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衍清冷的声音随即传来,“耽搁了许久,你还不准备回来么?”
“哦哦。”鄢然应了一声,顺势夺过手绢便一路小跑到恒衍的身边。
那男子也不示弱,拿袖子擦掉了一脸的茶叶末子,循着茶盏飞来的方向,气势汹汹地跑到恒衍的跟前。却在瞧见恒衍身上隐约透着的一种睥睨众生的王者气度时,他的滔滔气势瞬时就弱了许多。
仍是不甘心,他硬声硬气地吼道,“格老子的。你是想如何?凭着这几下子花拳绣腿,还以为老子怕了你不成?!想当年。。。”
恒衍霎时抽出青霜剑。动作甚是迅速,容不得人看清,只感受到眼前泠泠的剑光一闪而过。他神色淡漠,手中的剑却是堪堪的指着那人的脖颈。
“想当年,你可是如何?”问得像是寻常的攀谈,声音却似有千年寒意。
“大侠,大侠饶命!”锦衣男子顿时面色如土,哆哆嗦嗦地恳求,“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恳请大爷。。。”
“走吧。”恒衍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那个男人却如临大赦,感激涕零。连自己那桌未吃完的菜也顾不上了,踉踉跄跄地跑下楼梯。临了还带摔了两个凳子,自己也被绊了一下。
“噗”,鄢然忍俊不禁。瞧着方才还牛气哄哄的男子现下却是如此的狼狈不堪,她斟了一杯茶递给恒衍,满是崇敬的望着他,“你可是真厉害啊。”
恒衍却并未接过那盏茶。他脸色阴沉,默然不语。
鄢然有些不明所以,尴尬地放下茶杯,“你,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是不高兴吗?可是,你刚才的样子多威武啊?”
恒衍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你就如此随便地让人碰你吗?”
“你这话说的,我,我哪有随随便便地让人碰啊?况且,不就是被摸了一下子的手吗?”但是,鄢然在恒衍愈发幽沉的目光下,声音逐渐放低,终是不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天的说,啦啦啦啦。。。。。。
☆、第七章人间自是有情痴
千烟阁果是风月圣地,名无虚传。还未进门,便感到周遭喧嚣之声以及各位看官按捺不住的兴奋之情。
鄢然默默跟在恒衍身后,有些踌躇不安。 毕竟,千烟阁这类的风月场所,一位姑娘贸然闯进是有些不合适的。又默默地想自己是否应乔装打扮扮个男装,呃,虽然这种扯淡的行为注定是难掩人耳目的,但。。。总归是替青楼的老鸨留些面子嘛。
黯然思索间,鄢然已跟在恒衍身后进了大门,来到了第二楼的雅座。
这。。。?鄢然有些佩服恒衍掩人耳目的本领,竟将活生生的一位姑娘领进了青楼这种风月场所?
坐在二楼雅座上,鄢然殷勤地替恒衍斟了杯茶,恭敬地递道他手中,虚心请教,“你如何混淆那老鸨的耳目将我带了进来?”
恒衍接过鄢然递来的茶,浅浅地扫了她一眼,冷声道,“不错啊,连老鸨这个词都学会了,果然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教了你不少东西。”
“这个。。。学无止境嘛。”鄢然讪讪一笑,又锲而不舍地追问,“你究竟是如何带我进来的,莫不是。。。莫不是你以美色色诱老鸨?”
恒衍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不过是将随身的玉佩递给了老鸨,她倒是识货,便将我领到这儿。”
确实,鄢然心中腹诽,这世道,有钱便是大爷。那老鸨瞧见那玉佩估摸是眼睛都值了,哪管得着这位有钱金主身后的姑娘呢?但是,随身的玉佩?想必应是价值不菲吧。唉,鄢然在心中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咕哝道,“你可真有钱。”心有不甘,又接了句,“也真败家。”
恒衍把玩茶杯,但笑不语。良久,开口打趣道,“你随我来着,就不担心我将你卖了吗?”眼里满是戏谑的神情。
“嗯,不担心。”鄢然想着你随手就能扔出一块随身的玉佩,必定是不会缺钱的。沉思了片刻,转而又兴奋地问道,“这样说来,你也觉得我肯定是很值钱的,对吧。”
“额。。。”恒衍略思索了片刻,诚恳地回答,“也是,你也没必要担心。你本来也不是很值钱。”
“哪有,我琴棋书画样样。。。”略想了想,鄢然还是决定诚实一些,“呃。。。虽说我琴棋书画并非样样皆通。至少,我会跳舞啊。就是扭腰甩袖子的那种,你懂的吧。”
又自信的补充道,“好多人都称我舞跳得好。连一向威严的父。。。连父亲也称赞我跳得很美。”
“是么?”恒衍轻笑一声,仍是在把玩着瓷杯。
“当然。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可以为你舞一曲的。不过。。。”鄢然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可别倾心与我的舞姿之下哟。”
恒衍亦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约莫过了片刻的光景,丝竹之声缓缓响起。身着水袖长裙的舞女罗贯而出,盈盈起舞,媚眼如丝。时不时地将挥手一甩,轻柔的长袖便从坐下客官的眼前一拂而过。但若是伸手去抓,确是不能,引得声声惊呼。
鄢然打量着楼下众位客官一副按捺不住的神色,叹了一口气。又抬眼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恒衍,只见他正襟危坐,神色淡然,自顾自地执杯饮酒,怡然自得。
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位,难不成是传闻中的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鄢然心中默默猜想。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献舞结束。舞女纷纷行了个礼,款款地离去。
霎时的沉默之后,倾城姑娘一袭白衣,轻纱覆面,怀抱瑶琴踩着楼梯缓缓地走上高台,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那高台约有十丈,周围皆悬着各色的彩带,顺风飘飞。
倾城姑娘略揖了揖,便敛裾坐下后,抚动瑶琴。轻拢慢捻抹复挑,未成曲调先有情,如淙淙的潺湲流水般的琴声从她指尖倾泻而出,勾住了在场人的心神。
她朱唇轻启,声音幽幽。
鄢然久未抚琴,却模糊晓得她奏的曲调是《相思渺 》。果然,耳边传来熟悉的曲词人言海水深,不及相思半。海水尚有边,相思渺无涯。。。。。。
琴声已终,却是余音绕梁。
众人仍是愣怔,久久未从先前凄婉的旋律中回过神来。
半响后,倾城柔声道,“小女子不才,却承蒙各位贵人抬爱。今日,奴家欲觅得一有缘之人,愿自此便告别风月,锦瑟和鸣。只是,诸位盛情,奴实在不想拂了各位的面子。。。”
“只是,凡事皆求一个缘字。所以。。。”她在诸位期待憧憬的目光中徐徐地续道,“奴家早先便将一纸红笺随意地放置在一个筷篓之中。紅笺上写着一句诗,谁若是能知晓那句诗,他便是奴的有缘之人。”
“奴先行告退。一个时辰之后,奴再来寻觅自己的良人。”行了一个礼,她便款款地离去。
接着就有青衣歌女走上台,献上婉转的歌声。歌声轻柔,掩不住台下的骚动之声。众人争相倾翻筷篓。随即,却又是传来一阵阵懊悔失望之叹。
唯有恒衍置若罔闻,仿佛置身事外,仍是不动声色地饮茶。
鄢然瞧了瞧众人焦急神色,又瞧了瞧恒衍淡然神色,打趣道,“你先前死活不答应,后又爽快应允我。约莫。。。约莫你也想窥一窥倾城姑娘的月貌花容吧?”
恒衍做出了一副摆明了不想理她的神色,将一柄折扇在黄花梨桌面上扣了扣,沉声道,“如此,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鄢然赶忙堆出了一副谄媚笑容,拉住恒衍的袖子,急急开口,“莫急莫急,容我再瞧会儿。”
瞥见恒衍已无离去的意思,鄢然便也伸手去够远处的筷篓,却摸出了一张出人意料的紅笺。鄢然激动不已地将它展开,只见上面有一排蝇头小楷,写着: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鄢然将缘分的纸笺递与恒衍,瞧着他面上也未表现出异常兴奋鼓舞状。甚是疑惑不解,但又一想,人心隔肚皮,很可能是他心中已乐开了花儿,却在表面上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样儿。
呃。。。鄢然觉着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开口询问,“你,你开心么?”
“什么?”恒衍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
“就是,你如今成了倾城姑娘心中的有缘之人。她,她必定会同你郎情妾意恩爱不离什么的。这样,你觉着欣喜么?”鄢然循循善诱道。
“你希望我觉着欣喜么?”恒衍却是反问一句。
“我觉得。。。”鄢然没想到恒衍会这样问自己,更是没有想到这件事究竟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他如此一问,自己也是要好些想想的。
首先,自己目前暂居在他的府中,若是他又将倾城姑娘迎到府中,必是会多不少的麻烦事。其次,自己好像说不清道不明地有些不喜欢她的。
所以,鄢然沉吟片刻,“我,觉着你还是不要喜欢她比较好。”
“这是为何?”恒衍眉眼深处浮出欣喜的神色。
“这个。。。因为。。。”鄢然灵光一现,胡扯道,“因为你,你正当大好年纪,应是建功立业以身报国,怎能如此的陷入温柔乡沉湎于儿女私情呢?”
“说得也有些道理。”恒衍轻笑一声,故作沉思道。
“就是啊!”鄢然急不可耐地插嘴道,“况且,这紅笺是我抽到的,若说是有缘,那也应是我同她有缘,和你实在有无甚么关系的。”
此刻,恒衍眼底的笑意更深,却是默然不语。
鄢然打量着恒衍此刻的神色,估摸着他是在思索如何反驳自己,赶紧先下手为强,“你若不说话,这,这个就由我来处置了啊?!”
“你倒是说说,你是想如何处置?”恒衍押了一口茶,含笑地瞧着她。
“呃。。。”鄢然神色纠结,“我 ,我可以。。。啊!我晓得了,你坐在这等我一下。”言罢,就抓着那张紅笺不顾恒衍的阻拦匆匆跑开。
鄢然左顾右盼,攥着那张紅笺穿过一个个的屏风。
呃,这个。。。不行,老态龙钟的,年龄大得可以做倾城的父亲了。。。
那个身穿茜色华裳的男子?鄢然凑过去一看,还是不行,大腹便便的模样实在抱歉。若自己将紅笺给他,那实在是糟蹋了倾城。虽然鄢然心胸虽不宽广,却未到恶毒的地步。
还有,那个尖嘴猴腮?鄢然跑过去一瞧,实在像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在笑着说过无数次抱歉之后,鄢然终于碰上一个俊秀的公子。他身着湘色的衣裳,似有什么心事,眉宇不展,颓然的独自倾觞。
鄢然内心欢呼雀跃,笑着走过去,问道,“敢问公子可是倾心于倾城姑娘的?”
那男子闻言先是一惊,又陷入深深的惆怅。他叹了一口气,怅然道,“可惜,倾城姑娘的有缘之人却不是在下。”
鄢然心中明了,掏出那张紅笺,笑道,“这有何难?你若是想要,我便将这个缘分送给你,如何?”
瞧着他不可置信的神色,鄢然解释,“我家公子抽到这张笺,只是可惜啊。。。”
她故意拉长了声调,抬眼打量着他急不可捺的神色,笑道,“可惜我家公子家有妒妇,若是迎回那倾城姑娘,怕是也要委屈了人家。这才托奴婢再为那倾城姑娘觅得一位良人。”
“不瞒你说,”男子激动不已,“在下倾慕那倾城姑娘许久,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如此,甚好,在下定是不会辜负她的。”说着还掏出了几大张银票非得塞给鄢然。
盛情难却,鄢然只好受着。心中暗想,无论如何,倾城,我可是为你寻了个好归宿。与其信什么缘分,还不若觅得一位对你死心塌地的人。
直至鄢然走出厢房,那男子仍是不断地道谢。
走在回去的路上,鄢然握着那几张银票,想着恒衍每次出手如此阔绰,必是不会缺钱的,于是就心安理得地将那几张银票塞入怀中。得意地跑到恒衍身边,她邀功道,“我可是将事情办妥了啊。”
“是么?”恒衍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自然是的。”鄢然欣喜道,“我替倾城姑娘觅了一位良人。”
正欲介绍详情之时,迎面却走来四位身着黑衣的影卫。面色幽沉,步履轻健,功夫应是不低的。鄢然有些惶恐地攥住恒衍左手的衣袖,恒衍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右手按紧了桌上的青霜剑,蓄势待发。
为首的黑衣影卫略揖了揖,沉着地开口,“尊上有请,请这位姑娘前去雅间一叙。”
鄢然瞧着这阵势,心下一沉,有些惊恐,却故作镇定地开口,“我,我并不认识你们的什么尊上,想必他是认错人了。”
“在下也只不过是奉尊上的命,还请姑娘莫要为难我们。”
“什么尊上尊下的,我并不认识。”旋即拉住恒衍的手,转身欲离去。
还未走几步,为首的影卫便伸手拦住,冷冷开口道,“如此,便休怪在下无礼了。”其余三人也纷纷拔出长剑,剑光凌冽,鄢然眼睛一晃。
恒衍亦拔出青霜剑,将鄢然护在身后,左手仍是紧紧攥着鄢然的手,感觉她的右手正微微发颤。以为她是害怕刀光剑影,低声耳语安慰道,“无妨。”
却不知,此时鄢然担忧的并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他的伤势。那些时日是鄢然亲自为他上的药,岂会不知伤口之深,伤势之重?他的功夫应是不低,只是一月的光景,伤口根本尚未愈合。此番动武,必会牵动伤口。。。。。。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鄢然及时的开口制止道,“且慢。”
瞧见他们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才缓缓开口,“你家尊上只是说请我过去一叙,是否我去叙过之后便可离开?”鄢然心中忿然,着重强调了“请”字。
影卫闻言道,“这个自然。”
如此,鄢然抽出被恒衍紧紧攥住的手,柔声道,“你先在这等着我,我约莫片刻钟就会回来。”言罢,转身欲离去。岂料,恒衍已率先一步走至鄢然前方,重新拉紧她的手,走向雅间。
行至门口,四名影卫伸手拦住了恒衍,淡然道,“尊上只邀了这位姑娘前往。”
闻言,恒衍欲拔剑挑开影卫的手,却被鄢然拉住。
她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先进去,若有什么事我就大声唤你,那时你再冲进来也不迟。”
说完,鄢然深呼了一口气,提衣款步地迈进了厢房。
厢房内,烟斜雾横,似在焚椒兰,隐约有淡淡的清幽之气。两扇紫檀镂花大理石屏风横置在门前,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绕过屏风,鄢然瞧见一身着玄青华服的男子正执了杯玉壶往杯中倾酒。烛光昏暗,看不清面容,却瞧见那男子指端修长指节分明,好似上好的白玉。
鄢然想着,这得生在多富贵的人家,才能养出如此好看的一双手。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她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收了收。
听闻脚步声渐至,那男子缓缓地抬头,神色清冷地瞧向恒鄢然。却在瞥见鄢然的那一刹那,“啪”地一声捏碎了原本手中紧握的白瓷酒杯,冷峻的脸容浮现出惊诧的神色。
鄢然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被这位男子癫狂的举动惊讶到了,本能地往后退了退,防着他又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沉默良久,那锦衣男子轻叹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鄢然,缓缓开口,“倾何。”语调中含着不尽的悲戚与哀凉。
鄢然对着那灼热的目光,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那目光,殷切热烈的仿佛是瞧见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但她知晓,这灼热的目光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属于一位叫倾何的女子。瞧着他欣喜的神色,她心有些不忍,但再是美妙的梦境总得有人打破,且必需要有人打破。
鄢然抿了抿嘴唇,轻声说,“我叫鄢然,并不认识什么倾何。公子约莫是认错人了。”
那锦衣男子深海似的眼眸浮出一丝不可置信的悲恸,起身去拉鄢然的左手。鄢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诧到了,一时竟忘记了挣脱。
男子仔细盯着鄢然的左手,似在寻找什么,却在瞧见鄢然如玉般光洁的掌心时,原本就清冷的神色更是黯淡了,似暗夜星空中寥若的星辰。
鄢然惊诧了半刻,重视缓过神来,奋力地抽出左手,大声地呼喊恒衍的名字。
恒衍夺门而入,冷冷地打量了此番情形,伸手将鄢然护在自己身后。
他默不作声,眸色冷淡,似腊月寒冬里一潭冻结了的深水,直勾勾地盯着那正襟危坐的男子,手指因紧按着青霜剑的剑鞘而隐约有些泛白。