
她忽然很想见到楚翊瑄,替他抚平心中的哀伤。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明明楚翊瑄异常喜欢自己,一直在默默无闻地保护自己,自己却想利用他,救出一个曾经的政敌,而那个政敌,是自己的爱人!
可她又觉得奇怪,不免问出了口:“可……可再怎么样,他是皇上啊……宸妃这样嚣张,他就没有办法吗?”
“娘娘,您有所不知。宸妃当年,陪着皇上一起在草原做质子,一呆就是好多年。悉心照料,日夜陪伴,定然是感情深厚——后来皇上被先皇接回含嘉宫,皇上为了报答宸妃的陪伴和照料,一直在暗中提拔沈家人。宸妃的哥哥沈诃,现在已经官拜三军统帅;其他家人,也大多在朝廷为官为将,”明少颐悉心为馥心解释道,“以娘娘的聪慧,想必应该明白,前朝后宫是为一体的道理……皇上现在刚刚登极,根基还不稳,若真动了沈家,或者动了宸妃,定会惹得天下大乱,到时候便不好收拾了。
“再者,”明少颐忽然一笑道,“不过,皇上对宸妃的感情到底深厚,她又生下了皇长子,皇上想动宸妃,怕也是舍不得呢!”
馥心听了他这一老通话,才微微一叹,苦笑一声道:“所以,明太医才说,想要扳倒宸妃,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定然要慢慢来了?”L
☆、第067章 平山帝陵
“娘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微臣真是佩服至极。”明少颐大概是在宫中了一段时日,也学会了溜须拍马,几句话便又绕回来佩服的话。
“明太医,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这些了。”馥心轻轻摆了摆手道,“这钩吻草,我还想留着将来扳倒宸妃用。只是劳烦明太医严守秘密。”
“这个不劳主子吩咐,微臣一定咬紧牙关。”明少颐忽然童心未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